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裡的雨還沒有到達布裡斯托爾東北部的鄉村一帶。一直未停的風吹散了天空的烏雲,當然,也吹低了今天的氣溫,所以即使是在正中午,大部分田野還是覆蓋著霜凍。特納開著卡弗裡的蒙迪歐,在那些小道上飛馳。小道通往泰晤士和塞文運河附近的一片樹林——普羅迪就是在那裡丟棄了斯凱·斯蒂芬森的四驅車。卡弗裡靜靜地坐在乘客座上,一言不發。他的腦袋跟隨汽車的動作輕輕搖晃著,穿在西裝裡麵的防彈衣抓撓著後背。“獅子,”他神情冷漠地說,“我漏掉的就是這個。”特納看了他一眼,“什麼意思?”“獅子。”他點了點頭,“早就該看到它的。”特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卡弗裡正盯著方向盤上的符號。“標致車標?獅子?”“普羅迪的汽車是輛標致。昨天晚上我看著他開著標致駛出停車場,這讓我想起一些東西。”“什麼?”“你很有可能會把它錯認成一條龍,是不是?如果你是一個60多歲又不怎麼懂汽車的老婦人?”“把它當成沃克斯豪爾?”特納打開指示燈,他們已經到了預定集合點,“是的,很有可能。”卡弗裡回想起為了找到那輛沃克斯豪爾,搜尋小組搜了多少條街走了多少裡路!而普羅迪的汽車卻是一輛深藍色標致。走錯了路:一直在尋找一條龍,卻忽視了他們遇到的這些獅子。如果當時能拿到那家商店的監控視頻,他們就會知道那是輛標致。但是普羅迪也早已想到了這一點。卡弗裡很樂意打賭看看究竟是哪個警察為了調查搶劫案而取走了監控視頻,之後又是誰忘記打開監控攝像頭。另外,保羅和克萊爾·普羅迪在法靈頓葛內生活了10年之久——那個時候,卡弗裡居然沒有想到這是個多麼詭異的巧合。現在他開始回想過去的六天,像條小路似的在他身後排開。他看到了浪費掉的每一秒鐘。每次集合之後痛苦的一無所獲。每一杯他停下手頭工作衝好並喝掉的咖啡,以及他犯的每一個錯誤。一切都用時間來計算——分鐘或者小時——瑪莎有可能已經離開了人世。他額頭抵著車窗向外看著。今天早晨泰德·摩恩試圖在他媽媽上吊的同一棵樹上吊死自己。現在他已經被送到了醫院,由家人陪著。是事情更加令人沮喪了嗎?特納將汽車停到薩珀頓隧道東入口附近一家酒吧的停車場內。那個地方滿滿的全是警車:警犬車,犯罪現場鑒證科的汽車,支援單位的汽車。空中支援單位的直升機正在他們頭頂上轟鳴。特納拉上手刹,轉向卡弗裡,一臉肅穆,“頭兒,每一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我老婆總會給我做好飯。我們一起坐著喝點小酒,她就會問我工作上的事情。我想知道的是,我能告訴她嗎?”卡弗裡向車窗外看著,下午的天空被延伸至天邊的樹林割成了兩半。樹林上麵是直升機的尾槳。停車場50碼開外就是樹林邊界——可以隱約看到扯好的內圈警戒線勾出來的一抹白邊正懶洋洋地隨風起伏。他又坐回去。“我覺得還是不要說了,夥計,”他輕聲說道,“我覺得她可能不會想聽到這些事情。”他們下了車,從停車場那些人身邊經過,在外圈警戒線的書記員那裡簽了名。隔離區很大,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他們順著一條滿是低垂植物的車轍小道,穿過一扇由五根木條組成的籬笆門——門已經被普羅迪在躲避追捕他的兩輛交警部門車輛的時候撞壞——走到他最終撞車然後開始棄車步行的地方。他們一言不發地往前走著,距離普羅迪綁架瑪莎那天晚上停靠布雷德利家的雅力士的地方隻有四分之一英裡。你知道這個地方,當他們踏上鑒證科用墊腳板鋪出來的小路往林子裡走去時,卡弗裡想著,是不是?你現在離這裡不會太遠了;既然是步行,你不可能走出那麼遠的。等他們到達撞車地點的時候,直升飛機已經停止了原地打轉,正在往南幾百碼的地方、一片茂密森林的上空盤旋。卡弗裡斜眼看著它,注意到了它的位置,很想知道它在找什麼,而且很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聽到彆的聲音。他亮了一下徽章,一彎腰從警戒線下麵鑽進去,特納緊隨其後,進入為斯凱·斯蒂芬森的四驅車單獨設立的隔離區內。卡弗裡把證件放回衣兜,站了一會兒,打量著現場,同時也讓自己冷靜下來,努力使心臟消停一點:希望它不要跳出胸腔才好。這輛車是接近櫻桃紅的深紅色。當時普羅迪瘋狂開著它在這條小路上橫衝直撞,因此汽車兩翼全是被攪起來的泥點。那個時候他知道自己被跟蹤了。汽車的保險杠被撞壞,輪胎胎麵裂了個大口子,露出裡麵的徑向拉線。副駕駛車門和後麵的兩扇車門都是開著的。副駕駛的窗框上,一條毛毯鬆鬆地垂下來,將汽車和一個已經底朝天的兒童座椅連在一起。那是個藍色兒童座椅,上麵裝飾著黃色鐵錨,其底部正對著卡弗裡和特納的麵孔。嬰兒服扔得到處都是。一條小胳膊在座位的接縫處若隱若現:一隻攥緊的小拳頭。鑒證科長抬頭看了看,看到卡弗裡後,便拉下兜帽向他走過來,臉上一片死灰,“那家夥太惡心了。”“我知道。”“跟蹤他的警察認為,最後10英裡的時候普羅迪發現自己被追蹤。他本來可以打開車窗將兒童座椅扔出去,但他沒有那麼做,而是把它留在了車裡。”卡弗裡看了看座位,“為什麼?”“他一邊開車一邊把這個該死的東西撕成碎片,因為他對我們憤怒至極,我猜。”他們走到座椅前低頭看著它。那個穿著查理衣服的真人大小的娃娃已經被普羅迪拆成了一堆塑料肢體,扔在兒童座椅裡。一英尺之外,查理的嬰兒服下麵,是娃娃已經被踩扁了的腦袋,上麵赫然一個泥巴腳印。“她怎麼樣了?”鑒證科長問道,“那個替身?”卡弗裡聳了聳肩,“極度震驚。我覺得她並沒有真的相信事情會按照我們預料的那樣進行。”“我認識她,通過警局。她是個好警察,但是如果我早點知道她會誌願去做這樣的特技演員的話,我肯定要告訴她先到一間黑屋子裡躺下來,三思而後行。然而,”他有些不情願地說,“你們這一寶還是押對了。猜到會在哪裡發生。”“其實也不是,運氣而己,非常幸運。更為幸運的是,每個人都各司其職,這樣才起了作用。”卡弗裡意識到,在這樁被上帝遺忘的案子裡,冥冥之中某種偉大的神秘力量直到現在才第一次眷顧了他們一方:甚至在克萊爾到辦公室為他們開列普羅迪的潛在目標名單之前,卡弗裡、特納還有洛拉帕羅紮就已經列出了他們認為會是下一個目標的三個人的名字。然後由警方出麵聯係並提出警告,淩晨時分還派了監視小組守在他們家外麵。斯凱·斯蒂芬森是唯一獲得警方全力支持的一個,因為隻有在她那裡他們才用得上替身。在今天之前,普羅迪從來沒有見過她本人——他是通過她的地址和公司網站上的照片才找到她的。這個時候形勢才發生了逆轉。卡弗裡彎下身子,雙手撐在膝蓋上,看著為了防止斯凱家外麵的跟蹤車輛跟丟了普羅迪,而由Q博士安裝在她那輛四驅車上的跟蹤設施。“怎麼了?”鑒證科長問道。“這是警方常用的那種嗎?”“我想是的。乾嗎?”他諷刺地聳了聳肩,“沒啥,跟普羅迪用在科斯特洛家汽車上的.一樣,肯定是從技術部門偷偷拿出來的。狡猾的王八蛋。”“這麼說他還挺懂行的。”“那肯定的。”樹林另一邊,一條狗叫了起來,聲音響得估計連直升機上的人都能聽見。犯罪現場的每一個人都停止了手頭的工作,直起身來看著樹林另一側。卡弗裡和特納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們聽出了犬吠聲中那熟悉的調子。一條追蹤犬會因為一種原因而且隻會因為這一種原因發出這樣的聲音,那就是它發現了目標。兩人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從警戒線下麵彎腰出去,急匆匆地向著聲音發出點跑去。在他們穿過樹林的時候,其他一些穿著製服的人也出現在周圍的樹林裡,向著狗叫的地方會集。卡弗裡和特納穿過一片寂靜的鬆林,腳底下是一層厚厚的紅褐色鬆針鋪成的毯子。越走近直升機的轟鳴聲越大,中間還夾雜著另外一種聲音——揚聲器的喊話聲。卡弗裡加快了速度,衝過一片擺放著伐倒的白樺樹的林間空地,上了一小段斜坡,褲腿上沾得滿是泥巴和樹葉——來到一條清理乾淨的小道上,上麵透過枝頭細細碎碎地灑下一些冬日陽光。他停下來。一個渾身防暴裝備的男人向他走過來。他已經把麵甲推上去,高舉著一隻手讓他們停下來,“卡弗裡探長?案件負責人?”“你是?”卡弗裡亮了一下警徽,“發生了什麼事?好像是警犬在那邊發現了什麼。”“我是今天的三等指揮官。”他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卡弗裡深深地吸了口氣。他強迫自己將警徽放入口袋,冷靜地握了握那隻手,“是的,很高興認識你。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警犬找到他了嗎?”“是的。但是情況恐怕不是太妙。”那家夥臉上正在不停地往外冒著汗珠。像這樣一次行動的一等和二等指揮官,組織這次行動隻需要舒舒服服地坐在總部的辦公椅上就行了,但是這個可憐的家夥,三等是在最底層。戰略指揮官,必須要到現場,將一等和二等指揮官的命令轉化為行動。如果卡弗裡身處他的位置,估計現在也正在冒汗呢。“我們知道他在哪裡,但是現在還無法實施有效追捕。這地方不太好。到處都是氣井——用來為薩珀頓隧道通氣。”“我知道。”“他在其中一眼氣井口上拴了根繩子,然後就他媽的像隻兔子似的滑了下去。”卡弗裡立刻呼出一口氣。弗麗是正確的。一直以來她都是正確的。突然間他感受到了她——像是他在黑暗之中聽到了一聲叫喊,猛然間扯到了他的本能。好像她就在附近。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的樹木。從巴斯派過去到她家查看的警察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消息。弗麗肯定就在這附近的某個地方。“長官?”他轉過身,仿佛是由他的焦慮召喚出來的一樣,眼前站著威拉德,也是一身深藍色裝備加上一隻掀起了護甲的頭盔。威拉德氣喘籲籲,呼吸變成一道白氣,兩隻眼睛下麵都帶著黑眼圈。卡弗裡從他臉上就能看出來,這家夥肯定和他的想法一樣。“你還沒有她的消息?”卡弗裡搖了搖頭,“你呢?”“也沒有。”“你說我們應該往哪個方向考慮呢?”“我不知道。”威拉德伸出一根指頭按著喉嚨,咽了口唾沫,“但是,呃,聽著,我是比較了解那個隧道的。我知道那裡。我以前下去過,我有結構圖。他下去的那眼氣井就在兩處塌方之間。現在已經像老鼠一樣困在了裡麵。真的。沒有其他出口。”他們滿懷期待地轉向三等指揮官。“我不是很確定。他對我們的喊話沒有回應。”卡弗裡哈哈大笑,“什麼?那個拿著擴音器的人是在朝他喊話?他當然不會回應。”“最好是先交流一下。請位談判專家。他妻子已經在路上了,是不是?”“去他媽的談判吧!立馬派個小組索降到下麵去!”“我不能這麼做。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我們需要進行風險評估。”“風險評估?你他媽的省省吧。嫌犯非常了解這個地方——我們認為他把一名受害者帶到了這裡。她很有可能還活著。告訴你的一等和二等指揮官。就說‘事態嚴重,情況緊急’。他們會明白的。”他從指揮官身邊擠過去,繼續沿著小道往前走,腳下的冰渣、爛泥嘎吱作響。剛走出幾碼遠,他腳下傳來一個比直升機的轟鳴,警犬的狂吠和擴音器的聒噪加在一起還要響的聲音。大地似乎都在顫抖。光禿禿的樹枝在巨大的衝擊力下搖擺著,殘留的幾片枯葉飄落下來。一群白嘴鴉呱呱叫著,飛向空中。之後是一片寂靜,三個人麵對著那眼氣井站在那裡。片刻停頓之後,從樹林深處又傳來狗叫聲,是那種受到了驚嚇?99lib?的尖厲的叫聲。“這又是他媽的怎麼回事?”卡弗裡轉過身看著威拉德和指揮官,“又他媽的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