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事務所時,詹妮弗正在等我。她坐在我的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凝視著窗外,我進屋時,她沒有聽見。我看見她的嘴唇在微微翕動,就像一個孩子開始理解某個生詞的意思時那樣無聲地翕動。在房間裡那依然半明半暗的光線裡,我彎下腰親吻她的額頭,緊貼著她那纖細柔軟的頭發發際線下麵的額頭。她的眼睛仍然盯著原處,聚精會神地看著隻有她才能看見的東西。她的嘴巴停止了翕動,她拉起我的手,貼在她臉頰上。“海倫哪去了?”我問道,一邊把公文包放在辦公桌上麵,在我的椅子上重重地坐下。我感到筋疲力儘了,雙手抱在脖子後麵,懶散地癱坐下去。詹妮弗疑惑地瞅了我一眼,然後,好像剛剛明白過來似的,飛快地點點頭。“她有件事不得不去處理。她馬上就會回來的。她不在時由我接電話。”她說道,嗓音變得更活潑了。她身體前傾,雙手擱在放在她大腿上的一個大包裹上。“約瑟夫·安托內利律師事務所,”她一本正經地說。她活潑而頑皮地抬起頭來。“快要結婚的約瑟夫·安托內利的律師事務所,”她俏皮地笑著說。“那是說給打電話來聲音聽上去很年輕的女性聽的。”她正要再說些彆的什麼讓她感到好笑事時,她的手迅速按向她的太陽穴,眼睛一下子閉上了·一陣劇烈的顫動搖晃著她的頭。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便抬起手,擠出一絲無力的微笑,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睛。“我沒事,”她堅持著說,“隻是一陣頭疼。我偶爾會頭疼,”她解釋道。“現在好了。”她咬著嘴唇,眼睛睜得大了些,對剛才讓我擔心表示歉意。“我給你買了一件禮物,”她激動地大聲說,仿佛她剛剛才想起來似的。她從一直放在她大腿上的大包裹中取出一隻禮品包裝盒,把它遞給我。“我希望你不要介意,”她說,一邊看著我費力地解著絲帶。她的嗓音平靜低沉,然而,嗓音下麵顫動的卻是一種迫不及待的企盼,表示她絕對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我想我還沒打開禮物就知道是什麼了,但是,在我看見它之前,我不知道它對我具有多麼重要的意義:一隻光澤熠熠的皮公文包,把手下麵的一個小銅牌上刻著我的名字。“我知道你那一個公文包用了很長時間了,但是我想……”她的嗓音開始低下去,但她隨後想起來了——我們兩人都想起來了——沒有任何東西能使我們為我們的第二次機會感到後悔。我們在城裡早早用了晚餐。回到家後,她蜷坐在那兒捧著一本書,我卻試圖勾勒出我打算通過本州證人講述的故事情節。起訴的案子完全是看當時情形而定的,如果不對它質疑的話,是完全可以令人信服的。證人將包括第一個發現屍首的女人、她帶到現場的兩名治安警衛,以及第一個到場的負責初始調查的警官。他們都將描述他們的所見所為。驗屍官將作證,說他驗了屍,確定死因是由一處或幾處銳器傷害所致。另一個警官將會告訴陪審團,說找到被告時,他依然保留著上麵看得見血跡的刀子。一位遺傳物質脫氧核糖核酸專家將首先被傳來解釋檢驗出刀上的血跡與受害者的血型相吻合的過程,然後用各種各樣的表格和圖片進行計算,以說明那是另外一個人的血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你記得T·E·勞倫斯嗎?”我問詹妮弗。她身體舒展地躺在書房另一頭的沙發上,正在聚精會神地看一本平裝本。“《七根智慧之柱》。”她把書放在肚子上,轉過頭來。“我記得T·S·埃略特。《大教堂謀殺案》。”“不,我說的是T·E·勞倫斯(托馬斯·愛德華·勞倫斯(1888-1935),英國軍人,大學時專攻中世紀築城學。1911-1914年受命赴中東北非繪製加沙地區和西奈半島等地的地圖。1914年在開羅加入英軍,負責情報工作並在阿拉伯部落軍隊中擔任聯絡官,在土耳其後方開展遊擊戰。他多次負傷被俘,屢立戰功,被譽為“沙漠梟雄”。著有《七根智慧之柱》和《造幣廠》等。),阿拉伯的勞倫斯。”“我看過那部電影。怎麼?你在考慮逃到沙漠裡去?”“你知道嗎·有時候你做一件事做了很長時間,卻不是很清楚為什麼要做,然後,你突然間終於明白了。反詰問的規則有兩條: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彆提問;除非你已經知道答案,否則永遠不要提問。我幾乎從來不遵守第一個規則,而且我也經常違反第二個規則。多年前,我看過《七根智慧之柱》——一本很好看的書,文筆優美,領悟到了我直到現在還忘不了的東西:獲勝的方法是將對方最大的優勢轉化為最大的弱勢。土耳其軍隊最大的優勢是用來控製阿拉伯部落的那一連串城堡。勞倫斯迂回出擊,炸毀了鐵路線以及儘可能多的列車。然後,當土耳其人集中精力保持他們的供給線暢通的時候,勞倫斯和他的阿拉伯非正規軍放下他們不管,使他們成為自己城堡裡的囚徒,再發兵包圍他們。反之也一樣:讓對方集中精力擴大他們的優勢,在他們這樣做的時候,用他們想不到的方法去攻擊他們。”詹妮弗雙腿掠過沙發邊緣,坐了起來。她兩肘支在膝頭,用一隻手掌托著下巴。“你做所有案子都這麼辛苦嗎?你每天晚上都乾到半夜過後,每天早晨不到六點就起床了。”我合上了厚厚的案卷,把它推到一邊。“我對這個案子有些擔心。我知道那孩子沒有殺人。我輸不起這場官司,況且我已經犯了一個錯誤了:我沒有留住那個流浪漢,把他安置在某個安全的地方,那麼我便可以在審案時把他推出來,他可以作證他看見有人把刀子給了丹尼。我今天也許又犯了一個錯誤。陪審團希望我能證實我所說的情況,就是說同一個人應該為傑弗裡斯和格裡斯沃德的死承擔責任。”“你覺得你無法證實?”“這主要取決於我能和艾略特合作到什麼程度。”說完後,我突然意識到,這話實際上應該反過來說。“或者不如說,取決於艾略特打算與我合作到什麼程度。”我瞥了一眼鐘,想起我應該去的地方。“我得去見弗林,”我一邊站起來,一邊解釋道。我站在門廊裡,匆匆穿上外套,這時我想起了一件事。“我問你勞倫斯的時候,你說什麼來著?”詹妮弗倚在書房的門上,在她手裡蕩悠著。“T·S·埃略特的書。《大教堂謀殺案》?”“對。你也看過這本書嗎?”“很久以前看過,”我說,朝門口走去時吻了她一下。在我關上門之前,我把頭伸進屋裡。“我保證不會回來晚,”我含著嘲弄的微笑說,表示我向婚後的生活和婚後所有世俗禮儀乖乖地投降了。“我會等你,”她以她特有的微笑說道。外麵雨下得很大,當我驅車進城時,幾乎看不見路。雨水奔流著淌下街道旁的排水溝,一開到路上的低窪處,雨水就濺到汽車的發動機罩蓋上。五彩繽紛的城市燈光模模糊糊地劃過擋風玻璃。我在一個十字路口停車時,看見人行道上的兩三個行人成了模糊不清的黑影子,匆匆地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刮雨器在擋風玻璃上不斷發出的低沉聲音是我聽見的惟一聲響,那聲音和著一陣接一陣從不堪重負的天空瓢潑而下的孤獨荒涼的雨聲,仿佛雨才剛開頭,它要永遠下下去,一直下到除了水以外,沒有任何其他東西為止。到處是茫茫無邊的水。我在酒吧前的街道上泊好汽車,彎腰撐著雨傘衝進風裡,艱難地往前走,另一隻手抓著外套的衣領貼緊喉部,每次隻能走幾步。在酒吧前麵的霓虹燈招牌下,我收起雨傘,抖了抖上麵的雨水,設法用衣袖背麵把臉擦乾。一個酒鬼背靠著牆,蜷縮在人行道上,一頂棒球帽低低地扣在腦門上,前後來回搖晃,他顯然一點也不知道天在下雨,或者甚至不知道現在是晚上而不是大白天。酒吧裡,一個雙手滿是皺紋、目光孤獨的老頭遠遠地坐在酒吧的另一頭。一個頭發漆黑,指甲深紅的四十多歲的女人坐在麵對酒吧中間的角落上的一個皮凳子上,高跟鞋鉤在凳子最下麵的橫檔上。當我穿過昏黃暗淡的燈光朝後麵的火車座走去的時候,她朝吧台後麵的鏡子裡看了一眼。台球放在台球桌上的木三角裡,任何人想打隨時都可以開始。疲憊而厭倦的酒吧侍者從他正在用毛巾擦拭的玻璃杯上抬起眼睛來。“來瓶啤酒,”當我在弗林旁邊的火車座上坐下時,扭頭說道。弗林和斯圖爾特懶散地趴伏著,呷著咖啡。當他們用厭世的目光彼此相看的時候,他們咧開嘴譏諷地笑了起來。“上酒吧買醉的人來了,”弗林對斯圖爾特說。然後他看著我問道:“你認為這是什麼地方?”我的臉還是濕漉漉的,我的襯衫領子濕透了。雨水流進了我的脖子裡。“我來得太晚了,沒看到你們把人摔到牆上去。”他搖了搖頭,聳聳肩膀。“時間還早呢。”酒吧侍者拿來一瓶啤酒和一隻臟兮兮的小玻璃杯。我就著瓶子喝了一口,然後放下酒瓶,看著斯圖爾特。“我需要幫忙。我需要你作證。”見他沒有反應,我提醒他以前曾許諾過幫忙。“你說過如果我接這個案子的話,你會幫忙的。”他想起來了,他並不打算食言。“但是,我能作什麼證呢?我又沒有參與調查。他們審問他時我在場,那是因為,我以前告訴過你,我認為兩起謀殺案之間可能有某種聯係。”“那就是我今天告訴陪審團的話:兩起謀殺案之間有一種聯係,對傑弗裡斯的死負有責任的同一個人也對格裡斯沃德的死負有責任。”“霍華德剛才跟我講了。你怎樣去證明它呢?”他問。“我用不著去證明,我隻需要表明有這種可能性,”我不耐煩地表明了我的觀點。“我告訴他們,警方不知道是誰殺了傑弗裡斯,地區檢察官也不知道。現在,羅伊斯切必須傳喚一個證人,告訴陪審團說警察抓到了殺害傑弗裡斯的凶手,而且凶手也招認了。她將傳喚一個主要調查員。那一定非你莫屬。我並不需要你為被告作證,我想請你為原告作證。”他所接受過的訓練,他多年積累的經驗,他所了解的一切都教會了他千萬不要相信辯護律師的話。他猛然抬起頭,眼睛裡流露出一線戒備的神情。“聽著,”他提出警告,“如果你認為我會去——”“作偽證?我不是要你去作偽證,”我堅持說,一邊弓身向前,抓住他的胳膊。“我要你說出真相。你知道:真相,整個真相,除了真相還是真相。”“好吧,”他情緒平靜了下來,“但是,是我還是負責調查的其他人去作證又有什麼區彆呢?”我鬆開他的胳膊,身子貼著火車座的木靠背往下滑。“有著天大的區彆,”我從褐色的啤酒瓶子裡又喝了一口酒,然後說道,“問題是:你能夠安排一下,讓公訴人傳喚的人就是你嗎?”他思考了一會兒,腦袋兩邊來回晃動。“可以,”他終於說道。“我們有三個人。我來搞定,到時候隻有我一個人在。”他低頭看著他的雙手,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我。“隻是你得明白:我將回答他們提出的任何問題,我將儘量真實地回答他們的每一個問題。”“並且我希望你完全按照相同的態度來回答我提出的問題。”我又喝了一口啤酒,接著把酒瓶子舉在眼前,仔細看了看商標,然後放了下來。“我很想呆在這裡,喝喝美酒,追追漂亮女人,”我衝著吧台前嘴上的口紅抹得一塌糊塗的女人點點頭。“但是我得回家了。”當我滑出火車座的時候,弗林瞥了斯圖爾特一眼。“我以為那種事決不會發生,安托內利要結婚了。”我對他的了解幾乎和對卡桑德拉·羅伊斯切的了解一樣多,但是,就像她一樣,他似乎為我的婚事感到由衷的高興。“那太棒了,”他說著便站起來和我握手。“祝賀你。”我留下他們在那個地方,繼續喝咖啡和長談。他們的談話主要是一種親密夥伴的默默無語的交流,他們每天晚上都用這樣的長談互相鼓勵著再度過一天,一杯酒也不喝。回來時,抽打著我臉龐的狂風停了,雨依然下得很大,瓢潑而下,以沉悶的、沒完沒了的咆哮包圍著感官的判斷力。人行道上的那個酒鬼已經側身臥在那兒,一個空空的一品脫裝威士忌酒瓶露出他的上衣口袋。我猶豫了一下,然後彎下腰來,提著他的衣領把他拽進霓虹燈招牌下麵的門廊裡。他睜開眼睛,看了看我,然後他的頭垂到胸口,雨水滴下他的帽子,流到他臉上,他開始打起呼嚕來。我驅車行駛在沒有人跡的街道上,穿過莫裡森街大橋,心中不禁疑惑道,今夜是誰住在橋下,他們離開後又去了什麼地方,從一個地方流落到另一個地方,像我們其他人一樣,想尋找著某種稍微好一點的東西,但是,往往找到的卻是更加糟糕的東西。一種萬事皆空的感覺開始襲上心頭。我拿起車用電話,往家裡打電話,但是,當鈴響了第三聲詹妮弗還不接電話時,我便掛斷了電話,肯定她已經睡著了。我出了城,沿著樹木成行的河岸驅車前進,寥寥可數的幾處燈光透過黑暗眨著眼睛。大雨開始停了,代之以深灰一片的毛毛細雨。一輛汽車的頭燈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當那輛汽車疾駛而過時,一道水浪衝到擋風玻璃上。然後,當我把大河拋在了後麵,沿著蜿蜒穿過小山和鑽過樹林的狹窄小路繼續前行時,萬物都籠罩在一個沒有星星的靜謐夜晚的黑暗中。我轉過街角,急切地想回到家。開始,我以為自己產生了從未有過的幻覺:在山頂上,在裝著大門的車道的儘頭處,房子看上去像著了火似的。樓上,樓下,每一個房間裡的每一盞燈一定都打開了。然後,當我試圖使自己相信看見了什麼時,我聽見了聲音。就像是一個爵士鋼琴手演奏的重擊猛叩的音樂聲,他的手指飛舞著在重重地敲擊著琴鍵,音樂飛滾過在起伏的青草坪上舞動的影子。當我走到門口時,音樂聲震耳欲聾,我進了房間後,不得不用雙手捂住耳朵。詹妮弗赤著腳,身上僅穿著一件粉紅色的睡袍,正在客廳的地毯上推著吸塵器,她的頭隨著音樂的節奏來回晃動。我衝到CD唱機前,把它關掉。吸塵器的噪音充滿了房間,起初,詹尼弗似乎沒有注意到有什麼不同。然後,她直起身子,四處張望。當她看見我正站在那裡看著她時,她臉上笑得樂開了花似的。她關掉了吸塵器。“我想你不在家時我可以乾點家務活,”她解釋說,手裡握著黑色的電線,好像她還想繼續於下去似的。“我打掃了衛生間;我打掃了廚房;在這裡吸塵後……”她說著,目光越過我朝餐廳看去。“現在做這些事太晚了點,是不是?”我儘量溫和地問道。我從她手中拿過電線,把它掛在手柄上。“我們乾嗎不睡覺去?”她眼睛裡閃爍著某種按捺不住的激動,仿佛有什麼事情要急不可待告訴我似的。她把一隻手放到我的臉頰上,然後摟住我的脖子,踮起腳來。“我太開心了,”她貼著我的耳朵輕聲說。“我真高興我們又相互找到了對方。我一生中從來沒有感覺這麼開心過。”她放開我的脖子,拉起我的手。“咱們睡覺去。”“抱我,”我們走到樓梯頂上時,她說。“和我做愛,”我們來到臥室門口時,她說。我們一起摔倒在床上,拉扯起對方的衣服,在愛情的白熱化行為裡我們完全沒有了是兩個人的感覺。最後,當我脫得一絲不掛時,我撲倒在她那溫暖光滑的懷抱裡,相對凝視著漂浮進一個既非始也非終的無言夢境裡的黑暗。我猛然一驚,醒了過來,以為我睡過時間了,但是天還是黑黢黢的。我把被子往肩頭拉一拉,翻了個身,伸出手臂想摟住詹妮弗。她離我太遠了,99lib?我挪近了一點,又伸出胳膊。我的手摸過她的枕頭,然後落到床單上。她不在床上。我在樓下的書房裡找到了她。她盤腿而坐,還是蜷曲在沙發的那一頭,看著她先前一直在看的同一本。她一聽見我的聲音,便站起身來。“幾點鐘了?”我問,邊揉著眼睛。她非常清醒。“三點過一點兒。對不起。我把你給吵醒了?我儘量輕輕的。”我裹緊了厚絨布睡袍,瞥了一眼壁爐架九九藏書網上的鐘,看看是否真的是半夜。“我睡不著,”她說著用雙手拉起我的一隻手。不知什麼原因,我覺得很滑稽。“你睡不著?在我們那個以後?我睡得像個死人。當我醒來發現天還完全黑著,我起初還以為我一定是睡了一整天了呢。”我們在沙發上偎依著坐下。一隻裡麵有個濕茶袋的空杯子擺在咖啡桌上的茶碟上。“你一點都沒有睡著?”她坐在沙發邊上,身穿藍色的絲綢睡衣,雙手放在大腿上。她的眼睛掃過房間,東看看,西看看。她的嘴角神經質地抽搐著,她開始搓著兩隻手,依次撫摩著每一個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撫摩著。“這種情況持續有多久了?”我問,突然警覺起來。“你一點也睡不著,是嗎?”她咬著嘴唇,抓過我的手。“我沒事的,”她一個勁地說。她看著我的眼睛,試圖讓我相信那是真的,但是,她話還沒出口,便哭了起來。我儘我所能安慰她。“一切都會很好,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說。她緊緊地抱住我,她的身體緊張得發抖,斷斷續續地邊哭邊大聲喘氣。過了一會兒,她鬆開了緊緊抓在我脖子上的手指,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呼吸恢複了正常。“對不起,”她坐直了身子,抹去一滴眼淚。“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我感覺很好,真的很好。”“這事你不必瞞著我,”我對她說。“你身體不舒服,我們必須正視。你應該去看看醫生。”我幫她站起身來,摟著她的腰,我們一起走上樓去,又睡到床上。她躺在那兒,胳膊搭在我胸脯上,臉靠著我的脖子。她睡著了,我一直摟著她,聽著她那安詳輕緩的呼吸聲。我始終未合眼,直到窗外亮起第一縷玫瑰色的光線。天空一片湛藍。九點不到一點,詹妮弗開車送我去法院。城市的街道上塞滿了車,人行道上擁擠著步履匆匆趕去上班的男男女女。空氣清新,彌漫著夏日陽光的氣味,數英裡外的胡德山看過去仿佛就在河對岸。她開著車經過法院,轉過街角,在公園旁邊停下了車。昨夜發生在她身上的那種事,一定是疲勞過度引起的輕度精神迷亂。現在她又恢複了正常,沒什麼不舒服。她倚在車門上看著我,眼睛裡又閃現出那調皮的自信的目光,等著我走過去和她吻彆。“你今天去看醫生嗎?”我鑽出汽車時提醒她。她沒把我的話當回事,但最後還是向我保證她會去的。我站在那裡,看著她駕車離去,發現自己在懷疑她是否真的會去。那是她第一次對我說了我不太相信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