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藥廠位於格洛斯特郡南部貧瘠的高原上一塊地勢稍微下沉的地方——一個小型工業區,四周圍繞著那些占據了此郡大部分麵積的皇家狩獵莊園。警察局大老遠從倫敦出動了GPR——地麵探測雷達——以及搜屍犬。他們已經在這裡工作了一整天,將整個廠區搜了個遍。他們使用了激光經緯儀,然後有條不紊地踏過每一寸土地,甚至將倉庫的牆壁也全部用機器檢查了一遍。散布在這一地區周圍的一片片的樹木,本地人不叫它們樹林,而是沿用了一個有點奇怪的19世紀的名稱“叢”。離此地最近、地勢稍微上揚的那個“鬆樹叢”,在傍晚落日餘暉的照耀下,一片金燦燦紅彤彤。在工廠看不見的角落裡,兩個男人——探長卡弗裡和那個被人們稱為“行者”的人——正在樹林的遮蔽下,無聲地看著行動小組的進展。“他們以為自己在找誰?”行者問道,“不是找我女兒。如果知道是找我女兒的話,肯定不會這麼賣力的。”“是的。我告訴他們要找的是米琪·凱特森。”“哦,難怪。那個漂亮妞。”“名氣也不小。她的失蹤是我們部門背負的最沉重的包袱。”整個下午,太陽斜斜地掛在空中,沒有一絲溫度地照著大地。現在已是日落時分,小組完成任務報告之後開始解散。在弧光燈的照射下,他們三三兩兩地走出大門,等著自己部門的汽車。卡弗裡和行者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但是兩人可以猜得到他們談話的內容。“空的。”行者若有所思地摸著胡子,“她不在這裡。”卡弗裡跟他肩並肩地站在一起,“我已經儘力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能做的都做了。”最後一支搜尋組也已經開出了通往藥廠的那條小路。現在可以放心生火了。行者轉過身往回走了幾步,來到他藏了一堆木柴的隱蔽處。他從一根原木下麵取出一些輕質汽油,往樹枝上抖了幾抖,然後擦著了火柴。先是片刻的寂靜,之後砰的一聲,橘色的火苗膨大成一個火球,在樹枝之間蔓延開來,手指般的火苗在木柴之間穿梭著。行者又走向另一根原木,開始從它下麵往外掏東西——鋪蓋卷,罐裝食品,還有他那個須臾不離身的蘋果酒壺。卡弗裡漠然看著他,想著自己辦公室牆上的那幅地圖。無論在哪裡安營紮寨,行者總會事先準備好供給。這一切——這一宏大的工程,對女兒永不放棄的搜尋——都是精心策劃好的。但是他又怎能不這樣做呢?尋找一個孩子:會永遠進行下去,永遠都不會停止。卡弗裡想起見到失而複得的孩子之後羅絲和詹妮絲臉上的表情。這種表情永遠都不會出現在他的臉上。或許對行者來說也是一樣。“我們找到了那個罪犯。你知道的,就是寫信的那個。”行者把酒倒進塑料杯裡,端起一杯遞給卡弗裡,“嗯。你從田野那邊走過來時,光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但是他並沒有像你所期待的那麼坦率。”卡弗裡歎了口氣。他看向田野儘頭的泰特伯裡鎮,萬家燈火映紅了天邊的雲彩。薩珀頓隧道就在鎮子那邊,在那片黑暗的曠野之中。他腦海裡浮現出兩個小姑娘被抬上直升機時的情景。兩副擔架,兩個小女孩。在兩副擔架之間還架起了一座橋,一座由兩個女孩的胳膊架成的蒼白纖細的橋梁——瑪莎,大一點的那個女孩,從擔架上伸出胳膊握住了艾米麗的手。將近40個小時,她們被一起埋在隧道下麵的一隻行李箱裡,像子宮裡的一對雙胞胎擁抱著彼此,傾訴且聆聽著彼此的秘密和恐懼。她們被送往醫院之後做了全麵檢查,檢查結果好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普羅迪根本沒有碰她們。他讓瑪莎脫掉內褲,讓她換上一條他大兒子的運動褲。他還在行李箱裡放了幾盒蘋果汁,告訴她們自己是警察——將她們藏在這裡躲避真正的劫匪,是一次機密行動,因為真正的劫匪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最危險的人,是一個什麼都能做而且能變化成任何人的魔術師。如果她們不想被劫匪發現的話,那麼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她們都得在行李箱裡保持安靜——無論劫匪以何種身份何種麵目出現。瑪莎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才相信了他。而艾米麗,因為在安全住所裡初次見到普羅迪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個警察,所以對他的故事深信不疑。他告訴她們所有這一切的時候還給了她們糖果吃,並且對她們一直和顏悅色。他長得又帥又強壯,很容易得到彆人的信任。小孩子被綁架的時候多數都是這種情況。“坐,”行者從木頭底下掏出盤子,“坐下。”卡弗裡坐在一個薄鋪蓋卷上。地麵冰冷刺骨。行者將罐頭和盤子放在火堆旁,等到火勢起來之後就開始做飯。他給自己倒了杯酒,也坐了下來。“那麼……”他朝著警察搜過的圍場揮了揮手,“這些?你為我做了這件事,我拿什麼來回報你呢?肯定不是我的怒氣了。看來我必須得忍氣吞聲了。”“你有什麼可以回報我的?”“我肯定是找不回你哥哥了。我知道這是你的願望,但是關於他我可是沒有什麼可以提供的。”“是不能還是不願?”行者笑了起來,“我告訴過你,傑克·卡弗裡,這話我已經說了幾萬遍——我隻是個普通人,不是超人。你不會真的以為一個在西部鄉村的小道上消磨著他可悲的生命的有前科的人,會知道30年前住在100英裡之外的倫敦的一個小男孩身上發生的事情吧?”行者說得沒錯。卡弗裡潛意識裡確實相信這個神秘莫測、柔聲細語的流浪漢會知道多年前發生的一切。他伸出手去烤火。他的汽車停在100碼遠的地方,在這個小樹林裡恰好看不見。莫特爾已經不在車裡了,它回到了布雷德利家。雖然這麼說有點傻,但是他竟然有些想念那條狗了。“那就告訴我那個圓圈,那個完美的小圓圈。我保護那個女人其實就是個完美的圓圈。”行者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無條件地為你提供信息是違背我的做人原則的。但是這次是個例外,因為你幫助了我。所以我無條件回答你的問題——所以我開誠布公地告訴你:我看到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卡弗裡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行者點了點頭,“警方最沉重的包袱?那個漂亮妞?我看到了她是怎麼死的。”“你是怎麼看到的?你他媽的是怎麼……”“放鬆。我就在那裡。”他伸出一根關節粗大的指頭,指向南方,威爾特郡的方向,“就在那邊的山坡上,琢磨我自己的事情。我告訴你——你所要做的就是打開你的頭腦:一旦頭腦打開,突然之間你就會發現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真相。”“真相?上帝——你在說什麼?什麼真相?”“真相就是,殺死你們的包袱的並不是那個女人。”行者的麵孔被火光照得紅通通的,他的眼睛閃閃發光,“而是一個男人。”卡弗裡緩緩地呼吸著。吸氣。呼氣。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一個男人。他頭腦裡麵的千頭萬緒開始下沉,慢慢找到各自的位置——現在看來這是一個多麼簡單而又明顯的事情,但是他居然用了這麼長時間才豁然開朗。是個男人撞死了米琪?弗麗保護了他?那肯定是她那個腦殘弟弟。毫無疑問。卡弗裡那麼容易地就得出了這個結論,意料之中。就像是這麼長時間以來它一直等在那裡,等著他某一天把它從廢墟中挖掘出來。“那麼,卡弗裡先生,友善的警察先生,”行者抬頭看了看頭頂上火光映照下的樹枝,“這個真相如何?”他轉過頭,笑眯眯地看著卡弗裡,“你是就此止步呢,還是重新開始?”卡弗裡沉默了好久。他思考著這句話的含意。一直以來居然都是弗麗那該死的弟弟。他回憶著自己的憤怒,回想著他打算對她說的那些話。他站起身,走到樹叢邊上,立在那裡仰望著天空。遠處,是久已被人們遺忘的沃威爾,那是古老的埃文河發源地。在它附近,高原開始稍稍下傾。河穀兩側星星點點的是泰特伯裡郊區的一些建築:住宅、車庫、工業建築。還有一家醫院,弗麗·馬裡就是被直升機送進了那家醫院。多數建築的燈亮著,仿佛樹林裡的螢火蟲照亮了黑暗的高原。其中一個房間裡就躺著弗麗。“怎麼樣?就此止步還是重新開始?”“你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卡弗裡一步步邁向前方,感覺體內正有一股源源不斷的力量升騰而起,就像準備好了要起跑一樣,“這是個新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