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1)

審判 D·W·巴法 4901 字 1天前

“如果有精神病鑒定的話,你會怎麼辦?”霍華德·弗林想知道,對我所冒的風險感到既驚訝又有點兒擔心。“你不可能知道他們從來沒有做過鑒定。”當我們驅車上山向醫院駛去時,我從乘客側的車窗望出去,目送著大河群山漸漸遠去。飄散在高高拱起的藍天上的滾滾翻湧的雲朵變成了紫銅色;在山下的城市裡,在溫柔夏夜的追逐下,近傍晚的太陽在不情願地緩緩前行;大樓的玻璃幕牆反射出來的陽光給它身後的萬物都鍍上了一層鑲著黑邊的金色。“我為自己說過的話表示歉意,那是不可原諒的。”我說著看了弗林一眼。他的眼睛依然盯在彎彎的小路上,惟一的反應是他微微變換了一下他歪頭的姿勢,讓我明白那並不重要。“我知道裡麵是什麼,”當汽車開到醫院前麵時,我說。“你怎麼會知道的?”“我看過文件。”他停下汽車。“那個部分被密封了。”“那隻是一點膠水罷了,”我說,一邊拿起我的公文包,就是詹妮弗送給我的那個公文包,打開了車門。“然後你又把它粘上了?”他搖搖頭,對事情是如此的簡單感到驚訝。“真是難以相信,傑弗裡斯竟會做得那麼過分,”我說。“我必須得有把握。”我的手指撫摩著刻在窄窄的銅牌上的我名字的字母,一邊回想著法庭上發生的事情和十二年前發生的事情。“讓人感到疑惑的是,”我看著弗林,邊說邊開始下車,“他們倆到底誰精神錯亂了。”我不得不等了很長時間才見到醫生,然後,我和詹妮弗呆在一起,直到有人告訴我必須得走了,但是弗林仍然在那裡,坐在長椅上,抽著香煙。我問他是否還有香煙,他一聲不響地把手伸進運動衫口袋裡,掏出一盒皺巴巴的香煙。我吸到嗓子眼一半就嗆住了,嗆得我咳嗽起來。我讓香煙從手指間掉下去,用鞋跟將它碾碎了。“他們還在做化驗,”我告訴他,儘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有信心。“明天還有一些化驗要做。”弗林最後抽了一口煙,用腳踩滅煙蒂,站起身來。“還不如讓我送你回家吧。你需要睡眠。這麼長時間,你的神經一直都很緊張。”我不想回家,我害怕回家。頭天晚上我徹夜被自己想象出來的鬼魂追趕著,發瘋地想著我本應該可以做些什麼來阻止所有這一切發生。我一分鐘也沒睡著,甚至也沒想要睡著。“我說,咱們乾嗎不去弄點東西吃,”當我們走向他停車的地方時,我提議道。“有些事情我們需要談談——為明天做好準備。”他知道那不是真心話,但他順水推舟,就當那是真的。我們在一家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小餐館裡吃了一個三明治,喝了一碗湯。當他主動提出帶我到什麼地方去換換衣服,然後到他那兒去過夜時,我連忙接受了他的提議,這甚至連我自己都感到十分吃驚。我們首先在監獄停了一下。“我告訴過丹尼我要來的,”當我們等著看守打開金屬大門的時候,弗林解釋道。“如果我不來的話,他也許不再會信任我了。”雖然我在法庭上天天坐在他旁邊,但除了用某個手勢,某個明顯的字眼使陪審團明白我堅信他的無辜之外,我幾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既沒有那種孩子的乖巧,也沒有成人的特質;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能夠揭示性格的生理特征;他是一張白紙,上麵還沒有寫上任何永久保留的東西。我們沒有逗留很久。“隻是過來問個好,”當丹尼被帶進來的時候,弗林愉快地說。丹尼帶著昏昏欲睡的微笑問候他。“你好,霍華德。”弗林也對他笑笑。“剛吃過晚飯,是嗎?”“晚飯很好吃,”他回答,一邊向我轉過身來。“你好,安托內利先生。明天我還要穿得很正式嗎?”“想要一條不同的領帶嗎?”他看起來好像有點吃驚,我意識到,他以為那意味著必須交出他現有的那一條。“那樣就有兩條供你選擇了。”他立即開心起來了。“當然。我喜歡那樣。”當我們離開監獄,驅車穿城去弗林的公寓時,天已經幾乎黑透了。在深藍色的天空下,一片深紅色的霧一靄低垂在地平線上,那是清晨之前最後的亮光。弗林在他那臨時書房裡的一張寬大的破沙發上為我鋪床,我站在走廊裡,悄悄地看著他那早已死去的兒子的老照片。“我真的為我說的話感到抱歉。”他用下巴夾著枕頭,套上了已經用舊了的白色枕套。“我知道你很難過,”他咕噥著說。“彆提了。說過就算了。那些話沒有任何意義。”他最後拉了拉枕套。“好了,那應該可以枕了,”他說,把枕頭撲通一聲扔到長沙發的另一頭。他咧開又闊又厚的嘴巴怪笑起來。“你以為會有什麼:枕頭上會有薄荷糖?”我跟著他回到廚房。那隻貓聽見我們來了,還沒等弗林去抓它,就跳下桌子,跑去藏起來了。“蠢貓不會甘心的,它以為那碗裡一定有什麼吃的呢。”他埋怨道,朝著蠟水果和玻璃葡萄點點頭。我昨天忘記的、似乎很重要的事情又開始成了我思考的重點。“你一定給阿薩的辦公室打過電話吧,怪不得喬納跟他一起到法庭去了。”當我們在灰色的福美家(塑料貼麵材料的商標名稱。)桌子前坐下時,我說。“奇怪的小雜種,”弗林說。“當我告訴他巴特拉姆先生的生命可能有危險時,他大笑起來。他說他認為你們是傻瓜蛋。我對天發誓——那是他說的話。他對接到傳票很不高興。他認為你沒有理由占用那老頭的時間叫他去作證,去證明他十幾年前為某個有點精神病的怪人上過法庭。”“那聽起來像是他說的話。在他聽過年邁善良的阿薩幫助傑弗裡斯做的那些事以後,我不知道他現在是怎麼想的。”我想起了我讓他打的另一個電話。“你打電話找到傑弗裡斯的遺孀了嗎?”“電話沒有人接,”他答道。“我留了言,但是她到現在也沒有回過電話。也許她不在城裡。”“她最好明天上午之前能回來,”我說道,舒展了一下我的胳膊。“她是我的下一個證人。”弗林站起來,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牛奶。“你要問她什麼?”我問了她一個紳士永遠不會問的問題;我得到了一個沒有哪位淑女願意做出的回答。“請告訴我,傑弗裡斯夫人,”第二天上午,她一作完證人宣誓,我就問道,“你和我一起睡過覺嗎?”瓊·傑弗裡斯不再年輕了,但是,她那身灰色外套和及踝的長裙使她看上去似乎比我第一次見到她時更加漂亮,那是數年以前,她還是艾略特·溫斯頓的妻子。即便是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有點過於自信了。“怎麼了?”她帶著奚落的眼神問道。“你自己難道不清楚?”我站在辯護律師桌的桌角旁,回眸凝視著她。“我相信我很清楚,傑弗裡斯夫人。我把你的回答視為是否定的。那麼我想問下一個問題:為什麼你的丈夫——你的第一個丈夫——認為我們睡過覺?”“因為他是個病得很重的人。在這麼多人中,你應該最清楚這一點,安托內利先生。他試圖殺了你,不是嗎?”“這麼說,在現實生活中,他沒有理由認為你有外遇?”“沒有,當然沒有。”“但是,他堅信確有其事,深信你在與我私通,因此他想殺了我?”“顯然是的。”“因為他瘋了?”“他病了。”“傑弗裡斯夫人,”我說道,觀察著她的眼神,“艾略特之所以認為我們在私通,原因是傑弗裡斯告訴他說我們在私通,難道不是嗎?”“不,當然不是。卡爾文不會……”“傑弗裡斯夫人,他那樣做是因為他不想讓艾略特發現,實際上是你在與他私通,難道不對嗎?”我目光嚴厲地看著她說道。她坐在證人座椅的邊上,放在大腿上的雙手僵硬地攥著,睫毛長長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無言的憤怒是她能夠做出的惟一回答。我走向陪審團,抱著兩臂,垂下眼睛,試圖恢複自製力。“你丈夫被送進州立醫院最初的那些日子裡,你多少時間去看望他一次?”我平靜地問道。沒有回答。我又重複了一遍問題,眼睛依然凝視著地板。“我沒有去那裡看望過他,”她說,清了清嗓子。“我不能肯定每個人都聽見了你的話。你能再說一遍嗎?”“我沒有去那裡看望過他,”她說,聲音大了一點,也更暴躁了。“你的孩子們——艾略特的孩子們——在他們的父親被關在那個地方的十二年時間裡,多少時間去看望他一次?”我的頭低著,聽著那陣沉默,似乎感覺到了艾略特一定體會過的那種孤獨滋味。然後,我又產生了另外一種感覺,於是,我帶著幾乎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憤怒向傑弗裡斯的妻子轉過身去。“你從來不許他們去看望他們的父親,是嗎?你害怕也許會發生什麼事——害怕他也許會告訴他們什麼——不是嗎?”她攥得緊緊的雙手開始顫抖起來。“我是害怕他可能會做出什麼事來!我現在仍然害怕他可能會做出什麼事來!”“害怕他可能會傷害你?——傷害你們的孩子?”“是的。”“因為他威脅過你?——寫信威脅過你?”“是的。”“因為你和卡爾文·傑弗裡斯對他的所作所為?”“我們沒有對他怎麼樣,”她一口咬定。“你從來沒去看望過他,你和他離了婚,你嫁給了卡爾文·傑弗裡斯,然後你們兩人奪走了他的孩子,那樣卡爾文·傑弗裡斯就可以收養他們,稱他們為他自己的孩子,但是,”我補充說,怒目凝視著她,“你能說‘我們沒有對他怎麼樣’?你們對他乾儘壞事,這你自己是知道的。你同樣知道,由於那個原因他做了些什麼,不是嗎?他設法殺死了你丈夫,對嗎?你知道他的下一個目標是誰,對嗎?”羅伊斯切尖聲喊叫著反對,因為法庭上爆發出一陣嘈雜和混亂,她試圖用她的聲音壓過突然爆發的騷亂聲。“你知道是卡爾文·傑弗裡斯事先安排好的,要把艾略特送進州立醫院,對嗎?”當賓漢姆設法恢複法庭肅靜的時候,我大聲喊道。“卡爾文那樣做是為了我,”她大聲喊著答道。“我不想讓艾略特去做牢!”當大家突然聽見她說的話時,一切噪聲都停止了。她的聲音在法庭默默無語的四壁上回響著,漸漸弱了下去。我站在離她幾英尺遠的地方,雙手插在口袋裡,看著她的頭在兩肩之間垂下,她的雙手在一起搓動著。“因此,你們兩人——你和卡爾文·傑弗裡斯——都知道艾略特不需要去州立醫院,因為你們知道實際上他從來就沒有精神病,對嗎?”她抬起頭,停止搓手。“不,那不是我說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說——”我的手在空中一揮,轉過身去,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沒有其他問題要問這位證人了,法官大人。”我表現出了憤怒和輕蔑;羅伊斯切流露出了厭倦和漠然。她站起來——那個動作看上去都像費了好大力氣似的——接著搖搖頭,歎了口氣。她含著抱歉的微笑看看證人,問了兩三個問題,意欲強調這樣一個事實:傑弗裡斯法官的遺孀既不知道關於被告的事情也不知道昆西·格裡斯沃德謀殺案的事情。然後,當她問完時,用一臉迷惑的表情看看我,又搖了搖頭,好像她在設法弄明白我這樣浪費陪審團的時間到底是為什麼似的。她自鳴得意地笑了笑,坐了下來。隻剩下兩個要傳的證人了,除非我最後決定傳被告本人。其中一個正在大廳裡等候;另一個應該在來法院的路上了。我不知道艾略特·溫斯頓是否真會到庭。“被告方傳梅爾文·弗裡德曼大夫,”還沒等卡爾文·傑弗裡斯的妻子走到法庭後麵的門口,我便宣告。當她聽見為她前夫治病的醫生的名字時,她沒有流露出異常的神情。她高高地昂著頭,打開了門,自己走了出去。她像以前一樣自信,覺得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著她。弗裡德曼大夫抱著滿懷的文件夾,嘴角緊張地抽搐著,推開法庭前麵圍欄的門走進來。他不知道該怎麼處99lib?置他帶來的文件,便抬起頭看著法官。賓漢姆微笑著,對他的書記員點點頭,等到她卸下了弗裡德曼的重荷,又微笑起來。“弗裡德曼大夫,”我問道,“你是被傳喚到這裡的,是這樣嗎?”他拽了拽他那件輕質棕褐色運動衫的翻領,然後又把他的休閒褲拉拉好。“是的,是這樣,”他說,擼擼他的襯衫袖口。“你也收到了隨帶證件到庭作證的傳票,要求你在出庭口出示某些文件。那些文件你都帶來了嗎?”“是的,在書記員手裡,”他答道,擼擼另一隻袖口。“州立醫院裡有個名叫切斯特·麥克阿瑟的病人嗎?”“是的。”“你把他的病曆帶來了嗎?”“那是叫我帶來的文件中的一份。”在我的示意下,書記員把那個卷宗遞給他。“切斯特·麥克阿瑟是位高中曆史教師,他認為他在越南當過兵,他殺了一個人——一個保險推銷員,我想是——在停車場裡他正向他的汽車走去,因為麥克阿瑟認為他是越共就殺了他。弗裡德曼大夫·我說得對嗎?”弗裡德曼用手抓住放在大腿上的卷宗,表示讚同。“他躲在停車場裡,等著,然後用一把刀猛砍那個人的脖子,對嗎?”。“是的,是那樣。”我倚在桌子前緣上,指了指他手裡的卷宗。“你能否告訴我們,他被關在州立醫院期間,切斯特·麥克阿瑟是否曾被放出去過?”他不需要核實;他已經核實過了——核實過了,無疑進行了雙重核實——那是在我得到法庭的指令之後,迫使他向我出示了麥克阿瑟病曆裡的材料。“在八個月的時間裡,他參加過一個標準的社區釋放項目。這是監管活動的一個部分,是幫助病人適應重返社會的過渡。”他向陪審團解釋。“在這個項目期間他出院的次數有多頻繁?”“開始時,每隔一個星期病人們可以出去三天,逐漸地每次增加到一個星期,有時候更長,根據他們在外麵適應生活的程度而定。”“麥克阿瑟不再參加那個項目了,是嗎?”“不參加了。他發現那太難了。他認為他還沒有準備好。”我告訴了弗裡德曼大夫昆西·格裡斯沃德遇害“切斯特·麥克阿瑟那天出去了,對嗎?”弗裡德曼打開卷宗,翻著卷頁。“是的,他出去了。”他抬起頭來,手指仍然放在那一頁上。“那次他出去了兩個星期。”“那是最後一次,對嗎?”“是的,不錯,是的,不過……”“雅各布·惠特克參加的不也是同樣的釋放項目嗎?”弗裡德曼似乎猶豫起來。“要求你把那個卷宗也帶來的。如果你需要參考它的話,我可以請書記員把它拿給你。”“不用了,是的,”他說,唐突地點點頭。“那是同樣的項目。”“隻是雅各布·惠特克沒有回醫院,對嗎?他謀殺了卡爾文·傑弗裡斯,然後自殺了,是嗎?”弗裡德曼抿著嘴唇,低頭看著他的雙手。“恐怕是這樣的,”他猛地抬起了頭。“不過,沒有理由認為切斯特·麥克阿瑟也做了同樣的事情。”“他們兩人都住在州立醫院的法醫病房裡,是嗎?他們兩人都有殺人前科,是嗎?”還沒等他能夠答話,我又說,“他們兩人都和艾略特·溫斯頓在一起,對嗎?”“我們有幾百個病人住在法醫病房裡,他們很多人都參加過我們剛才談到的過渡項目。”“弗裡德曼大夫,切斯特·麥克阿瑟的中間名字叫什麼?”“威廉。”“有人喊過他比利嗎?”我連這都知道似乎使他感到很驚訝。“有。他喜歡彆人叫他那個名字。他不喜歡切斯特那個名字。他認為那太正式了。他父親總是堅持喊他切斯特。他把那與權威聯係在一起。”“艾略特·溫斯頓喊他切斯特,是嗎?”弗裡德曼聳聳肩。“你也許說得對。可我真的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明白了。那麼,請告訴我們:一個病人要在州立醫院裡呆多長時間才有條件參加我們剛才談論的那個釋放項目?”他想儘可能讓自己的回答聽起來穩妥些。“相當長一段時間。一個病人必須到將近出院時才能參加那個項目,而且他必須被確定為不會危害他人。遺憾的是,”他補充說,決定在我開口之前一吐為快,“我們在雅各布·惠特克身上犯了一個錯誤。我們始終捉摸不透人的內心世界,那是一種十分神秘的東西。”我離開桌子走過去,直到離他隻有一步之遠。“不過,它並沒有神秘到使你們無法確定哪些人有精神病哪些人沒有精神病,對嗎?”“我指的是具體的個案,要準確地確定精神病人的病情,然後決定如何去幫助他。”“艾略特·溫斯頓,他的確切病情是什麼?”弗裡德曼眉頭緊鎖,慢慢地點了點頭。“偏執型精神分裂症。”“你肯定嗎?你絕對肯定嗎?”我問,目光嚴厲地盯著他。“不管艾略特·溫斯頓是不是有精神病,弗裡德曼大夫,他與州立醫院裡的其他病人是不同的,對嗎?”“在什麼方麵?”“更聰明。”“他是相當聰明,那是真的,”他謹慎地答道。“相當聰明?我們不是在開員工會議,弗裡德曼大夫。這也不是一次有關變態心理學的學術研討會。這是執法的法庭,你在誓言的約束之下。艾略特·溫斯頓比你的其他病人更聰明,對嗎?”“是的,他是更聰明。”“那是你負責的最有趣的病案,是嗎?”“呃,我不知道我是否能……不過,是的,那是一個極其令人感興趣的病案。”“在那群人之中——那個精神錯亂者的團體中——有些人無疑特彆容易接受某種暗示,是嗎?容易相信某些事情,儘管那些事情不是真實的,就像我們相信某些事——某些我們願意為之獻出生命的事情一樣。”他想不理會這個問題。“噢,我認為那扯得有點遠了。”“是嗎?你讀過某些宗教信徒在恐怖襲擊中把自己炸死的報道,你會說那是精神完全正常的人的行為嗎?”“不會,當然不會。”“一個人供認了他沒有犯過的罪行,因為他相信那是他為自己的事業服務的惟一辦法。你覺得那是精神不正常嗎?”“是的。我當然會這樣說。”他答道,緊張地點了點頭。“一個士兵奮不顧身地撲在一顆拉燃的手榴彈上,為的是救其他士兵的生命。那也是精神不正常?”“噢,不是,那完全不同,”他說,在證人椅上不安地動來動去。“你治療精神病人。通過治療,通過藥物,你試圖建立——或者說重新建立——某種穩定性,某種他們思維方式的結構,對嗎?”“對的,那就是我們努力做的事情。”“我想,正常思想結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不正是你們所說的連貫信仰係統嗎?”“是的,沒錯。”“如果我能使你相信地球是扁平的,你也許不會去乘船進行長途旅行了,是嗎?”“是的,是這樣,”他承認說,一邊開始放鬆起來。“如果我使你相信,卡爾文·傑弗裡斯或昆西·格裡斯沃德是世上最壞的人,並使你相信,如果他們兩人中不死掉一個,你永遠也不會安全的話,那也許會給你一個殺人的理由。不是嗎?”我結束了對他的提問,但是卡桑德拉·羅伊斯切完全知道該從何處開始。她頑皮地咧嘴笑著,先看看弗裡德曼,然後又看看陪審團。“弗裡德曼大夫,地球是扁平的嗎?”“不是,”他說,與某個精神健全的人交談使他鬆了口氣。“安托內利先生有辦法使你相信地球是扁平的嗎?”他很肯定我做不到。“州立醫院的法醫病房裡有很多病人相信地球是扁平的嗎?”“不是太多。”“因此,即使像安托內利先生那樣富有想像力的人,也很難使人相信不真實的事情,是嗎?”我本想提出抗議,不過還是讓它過了。我還剩下一個要問的問題。“告訴我們,弗裡德曼大夫,”我問道,改變了一下策略。“病房裡有電話嗎?——病人可以往外打的電話。”“有一部付費電話。如果病人得到允許的話可以使用。”“你還有證人嗎?”在弗裡德曼告退以後,賓漢姆問道。“是的,法官大人。被告方打算傳喚艾略特·溫斯頓。”賓漢姆看看法庭後牆上的鐘,然後示意羅伊斯切和我過去。“你知道他是否已經到這裡了?”他坐在法官席的一側向我提問。“今天早上就在我們開庭之前,醫院打電話說他們剛剛動身。他現在應該到這兒了。”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還沒到,我不想提到我擔心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不管怎樣,都快到中午了,”賓漢姆說,在考慮他該怎麼辦。“我們休庭吃午飯,一點半再開庭。到那時他肯定應該到了。”他剛要讓我們走,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事情。“這樣安排行嗎?他是你的最後一個證人嗎?”我還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除非我想傳喚被告。”“明白了,”他回答說。“你認為這個證人要用多長時間?今天能結束嗎?”“那應該沒問題,”我向他保證。“那麼,如果你不傳被告的話……”他看看羅伊斯切。“有任何反證證人嗎?如果你有的話,我不會反對。”當她看上去不願意回答時,他又加了一句。“我想沒有,”她說。“那麼,在明天結束時,我們就可以把這個案子交給陪審團了。很好。”賓漢姆簡短地說明了一下,午飯以後被告方將傳喚他的下一個證人,在再次對陪審團說了他們已經聽過無數次的告誡後,請他們退庭,下午一點半重新開庭。陪審團一走,我所想做的就是離開法庭,離開可能想向我打聽審判情況的任何人。最主要的是,我想單獨呆一會。有什麼事即將要發生了,但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我所知道的是,一個半小時後等待著我的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奇特的證人和最重要的法庭訊問。莫非艾略特·溫斯頓壓根就沒來?他在哪裡?怎麼會走了這麼長時間?當我穿過樹陰濃密的公園,一路走向我自己私密而孤獨的辦公室時,心中不禁想到,當艾略特坐著汽車回到他曾經居住過的城市,出現在他曾經為他的當事人出庭辯護的法院裡時,心中會是一番怎樣的滋味。我極力想象著他腦子裡會想些什麼。第一次被帶出醫院——那個陰沉荒涼、成了他惟一世界的地方,在離開十二年以後,重訪他的生活,他肯定會注意到城市發生的變化,注意到城市已經擴展到了河對岸,注意到市中心的建築物擠走了光線。出現在他眼前的最為生動的將會是他妻子的麵龐,他最後一次看見她時的模樣:年輕,漂亮,冷漠,圓滑,他的孩子們的母親,他曾信任過、崇敬過的那個男人的姘婦。他怎能不想殺了她?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正在外麵的辦公室裡等著。我一心想著自己的事情,沒怎麼過多地注意她,隻注意到她有一張柔和的圓臉和一雙坦率友善的眼睛。當我一屁股坐進辦公桌後麵的皮椅子裡時,海倫抓著一遝積累起來的電話留言條跟著我來了。但是,當她看見我眼裡的神情時,她又改變了主意。“這些可以放一放,”她在我對麵的扶手椅前緣上坐下時說道。“你需要休息一下,”她帶著擔心的微笑又說道。“那人是誰?”我問,朝門廊做了個手勢。“我現在誰也不見。過一小時我還得回法庭去。我沒有時間,即使我有時間……”海倫一臉不知該怎麼辦的表情。“她是萊維斯夫人。她在這裡等了一個鐘頭了。她說她很久以前就認識你了,她隻是想問候一聲。”“我不認識她,”我誠實地說。“她看上去人很好。她是來這兒看望一個朋友的,在報紙上看到你的名字,隻想過來問個好。我相信她要不了幾分鐘的。”如果我不見她,海倫將不得不請她走路,儘管她表麵看上去很嚴厲,但她不願意顯得粗魯無禮。我寬厚了一回,但是,當萊維斯夫人一出現在門口,我看清楚她時,我便開始後悔了。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她。我肯定沒有見過她。“萊維斯夫人,我能為你做點什麼?”我寒暄道。她微微一笑,然後,她的笑容又綻開了一點。“沒有理由讓你想起我,安托內利先生。那是很多年以前了,你曾經幫助過我母親,當我在報紙上看到你的名字時——你參加的這次審判——我想我應該來道聲感謝。你也幫助過我。”我攤開兩手,覺得尷尬,想不起來她或她的母親。“當我母親因為我父親對我做的事情受到指控時,你是我母親的辯護律師。我母親叫珍妮特·拉金。”我把審判和艾略特·溫斯頓的事情全都拋到腦後去了。“你是珍妮特·拉金的女兒?”我吃驚地問道。“艾米,”她提醒我。“現在叫艾米·萊維斯。”她大笑起來,笑聲沙啞響亮。“艾米·萊維斯叫了很長時間了。”“你結婚了?”我帶著一種傻乎乎的驚奇問道,仿佛那是上個星期剛剛發生的事,我應該知道似的。“有兩個孩子,”她又說,帶著一種主婦的驕傲神情。我靠在椅子上,看著她,搖搖頭,對她看上去調整得那麼正常、那麼完美而感到驚奇。“那時我很為你擔心。我不知道你們將來會怎麼樣……在經曆了那一切之後。”一片陰影掠過她的眼睛,暗示著那個我曾經強迫她與滿滿一法庭陌生人分享的秘密,我不知道從那以後她是否告訴過任何人那個秘密。我沒有問。“我生活過得很幸福,”她說。現在,她的笑容不見了,好一會兒,她再也沒有說什麼。她的眼睛環視著房間,掠過擺滿法律書籍的書架,然後朝窗外看去,看著城市、河流,以及河那邊的高山。不知何故,那高山似乎賦予了山下所發生的一切轉瞬即逝的事情一種永恒的感覺。“要不是你救了我的母親,便不可能有這樣的好日子。兩年前她死了,我想直到那時我才開始意識到我欠她的是那麼多,她因為我經受了那麼多的痛苦。”“你……”“我父親?我不知道。審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搬走了——去了彆的地方——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弟弟呢?”一種茫然的神情流進了她的眼睛。“那些都不是真的,你知道,他說我母親的那些話。可憐的傑拉德,那是他能想到的惟一的辦法;他認為那是能使我們全家重新團聚的惟一的辦法。”她的跟神重又集中起來。“那是整個事情中最糟糕的部分。他知道那是謊話,但是他從來沒有勇氣承認。他越否認,就越覺得那是真的,到最後,我想他一定以為那是真的了。”艾米·拉金·萊維斯看著我,那是一個女人坦率的目光,她比大多數人經曆了更多的痛苦,過去的一切不可能從她心中完全抹去。“有時候我認為那是我的錯,但我又想到那是因為我年紀太輕。看起來好像不公平,是嗎?到頭來是傑拉德和我母親為我父親對我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是不公平,不過,很難想到世上有多少公平的事情。我們站起來道彆。她注意到書櫃上的照片,我和詹妮弗的合影照片,幾星期前剛拍的。“是你妻子?她很漂亮。”沒有必要去糾正她的猜想。“是的,她很漂亮。我們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奇怪的是,”我邊說邊送她走到門口,“儘管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記得她了,但現在我知道,即使在那時候我也在愛著她。”我告訴她,我對於她的來訪有多麼高興,當她走上通往電梯的走廊時,我望了她一會兒。當我關上門轉過身來時,海倫正握著電話,手捂在聽筒上,等候著。“是醫院的電話,”她解釋說。“醫生想和你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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