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1 / 1)

失蹤 莫·海德 1424 字 1天前

今天下了兩場雨,運河裡的水比昨天深一些,空氣聞上去也比昨天更為潮濕、清新。從石縫裡滲出來的水落進隧道持續發出的叮當聲也不再像昨天那麼有樂感。今晚的水聲更響、更密集,像是有人在洗淋浴。弗麗低著頭,拖著靴子,蹬著淤泥往前走。水滴打在安全帽上,順著後腦勺流下來。她用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達昨天自己和威拉德一起挖洞的塌方。他們挖的那個洞還在。她又從那裡擠了進去,到了另一邊之後身上再次變得濕噠噠臟兮兮的。潛水服上麵全是汙泥,嘴巴裡、鼻孔中也都是沙礫。身上沾了水之後,她感覺到了冷,凍得牙齒咯咯響。她從背包裡掏出潛水燈,照著這個空間的另一端,站在這裡可以看到斜插在下一處塌方裡麵的駁船的尾部。或許漏掉的氣井就在這個塌方的另一邊,在隧道隱藏起來的某一段。她蹚著水走到塌方跟前,把頭燈和潛水燈全都關掉。隧道裡麵立刻一團漆黑。在這令人頭暈的黑暗中,她甚至都得伸出手來保持平衡。昨天她怎麼沒想到關燈呢?因為現在有光——在距離地麵10英尺的地方。一道微弱的藍光。月光。透過岩屑堆頂端鬆散的土壤照了過來。這樣就對了。第19眼氣井就在岩屑堆的另一邊。她緊了緊背上的背包,在黑暗中往上爬去。標誌線在她身後慢慢放開,時不時彈到小腿肚上。她不需要手電:那一絲藍色月光足夠讓她看清楚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爬到頂端之後,她以手做鏟,在黏土中挖了一個放膝蓋的平台,又挖了一個放背包,然後跪下來,把臉伸進缺口。月光。她能嗅到另一邊甜美的氣息:混合著植物、鐵鏽以及積水的氣息;氣井的氣味。她還可以聽到滴水在井體內產生的回聲。她縮回身子,在背包裡摸索著,直到摸出一把父親從前用來挖洞的鑿子。頂端的矽藻土並不是很緊實,但是很脆——非常乾。鑿子很快穿透了鬆散的石頭——她一把一把地把它們扒開,聽著它們在身後沿著岩屑堆滾落下去濺起水花的聲音。就在她挖開一個一英尺高的口子,剛剛能看到傾瀉在前方的藍色月光時,她碰到了石頭。一塊巨石。她拿著鑿子向它砸去。一下。兩下。鑿子被彈了開來,帶出一串火星。石頭太大了,根本不能動搖分毫。她坐下來,氣喘籲籲。該死!她舔了舔嘴唇,打量著那個洞:雖不是很大,但或許也足夠讓自己鑽進去了。試一試總沒壞處。她摘掉安全帽,和鑿子放在一起,然後將右臂伸進洞口,往前一英尺,然後兩英尺,直到伸不動為止。現在輪到頭了。她稍稍將腦袋轉向左側,緊閉雙眼,將臉伸了進去,用膝蓋撐著身體,指尖使勁往前夠,直到手掌伸出洞口,甚至都能觸摸到外麵的冷空氣。黏土中鋒利的小石子擦刮著麵頰。她想象著塌方頂端自己的那隻手——沒有相連的身體,獨自在月光下一會兒攥緊,一會兒張開。她突然很想知道現在有沒有人正在看她那隻手,然後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這種想法可以讓你立刻變得全身癱軟無力。黏土從隧道項部紛紛落下,掉在她的脖頸上,耳朵裡、睫毛上全是那種細小的顆粒。她撐起膝蓋,把自己一點點往前撬。洞太小,左臂伸不進去,隻能緊緊貼在身側。她雙腿用力蹬著,隱隱作痛的小腿肚猛一用力,右臂和腦袋就全出現在了月光中。她咳嗽著,吐著口水,抹掉眼睛和嘴巴上的淤泥,再把它們從手上抖掉。展現在她眼前的,是另一段運河,沐浴在從一眼巨大的氣井裡傾瀉進來的月光中。從上方掉下來的矽藻土落進運河水裡,在河床上形成一個個奇形怪狀的隆起。她身下的這個塌方並不是很厚,根基部大約隻有6英尺,那艘駁船從塌方這邊伸出頭來。由於船身中後部上落石的重量,船頭在水中高高翹起,甲板上還鬆鬆地扣著個生鏽的絞盤。前方50碼處,黑暗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另外一個岩屑堆的根基。或許那才是她和威拉德一直尋找的長塌方的西端。現在看來,這個空間也是封閉的,和之前的那個空間一樣,這意味著出入此地的唯一途徑就是這眼氣井。她抬起頭,向上看去。水珠叮叮咚咚地往下滴著——在黑暗中形成一個小小的緊實的聲波點。氣井底部的格柵已經壞了一半,搖搖欲墜地從上麵垂下來,與一些植物殘骸糾纏在一起。但是,真正吸引她視線的,是從格柵的缺口垂下來的東西。那是一段拴在鉤子上的攀援繩,上麵連著一個彈簧扣,彈簧扣上掛著一個巨大的黑色旅行皮包,在下邊的水麵上投射出雜亂的倒影。繩子是很結實的那種,足以把一個大件物體降到運河中。比如說,一具屍體。隧道裡還有其他不對勁的地方。較遠的水麵上有一抹光,其顏色與隧道其他地方的顏色稍有不同。她往下伸了伸頭,凝神細看。廢墟中,恰恰在月光照射的範圍之外,有什麼東西正漂浮在水麵上。是一隻鞋子。她知道這種鞋子:樣式介於膠底帆布鞋和瑪麗珍鞋之間。色彩柔和,軟底軟麵,正是適合兒童穿的那種鞋子。而且正是瑪莎失蹤時穿的鞋子。弗麗體內腎上腺素激增,直達指尖。還真是這裡。劫匪來過這裡。沒準兒現在就在這裡,正躲在某個暗影裡……停!彆瞎想了。趕緊行動。劫匪不可能跟著她鑽過這個洞——聰明的做法應該是撤退,按照來時的路線走出運河,再召集人馬過來。她開始往後退,但是退到一半,發現自己卡住了,肩膀斜插在狹窄的洞中。她瘋狂地扯著右臂,向兩邊扭動著身體,想用這種方式把身體解脫出來,但是肋骨向上頂著,肺部受到擠壓。她停止動作,提醒自己不必驚慌,雖然心裡一直在尖叫。之後腦袋一側有所鬆動,她慢慢冷靜下來,緩緩呼吸,使受到壓迫的肺重新張開。從遠處某個地方又傳來熟悉的聲響,像打雷一樣。那天她和威拉德一起聽到過這個聲音。一列火車沿著鐵軌疾馳而來——她可以想象得到——氣流翻滾,大地和岩石在它身下顫抖。她還能想象得到,自己身體上方數米厚的岩石和黏土的沉澱物。還有她的肺:黑暗中兩片脆弱的橢圓形區域。地麵上最細微的一點點震動都有可能把它們擠扁,還有瑪莎。小瑪莎的屍首或許就在前麵運河的某個地方。一塊石頭貼著弗麗的腦袋掉下來,順著岩屑堆滾落下去,跌進水裡,激起一片水花。整個隧道都在顫抖。該死該死該死!她儘量深呼吸,將膝蓋卡在入口處。左手撐在那塊巨石上麵,拚儘了全身力氣往外拉,猛地一下退了出去,進入第一個隔間,還在那塊巨石上擦破了下巴。垮落線順著斜坡延伸下去,她也一個倒栽蔥滾落下來,背包也跟著掉下來,落在她身旁的汙水裡。身邊的一切都在嘎吱作響。她從背包裡摸出手電筒,打開之後照向上麵。整個洞穴都在顫抖。隧道頂部的一個裂縫飛快延伸——好像一條遊走在草叢中的蛇——一聲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回蕩著。她弓著腰,步履蹣跚地蹬著水走向她所能看到的唯一的庇護所——那艘駁船的船尾。她剛剛擠進船尾後麵狹小的空間,耳朵裡就充滿了落石的咆哮以及岩屑劃過空中發出的呼嘯。這聲音仿佛永遠都不會停下來。她坐在淤泥裡,雙手護著頭,雙眼緊閉。甚至等到火車的聲音已經消失,她還坐在原地,聆聽小石塊在黑暗中掉落發出的聲音。每次她認為塌方已經結束的時候,就會有一股小石塊滑落下來,撲通撲通落入水中。至少過了五分鐘,這個空間才又安靜下來,她才得以抬頭查看周圍的情況。她在潛水服的肩膀上蹭了蹭臉,拿起手電往四周照了照,立刻放聲大笑。一陣長長的、低沉的、毫無喜感的笑聲,像哭泣一樣,在四周回蕩,甚至讓她想捂住耳朵。她把頭靠在船身上,揉了揉眼睛。這他媽的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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