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埃那·隆是那種不安於室的人,他選擇警察這個行業是因為他可以時常在外奔波。但隨著時間過去,他也不斷地升了職,上班時間被綁在桌子前麵無法走動的時間也變長了,而他呼吸新鮮空氣——斯德哥爾摩的空氣還稱得上新鮮——的機會也就很稀少了;他想要回到拉普蘭去度假,再感受一下山野的生活已不太可能。事實上他憎恨斯德哥爾摩。雖然隻有四十五歲,他已經開始思考退休的事了,想著何時再回到阿耶普羅的家裡賣雜貨。他的年假快到了,他自己也開始期待;但如果銀行的案子無法理出個頭緒,他們隨時都可能要求他犧牲這個假期。為了要努力讓調查有些結果,他決定這個星期一晚上親自開車到索倫帝納去和一個目擊者談談,所以也就不能陪他的妻子回瓦林比了。不隻是因為他說過要查訪這個目擊者(雖然他很有可能接到刑事局的例行傳喚),也是因為他也急切地想澄清甘瓦德·拉森的疑慮,也就是他和揚達是否曾經有過爭執。“當然沒有,絕對沒有。”隆說。隆要去見的這個男人就是那個三十二歲的鐵匠。甘瓦德·拉森已經問過他他在韓斯街銀行外所目睹的事了。他名叫史丹·斯瓦根,獨自住在鬆加瓦根一間半分離式的房子裡。他正在屋子前的小花園裡澆著玫瑰花叢。一看到隆從車子裡出來,他就放下澆水用的壺,跑來打開大門。他把手在褲子上抹了抹後,才伸出來和隆握了握。他跑上階梯去幫隆開門。房子不大,一樓除了廚房和走廊,還有一間房間,門歪斜著。屋子裡空空的。那個男人看出了隆的疑問。“我老婆和我剛離婚。”他解釋道。“她帶走了一些家具,所以目前暫時還很亂,不過我們可以上樓去。”樓上是一間很大的房間,還有一個開放式的壁爐,前麵有一張白色的矮桌子,旁邊是幾張破舊的扶手椅。隆坐下來,不過那個人還是站著。“你要喝些什麼嗎?”他問道。“我可以熱些咖啡。我想冰箱裡也還有一些啤酒。”“謝謝,和你一樣的就可以了。”隆說。“那我們就喝啤酒吧。”那個人說。他跑下樓去,隆聽到他在廚房裡弄出很大的聲音。隆環視了一下這個房間。沒有幾件家具,有一組音響,還有幾本書。在火爐旁邊的籃子裡有一些報紙,有《每日新聞》、《我們》、一份共產黨的報紙《今天》,還有《金屬工人報》。史丹·斯瓦根回來的時候手裡拿著杯子和兩罐啤酒,他把它們放在桌上。他是個精瘦的家夥,有一頭火紅的亂發,而長度在隆的眼裡還算正常。他的臉上有很多雀斑,還掛著率真的笑容。把酒打開來倒在杯子裡之後,他在隆的對麵坐下,然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隆嘗了一口啤酒後說:“我想聽聽你上個星期五在韓斯街所看到的情況。希望在這麼久之後你的記憶還沒消退。”這番開頭聽起來不錯,隆想,有點自鳴得意。那個男人點了點頭,然後放下杯子。“當然。如果我早知道那是搶劫和謀殺,我一定會仔細地看清楚那個女孩子和車裡麵那個人的長相。”“你是我們目前所能找到的最有力的證人了。”隆有些鼓勵意味地說。“嗯,當時你正走在韓斯街上……你是向哪個方向走的?”“我是從斯盧森走過來,要往白森維根那個方向。那個女孩子從後麵追上來,而且經過我旁邊的時候還狠狠地撞了我一下。”“你能描述一下她的樣子嗎?”“我恐怕沒有辦法說得很清楚,其實我隻看到背麵——她鑽進車子的時候有幾秒鐘的時間看到了側麵。我猜她比我矮大約六吋吧,我有五呎十吋半;她的年紀不太好判斷,可是我想不會小於二十五歲,也不可能超過三十五歲,大概三十歲吧,我想。她穿著牛仔裝,普通藍色的,淺藍色的上衣或是襯衫,衣角放在褲子外麵。腳上穿的我沒注意,不過她戴了頂帽子,一頂了尼軟帽,還有很寬的帽緣。頭發是金色的、直的,不像時下一般女孩子那麼長,中等的長度,可以這麼說。然後她還背著一個綠色的肩包,就像美國軍用的包包。”他從卡嘰上衣的口袋裡拿出一包香煙,並伸向隆。不過隆搖了搖頭。“你看見她拿著什麼東西嗎?”那個人站起來,從壁爐的架子上拿了一盒火柴,然後點了一根煙。“沒有,我不太確定。不過我想她可能手上拿著東西。”“她的體型呢?是瘦、是胖,還是……”“中等身材吧,我想。反正不是特彆瘦或特彆胖就是了,應該說是正常身材。”“你完全沒有看到她的臉嗎?”“在她鑽進車子裡麵的時候大概看到了一下,不過也隻看到她那頂帽子,還有就是她戴了一副很大的太陽眼鏡。”“你如果再見到她可以認得出來嗎?”“大概沒有辦法。可能隻要她換個衣服,或穿得正式一點我就認不出來了。”隆若有所思地啜了一口酒,然後說:“你非常確定那是個女人嗎?”那個人很驚訝地看著他,然後他皺著眉頭,語帶遲疑地說:“是的,至少我覺得那應該是個女孩。不過既然你這樣說,我也不太確定了,那隻是我的直覺罷了。你通常能感覺到一個人是男的還是女的,雖然現在有的時候真的很難分辨。我不能發誓她一定是女的,因為我來不及去看她的胸部是否突起。”他停了一會兒,然後在香煙的白霧後方望著隆。“不,你是對的,”他慢慢地說,“那不一定是個女孩子,很可能那是個男人。況且這似乎也比較合理,我們很少聽到女人搶銀行或開槍殺人的。”“所以你覺得那也很有可能是個男人?”隆問道。“是啊,尤其是你一提起來。事實上那一定是個男人。”“噢,那另外兩個人呢?你能描述他們的樣子嗎?還有那輛車子呢?”斯瓦根抽了最後一口煙,然後把煙丟到火堆裡。壁爐裡已經堆了許多煙頭和火柴棒。“那輛車是雷諾十六,這個我很確定。”他說。“車身是淡灰還是米色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顏色,不過很接近白色。我不太記得車號了,不過好像是A開頭的;而且我印象裡號碼中有兩個三,當然也可能有三個,不過至少是有兩個。還有它們好像是連在一起的,就在一串號碼的中間。”“你確定是A開頭的嗎?”隆問道。“不是AA或AB之類的嗎?”“不是,隻有A,我記得很清楚,我對看過的東西都記得很清楚。”“是的,那很好。”隆說。“如果所有的目擊證人都能像你一樣,那我們的日子就好過多了。”“噢,那是一定的。”斯瓦根說。“《我是部攝影機》,你讀過這本書嗎?依薛伍德寫的。”“沒有。”隆說。他看過電影,隻是不願意說出來;他是因為仰慕朱利·哈裡斯才去看的,不過他不知道作者是依薛伍德,也不知道那部電影是改編的。“那你一定看過電影吧?”斯瓦根說,“好書都會這樣的。看了電影就不必花時間去看書了,那部片子真是帥極了,雖然片名有點蠢,如果叫’柏林激情夜‘你看怎麼樣呢?”“噢,”隆很確定那部電影的片名叫《我是部攝影機》。“是啊,那聽起來是有點蠢。”天色漸暗,所以史丹·斯瓦根起身打開隆身後的燈。他坐回椅子裡後,隆說:“那麼就讓我們繼續下去。你正要說到車子裡麵那兩個人的模樣。”“是的,雖然我看到的時候隻有一個人坐在裡麵。”“是嗎?”“另一個人站在人行道上,半開著門在等她。那是個高大的家夥,比我高很多,體型也很壯碩;不太胖,可是看起來孔武有力、很有分量的樣子。他的年紀很可能跟我差不多,大概三十到三十五歲。他有一頭的卷發——和哈普·馬克斯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比較黑——是青灰色的。他穿著一條黑色的褲子,看起來很緊,下麵褲管寬寬的;上身是一件黑得發亮的襯衫,襯衫的扣子開得很低,我想他脖子上掛著一條銀色的鏈子。他的臉被曬得很黑,或者應該說是紅色的。當那個女孩子——如果那是女孩子的話——跑過去的時候,他們打開後門,而她就跳了進去。然後他就用力把門關上,自己坐到前麵去。接著車子就衝出去了。”“向哪個方向?”隆問他。“轉向右,穿過街去,然後開往瑪莉亞廣場。”“噢,”隆說,“是這樣。還有一個人呢?”“他坐在駕駛座上,所以我沒有看得很清楚,可是他看起來比較年輕,二十出頭吧;他看起來很瘦、很蒼白。我隻看到這些了。他穿著一件白色的圓領衫,手臂細得出奇;頭發是黑色的,很長,而且似乎不太乾淨,油油的,且糾纏在一起。他戴著墨鏡。對了,我想起來他左手腕上還戴著一隻很大的黑色的表。”斯瓦根向後靠著椅背,手裡拿著啤酒杯。“嗯,我想我已經把我能想起來的都告訴你了。”他說。“你覺得我漏掉了什麼?”“我不知道。”隆說。“如果你突然想起些什麼,希望你能和我聯絡。你最近這幾天都會在家嗎?”“是的,很不幸,”斯瓦根說。“事實上我正在度假,可是卻沒有錢出去玩。所以我想也隻能呆在家裡了。”隆喝完了他的酒,站起來。“很好,”他說。“以後我們可能還會需要你幫忙。”斯瓦根也起身和隆一同走下樓去。“你是說我還要再重複一次剛才所說的話?”他說。“錄音不就一次解決了嗎?”他打開門讓隆出去。“我是指如果我們抓到他們的話可能需要你來指認;也可能我們會請你到刑事局來一趟,看一些相片。”他們握著手,隆繼續說:“那麼,再會了。我們不會再麻煩你太多。謝謝你的啤酒。”“噢,沒什麼,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來找我。”隆開車離開的時候,史丹·斯瓦根站在台階上和善地揮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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