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麗不知道他們在她點滴裡麵加了什麼東西,但她知道的是,如果再來一針的話,她半年的薪水就要泡湯了。那名急救員將救護床鎖在直升機上的時候她曾試著跟他說話,旋翼轉起來的時候也向他大吼過。或許他之前全都聽到了,也有可能她認為自己是在說話,但實際上她發出的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聲音,因為他隻是微笑著點頭,示意她躺回去保持安靜。於是她停止了嘗試,躺在那裡看著直升機震顫的項部,嗅著從艙口透進來的新鮮空氣的氣息、航空燃料以及陽光的味道。她閉上雙眼,又回到夢境之中。夢像潔白的雙翼一樣把她包裹在中間。她就是天空中的一個點,一粒跳著芭蕾舞的蒲公英種子。頭上是萬裡無雲的晴空,腳下是鋪展開的一塊塊不同顏色的田地。上麵沒有陰影,隻有踏踏實實的綠色和棕色。她看到了一片森林,鬱鬱蔥蔥。間或看到有小鹿在林間空地上吃草。她還看到了下麵的人。有人在野餐,有人三五成群地站在那裡。在那些綠色的白蠟樹樁中間有一條小道,她看到三個女子正走向一個停車場。一個穿著油布雨衣,一個圍著粉色圍巾,還有一個穿著綠色大衣。穿綠色大衣的那個沒穿鞋子。她們走路的時候低著頭,看上去仿佛隨時會跌倒。弗麗扭過身子。她飄過樹梢,看到氣井的頂端,還有煤灰在緩緩飄過。從她的視角可以把隧道看得清清楚楚,可以聽得到一切聲音,有小孩在哭。她立刻清醒了,瑪莎的屍體,在坑裡,它還在那裡,必須得采取措施。她抬起頭,打量了一下四周——看到警車https://正一輛接一輛地離開,看到綿延數英裡的道路在這片凍土上仿佛漂白的黃色蜘蛛網伸展到遠方。在那條彎彎曲曲通往南麵高速公路的小道上,陰冷的日光從一輛汽車的頂部反射回來。很小的一輛車——如同一輛玩具汽車。她緊緊盯著它,接著又轉過身麵對著它,等著自然力來把她帶走。它抓住了她的雙肩,先將她的頭伸到空中,透過雲朵。田野和樹木在她身下一閃而過,她看到了那條路,於是降落其上,直到能夠看到它的質地和紋理,飛速前進。就在前麵,她看到了那輛車的頂部。風也變得像水銀一樣成了可見之物,當她靠近車頂的時候,如同波浪一般起伏著。那是一輛銀色蒙迪歐,特殊部門常用的那種車。她減慢速度,降到與汽車一樣的高度,一隻手抓著後視鏡,在副駕駛那邊的車窗旁盤旋著。汽車裡麵是兩名穿製服的男子。開車的那個她模模糊糊認得,但是吸引她注意的卻是坐在副駕駛座位上離她較近的那個一臉冷漠的男子。傑克。傑克·卡弗裡。這世上唯一一個隻需一眼就能把她的心擊成碎片的男人。“傑克?”她把臉貼在窗戶上,敲著車窗。他沒有反應,隻是坐在那裡,盯著前方,腦袋隨著汽車的顛簸輕輕搖晃著。“傑克。”仍然沒有反應。他一臉的沮喪,看不到一點點精力或者希望,像是隨時都會哭出來。他穿著襯衫打著領帶,外麵罩了件防彈衣,袖子上還有血跡。他肯定想把它擦掉來著,但還是漏掉了一些地方。手腕周圍有一些鐵鏽色痕跡。她將臉伸進玻璃,輕柔地拱進那融化了的牛奶般半透明物質,直到她全部進入車廂,嗅到裡麵濃重、過熱的空氣,混合著剃須水、汗液的味道。她將雙唇貼近他的耳朵,他的頭發刺刺地磨著她的鼻子。“她在隧道下麵,”她耳語道,“他挖了坑,把她放進了坑裡。一個坑,傑克。坑。”卡弗裡將一根指頭伸進耳朵裡,摳了摳。“坑,我說的是坑。運河河床下的坑。”普羅迪的喘息聲在卡弗裡的頭腦中一直揮之不去。他臨死前的喉鳴,在他右耳朵裡嗡嗡作響,總是無法消失。他把耳朵掏了又掏,揉了又揉,又把腦袋晃來晃去,但是總感覺有個人坐在他旁邊,正向他發出嘶嘶的聲音。“坑。”突然間他想起了這個字,“一個坑。”特納斜著眼睛看了看他,“怎麼了,頭兒?”“坑。一個坑。該死的坑。”“怎麼了?”“我不知道。”他往前坐了坐,看向窗外在車底下一閃而過的道路標示。刺眼的陽光照進他的眼睛。他的大腦又開始了運作。這次速度很快,非常快。坑。他仔細琢磨著這個字,很奇怪自己是如何想到這個字的。坑。地麵上的一個洞。一個能藏東西的地方。搜尋小組受到的訓練要求他們進行360度無死角搜尋。他以前曾經在這方麵出過紕漏。哪裡都搜了就是沒有看上麵,如同他們最初因為沒有往上看而沒有發現掛在牆上的普羅迪一樣。但是,往下看,看得比你腳下的土地更深更遠,透過它看下麵,卻是他從來沒有想到的事情。“頭兒?”卡弗裡用指頭敲著儀表盤,“克萊爾說她的兩個兒子怕警察怕得要死。”“什麼?”“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讓他們認為警察是敵人,絕對不可以向警察求助。”“你的意思是?”“搜查小組進入隧道之後喊出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喊出的第一句話?我不知道。可能是‘警察’,是的。按規定他們應該這樣做,不是嗎?”“隊員們搜查的時候普羅迪在哪裡?”特納表情古怪地看了卡弗裡一眼,仿佛對方突然多了個腦袋,“他在隧道裡麵,頭兒。他和他們在一起。”“是的。那段時間他在乾什麼?”“他在……”特納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他正忙著咽氣呢,我想。”“好好想想。他在呼吸,而且很大聲地呼吸。你也聽到了。沒有人會忽略這個聲音。從爆炸發生一直到他們出隧道,這聲音就沒停止過。在隧道裡麵時你甚至都不可能聽到其他聲音。”“他們搜了隧道,頭兒。他們搜過了。孩子們不在裡麵。不管你在想什麼,我就是不明白你怎麼會想到那上麵去。”“我也不知道,特納,但是現在是你掉轉車頭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