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下山了,雷聲的餘音還在山腰間回響。雷聲過後,整個山穀越發顯得寂靜。灰塵低低地懸浮在空中。鳥兒如同用黑色油墨勾勒出來的一般,聚集在遠方的地平線上。爸爸疑惑地望著天空。“這,”他咕噥著,“才是我說的暴風雨。”弗麗在距離他幾碼遠的地方。她全身上下出奇地冷,而且有生以來從來沒這麼難受過。暴風雨裡夾雜著一股惡臭,讓她忍不住一陣陣反胃。那是夾雜著汙水、電流以及煮肉的氣味。她腸子裡麵的那些蠕蟲現在已經吃飽長大,堵滿了身體,壓迫著肺,使她的胸口緊繃發痛。山穀靜下來之後,她又開始聽到另外的聲音,一種大口喘氣的嘶啞聲音,像是什麼東西在掙紮著活下來的聲音。然後又是一種更為壓抑的聲音。一聲嗚咽?她站起身,走下斜坡。嗚咽聲來自於花園另一端的一片灌木叢。弗麗靠近之後才意識到這是個小孩子的哭泣聲。嗚咽悲泣。“瑪莎?”她走近灌木叢,看到從焦土下麵探出一個蒼白的東西。“瑪莎?”她小心地叫道,“瑪莎?是你嗎?”哭聲停止了一會兒。弗麗又往前走了一步。她終於看清楚地麵上那個白色的東西是個小孩的腳,穿著瑪莎的鞋子。“求你了,”聲音很甜美。然後又是一片寂靜,“求求你救救我。”弗麗緩緩地分開灌木叢。一張臉正微笑著對著她。她丟開樹枝,驚得倒退了一步。那不是瑪莎,而是湯姆,弗麗的弟弟。已經成年的湯姆穿了件小女孩的條紋棉布衫,像個侏儒似的對她笑著。他頭發上紮了個蝴蝶結,胳膊下麵還夾著個碎布娃娃。弗麗腳下踉蹌著絆倒在地。她雙腿拚命踢騰著,後背擦著地上的草坪,要遠離那片灌木叢。“彆走啊,弗麗。”湯姆脫下鞋子,腳還在鞋子裡麵。他舉起它,作勢要扔。“彆!”她連滾帶爬,“彆!”“見過屍體嗎?你見過屍體嗎,弗麗?見過肢解的屍體嗎?”“弗麗?”她轉過身。有個人站在她身後。一個黑乎乎的影子,有可能是爸爸,但是也有可能是另外任何一個人。她把手伸向他,但是幾乎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在半山腰上了,而是置身於一家擁擠的酒吧,人們推搡著往自己身邊擠。“警察,”她身邊的某個人急切地說道,“我們是警察。”她可以感覺到有人把手放在她身上,想把她搬走。在她頭頂上,一盞巨型吊燈低低地懸掛在粗粗的鏈子上,上麵還加了個該死的玻璃罩。有個穿著釘鞋係著安全帶的人趴在上麵蕩來蕩去。每蕩一次,它的速度就更快一些,也就離地麵更近一些,直到它快要碰到她的麵頰。燈光很刺眼,她不得不伸手將它推開。“不——”她聽到自己呻吟著,“不——彆。”“瞳孔正常。”有人在說話,聲音離自己很近。“弗麗?”還有人將什麼東西紮進了她的耳垂。指甲。拇指和食指,“能聽到我嗎?”“嗯哼——”她拍向放在耳朵上的那隻手。酒吧裡的喧鬨消失了。她處在一個黑暗的地方。人們呼吸急促,還帶著回聲,“停——”“你不會有事的。我得給你打一針。來,”她感覺到有人拍打著自己的胳膊。還有光照向眼睛。還看到人影憧憧。她滿滿地吸了口氣。“你可能會有點疼,但是一會兒就好。就這樣,彆動。好姑娘。你會好起來的。”她感到有隻手放在了自己頭上。“很好,頭兒。你做得很好。”是威拉德的聲音,溫柔得像是在跟小孩子說話。威拉德到這個酒吧裡來乾什麼?她想轉向他,但是他又把她按了回去,“彆動。”“不。”針頭紮進去的時候,她縮了一下,想把胳膊抽回來,“不,疼!”“彆動。馬上就好。”“真的很疼。彆,疼。”“好了。可以了。你馬上就會好起來的。”她無力地伸出手去摸那隻胳膊,但是有一隻手攔住了她,將她的胳膊按下去。“保溫毯呢?”又有人說道,“她冷得像塊冰。”有人在她手指上麵夾了個東西。一隻手伸到她背後,摸著她的脖子。毯子也包在了她身上。她感到有人把手放在她背後;抱起了她。身下是一層暖暖的硬硬的東西。她知道他們在乾什麼——把她放在了脊椎固定板上,以防脊椎受到傷害。她想表達一下自己的意見——想對此開個玩笑什麼的,但是嘴巴一點力氣沒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哦,不,”她拚儘力氣,“彆,彆拉,疼。”“隻是想把她拉過來這麼一點點,”一個空洞的聲音說道,“她究竟是如何進到那裡麵去的?跟他媽的《從海底出擊》似的。”有人笑起來,發出好玩的嗡嗡聲,仿佛潛艇聲呐。“這並不好笑。這個地方隨時都會坍塌。看看那些裂縫吧。”“好了,這邊再多給我讓點空,”一陣顛簸,再加抖動,然後是一片濺水聲,“好了,很好,就這樣。”然後響起了威拉德的聲音,“你做得很好,頭兒。一會兒就好了,放鬆,閉上眼睛。”她聽話地閉上眼睛,很高興有某個神秘的東西像第三個眼皮一樣浮現在視野裡,帶著她一頭紮進一個銀色的屏幕裡,裡麵有湯姆、威拉德、米琪·凱特森,還有她小時候養過的一隻小貓。然後爸爸來到她身邊——伸出手,微笑著。“起作用了,弗麗。”“什麼起作用了?”“糖果點心啊。起作用了。爆炸了,不是嗎?”“是的。起作用了。”“再堅持一會兒,弗麗。你一直做得很好。”她睜開雙眼。在一英尺遠的地方,她看到一堵牆從麵前移過。石灰岩,上麵長滿了蕨類植物和綠色的黏液。頭頂上的光芒太過強烈,讓人幾乎無法睜眼。她頭朝上,腳向下,想伸出手來保持一下平衡,才發現雙臂已經被固定在身側。她可以看到身邊一個戴著頭盔的男子的臉。他好像站在舞台聚光燈下,臉色很生動,每一個毛孔和線條都看得清清楚楚,泥土和煤灰糊了一嘴。他沒有看她,而是在專注地盯著下麵,掌控著他們的上升。“籃式擔架,”她模糊不清地說道,“我是在籃式擔架裡。”那人有些吃驚地抬頭看了看她,“你說什麼?”“瑪莎,”她說道,“我知道他把她埋在哪裡了。在一個坑裡。地底下。”“什麼?”從上麵傳來一個聲音,“她說什麼?”“不知道。身體難受?”那人盯著她的臉,“你還好吧?”他微笑著,“你做得很藏書網好。感到不舒服很正常。我們會讓你好起來。”她閉上眼睛,虛弱地一笑。“她在一個坑裡,”她重複道,“他把她的屍體放到了一個坑裡。但是你根本不明白我在說什麼,是不是?”“我知道你不舒服,”那人回答,“你彆擔心這個。我們已經為你注射了藥物。你馬上就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