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爾·普羅迪沒有化妝,也沒有染那頭死氣沉沉的金發。她穿了一身偏中性的衣服,色彩柔和,效果很好,卻又不失簡樸,大概是從商業大街上那些價格適中的服裝店裡買來的。腳上是一雙平底鞋。她看上去倒像是和詹妮絲·科斯特洛擁有同樣的社會經濟背景,但是,一開口說話,就露出了其鄉村本色。一個薩默塞特姑娘,來自布裡奇沃特。她到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倫敦:坐火車去的,一共兩次——一次是去看《悲慘世界》,一次是去看《歌劇魅影》。她曾經在布裡斯托爾當過見習護士,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和小朋友一起工作——就在那個時候,保羅·普羅迪走進了她的生活。他和她結了婚,然後又哄騙她放棄了工作,呆在家裡專門照顧兩個孩子:羅伯特和喬什。保羅有份好工作,克萊爾非常依賴他。直到被虐待數年之後她才鼓足勇氣離開了他。卡弗裡細細打量著坐在辦公桌對麵的她。接到他的電話之後,她便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並沒有花心思好好打扮——身上不過是一件慢跑T恤和一條卡其褲。不知什麼原因她還在肩頭裹了條藍色格子毛毯,用沒有血色的手指把毛毯緊緊地拉在胸口。這並不是因為她冷,而是由於其他原因。因為她感覺自己像個難民,一個永遠都在逃亡途中的人。她臉色蒼白,血氣不足的樣子,但是鼻頭卻紅得嚇人。她來到這裡的半個小時內,簡直都要把彆人的心給哭碎了。她隻是不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隻是無法相信。“我不能再想了。”她的目光越過卡弗裡的肩膀,盯著白板上的名字,嘴唇顫抖著,“我真不能了。”“沒關係,彆逼自己,會想起來的。”克萊爾已經寫出一個她所能想到的最為全麵的清單——任何一個有可能被普羅迪包括在複仇計劃中的人。有些名字行動小組已經想到了,有些還沒有想到。走廊上隔著幾個門的一間辦公室裡坐了一屋子的警察,正在瘋狂地對名單進行逐一排查:要麼聯係當地警方,要麼直接打電話進行警告。重案組是最為緊張的,因為組裡的每一個人都堅信普羅迪會再次出擊。因此他們最大的希望就在於儘快確定他的下一個目標。卡弗裡,因為見識了普羅迪的怒氣,相信自己比這棟樓裡的任何一個人都更敏銳地感受到了普羅迪,認為下一樁案子很快就會發生,非常快,或許就在今天早晨。“他們很幸運。”克萊爾的目光從名單上麵轉移到釘起來的照片上。她看了看尼爾和西蒙娜·布朗特,又轉向羅娜和達米安·格雷厄姆,“非常幸運。”“他輕易地就放過了他們。”她絕望地乾笑了兩聲,“這就是你們的保羅。做事非常精確。犯什麼錯誤就會受到什麼懲罰。如果你真的惹惱了他,那麼結果就要壞得多。他對艾麗莎的媽媽並不是那麼憤怒,還有尼爾……”她瞅了一眼名字,“……布朗特。我想他在公民谘詢局裡肯定向我們介紹過自己,但是我沒記住。我能認出他本人,可總記不住他的名字。但是我確實記得那天,因為之後保羅在外麵等著我,威脅說要殺了我。”她搖了搖頭好像還沒有搞清楚自己有多蠢,“我漏掉了這些。喬納森·布雷德利以前是羅伯特和喬什的校長——瑪莎被綁架之後,我還帶著兩個孩子去了橡樹山在他家外麵送了鮮花——而那個時候,我依然沒九_九_藏_書_網有想到其中的關聯。”“他非常非常聰明,克萊爾,你丈夫非常聰明。你無須責怪自己。”“但是你知道。你想到了這點。”“是的,但也是在彆人的幫助下。而且,我是個警察,會找關聯是工作要求。”卡弗裡很希望此時能夠宣稱自己靠的是某種比較微妙的偵探秘密手法,但是他不能,隻不過是從醫院實驗室打過來的一個例行電話,才讓他茅塞頓開。保羅·普羅迪仍舊沒有把他的襯衫送去化驗。技術員已經做儘了關於吸入劑的實驗,開始懷疑劫匪使用的是口服鎮定劑。普羅迪的嘔吐物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化驗對象。電話掛斷之後,卡弗裡不由得回想起昨天在花園見到詹妮絲時她乾乾淨淨的嘴巴。白裡透著粉,沒有結痂——這一點很令人不安。然後他突然間就明白了安全住所廚房的那種照片裡麵究竟是什麼東西一直在煩擾著他。就是滴水板上擺放的一排水杯。保羅·普羅迪在安全住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為全家人衝了熱可可。詹妮絲、她母親以及艾米麗。卡弗裡站起身,走到窗前——莫特爾還在狗窩裡躺著——向外看著陰沉沉的天空。他在男洗手間快速洗漱一番,用的是噴頭皂液以及乾手機,還用自己鎖在文件櫃裡的一次性剃刀刮了胡子,但是他的衣服皺巴巴的,而且他還是覺得身上很臟,仿佛保羅·普羅迪已經鑽進了他的皮膚裡麵。等待消息就像是等待暴風雨的來臨,不知道它會來自哪個方向,不知道烏雲會堆在哪個房頂上。但是正如能感受到自己皮膚的震顫一樣,他也能夠感受到普羅迪,在這樣一個多雨的冬日,正敏捷地穿梭在冰冷的城市和鄉村之間。警方已經開始采取行動了,今天就要找到他,找到他也就找到了弗麗·馬裡——卡弗裡百分百確定這一可怕的事實。一名初級警員已於一小時前離開辦公室去了她家;另外一間辦公室的話務小組已經打電話把水下搜索隊全體人員叫醒。每個人都懷疑答案就在普羅迪身上。“他對我來說就是個混蛋,”克萊爾在卡弗裡背後說道,“一個不折不扣的壞蛋。我都已經數不清被他打了多少次黑眼圈。”“是的。”卡弗裡把指頭放在窗戶上,想著,你會出現的,普羅迪,你會出現的。“你沒有去報警真是遺憾。”“我知道。當然現在我可以看出來那樣做有多傻,但是當初我相信他對我說的每一個字——孩子們也是。我們從來都不相信警察會幫我們——我們都被洗腦到了這個程度:以為警察局就像是個俱樂部,所有的成員都是一個鼻孔出氣;你永遠都不會對付自己人。比起保羅來,其實我更怕警察。孩子們也是。就是——”她突然閉上嘴,片刻的沉默之後,他聽到她猛然吸了口氣。他轉過身。她正盯著空中的某一點,臉上是那種漸漸意識到某種恐懼的表情。“怎麼了?”“上帝啊!”她虛弱地說道,“哦,上帝!”“克萊爾?”“脫水。”她低聲說。“脫水?”“是的。”她看著他,兩眼閃閃發光,“卡弗裡先生,你知道多長時間人才會死於脫水嗎?”“這個,”他謹慎地回答著,走到她對麵坐下來,“要視情況而定。乾嗎?”“我們有一次吵架,是最為嚴重的一次,保羅把我鎖在衛生間裡——是樓下沒有窗戶的那種衛生間,這樣我就不可能向外求救了。他把孩子們送到他母親家裡,然後告訴所有人說我跟朋友度假去了。”“接著說,”卡弗裡說著,感覺他走進羅絲·布雷德利的廚房時胸口被擰緊的某個東西開始鬆弛了,“繼續。”“他斷了水源。之後我隻能喝馬桶水箱裡的水。他發現之後,把那個也給關掉了。”說到這裡她的臉都僵了,“他把我關在裡麵四天。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我差點就死了。”卡弗裡的呼吸又慢又輕。他真想用腦袋撞著桌子大吼大叫,因為他本能地知道克萊爾是對的:普羅迪就是這樣對付瑪莎和艾米麗的。這也就意味著她們現在可能還活著。隻是可能。艾米麗機會要大一些。瑪莎——或許就沒有這麼好運了。卡弗裡有自己的理由。當年他在倫敦辦案的時候,曾經就脫水問題請教過一位醫生,因而得知,無論那些叢林生存法則是怎麼說的——沒有水一個人隻能活三天——沒有水的話,一個人最多可以撐十多天。瑪莎隻是個孩子,或許這會降低她的存活幾率,然而作為一名愚蠢的警察,如果硬要他冒充醫生的話,他會說她能撐五天,最多六天——如果上帝對她格外眷顧的話。六天。他看了看日曆。她失蹤了恰恰這麼久。六整天,還差六個小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他和克萊爾都盯著電話,一動不動,就連莫特爾都坐起身子支起耳朵看看是哪裡傳來的動靜。電話又響了一聲,這次他拿起了話筒,聽著,心怦怦直跳,然後把話筒放回原處,看著克萊爾。她張著嘴巴看著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斯凱·斯蒂芬森。”“斯凱?那位律師?該死!”卡弗裡從椅背上取下外套,“我給你布置個任務。”“她生孩子了。斯凱生了個孩子。一個小男孩。我從來沒想到她——”“我找個人陪著你,帕魯茲警探,她開車把你送過去。”“送我去哪裡?”克萊爾一把抓住桌子——好像這樣可以阻止彆人把她帶走。那條藍色毛毯鬆開,滑落到地板上,露出她藏在黑色慢跑T恤裡麵瘦削的雙肩。“她要開車送我去哪裡?”“去科茨沃爾德。我想我們知道他在哪裡。我想我們或許能夠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