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絲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如何承受這一切的。她全身的骨骼和肌肉變得像水一樣。她感覺自己的腦袋在這樣的重壓下會爆裂開來。她背靠著一棵白樺樹的樹樁,握著羅絲的手,兩個人茫然地盯著那片空地。一切都變了樣。它不再是半小時之前她們離開時那個令人沮喪的寂靜的地方。現在氣井周圍又重新圍滿了人:警察相互傳達著指令,交換著信息,之前收起來的器具又被迅速打開。另一架急救直升機降落在這裡,靜靜地停在空地上。兩個滑輪三腳架支了起來,兩個人剛剛進了氣井。詹妮絲知道100英尺深的地下,黑暗中將要進行的挖掘以及讓人心慌的大喊大叫,但更讓她接受不了的是地麵上那些人擔憂的表情。可怕的莊嚴肅穆。尼克站在羅絲和詹妮絲前麵一點,雙手插在衣兜裡,.臉嚴肅。當時尼克正開著詹妮絲的奧迪沿著A419公路往回趕,就在這個時候她注意到有汽車以極快的速度往相反方向開去,窗玻璃反射著太陽光。她認出那是沒有標誌的警車,而且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將奧迪拐進一個避車處,一個三點掉頭,穿過兩條車道,一路追著那幾輛車又開了回來。這次甚至沒有人阻攔這幾個女人。大家都沒有時間理會她們。“擔架,”尼克突然開口道,“兩副擔架。”詹妮絲僵住了。她和羅絲伸長了脖子看到四名急救人員正一路小跑穿過空地。他們麵無表情,神情專注。從他們身上得不到任何線索。“擔架?”她的心開始狂跳,“尼克?這是什麼意思?擔架?這是什麼意思?”“我不知道。”“是不是意味著她們還活著?如果她們死了就沒必要再往裡送擔架了,是不是?”尼克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是不是,尼克?是不是?”“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又有幾個急救員下去了,”她喘著氣,“這是什麼意思?告訴我這意味著什麼。”“我不知道,詹妮絲——我發誓。請不要期望過高,也有可能是搜尋組成員受了傷。”一直以來支撐著詹妮絲的堅強內心突然間變成了一團筋疲力儘的癱軟。“哦,上帝,”她低語著,轉向羅絲,喉頭發緊,“羅絲,我受不了了。”這次羅絲倒是變得堅強起來。她摟著詹妮絲的腰,讓對方把全部重量靠在自己身上。“對不起,羅絲,對不起。”“沒關係。”羅絲穩穩地扶著她,將她的雙臂放到自己肩膀上,“沒事的,我扶著你呢。保持呼吸。就這樣,慢慢地,保持呼吸。”詹妮絲按照她說的去做,感覺到冰冷的空氣從鼻孔進入到肺裡。眼淚從臉上滑落,她甚至沒想到去擦掉,而是任由淚水流下來,滴落在腳邊的枯葉上。尼克走過來站到兩人身後,將手搭在她們背上。“上帝,詹妮絲,”她說,“我真希望我能多做點什麼。真希望能為你們兩個多做點什麼。”詹妮絲沒有回答。她能夠聞到尼克身上香水的氣味以及尼克穿的那件油布雨衣濃烈的木料氣味。她可以感覺到羅絲的呼吸可以聽到羅絲的心跳。那顆心,她想,和我的心有著同樣的感受。兩顆心緊靠在一起,都在以同樣的方式疼痛著。羅絲的毛衣上麵繡著花兒。玫瑰。羅絲的玫瑰。他們家在拉塞爾路上的那座房子裡就貼著玫瑰牆紙,她還記得小時候躺在床上,眼睛盯著牆紙的圖案,想使自己儘快入睡。感謝上帝我還有你,羅絲,她想著。感謝上帝有你在我身邊。有人在大聲喊叫。“好,”尼克說,“有情況。”詹妮絲吃了一驚,張開嘴巴。滑輪在轉動。卡弗裡站在50碼以外的地方,背對著她們,身邊站了個頭戴藍色耳機的人,一隻耳機已經拿開,卡弗裡正朝它彎著身子,聽裡麵在說些什麼。其餘的每個人都站在洞口邊往裡查看。毫無疑問,他們在往上拉著什麼。卡弗裡的身體繃緊了——她看到了,儘管是在他背後。是的,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她握緊了搭在羅絲肩上的雙手。卡弗裡從那個男人身邊走開了幾步,麵色蒼白。他轉過頭看了她們一眼,看到她們正向這邊張望,又趕緊轉了回來,以免她們看到自己的表情。詹妮絲感覺到內心開始崩潰,雙腿也已經站立不穩,胸口湧起一股強烈的感情,仿佛正在做自由落體運動,從空中快速下落。是的。她們已經死了。她知道。卡弗裡整了整領帶,拉好外套的拉鏈,撫平衣襟,深吸了口氣,端起肩膀轉向她們。他木然地走過來。等他走近的時候,詹妮絲才發現他眼睛下麵一片青灰。“我們坐下來談。”他們圍成了一個圈。三位女士坐在伐倒的樹乾上,卡弗裡則坐在對麵的樹樁上。詹妮絲雙手插在頭發裡,牙齒咯咯作響。卡弗裡肘部撐在膝蓋上,往前探著身子,急切地看著她們。尼克也已經承受不了這種壓力——她將目光投向地麵。“很抱歉我們用這麼長時間才找到了你們的女兒。很抱歉讓你們等了這麼久。”“說吧,”詹妮絲說道,“求你了,說出來吧。”“好的,”他清了清喉嚨,“普羅迪挖了個坑,就在運河的一側。很小的一個坑,上麵用波紋鋼蓋著,就在那個坑裡,我們發現了一隻行李箱。他把她們關在箱子裡,兩人都在,她們……”“哦,上帝,”詹妮絲耳語般念叨著,“發發慈悲,上帝。”他充滿歉意地看著她,“她們很悲傷,很害怕,而且餓壞了。最重要的是,她們想看到自己的媽媽。”詹妮絲一下子彈了起來,心頭狂跳。“詹妮絲,等一下,讓醫生先——”但是她已經跑了過去。尼克跳起來去攔她,衣襟飛舞著跑向空地。羅絲也跟在她們後麵跑過去,一邊跑一邊張嘴叫著,朝著斜坡衝過去。她們右邊有人在笑,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氣洋洋的笑聲。三個男人彼此拍著肩膀。兩名警察看到她們跑過來,伸出手把她們擋在離井口幾碼遠的地方,但是這次他們臉上不再像一個小時之前那樣戴著那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可怕又專注的麵具:這次兩個女人上氣不接下氣地撞在他們身上的時候,他們幾乎是在微笑了。“在這裡等著。你們什麼都不會錯過的。在這裡等著就好了。”兩個滑輪都正在三腳架上轉動。一個戴著安全帽的腦袋從井眼中露出,一個男人手腳並用爬出井口,手裡還拿了個包。他在井口轉過身,等著其他人把擔架拉上地麵,放在離洞口幾英尺遠的地方。擔架上躺的是瑪莎,包在一條保溫毯裡麵,臉上僵僵的,迷惑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一個穿著綠褲子和肥大的防水夾克的女人大聲喊了句什麼,立刻就有很多急救人員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衝了過來。羅絲哽咽著大叫一聲,掙脫那兩個人,完全不理會那些試圖阻止她的手,跑到擔架旁撲通跪倒,趴在瑪莎身上哭叫起來。氣井裡麵還有人在叫。第二個地麵行動小組探身往下望去。另外一個戴著紅色安全頭盔的腦袋出現在洞口。“拉!”有人在大聲叫著,“沒錯——往上拉。”那人的身子猛地往上竄了幾英尺。詹妮絲幾乎無法呼吸了。他的臉微微傾斜,注意力集中在身下的動靜上,汗水順著脖子淌下來。滑輪又轉了轉,另一副擔架的背麵出現在井口,晃了晃之後,撞向井口。負責滑輪的工作人員伸出手抓住擔架。擔架轉了過來,艾米麗的麵孔出現在大家麵前。一直以來圍困著詹妮絲內心的悲哀與恐懼頃刻間土崩瓦解,傳遍了她全身。她不得不伸出一隻手來保持平衡才不至於摔倒在地上。艾米麗的頭發濕漉漉的,整整齊齊地梳至腦後。她臉色蒼白,但是眼睛很亮,充滿了活力,上上下下打量著四周,努力去理解周圍正在發生的事情,弄明白腳下的深井是怎麼回事,井口這麼多人又是怎麼回事。她身邊的一個操作滑輪的人對她說了句什麼話,或許是個小笑話。她轉過身,看著那個人,笑了。她笑了。艾米麗笑了。詹妮絲站在草地上.感覺到一股熱流順著脊柱升騰而起,包圍了她的腦袋,打開了她的胸腔,釋放出她的心臟,於是,她終於能夠開始呼吸了,恍如夢中。艾米麗看著她——直盯著她的眼睛。“媽媽。”艾米麗就說了這兩個字。詹妮絲舉起手,微笑著。“嘿,寶貝兒,”她說,“我們都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