第三章 從美國回來的妹妹(1 / 1)

毒藥 喬治·西姆農 4621 字 1天前

上午,麵對賣電動玩具火車的那個人,警長表現得遲鈍並且心不在焉,因為他整個人無精打采、昏昏欲睡,所以不由自主就變得遲鈍了。所以,兩個人之間並沒有溝通。準確點說,直到後來才有了一點點交流。現在,麵對馬頓夫人時的遲鈍卻是職業性的反應。他很久以前還特彆矜持時,為了為難被審問的人,會表現得遲鈍。後來這差不多成了一種下意識的思考習慣。她似乎並不震驚,繼續盯著警長看,像一個小孩子看到一頭熊,但沒被嚇到,還用眼角餘光瞟著它,警惕它隨時發起攻擊。到目前為止一直都是她在引導這次談話,最後她還說了一句麥格雷在這個辦公室從來沒有聽到過的一句話:“現在,我等著您提問……”他沒有立馬作出回應,故意沉默了一會兒,用力吸了一下煙鬥。然後他像一個不太清楚自己是要做什麼的人,說道:“您能確切地告訴我,您為什麼會來我這兒講這些呢?”這下她無言以對了,隻是說:“但是……”她眨了眨近視的眼睛,還是沒想到該怎麼回答,於是微微一笑,像是在說答案很明顯,沒什麼好說的。他繼續說,裝作沒有注意到她的反應,像一個公務員在繼續自己的工作:“您想要您的丈夫被監禁?”這次,她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眼睛裡閃耀著喜悅的光芒,但是嘴角卻氣憤地微微顫抖了一下。“我覺得我沒說什麼能讓您……”氣氛一下子變得特彆緊張,她差點兒站起來結束這次談話。“您請坐。冷靜一下。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自然而然的一個問題會讓您如此慌亂。簡單點問,您為什麼來我這兒對我說這些?彆忘了這裡是警察局,專門處理各種罪行和不法行為,我們要麼逮人,要麼就是偶爾叫人過來問話。首先,您就對我說您丈夫神經衰弱很久了。”“我是說……”“您說的是:神經衰弱。他的行為讓您特彆不安,所以您想把他送到神經科醫生那兒去……”“我隻是建議他……”“就算您是建議他去看一下神經科醫生。您難道不是希望醫生診斷他有精神病然後將他監禁起來?”對話更加尖銳了,她的語氣終於變了,反駁道:“我希望醫生能治好他。”“好。我假設醫生治療。”“我不清楚。”“您打過電話給斯泰納醫生,或者您親自去了他的診所,但是醫生以保守職業秘密為由決口不說。”她更加聚精會神地看著麥格雷,神經緊繃,像是在揣測下一個攻擊會是什麼。“您丈夫看了醫生之後,有吃什麼藥嗎?”“我不知道。”“他的態度有所改變嗎?”“我覺得他一直都特彆消沉。”“消沉?不是興奮?”“我不知道九*九*藏*書*網。我不知道您到底想問什麼。”“您怕什麼?”這次輪到她沉默了,她在心底暗想,這個問題重要嗎?“您問我我是不是害怕我丈夫?”“是的。”“我是替他擔心,不是怕他。”“為什麼?”“因為,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能保護好自己。”“那好,我再回到剛開始問您的問題。今天下午您為什麼來見我呢?”“因為他今天上午來見您了。”他們倆的思路完全不在一條線上。可能她根本就不想和警長有一樣的邏輯?“您知道他對我說了什麼?”“如果我知道,就……”她咬了咬嘴唇,沒有把下麵的話說出來:“就不用自尋煩惱了。”麥格雷還沒來得及思考,辦公室的電話鈴響了。他拿起電話。“喂!頭兒,是我,哈維爾……我在隔壁的辦公室……他們告訴了誰在您辦公室,所以我還是不要露麵為好……我想和您談一下……”“我馬上來……”他起身,抱歉地說:“您可以等一下嗎?有件事需要我過去處理一下。不會很久。”他來到探員辦公室,對盧卡說:“去走廊看著,如果她和她丈夫一樣想走,穩住她。”他走進通信室,關上門。托朗斯手上正好端著一杯啤酒。麥格雷以為是給他倒的,想也沒想,拿起就喝,喝完還一臉滿足。“有新消息?”“我去了那裡。您是了解沙迪倫街的情況的。儘管奧爾良街就在旁邊,但是到了那裡就像是到了鄉下。他們住的十七棟是六層樓的新大樓,黃色的磚,大部分房客都是在辦公室上班的人和搞銷售的人。“聲音在樓與樓之間可以聽得很清楚,每層樓都有好多小孩子。“準確地說,馬頓夫婦並不住在大樓裡麵。這棟樓所在位置以前是一個酒店,後來酒店被夷為平地。院子還在,中間有一棵樹,院子的儘頭有一棟兩層樓的小房子。“樓梯在外麵,可以上到二樓,二樓隻有兩個房間和一個儲物間。“他們住在那裡已經十八年了,格紮維埃·馬頓還單身時就租了那裡,一樓是全玻璃牆麵,以前是一個木匠的工作室。“之後,那個木匠搬走了。馬頓就租了這個一樓,並且把它布置成了一個舒適的房間,既是工作室,又當臥室。“總的來看房間布置得很雅致,很有情調,讓人眼前一亮。和彆人的住所不一樣。我首先向門房推銷人壽保險,那人聽我吹噓了很久都沒有打斷我,到最後才說她不需要,因為她不用多久就能拿到養老保險了。我還向她打聽哪些人可能會購買人壽保險。她給我列舉了幾個人。“‘他們都買了社保,’她補充道,‘您推銷成功的機會挺小的。’“‘你們這裡有沒有一個姓馬頓的先生?’“‘有,就住在院子的最裡麵……就是那棟……他們夫婦生活挺寬裕的……去年還買了一輛小汽車……您可以去試試……’“‘我感覺他們家現在有人。’“‘我猜是的。’“其實這活兒還好,頭兒,沒有那麼難。我過去按了工作室的門鈴,開門的是一個年輕女人。“‘馬頓夫人?’我問道。“‘我不是。我姐姐要到七點才回來。’”麥格雷皺了一下眉頭。“他妹妹長得怎麼樣?”“是一個走在路上會引人回頭的女子。我覺得……”“您被她迷住了?”“她真的很難形容。我猜她頂多三十五歲。也不是特彆漂亮,或者特彆光彩奪目。她吸引我的不是她的優雅,因為她穿著一件黑色的呢絨長裙,頭發也沒有梳——就像是一個忙著做家務的仆人。隻是……”“隻是什麼?”“她身上散發出特彆的女性魅力,動人心弦。她給人的感覺是特彆溫柔,又像是被生活嚇倒,男人一見到她就會萌生強烈的保護欲望。您能理解我想表達的這種感受嗎?她的身材也特彆妖嬈,特彆……”麥格雷被他的話逗樂了,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探員臉紅了。“你和她聊了很久?”“十多分鐘。我首先是向她介紹保險。她回答我她姐夫和姐姐在一年前每人買了一份金額很大的保險……”“她有細說是多少嗎?”“沒有。我隻知道買的是互助保險公司的保險。她還說,她自己不需要保險,因為她有撫恤金。牆邊擺著一張桌子,上麵有一輛結構複雜的玩具火車,差不多快完工了。我就對她說我剛剛給我兒子買了一輛玩具火車。我說這話隻不過是想再多待一會兒。她問我是不是在盧浮宮商場買的,我說是的。“‘這麼說,是我姐夫接待您的……’”“就這麼多?”麥格雷問道。“差不多就這些。我還看到了兩三個商人,但我不敢問得太多。馬頓夫婦似乎在社區聲譽很好,並且也從不欠彆人的賬。”麥格雷這才意識到他剛才喝的是托朗斯的酒杯。“真不好意思,老兄。你再去倒一杯,算在我頭上……”他還補充說:“也幫我準備一杯。我和客人聊完之後就過來喝。”這次,他出去這會兒,辦公室裡的人一直坐著沒動,僅僅是點燃了一支煙。他重新回到座位上,雙手按在桌子上。“我忘了我們剛剛談到哪兒了。哦,對。您讓我提問題。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問什麼。您家裡請了女傭嗎,馬頓夫人?因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整個白天都工作。”“是的,一整個白天。”“自己做老板?”“不完全算是。我的老板哈裡斯先生在聖奧諾雷路開了一家內衣店,他分給我不少股份,因為店子的生意基本上都是我在打理。”“所以您的工資待遇還是挺高的?”“對,算是挺高的。”“我應該聽說過哈裡斯商店。”“它是巴黎最大的三家精品內衣店之一。我們隻對特定的顧客開放,很多都是很有來頭的人物。”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他的客人低調不張揚,卻散發出特彆的氣質。在高級時裝店或者精品店,店主必須保持謙虛的態度,了解客人的品位和好惡。“您的父母也是內衣這一行業的?”談話內容趨向生活化,問題也不再那麼尖銳,她鬆了一口氣。“差太遠了。我父親是魯昂中學的曆史教師,我母親是將軍之女,從未工作過。”“你有兄弟姐妹嗎?”“有一個妹妹,她和她丈夫在美國新澤西州的綠村生活過一段時間,那裡離紐約不遠。她丈夫以前是一家石油加工廠的工程師。”“您說‘以前’?”“兩年前他在一場實驗爆炸事故中殉職了。我妹妹就回到了法國,她整個人都崩潰了,意誌消沉,所以我們就收留了她。”“我剛問您是不是請了一個女仆。”“沒有。我妹妹不用做事。她這輩子都沒工作過。她比我還年輕,二十歲時就結婚了,結婚之後還一直和父母住一起。她一直都是更受寵的那一個。”“是她幫你們做家務嗎?”“如果您認為是的話,那隻能說是她自己選擇這種方式報答我們。我們從沒有要求過她,但是她自己硬是堅持。”“在遇到您丈夫之前您也住在父母家嗎?”“不是。我和熱妮,也就是我妹妹,完全相反。我覺得自己根本就不適合住在魯昂,並且我和我母親相處得也不是很好。我一拿到高中畢業文憑就來了巴黎。”“一個人來的?”“您想問什麼?”“您在這兒沒有朋友嗎?”“我不知道您到底想知道什麼。但既然是我讓您問,我沒有理由不回答。我來到這裡之後才遇到一個熟人,他是一名律師,我們一起相處了幾個月。但沒多久我們就分開了,我也找到了一份工作。那時候我才發現我父親一直非常重視、並且折磨了我好多年的高中畢業文憑其實一點用處都沒有。我在巴黎奔波了好幾個星期,最後隻在盧浮宮商場找到了一份售貨員工作。”“然後您就遇到了馬頓先生。”“還沒有那麼快。那時候我們還不在同一個樓層。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地鐵上。”“那時候他已經是最優秀的銷售員了嗎?”“當然不是了。”“你們彼此一見鐘情?”“他向我求的婚。和他在一起我也特彆滿足。”“您愛他?”“不然,我又何必出現在這兒呢?”“您是什麼時候離開商場的?”“有……讓我想下……到下個月就有五年了。”“也就是結婚七年之後。”“差不多。”“那個時候,您丈夫當了專櫃的負責人嗎?”“是的。”“但是您還僅是一個普通的銷售員。”“我不知道您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並未立刻解釋,而是沉思了一下。“我也不清楚。然後您就去了哈裡斯先生的商店。”“不完全是這樣。首先,哈裡斯是公司名,我老板的真實姓名是莫裡塞·舒沃博。他以前是盧浮宮商場的內衣采購員。”“他多大年紀?”“現在?”“是的。”“四十九歲。但不是您想的那樣。我們之間是純粹的商業關係。他一直都想有自己的事業,開一個屬於自己的商店,隻是缺少一個有經驗的女銷售員。在內衣和塑形衣這方麵,女人都不大願意讓男士為自己服務。我在盧浮宮商場工作時他找到了我。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實際上你們是合夥人?”“某種程度上是的,隻是我獲得的收益遠不及他,這也很正常,因為他投資了很多,並且他負責內衣款型設計。”“所以總的來說,直到五年前,您丈夫的職位比您高。工資也比您高。但是最近五年,剛好相反。是這樣嗎?”“對,是這樣,但是請您相信我,我從沒想到過這一點。”“您丈夫也沒有嗎?”她猶豫了。“剛開始,他還是挺不高興的,後來就慢慢習慣了。我們還是繼續過著簡單低調的生活。”“您們擁有汽車?”“是的,但是我們幾乎沒怎麼用,除了周末或者出去旅遊。”“你們出去旅遊會帶上您妹妹嗎?”“有什麼問題嗎?”“的確,會有什麼問題呢?”沉默持續了好長一會兒,麥格雷看起來有些局促不安。“既然我已經沒有什麼問題想問您了,那麼,馬頓夫人,您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這句話又讓她警惕起來。“我一直都不知道該做什麼。”她低聲抱怨道。“您不希望我們去監視您丈夫嗎?”“為什麼要監視他呢?”“您不打算提出一項合法訴訟?這樣我們就可以讓他接受一次精神方麵的檢查了。”“當然不打算。”“既然這樣,我們就談到這兒?”“就這樣……我想也差不多了……”“現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我要讓您在這裡待這麼久。”他站起身。她也站了起來,身體有點僵硬。麥格雷把她送到門口時,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問題。“您用過含鋅磷化物嗎?”她沒有被驚嚇到。她應該一直都在等待著這個問題。誰知道她來這兒是否就為了回答這個問題呢?“是的,我用過。”“做什麼用?”“聖奧諾雷街是巴黎最破舊的街道之一,光鮮亮麗的奢侈品店、時裝店的後麵大部分地方條件都非常差,狹窄的街巷錯綜交織,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街市旁邊的地方引來了大量的老鼠,給商店造成巨大的損失。我們嘗試了無數種滅鼠藥都沒有效果。後來有人建議舒沃博先生用點含鋅磷化物試試,果真非常有效果。“沙迪倫大街也是,老鼠特彆多,我丈夫經常會抱怨。所以我就從商店帶了一點回家……”“沒有跟您丈夫講?”“我不記得有沒有跟他講了。”她突然睜大眼睛,像是想起了什麼。“我猜他不知道……”她沒等警長把話說完,又繼續說:“照您這麼說,那麼……天啦!我還絞儘腦汁地猜測是什麼事情讓他痛苦不安……今天晚上我就去向他解釋……但是……如果回家就談到這個,他肯定能猜出來我來見您了……”“您打算繼續隱瞞他?”“我不知道,麥格雷先生,我現在完全不懂了。我來這兒……怎麼說呢……我來您這兒,想向您坦白一切,實際上,這是一個極天真的想法。我跟你說了格紮維埃的事和我的焦慮。您不但沒有給我半點幫助,還問了我很多問題,讓我覺得你根本就不相信我,還懷疑我有某種莫須有的動機……她沒有哭,但是看起來特彆傷心。“真的很遺憾……我也希望……我隻能儘我所能……”她用她戴手套的手把門打開。走到走廊儘頭時,她說:“再見,警長先生……還是非常感謝您能接見我……”麥格雷看著她蹬著高跟鞋腳步輕盈地離開,他聳了聳肩回到辦公室。十五分鐘之後,他從辦公室出來朝上司的辦公室走去,經過約瑟夫時問道:“局長在嗎?”“不在。他正在和市長開會,他說他今天下午應該不回來。”麥格雷還是走進了司法警局局長辦公室,打開台燈,開始搜羅桃木書架上的書籍。有些關於數據的書少有人翻過,有些是多種語言譯本的專業書籍,是作者或者出版商無償寄過來的。涉及犯罪學的書籍也不少,比如關於科學破案和法醫學的書籍。麥格雷終於找到一個擺放精神分析方麵書籍的書架,來回翻了三四遍,最終拿起一本看起來語言最簡單、最易弄懂的書。晚上,他把這本書帶回家。吃完晚飯之後,他拖著涼鞋,坐在木柴火堆前麵開始。收音機還微弱地播放著新聞,麥格雷夫人坐在一旁縫補襯衣的袖口。他沒打算把這本厚書從頭到尾看完,儘管他學過很短時間的醫學,但有些章節他還是弄不懂。他翻了一下,看看有沒有哪些章節或者哪些詞彙是今天上午和帕爾東談話時他提過的,有些詞彙,所有人看了都以為自己看懂了,但是在專業人士看來卻有著完全不一樣的意思,這部分詞語他也比較留意。神經症……阿德勒(阿弗雷德·阿德勒(1870—1937),奧地利精神病學家。個體心理學的創始人,人本主義心理學的先驅,現代自我心理學之父。)覺得,神經症產生的根源就是自卑感和不安全感……患者抵觸這種感覺,將自己與虛構的理想個體融為一體……他輕輕地重複了一句遍,引起了妻子的注意,抬頭望著他。“虛構的理想個體……”……物理症狀……不同領域的醫學專家對神經衰弱症狀都有一定的了解……患者各器官沒有太多的損傷,但會痛苦不堪,常常焦慮,可能有其他並發症。他們要經受無數次的診斷和檢查……精神症狀……一種無能的感覺支配者他們……身體狀況方麵,患者會感覺身體沉重、痛苦,任何一點小的動作都會令他們疲憊不堪……今天早晨麥格雷就是這種狀況,現在還是一樣,感覺身體沉重,算不上是痛苦,但是……他翻到下一頁,心情有點壓抑。所謂的妄想症患者的特征……“我”的過度膨脹……和神經過敏的人相反,妄想症患者會將一種性格,一個過度膨脹、占主導地位的“我”投射到家庭生活,尤其是社會生活中……他們從不會覺得自己有錯,也從不會承擔任何責任……驕傲是他們的特質……儘管沒有一點智慧,他們卻經常用專製和不容置辯的確定性統治家庭……這一點是在格紮維埃·馬頓身上體現得更明顯還是在他妻子身上呢?這也不正是四分之一的巴黎人所麵臨的問題嗎?請求症精神病……有迫害狂的被迫害妄想症患者……這是一種典型的動情性精神病,在臨床分類學上引發了無休止的爭論……我同意克雷珀林(克雷珀林(1856—1926),德國醫學家,臨床分類學創始人。)和卡普格拉(卡普格拉(1873—1950),法國的精神科醫生。)的觀點,認為它不完全屬於妄想症……患者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他們想不惜一切代價糾正這一不公正行為,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格紮維埃·馬頓是這樣的人嗎?馬頓夫人呢?從神經症到精神病,再到精神性神經症,從癔病到妄想症,他把涉及各種病症的段落都翻閱了一通,就像好學之人沉浸在醫學詞語的海洋中,一遍一遍找出所有的病症。他在每個章節中都發現了一些症狀,不是和丈夫的行為相符就是和妻子的表現相一致。他時不時喃喃自語,不停重複一個詞或者一個句子,麥格雷夫人時不時用惶恐的眼神看著他。最後他實在是坐不住了,站起身把書扔在桌子上,打開餐廳的櫥櫃,拿出一瓶黑刺李酒,將一個金色沿口的小酒杯倒滿。他似乎想用理性對抗一群思想混亂的學究人士,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回到現實。帕爾東說得沒錯:當我們用全力去研究人類不正常行為,並且將之羅列分類,我們最後會迷失,不再知道一個沒有思想的人是什麼樣子。就像他現在這樣嗎?看了這麼久書之後,他對此更加不確定了。“遇上什麼棘手的問題了嗎?”麥格雷夫人有些膽怯地問道,她以前從來不過問丈夫在河岸警局的工作。他隻是聳了聳肩,咕噥道:“一群瘋子的故事。”他一口乾了杯子裡的酒,接著說:“我們睡覺去吧。”第二天早上,他在做報告之前幾分鐘進了局長辦公室,上司一眼就看出來他憂心忡忡。“出了什麼問題,麥格雷?”他儘可能簡要地向局長描述了兩個不速之客的事。大老板的第一反應就是異常驚訝地看著他。“我看不出哪個地方會讓您煩惱。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接到任何正式的起訴……”“不錯。兩個人來我這裡都講了很小的事情。每件事情本身也不會這麼讓人擔心。但是,如果我們把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看,我們就能發現情況沒那麼簡單……差點忘了,我把書還給您……”他把書放在辦公桌上,局長看了一眼標題,然後更加驚訝地看著探長。“彆誤解,頭兒。我從這本書中沒學到什麼。我也不敢聲稱他們其中一個完全瘋了。但是不可否認,有些地方挺不正常的。丈夫和妻子同一天來找我,像是來懺悔一樣,這肯定有什麼理由。如果明天或者一個星期之後,甚至一個月之後,我們看到一具屍體,我的良心肯定會很不安……”“您確定?”“我不知道。我甚至都沒有意識到我會這樣覺得。這似乎和我們以往遇到的情況完全相反。以往,我們是先有犯罪,一旦犯罪完成我們立馬行動尋找作案動機。但這次,我們有了動機,但是犯罪行為還沒有實施。”“難道您沒發現,很多情況都是有作案動機但是沒有犯罪事實嗎?”“我知道。隻是,人們不會提前來向我透漏。”領導沉思了一會兒。“我開始懂了。”“就我們現在知道的情況,我什麼也做不了。尤其是關於警察限製嫌疑人人身自由的新聞發布會剛結束。”“然後呢?”“我想請求您允許我向總檢察長彙報一下。”“讓他給您開份偵查令?”“差不多這樣。說白了,就是為了讓我自己安心。”“我覺得不會有什麼結果。”“我也有同感。”“去吧,如果這樣能讓您放心的話。”“謝謝您,頭兒。”他並沒有明確表達出他想要說的話。這可能是因為事情太複雜,也太混亂了。昨天這個時候,他還從沒聽說過馬頓夫妻倆,現在玩具火車專家不斷出現在他腦海中。並且不得不承認的是,那個年輕而優雅的女人的形象也深深地刻在了他腦海裡,儘管剛開始時他想方設法擾亂這個女人的思緒,讓她局促不安。他尚未見過的馬頓先生的小姨子——按照讓維埃的說法,麗姿動人——讓他更加焦頭爛額。讓維埃被她深深吸引,好像很早以前就認識她了一般。“您好!我是麥格雷。能麻煩替我通傳一下總檢察長先生嗎?能不能耽誤他幾分鐘?如果可以就今天上午,是的……喂!您請說……”他和總檢察都在司法警局上班,在同一棟大樓裡辦公,但是他們屬於完全不同的世界,那裡的牆壁裝飾著雕刻過的護牆板,人們交談時輕聲細語。“現在?好的……我馬上過來……”他穿過玻璃門——這道門正好將這兩個世界隔離開來——和幾個穿著黑色長袍的律師擦肩而過,他在守在沒有掛名牌的門旁邊的兩個警察中間等了一會兒,發現這裡有些人是他幾個星期甚至是幾個月以前親自調查過的。有些人再次看到他甚至表現得非常開心,還很親切地向他打招呼。“如果您不介意等一下,總檢察長先生很快就能接見您了……”這種情形和中學時進校長辦公室一樣讓人難忘。“請進,麥格雷……您有事找我?但最近好像沒什麼新案子呀?”“我想向您彙報一件案子,案子還沒有發生,算是猜測吧。”他粗略地敘述了事情的經過,甚至比在局長麵前說得還要簡略。“如果我沒理解錯,您覺得可能會有事情發生,可能還是一起刑事案件?”“基本上是這樣。”“但您的這種推斷沒有任何確鑿的依據,隻不過是基於一個男人模糊不清的坦白和他妻子主動到您這兒提供解釋?告訴我,麥格雷,您在辦公室一年要接見多少個神經質,半神經質,躁狂症患者或者僅僅表現很奇怪的人?”“上百位……”“而我,在我辦公室,我會收到這種人成千上萬封的來信。”檢察長看著他,不再說話,像是該說的都說完了。“但是我還是希望調查一下。”警長有些膽怯,小聲說道。“什麼樣的調查?說得精確點。去詢問他的鄰居、同事、小姨子,還是業務上的供應商?我不知道。首先,我看不出您能從中得到什麼。其次,就算馬頓夫婦隻是因為睡眠質量很差,他們也完全有理由抱怨……”“我知道……”“我們甚至沒有權力要求他們去看精神科醫生,因為他們都沒向我們提出正式要求。並且……”“如果真的將有罪案發生呢……”一陣沉默。檢察長微微聳了一下肩。“當然,那就太遺憾了,但是我們什麼也做不了。現在就急著去找犯罪嫌疑人不是太早了嗎?”“您還是同意我去監視他們?”“是有條件的,首先,必須以非常隱蔽的方式,絕對不能給自己帶來麻煩。其次,調查這個案子不能動用過多的人力,因為探員在其他方麵可能更有用武之地……”“我們現在沒什麼工作……”“這種情況從不會持續很久。如果您想知道我的看法,我隻能說您是在無謂地擔憂。您怎麼想我管不著。隻是這事發展到什麼地步,我們無權乾涉,也沒法乾涉。夫妻相互猜疑這種事,我們周圍就有成千上萬例,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丈夫和妻子都沒有向我求助。”“他們真的沒有向您求助?”他必須得承認的確沒有。實際上馬頓先生沒對他提任何要求。馬頓夫人也沒有。她妹妹熱妮就更不用說了。“請見諒,我現在不能再和您繼續討論了。外麵有五六個人等著見我,而且十一點我要去檢察署,已經約好了。”“非常抱歉打擾了您這麼久。”麥格雷對自己的表現很不滿意。他覺得自己剛才解釋得太糟糕了。或許昨天晚上他就不應該太過投入到精神病學治療的研究中。他朝門口走去。他剛準備開門,總檢察長叫住他,這次他的語氣和剛才大不一樣,突然變得特彆冷漠,仿佛在宣讀一條了不起的公訴狀。“當然如果有了任何新的進展,我會授予您權力,讓您接手這個案子。”“好的,總檢察長先生。”他走在走廊上,低著頭,嘴裡念叨:“新進展……新進展……”什麼才算是“新進展”呢?有人死去?丈夫還是妻子?他使勁關上玻璃門,砰的一聲,玻璃幾乎被震散架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