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審判 D·W·巴法 3497 字 1天前

一看見她走在出席葬禮的人們的前頭出了教堂——她的臉掩藏在寡婦的黑色麵紗後麵——我便知道我必須要見他。我一直都打算去見見他。上天作證,這個念頭在我腦子了出現得夠頻繁的了,尤其是那事剛發生時,當時一切都亂了套,但是,我似乎總有其他一些必須處理的事情,如又一樁案子,又一次庭審,這些事情使我無法抽空去看他。我一直對自己承諾,我會去看他的,過了一段時間,光是承諾本身就足以讓我相信自己是個好心腸的人。到最後,我設法將它徹底拋在了腦後,但另一方麵,偶爾,我會聽見一個名字,使我想起他的名字,於是,我會再次使自己相信,這一次我真的要去看他了。如果我現在不去見他的話,那我也許永遠也不會去了。這倒並不僅僅是因為傑弗裡斯已經死了,以及艾略特·溫斯頓曾經娶過他的遺孀。假如我現在不去見他的話,我將永遠擺脫不了自己的負罪感,因為我感到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在一定程度上是我的過錯。當然,實際上那不是我的過錯。我與那事一點關係也沒有,至少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是,我還是責備自己沒能早點兒看出事態的發展。我幾乎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卡爾文·傑弗裡斯的能力。我覺得自己喜歡艾略特·溫斯頓,因為他使我想起了我剛步入社會時的情景。那時我年輕、熱情,認為自己做的事情都很重要。我想實際情況並不完全是那樣。我隻是看上去天真無邪,艾略特才是真正的天真無邪。也許那就是我為什麼如此喜歡他的原因:他使我想起了我自己曾經希望成為的那種人。沒有一個人想雇用他,至少我當時是高級合夥人之一的那個公司裡沒有一個人想雇用他。那沒有什麼個人的原因。艾略特在從法學院畢業的前一年夏天曾做過我的書記員。人人都喜歡他,人人都認為他會成為一名非常優秀的律師,但是,艾略特上的不是全國最好的法學院之一,在聚首於會議室裡的十二名合夥人中的大部分人看來,那是個不可逾越的障礙。“艾略特·溫斯頓想成為一名刑事辯護律師,”我解釋說。“我就是一名刑事辯護律師,但從來沒有一個當事人——或者法官——問過我在哪裡上的法學院。”“你上的是哈佛,”其中一個合夥人說。“剛畢業時,我當律師的知識比上夜校的人都要少。我當然比艾略特懂得少。”“也許吧,”那個合夥人說道,皺起了眉頭。“但是,哈佛教會了你像律師一樣思考問題。”我看看他,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的微笑。“在這場爭論中,你站在哪一邊?”沒有人覺得這話好笑。他們上的全都是最好的法學院,他們畢業時都是全班的前十名,或前五名,或前兩名前三名。他們就是這樣一群人,等級製度的推崇者,法律界的貴族,用苛刻的排外政策極力維護其身份。我指著桌子上的那堆個人簡曆,向他們提出了挑戰。“從那裡麵給我找一個比艾略特·溫斯頓更好的律師出來——比艾略特·溫斯頓更好的刑事辯護律師。”“那裡麵沒有一個人不是畢業於全國的名牌法學院。”“那和我說的是兩碼事。”我堅持說。“我們得維護名聲。”另一個合夥人反對道。我本想說:“就像某個地方的名聲,那兒的每個人在他們有資格當律師之前都閒坐著無所事事,相互吹噓自己有多麼了不起!”但我卻利用他說的話,假裝讚成。“那正是我要做的事情,維護公司的名聲,使它成為人人向往的地方,因為我們僅雇用出類拔萃之才。我想我知道成為一位刑事辯護律師所必須具備的條件。那些個人簡曆我全看過了。”我說道,朝著那堆簡曆點點頭。“他們都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要錄用的話,我隻會先接收這個小夥子。我了解他,我了解他的能力,他為我工作過,他是我雇用過的最好的書記員。他比我們大多數合夥人的工作時間都更長,更具主動性,更有精力,更富有想像力——具有更多課堂上無法傳授的知識。”我使出了我最大的本領想說服他們,但是沒有產生任何效果。艾略特·溫斯頓沒有上過哈佛或耶魯,斯坦福或密執安,或任何一所聲望會因他而受影響的大學。在表決時,他以十比一被否決。白手起家的創始人邁克爾·賴安一句話沒說,也沒有投票。賴安始終在不安地擺弄著雙手,牙齒磨個不停,用惡意的目光觀察著一切。“我們吸納安托內利加盟公司是因為我們需要能夠處理刑法的人。他想雇用溫斯頓為合夥人。我認為這應該是他的請求。”他飛快地朝桌子這一側看了一眼,然後又瞥了一眼另一側。“有人不同意嗎?”沒有人回看他。“那麼,好吧。艾略特被雇用了。下麵我們繼續討論其他事情。”每個合夥人都有一票,但隻有賴安的那一票管用。艾略特無法相信這是真的。在我對他說了第二遍之後,他讓我又重複了一遍,以確信沒有聽錯。“我原以為我沒希望了,”他大聲喊道。“他們從來不雇用沒有上過全國名牌法學院的人。等一等,我先去告訴我妻子!”他驚呼著掛上了電話。我懷疑——我當時就注意到了——他的反應似乎證明我錯了,而其他合夥人是對的,因為人們還是很看重他們的合夥人所就讀的學校的。但艾略特年輕,不過,年輕的危險之一是,會因種種原因而犯下各種錯誤,而這些錯誤往往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雖然他們從來沒有公開承認他們錯了,但是,六個月以後,在曾經投票反對他的合夥人中間,沒有一個人不投他的讚成票。在我們那年雇用的副手中間,艾略特受到了每個人的喜愛。他使他們都覺得自己是重要人物。這一點毫無疑問。他認為他們都重要。他們上過全國赫赫有名的法學院;而他從來沒有在本州以外的地方連續呆過兩天以上。他一有機會便問他們,那種他隻在夢中夢見過的地方是什麼樣子。儘管他們十分偽善地堅持認為,最優秀的律師是那些能夠使他們的當事人不上法庭、名字不上報紙的律師。但是,除了談論他們自己以外,他們惟一最感興趣的事就是擁有一個願意聆聽他們所說的每一個字的聽眾,仿佛他們的話是先知的啟示。當我們聚集在會議室裡就下一年的合夥人選做最終決定時,人們怨聲載道,埋怨雇傭委員會沒能多發現幾個像艾略特·溫斯頓這樣的人。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他工作更努力的人。早晨他總是第一個到,晚上幾乎總是最後一個離開。如果我在某個周末來公司,我通常會發現他在法律圖書館裡,雙腳擱在他旁邊的椅子扶手上,一卷厚厚的《俄勒岡書記員》打開放在他的膝頭。你吩咐他做什麼他都照辦,無論是穿街走巷將某個請求送到法院書記員那裡,還是查詢最高法院的最新意見,而且他總是懷著愉快的心情去做這一切,使你覺得好像是你幫了他什麼大忙似的。在某種程度上,我想他一定覺得我們真的幫了他。在他看來,花費在工作中的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個又一個小時,與他過去白天到法學院上課,晚上到倉庫裡上夜班相比,肯定不會顯得太長,而且也肯定有意思得多。他家有妻子和兩個年幼的孩子,彆無辦法,他隻好玩命了。如果他從來沒有這樣努力過,或者,如果他不得不這樣努力,但因為發現不是他的能力所及而放棄了的話,那對於他,對於他的孩子,甚至對於她,都會更好。現在說起來是何其輕巧,仿佛人人都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麼似的。我仍然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那種事。那事並不是不可避免的,也不是注定要發生的。在他的整個職業生涯中,除了偶爾在法庭上露麵以外,他也許永遠也不會認識卡爾文·傑弗裡斯。要不是因為他妻子,他原本根本就不會見到他。有時候,在星期六,當艾略特知道不會有人到辦公室來的時候,他會帶他的兩個孩子到那裡去。當時,那男孩大約五歲,他的妹妹四歲。他們非常乖。他們坐在會議室的桌子邊,在他們的父親從廢紙簍裡撿出來的廢棄訴狀的反麵畫畫,一點聲響也沒有,而他們父親在研究最新的上訴法院決定的預備文牘。我第一次在那兒見到他們時,他解釋說,他們的母親,一名護士,周末有時候要上班。後來我聽說她受雇於一家小醫院,就在波特蘭東麵的格雷舍姆。醫院院長是卡爾文·傑弗裡斯為數不多的摯友之一。事情就是從這開始的,他們就這麼認識了,那三個生命的圈子開始相互交叉。那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情況,因為艾略特在一個星期一提起他那個周末和“傑弗裡斯法官”一起吃過飯,我才知道那件事。他一定是看出了我眼睛裡流露出的疑惑神情。“我太太認識他,不太熟,”他補充道。“他有時候到醫院去一下。院長是他的一個好朋友。”這讓我感到好奇。“於是他便請你吃飯?”“不,不完全是那麼回事。是院長——他名叫拜倫·亞當斯——邀請我們的。大概有十來個人。院長對瓊說,他認為我也許樂於認識法官。”他覺得那院長考慮得格外周到。“你呢?”“我什麼?”他問道,一臉茫然。“很高興見到傑弗裡斯?”“他很棒,”他答道,充滿了熱情。“他告訴我,不管什麼時候遇到問題,我都可以去找他。任何時候,他說。”他臉上的笑容消散了。他猶豫了一下,仿佛他不能肯定是否應該說出片刻之前他還渴望與人分享的那些話。從他的表情裡,我敢肯定傑弗裡斯說了一些有關我的什麼事情。“說下去,”我對他說。“沒有關係。我不介意。”“他告訴我,那次因為你藐視法庭,他不得不把你投進了監獄。”他說話的口氣聽起來好像是在講學校操場上發生的一場惡作劇。為此而付出代價仿佛是值得的,因為當你長大後講起這個故事時一定會覺得很有趣。“那就是他說的?他不得不因為藐視法庭罪把我投進監獄?”艾略特非常高興,他覺得他告訴我傑弗裡斯的話並沒有錯,因而沒有注意到我說話時的語調。“他告訴你關於那次審訊的事情了嗎?”我問道。“沒有,”他回答。“是一種什麼樣的審訊?”我剛要告訴他,但轉念一想還是不說為好。何必要他在一場與他毫無關係的戰爭中表明立場呢?“那沒什麼,”我說道,就好像那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不值得一提的事。當他轉身走開時,我聽見自己在說:“跟傑弗裡斯打交道要當心點。”他扭頭瞥了我一眼,期望得到解釋。我隻是搖搖頭。“當心點。”那對他意味著什麼?他年輕,充滿理想;他是一名律師,認為和一位傳奇法官一起能夠幫助人們;而那位法官已對他產生了興趣。起先是一家從來不接收非名牌大學畢業生的公司接受了他,現在是一位不會給予本市最優秀的律師一點時間的法官告訴他有問題隨時可以去問他。艾略特·溫斯頓感到飄飄然了。他是不可毀滅的,我能夠想到要對他說的就是“當心點”。他一定認為我神經有毛病了。他也許是對的。他工作努力,像我平生所見過的任何合夥人一樣努力,但是,他也有法律圈子以外的生活。他有兩個健康可愛的孩子,有一個美麗的妻子,他的職業生涯一開始就比他所能想象的要好。我沒有結婚,從來沒有過孩子,雖然我認識很多人,但我能想得起來的、真正算得上朋友的隻有兩三個人。白天,在法庭上被無數陌生的麵孔包圍著,我儘我所能熟識那新來的十二個人,因為他們將組成下一個陪審團,我必須要說服他們。每天夜晚,我回家走進一幢空蕩蕩的房子,很少會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艾略特·溫斯頓年輕、和藹、聰明、雄心勃勃,正在實踐著美國夢;而我一人獨過,仍然在尋找我從來也無法確定的東西。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們兩人中的一個會自己開著車去看望對方,我認為他到我這兒來的可能性更大。艾略特原本不需要等待這麼久才去做此事。他總是行動迅速,從來都是毫不猶豫,從來都不會左考慮右考慮。膽小鬼把這種前思後慮稱作審慎,並把它當作自己不行動的借口。這是過著一種無可指責的生活的好處之一——他從來不必懷疑自己的動機或檢查自己的良心,他可以去做他決定要做的任何事情,並知道他正在做的是正確的事情。也許,更有可能的是,我們兩人之間,我會去看他,而不是他來看我。當我向自己保證我要去看他時,我是當真的,但是我的日程已經排滿。有一次審訊持續了整整一個星期,而不是原來計劃的三天。有一個複雜的案情,任何兩家法院都不能就此達成一致意見,我要調查後撰寫這份案情摘要,且我隻有幾天時間去完成此事。我還有十幾次審訊要準備,在那之後還有十來次審訊。要做的事情成千上萬,卻沒有時間去做。我有無數個不去的理由,而且我還在不停地製造更多的理由。我害怕我將看見的,害怕我將產生的感受。我給自己定的限期是3月份的最後一天,試圖說服自己等到那時候也該去了,而不是又找一個拖延的借口。31日早晨,我鑽進汽車開始上路,心裡對自己說,我隨時可以改變主意掉頭往回開。那是春天裡的第二個星期,天氣和那年冬日裡的任何一天一樣寒冷。一團團鉛灰色雲朵急速滾過飛雲亂渡的天空,高聳的黑色雷雨雲砧緊追其後。雨開始落下來,起先隻是點點滴滴,接著是嚴酷無情的傾盆大雨。然後,突然間,雨停了,萬籟俱寂,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絲風兒,惟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半明半暗中的平靜。一塊四分之一英寸大小的冰雹哢噠一聲打在擋風玻璃上,接著又是一塊,然後又是一塊,冰雹下得像機關槍射出的子彈。司機們打開車燈,踩下刹車,有些司機想把車開到路肩上,於是,高速公路上出現了一輛輛汽車急轉彎的景象。不一會兒,冰雹就過去了。一道陽光破雲而出,將一抹柔輝撒到潮濕的路麵上。越過山穀向西麵看去,沿海低臥的群山籠罩在雲層裡。我繼續前行,但還沒開出五英裡,天空又黑下來了。半小時後,我在塞勒姆三號出口處拐下了高速公路,在交通燈前停下車來。街道對麵,一位飽經風霜、皮膚粗糙的老先生眯縫著眼直視著前方,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薄煎餅房的大門。在他身後一步之遙,一個留著灰色短發、體態豐滿的女人用手比畫著,快言快語地說著什麼。他為她拉開門,臉上毫無表情,當她走過他麵前時點點頭。我驅車經過一片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蓋的木結構小房子,都是平房,緊緊地挨在一起,房前有綠色的草坪,屋後是圍著柵欄的四方庭院。房子剛建好那會兒,孩子們可以在街道上騎自行車,夜裡誰也不會想到要鎖門。現在,交通繁忙,車水馬龍,大家都把自己擁有的每一樣東西鎖得嚴嚴實實。最後,我來到了中心街,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你不需要知道房屋的建造日期,你一看見它便會知道這是出自十九世紀的建築。當房子竣工時,人們一定為這一建築領域的傑作感到過某種驕傲。很難想象得出老房子新的時候是什麼模樣。即便是花費大量錢財將它修複,看上去也像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婦人穿著昂貴的衣裳。她也許看上去儀態萬方,但是,她決不會看起來年輕依舊。當時拍的這幢房子的照片也已經舊了,粒紋黑白照片,石頭、大理石和磚頭,一幢龐大的公共建築聳立在一塊在那之前幾乎沒有人居住過的地方的中心。不論何時何地,在那兒拍照片的人,都是凝視著照相機,臉上露出憂鬱、陰沉的神色,仿佛人人的靈魂裡都承載著他們應該自責的秘密。在全州的各個法庭上你可以看到同樣的神情。放大的老照片上有早期的移民者,麵容冷酷,目光呆滯,站在載著他們穿越大草原和群山的大篷馬車旁。女人看起來比男人更難看;男人看上去像瘋子;孩子看起來像他們的父母一樣老,他們的父母看上去好像已經死亡。我的想像力太活躍了。這裡的一切都使我想起死亡,或者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街道上成行的、沒有葉子的大榆樹,奇形怪狀的黑色樹影襯著鉛灰色的天空,看上去好像它們是從土裡拔出來似的,頭朝下倒立著,這樣,樹根就會在無情的寒冷空氣中枯萎死亡。但是,最最主要的是,這幢建築物本身讓我產生了一種可怕的空虛絕望的感覺,一種萬物皆空的感覺。房子就在街道邊上,離街不到二十英尺,相當於城市的兩個街區那麼長,一幢三層樓磚砌堡壘似的建築,金屬屋頂是擠壓搭疊嵌縫連在一起的,宛如巴黎的古老建築。幾處黃漆已經褪色泛白,還有幾處油漆剝落,油漆下磨破的帶著褐紫色斑點的裸磚上長滿青苔和菌類。在沉重的三麵托架的支撐下,腐朽的木頭屋簷將屋頂延伸出牆壁。在一排排垂直的房屋上,狹長的窗戶——有些窗戶高達六英尺,卻不足一點五英尺寬——上有十來個木框小玻璃窗格,將室外的光線透進屋裡。我開到街道頂頭,在長滿青草的小丘下,拐進了長長的環行車道。人口處有兩個路標,各指著用橋隔開的兩條狹窄的鋪砌小道:藍鴝小道和藍鴉小道。在丘頂,另有一條路從背麵通往遠處,一路穿過一片高大的冷杉林,經過兩個頭對頭、中間用生鏽的鏈條柵欄隔開的網球場。球網都已磨損,其中一個球網垂到離球場地麵不到一英尺處。開裂的水泥窟窿裡聚集起一坑坑水。那條比人行道寬不了多少的路,隱沒在另一片樹林中,又出現在不遠處一排帶天窗的隔板房子前。這條路叫做稻雀小道。真不知道是誰用鳥兒的名字為這些小路命名,也不知道他們當時腦子裡是怎麼想的。在丘頂,我把車停在我剛才經過的那個三層磚樓的入口處前麵。不像樓房的其他部分,這一部分是四層樓而不是三層樓,最近剛剛油漆過,收獲季節的褐色裡點綴著鮮明的黃色。最上麵是一個圓屋頂,裝了四扇假窗。我看不出來假窗是否重新油漆過,也不知道窗戶是否一直隻有木頭窗格而沒有玻璃。屋頂有個細細的尖頂,尖頂上麵是一根旗杆,旗杆頂上有一個圓球。雖然剛剛漆過,屋頂已經因雨淋而生鏽了。關上車門,我仰臉看了最後一眼。一隻鴿子棲在旗杆頂上,然後,急於躲開風吹日曬,便飛走了。一時間,我想返回車裡開車回家。我站在上方遮著裝飾鐵篷的台階前麵,看了看貼在大門旁邊不顯眼的標牌。瀑布大廳。這名字有著西北地區的風格。我轉過身,穿過停車場朝另一側的樓房走去。從外觀上看,那幢樓房建於二十世紀中葉,當時衡量公共建築的惟一標準是它的造價有多大、,這幢長方形磚樓,玻璃方窗,亞麻油地氈鋪地,一定沒有超出預算。我確證了一下自己沒有弄錯地方。錫斯基尤大廳。這就是我與人約定的見麵地點,行政管理大樓。我拾級而上時絆了一跤,腿上一陣刺骨的疼痛。我站穩了身子,疼痛立刻消失了,來得快去得也快。那條腿困擾我已經多年了。事情看上去似乎有些蹊蹺,腿疼竟然會在這時候發作。我在門前停住腳步,看了看整整齊齊漆在門上的那幾個字母。雖然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但我仍然很難相信,艾略特·溫斯頓現在是治療精神病罪犯的俄勒岡州立醫院裡的一位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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