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一過,一直低垂在西地平線上的那排積雲終於開始往東移動。卡弗裡正在開往橡樹山牧師住宅的路上。他時不時望向那些雲彩:它們仿佛野蠻的異教城市的攻城塔一樣從空中滾滾而過。他坐在一輛沒有警車標誌的奔馳車的副駕駛座位上,開車的是一名已經去掉了肩章和領帶的交警。卡弗裡把莫特爾放在了自己在金斯伍德的辦公室,把自己的汽車也停在了單位停車場,然後安排人來接他。在他身後的長座位上,坐著菲莉帕和羅絲;喬納森和家庭聯絡員乘坐了後麵的一輛寶馬。羅絲仍然堅信瑪莎會想辦法給她打電話,所以不肯讓手機片刻離身。但是卡弗裡用了個巧妙的法子把手機從她那裡拿了過來。他跟她說,手機必須要交到專業人員手中,以防摩恩打電話過來。真相卻是,唯一應該拿著這部手機的專業人士隻能是人質談判專家。卡弗裡沒有提到這一點。從一開始他就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向他們中的任何人透露案情。那部手機現在就塞在他後麵口袋裡,音量已經調到最大。快到1點鐘的時候他們到達牧師住宅。司機關掉發動機,卡弗裡坐了片刻,打量著眼前的一切。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前麵台階上還放著一個空的奶瓶架,但是除此之外,這個地方已經和他轉移布雷德利一家那天完全不一樣了。現在這裡到處都是警察,警燈閃爍,藍白相間的警戒線迎風招展,警車也停得到處都是。來自陶頓的一個部門已經檢查過了這個地方。外圍還停了一輛警犬車,幾條警犬正透過車後窗的鐵柵往外看。看到警犬並沒有被放出來,卡弗裡暗地裡倒是有幾分高興。他並沒指望摩恩能在牧師住宅裡高舉雙手等著他們來抓,但是他同樣也不需要讓一條狗來提醒自己那個王八蛋是多麼狡猾。迄今為止,警察局已經出儘了洋相。若是再看到哪一條德國牧羊犬追著追著突然間滿臉困惑地嗚咽著轉圈子,他一準會崩潰。一輛沒有標誌的雷諾車停在10米遠的地方,三名便衣在它周圍轉悠著,邊抽煙邊聊天。自從布雷德利一家人轉移之後,監視小組就駐紮在這裡,期待摩恩會回到此地露露臉。卡弗裡解開安全帶,下了車,走向他們。他在幾英尺遠的地方停住腳,雙臂抱於胸前,一言不發。根本不需要說話,他的麵部表情已經說出了該說的一切。幾個人停止了談話,都轉向他。其中一個把香煙放到背後,鼓起勇氣對著卡弗裡笑了笑;第二個則立正站好,眼睛盯著卡弗裡肩膀上方的某個點,好像卡弗裡是個軍事訓練官。第三個則垂下了眼睛,開始緊張地整理襯衫。哦,棒極了,卡弗裡想著,這三個猴崽子。“我發誓。”其中一個舉起手來說道,但是卡弗裡一個眼神就止住了對方,然後失望地搖了搖頭。他轉過身,向住宅走去。喬納森站在那裡,麵色蒼白,神情憔悴。“我要和你一起進去。我想看看她的臥室。”“不行。這並不是個好主意。”“求你了。”“喬納森,你去乾什麼呢?”“我想看看,他有沒有……”他抬起頭看了看窗戶,“……在那裡做什麼事情。隻是想確認一下。”卡弗裡也想看看那個房間。但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隻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夠像行者那樣:僅憑身臨其境就能吸收到關於泰德·摩恩的一些信息。“那就一起進去吧。但是不要碰任何東西。”前門是開著的,他們走了進去。喬納森麵無表情地站了片刻,打量著熟悉的走廊、噴滿了黑色指紋粉的牆麵。一個犯罪現場鑒證科成員已經結束了這裡的任務——到處噴粉,從瑪莎的枕頭上用鑷子鑷起毛發,把所有的床品全部去掉——穿著航天服似的工作服走了過去,一路上收拾著零零碎碎的工具。卡弗裡攔住他,“有沒有找到強行進入的地方?”“沒有。現在還是個謎。”他正哼著《陰陽魔界》的主題曲,突然間意識到這兩個男人正僵硬地盯著自己。他立刻一臉嚴肅地指著他們的腳,“你們要進來嗎?”“給我們找些靴子和手套。我們保證服從指揮。”那家夥為他們提供了這些東西。他們穿戴整齊之後,卡弗裡指了指樓梯,“我們能上去嗎?”卡弗裡先走上樓梯,喬納森在後麵憂心忡忡地跟著。瑪莎的房間和劫匪照片裡的一模一樣:牆上掛著鑲了框的照片,芭蕾女演員沿著一條粉色的平台旋轉,沙發床抽屜上是哈娜·蒙塔娜的貼紙,隻除了現在床墊是空的,上麵的東西全拿走了;另外,沙發床、牆壁還有窗戶上,到處都是指紋粉。“看著很破舊。”喬納森慢慢轉過身子,將這一切儘收眼底,“在一個地方住久了,就很難注意到它正在慢慢變得破舊。”他走到窗戶前,戴著手套的指頭搭在窗玻璃上麵。卡弗裡第一次注意到牧師瘦了很多。沒錯——儘管他滔滔不絕地為全家人鼓勁,儘管他一頓不落地按時進餐,喬納森,而非羅絲或者菲莉帕,才是那個變得骨瘦如柴的人,連褲子現在都顯得空蕩蕩的。現在他看上去好像一隻生了病的老禿鷲。“卡弗裡先生?”他並沒有從窗邊轉過身,“我知道這話不能當著羅絲和菲莉帕的麵講,但是,男人之間討論一下,你怎麼想?你覺得泰德·摩恩對我女兒做了什麼事?”卡弗裡看著喬納森的後腦勺,頭發看上去更稀疏了。這位父親,值得自己去撒謊——因為真相,布雷德利先生,是這樣的:他強暴了你女兒。而且不止一次。而且他還殺了她——僅僅為了讓她閉嘴,讓她彆哭。這一部分已經發生了——或許就在綁架第二天的某個時間。泰德·摩恩已經沒有任何人性可言了,所以就算在殺了她之後,他甚至還有可能繼續猥褻她的身體。而且這種做法他想持續多長時間都可以,但是現在這一部分也已經結束了。我之所以知道這一點是因為他已經擄走了艾米麗。他需要另外一個。現在最有可能發生在瑪莎身上的事情是,他正在決定如何處理她的屍體。他很擅長挖地道。他挖的地道設計精良……“卡弗裡先生?”他抬起頭看了看,思緒被打斷。喬納森正在看著他,“我是說,你覺得他對我女兒做了什麼?”他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們現在可以做要做的事情了嗎?”“我希望這不是你的真實想法。”“我並沒有說我在想事情。”“你沒說,但是你確實在想。彆擔心。我不會再問了。”喬納森很想勇敢地笑一笑,但是他實在笑不出來。他從窗戶邊拖著腳走到了臥室中間。他們肩並肩站了幾分鐘,誰都沒有說話。卡弗裡嘗試著什麼也不想,隻是讓此時此刻的聲音、氣味以及顏色進入腦海。他等待著這些因素起作用——能為他傳遞信息,能像一條橫幅一樣突然出現在自己的意識中。但是,他期待的都沒有發生。“那麼,”他最終開口道,“劫匪有沒有改變什麼東西?”“我覺得沒有。”“他拍那張照片的時候你覺得照相機在什麼位置?”卡弗裡掏出羅絲的手機,看著摩恩躺在床上,然後把胳膊伸出去,調整到正確的角度,“他肯定是把相機放到三腳架上了:這照片是從高處拍的。”“或許他是把相機放到門上了。放在了門框上?”卡弗裡往門口跨了一步,“牆上那是什麼東西?螺絲釘?”“多年前那裡好像掛了個鐘。我不記得了,說實話。”“也有可能是他在牆上裝了個支架。”卡弗裡從瑪莎桌子下麵拉出一把椅子,用它抵著門站了上去,“用來放相機。”他戴上眼鏡,仔細觀察著那些螺絲釘。其中一枚是銀釘,突出牆外半厘米。但是另一個卻不是螺絲釘:它是個洞。他把手指頭伸進去,感覺到裡麵的東西動了動。他小聲咒罵著,從口袋裡掏出袖珍折刀,用指甲摳出刀子上麵帶的鑷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個東西夾出來。他跳下椅子,舉著食指走到喬納森跟前。指尖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黑色圓盤,大約有一便士大小,隱約能看到嵌入其中的電路。另外一麵則是一片銀色的鏡頭。整個東西重量大概不到20克,“這是什麼東西?”卡弗裡搖了搖頭,心裡還在盤算著。突然之間,他明白過來。“操!”他又站回到椅子上,將那個東西重新塞迸洞裡,然後從椅子上下來,拉著喬納森離開房間。“怎麼了?”喬納森滿臉疑惑地問道。卡弗裡在嘴前豎起一根指頭。他正在翻找手機上的電話號碼,後腦勺上的頭發都豎了起來。“這是什麼?”“噓!”他撥出號碼,把手機舉到耳朵邊,聽著裡麵的聲音。喬納森看了看瑪莎的房間門,又轉過來看了看卡弗裡。他靠近卡弗裡,耳語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訴我。”“攝像頭,”卡弗裡做著口型,“那是個攝像頭。”“也就是說?”“也就是說泰德·摩恩正在監視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