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1 / 1)

燃燒的島群 宋宜昌 2302 字 1天前

“我認為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除了一寸一寸地爆破之外,沒有其他方法可以逐出日軍。”早在四月份,第二十四軍軍長霍奇中將就這樣說過,他不幸而言中了。牛島中將的“北上”反攻失敗以後,首裡防線兵力受到削弱。惠特尼團經過血戰之後衝過了大名峽穀和安謝河,從西翼包圍了首裡。回想起來,這次重要的突破,與其說是一個勝利,不如說陷入了另一場災難。現在,惠特尼的部隊,受到了東邊首裡,西邊那霸的炮火夾擊,前麵是一條同安謝河一樣的東西向河流——安裡河。在沒有任何掩護的丘陵上,已經失血過多的海軍陸戰隊傷亡激增。不久,陸戰六師這一個最優秀的團就潰不成軍了。這時候傳來希特勒德國投降的消息。全歐洲和美國都在慶祝V-E日,即歐洲勝利日。衝繩部隊,無論美軍還是日軍,反應冷淡。他們受著沉重的心理壓力,雙方都看不到一絲陽光。惠特尼在他那個陰冷、泥濘的指揮部裡,接到了羅伊·蓋格將軍發來的電報:“‘海魔’第二團全付武裝登陸,歸入陸戰六師戰鬥序列,由你指揮,即日發起攻擊,務必突破敵人防線。”疲勞得連頭也抬不起來的陸戰隊上校感到了寬慰。二團是他最熟悉的部隊,也是威震全軍的老部隊。他知道自己團隊的戰鬥力,他率領二團,定能打下衝繩。那霸—首裡防線的關鍵是那霸市東邊的三個山丘,美軍給它們分彆起了名字:折缽山、馬蹄山和半月丘,統稱為“砂糖塊高地”。它們形成一個三角形,日軍稱之為五二高地。五十二米實際上是沂缽山的海拔標高。它是三角形防區的重心,位置最靠北。馬蹄山在它西南,半月丘在它東南。馬蹄山中間有一塊很深的凹地,除了手榴彈以外,兒乎沒有任何一種武器能打中它。日軍在凹地裡設有一個大口徑迫擊炮連,彈藥充足,所有距離都精確測定並試射過,炮兵指揮官是一個經驗豐富的關東軍老手。惠特尼上校曾經對“砂糖塊高地”發動兩次大規模攻擊,均告失敗。每次都是攻占山頭陣地以後,被迫擊炮火和日軍的逆襲所擊退。敵人的追擊炮準確得驚人,每炮打下來,總要造成傷亡。折缽山反斜麵挖掘了深邃的屯兵坑道,炮火和炸彈根本無法摧毀。幾乎就在迫擊炮彈落下來的同時,日軍反擊部隊撲向山頂,同美軍展開了肉搏戰。殘存的美軍敗退下來,又受到馬蹄山和半月山的機槍火力截擊,傷亡劇增,許多人因慘烈的戰鬥患上了戰爭恐怖症。“查爾斯上校,艾倫·李中校前來向您報到。”矮小的艾倫·李聲音響亮地報告。陰暗的地堡裡看不清他的臉,但可想而知一定是朝氣勃勃,殺氣騰騰,經過大名高地血戰和砂糖塊高地的失利,惠特尼團裡沒有一個人能喊出這種調門來。惠特尼熱烈地擁抱了艾倫·李早已經不是當年卡納爾森林中那個陰鬱的上尉了。他的性格未改,依舊專橫獨斷,目中無人,總是扮演輕量級拳擊冠軍和冰球前鋒的角色。本來因他在塔拉瓦棧橋的戰功準備授予他國會榮譽勳章,卻因他隨意踢打黑人士兵引起公憤而撤消了。他的脾氣更壞,對部下更嚴厲,近乎虐待狂。但這一切,都不妨礙他成為一名優秀的軍官。塞班戰役中,許多最“硬”的火力點都是艾倫的營攻下來的。“艾倫,我象需要陽光一樣需要您。六師的那個團被打垮了。就在正麵,這個高地叫折缽山,它和它附近的馬蹄山、半月丘組成三角形支撐點,攻打任何一處另外兩處都進行側射。”“那就三處一塊兒打下來。先生,我先吃頓飯,然後就去看地形。請聯係好艦炮和二團的炮兵營,給我六輛噴火謝爾曼,明天中午,”李看看表。“中午十二點半,一切問題都會解決。”第二天中午,天資聰穎、精力旺盛的艾倫中校果然拿下了折缽山山頭陣地。他率領的一個二百四十人標準連卻隻剩下四十七個人。噴火坦克全部被身綁炸藥的日軍敢死隊員們炸毀了,充當“活地雷”的有一些競是十四、五歲的中學生“勤皇隊員”。艾倫立刻被“釘死”在山頭上。來自馬蹄山凹部的迫擊炮彈披頭蓋腦地砸來。側射火力封鎖了退路。山頭虛土一米多厚,剛築起工事就被震塌了。惠特尼上校命令“海魔”的團屬炮兵營用155毫米炮壓製馬蹄山和半月丘。他看到折缽山頭的硝煙中升起綠色信號彈,表明艾倫·李決心堅守到底。日軍毫不遲疑地發動了反擊。開始是一小批一小批的,後來規模越來越大,呼喊之聲蓋過了槍炮聲。雙方用手榴彈在近距離內拚殺。美軍自動火器的彈藥很快耗儘了,接下去就是肉搏,雙方混雜在一起,哪方也不敢打炮。一夜之間,艾倫打退了十六次反衝鋒。惠特尼不得不把團內所有的坦克全調上去,才勉強接回了一身是血的艾倫。他手下的人隻剩六個了。惠特尼又投入一個“海魔”師的精銳連隊。他們的遭遇同艾倫一樣,終於因守不住表麵陣地而敗退下來。人員喪失了一半,精神分裂症患者大有人在。守衛砂糖塊山的日軍四十四混成旅打得異常頑強,戰術也很巧妙。美軍剛剛投入戰線的一個新團,很快就消耗掉四分之一的兵力,卻未能越雷池一步。當晚,遠在關島的尼米茲將軍太平洋戰區司令部。痛心地向新聞界發表公報:“海軍陸戰隊繼續在那霸東北方的砂糖塊高地苦戰。山坡南側陣地仍舊控製在日軍手裡。這一帶是首裡防線西冀的支撐點。海軍陸戰隊在過去一周間反複攻擊了九次。最後終於未能成功。”惠特尼上校、蓋格少將和布克納爾中將都相信,敵人一定是集中了全部力量來守衛砂糖山。一旦該陣地陷落,首裡防線將土崩瓦解。失去首裡防線的敵人,難道還有實力再部署一條同樣堅固的防線嗎?砂糖山必須攻占,無法繞過。鈴木繁二少將的第四十四混成旅,作為三十二軍的戰略預備隊,一旦耗光了,牛島手中就連一名生力軍也沒有了。“查爾斯先生,我們象目前這樣乾下去,全團死光了也拿不下砂糖山。我們每次隻投入一個連到一個營,敵人隻用很少的兵力就牽製住我們。敵人的反擊很有經驗,我們花很高代價打下的山頭輕易地丟掉了,”艾倫中校指出惠特尼的指揮錯誤。他的聲音仍舊那麼宏亮,他機體內的發條仍然擰得非常緊、似乎血戰更使他精神煥發。“您認為有什麼更好的方案嗎?”惠特尼對自己的指揮深為自信,顯然砂糖山沒打下來、但他從未意識到自己的計劃有違任何兵書將道。“先生,把全團投進去吧。如果人不夠,那就再調六師或一師的一個團。我們的目的是拿下高地,而不是保存兵力。我帶一個連拿下折缽山表麵陣地,你再派一個連越過我攻擊馬蹄山。第三個連進攻馬蹄山凹部。同時讓一個營控製住半月丘。最後一個連是預備隊,如果我是你,就用它來加強折缽山的表麵陣地。當然,最好要有兩個坦克連的配合,噴火器也不能少。坦克的作用主要是運輸守軍彈藥。光憑一個人攜帶的彈藥守不住砂糖山。”李結束了他的話,他放肆地用手指打了個榧子。“我不知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高招。我的人幾乎都在這裡死光了。上帝讓我活下來,就是為了讓我對你說這番話。”惠特尼猶豫不決,為了二個小山頭,他要將全團投入孤注一擲的冒險,很可能全團被打癱,而衝繩島南部還有幾百個同砂糖山類似的敵人據點,他又拿什麼去征服它們呢?“先生,運氣隻跟勇敢者走。按我說的乾吧,拿不下砂糖山是‘海魔’的恥辱。”惠特尼沉思了半分鐘,他仿佛重新成了一個營長,而李卻領導著一個整團。他不得不承認,他站在艾倫的位置上,也會提出同樣的建議。“好吧,艾倫,按您說的辦。如果上帝的意願是將咱們留在衝繩,那咱們就安心認命好了。第二團全拿上去,但願事情象有些軍事家說的那樣,再拿上最後一個班,曆史就改觀了。”艾倫罕見地笑了笑:“先生,我沒認錯您。在塔拉瓦我就知道您是好樣兒的。”他轉身出去,沒多久,又轉回來,拿了一塊用星條旗包的大包裹。當著團部人的麵在桌上抖開,用彈藥箱拚成的桌子上滾動著各種各樣的紀念品:日本軍刀、短刀、新西蘭毛利族的石斧,金佛、金馬、一副日軍少將領章(那是塔拉瓦上柴崎少將的)、一支烏黑的南部式手槍、兩枚菱形校徽:一枚上麵寫有“高女”,另一枚寫著“女師”,“女高”的白色百合花右垂,“女師”的百合花左垂。最後,是一本精美的像集,裡麵有各種膚色各種女人的照片。像集在桌上張開最後一頁,嵌著一張穿著海魂衫校服的女孩子照片,她天真地望著照相機鏡頭。照片貼在她的學生證上。上麵寫著:積德高等女學校,小波津照子。艾倫·李中校說:“先生們;我沒有妻室兒女。可以從這個世界上一走了之。這裡是一部分我收集的紀念品,船上還有一些。當然,大部分留在我的家鄉。上校,我的家在南卡羅來納州奧倫治堡,您也許還記得。我唯一的願望是:請閣下幫我整理一下紀念品,在那莊園裡有我的書房和臥室,您讓我的族人把它們布置成一個紀念室。我隻是想告訴後人:艾倫沒有辱沒李家族的姓氏。”惠特尼沒有動。他溫柔地握著李的手:“我要你活著回來。艾倫,你還記得一篇嗎?《在帝國大廈樓頂再次相會》,我還要同您在東京的皇宮裡合影留念呢。”“謝謝,查爾斯。”李受了感動。“打仗這玩藝兒不好說,還是醜話說頭裡,替我問南希小姐好,她住紐約第34街105號,他媽的,上次時間太短,許多活還沒對她說完呢。”“會來得及說的。”惠特尼笑笑。艾倫走向工事門口,他要去組織進攻了。“查爾斯。”他回過頭:“如果在那一堆破爛兒裡,再添上一枚國會榮譽勳章,我在天國裡會非常高興的。”在艦炮和陸炮掩護下,艾倫的連隊再次攻入折缽山山頭陣地,這是美軍在十天中的第十一次攻擊。惠特尼上校立即投入了其餘的部隊。入夜,日軍的反擊凶猛無比,惠特尼全團都處在激戰中。整塊砂糖山在山呼海嘯的炮火中搖撼,艦炮發射的照明彈映出地獄般的可怕場麵。一群白種人和一群黃種人用手榴彈、刺刀、戰刀、匕首、手槍、槍托、牙齒、拳腳廝打。一陣緊似一陣,一直持續了三個多小時,然後,槍炮聲才漸漸平息了。惠特尼親率部隊登上折缽山。天已經亮了,陣地上的場麵使他感到震驚。到處是殘缺不全的屍體。他們互相死死纏在一起,分也分不開。美軍的手指挖入日軍的眼窩,日軍嘴裡叼著美軍的耳朵。沾滿腦漿的手榴彈和槍托散布在工事裡。有的人拉響炸藥和敵人同歸於儘。日軍中有一些是孩子,連最小號的軍裝穿起來也象滑稽戲服。李中校不在現場。他和一個新增援的連隊殺向馬蹄山凹部。他恨透了那個迫擊炮陣地,專門把幾箱炸藥綁在謝爾曼坦克上,準備把敵炮陣地連鍋端掉。折缽山上是很危險的。首裡、那霸的遠程炮早測準了射點,閉著眼睛就能打中山頭。惠特尼上校衝向折缽山南側反斜麵,看到山坡上也散布著美軍和日軍的屍體。李中校消滅了四十四旅團的反擊兵力。用他的話講:“沒什麼竅門,就是象田徑運動會一樣,一顆接一顆地投光了一車皮手榴彈。”從前線回來的士兵報告惠特尼,“凹部的敵人迫擊炮陣地全部被炸平了。我們跪在懸崖邊上,把一箱箱炸藥和手榴彈投下去。山凹部成了一個怨氣衝天的火山口。任何人也無法活下來。他們殺了我們這麼多弟兄,任何報複也解不了我們心頭之恨。”經過三天三夜的肉搏戰,惠特尼團終於前出到安裡河邊。現在,他向左旋轉,就可以切斷首裡的退路,向右旋轉,就可以包圍衝繩首府那霸市。惠特尼站在一處山丘上,用望遠鏡瞭望首裡城。首裡籠罩在雨簾和硝煙中。雨聲壓倒了槍聲,風把雨雲吹掃過衝繩,雨水把衝繩變成泥潭。在泥潭中,兩支殺紅了眼的軍隊進行了近兩個月苦戰,大自然和人一起哭泣。如果這哭聲能驚動上蒼,惠特尼直想問問上帝,戰爭是否就是他給人類留下的巴比倫塔。砂糖山終於占領了。在“海魔”劍與火的曆史上,又添了一個新名字。在衝繩,這類名字比比皆是。什麼“袋鼠”、“鰻魚”、“海龜”、“鴿子蛋”、“血磨”,什麼“巧克力糖”、“抽筋”、“豎笛”、“圓錐山”。雖然,這些海拔幾十米、一百多米的小丘不及歐洲那些古都名城那樣容易被人們記住,受到注意,得到榮譽,但是,惠特尼上校覺得:他攻占砂糖山如同攻克柏林一樣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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