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點50分,詹妮絲·科斯特洛坐在車裡等綠燈。她陰鬱地凝視著擋風玻璃上麵溪流般的雨水。什麼都是灰蒙蒙的,讓人無端地心情低落。她討厭每一年中的這個季節,也討厭堵車。艾米麗的學校離家並不遠,儘管每次克瑞從學校接她回家的時候都是開車——隻要一跟他講溫室效應,就會引爆他的怒火,聲稱這是對他公民權利赤裸裸的侵犯——輪到詹妮絲接送孩子的時候,她們總是步行,然後很仔細地將每次步行的時間累積起來,再很用心地將其作為“步行上學挑戰”的戰果彙報給老師。但是今天她們居然也開車了,這讓艾米麗很是興奮。艾米麗不知道的是,這完全是因為媽媽有其他計劃。這計劃是詹妮絲花了一整夜時間想出來的,當時她躺在漆黑韻臥室裡,心怦怦直跳,而身邊就躺著睡得正香的克瑞。她要把艾米麗先送到一個朋友家裡,然後到克瑞辦公室找他。奧迪的副駕駛座上,放著一隻袋子,裡麵裝著一保溫瓶熱咖啡,還有半塊夾在兩片紙盤中間的胡蘿卜三明治。在克瑞的治療課程裡,被提及的一件事情就是克瑞感覺自己的老婆並不完全是傳統意義上的賢妻。儘管在他每次回家的時候都有飯菜擺在桌上,每天早晨醒來的時候亦會有清茶一杯端到床邊;儘管她也工作,也照看艾米麗,他仍舊懷念那些小小的感動:當他進門的時候,一塊香噴噴的蛋糕正在托盤上冒著熱氣;讓他帶著午餐去上班,餐盒裡有時會塞上一封短短的情書,讓他能在午餐時間收獲一個小小的驚喜。“好,我們會改變這一切的,是不是,艾米麗?”她大聲說道。“改變什麼?”艾米麗朝她眨了眨眼睛,“改變什麼,媽咪?”“媽媽去給爸爸送一些好東西,表示對他的關心。”綠燈亮了,詹妮絲發動了汽車。路麵濕滑,路況複雜。一幫小孩沒有左右察看就衝上了斑馬線,她趕忙一個急刹車。袋子在慣性的作用下從座位上飛起來落到地板上。“媽的!”“媽咪不可以說臟話。”“我知道,親愛的,對不起。”她在地板上摸索著,想在那幫小孩過去之前把袋子撿起來;身後的司機已經在死命地按喇叭了。車內的裝飾,克瑞選擇了“香檳色”,儘管這是她的車,是她省吃儉用買回來的。不知為何,克瑞在大多數事情上總是享有最後決定權。最初的時候她特彆想買一輛大眾露營車,因為她現在是在家工作了,但是克瑞說把這麼個玩意兒停在自家車道上,他丟不起那張臉,所以隻能是她讓步,買了這輛奧迪。隻要一涉及車的清潔問題,他就立刻變得冷酷無情。如果艾米麗不小心穿著鞋子踩了後座,他會立刻發表長篇大論:又是在這個家裡沒有人知道尊重任何事物啦,又是艾米麗長大了之後會不懂得金錢的價值,以後勢必成為社會的寄生蟲啦等等。等到詹妮絲把袋子夠上來放到座位上之後才發現咖啡從杯子底部流了出來,在淺奶油色的真皮座椅上留下一道長長的棕色痕跡。“真他媽該死!”“媽咪!我告訴你了,彆說臟話。”“我把這該死的咖啡灑得到處都是!”“彆罵人。”“你爸爸要氣瘋了。”“不,”艾米麗尖叫著,“彆告訴他,我不想讓爸爸發脾氣。”詹妮絲趕緊把袋子從座位上拿開,放在自己第一時間裡想到的地方:她腿上。熱咖啡立刻洇濕了白色的毛衣和米黃色的褲子。“上帝!”她趕緊揭起滾燙的褲子,免得它貼在腿上。身後的車輛如同她料想的那樣,喇叭按個不停。已經有人在朝她高聲喊叫了。“該死!該死!”“媽咪,你是不能說這個詞的。”過了這個路口,在一個隔區儘頭,有半個停車位。她趕緊把車開進車位,打開窗戶,把袋子拎到窗外,讓咖啡流出來。她用來盛咖啡的是一個很大的保溫瓶,裡麵的咖啡總也流不儘,像是擰開了水龍頭。又有車在鳴喇叭。這次是停在車位另一端的一輛車,倒車燈開著,很顯然它需要再往後倒一倒才能開出去,儘管它後麵至少還有一米的空間。“我不喜歡這個聲音,媽咪。”艾米麗用雙手捂上耳朵,“我不喜歡。”“沒事的,寶貝兒,噓——”詹妮絲倒了車,給前麵那輛車讓出點地方。正倒著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用力敲打後車窗,嚇得她差點跳起來。砰砰砰,砰砰砰。“媽咪!”“嘿!”有個聲音說道,“你開到斑馬線上了,這裡還有小孩呢。”前麵的那輛車終於上了路,詹妮絲駛入那個停車位。她關掉發動機,趴在方向盤上。朝她吼的女人已經走到車窗邊,使勁地敲著玻璃,應該是這所學校裡某個學生的媽媽,正怒不可遏,“嘿!你以為你開著豪華車就能停在斑馬線上了,是嗎?”詹妮絲雙手顫抖。這簡直他媽的糟透了。現在是3點52分。這個時間要麼是克瑞已經離開了辦公室去見克萊爾,要麼她已經到達目的地見到了他。詹妮絲不能帶著滿身的咖啡汙漬出現在他辦公室——而且沒有咖啡的話,她又用什麼理由出現在他麵前呢?艾米麗——可憐的小艾米麗——哭聲震天,絲毫不明白個中緣由。“看著我,賤人!你彆想就這麼一走了之。”詹妮絲抬起頭。眼前的女人是個大塊頭,臉漲得通紅,身上裹了件特大號的格子大衣,戴著一頂尼泊爾毛線帽——現在這樣的帽子在每個集市上都能看到。女人身邊圍了一群戴著同樣帽子的小孩。“賤人!”她狠狠地拍著車窗,“浪費汽油的賤人!”詹妮絲做了幾個深呼吸,下了車。“我很抱歉。”她走到路邊,把還滴著咖啡的袋子放在人行道上,站到女人麵前,“我不是故意要占斑馬線的。”“你能買得起這樣的車,肯定也能交得起學費去學習如何駕駛吧?”“我說過了我很抱歉。”“真是有意思!無論學校如何努力想讓我們步行回家,這世上總是有些自私鬼拿法律不當回事。”“聽著——我已經道過歉了。你還想要什麼?我的血?”“沒錯,是血。世上隻要有你這樣的人存在,我的孩子們就有可能流血。你開著車橫衝直撞,就算不把他們撞死,排出的廢氣也會把他們嗆死!”詹妮絲歎了口氣,“好吧,我不跟你吵。你想怎麼樣?想打架?”女人露出難以置信的微笑,“嗬,這還真是你們這一類人的特色。你居然想在孩子們麵前動手!”“實際上……是的,我真想。”她猛地脫下外套,甩到奧迪的行李箱上,朝人行道走去。孩子們四散跑開,咯咯笑著互相推撞,半是覺得好玩,半是恐慌。女人退到最近一家商店的車道上,“你瘋了嗎?”“是的,我是瘋了,我瘋得都能殺了你!”“我要報警了。”女人伸出雙手擋住臉,在車道上蹲了下來,“我會的,我要報警了。”詹妮絲一把抓住女人的衣領,靠近她的臉。“你給我聽好了,”詹妮絲搖晃著她,“我知道這看起來是怎麼回事,我也知道你以為我是什麼人,但我不是。我沒有選擇這輛車,是我那混蛋老公選的——”“彆在我的孩子麵前罵——”“是我那該死的老公為了他媽的社會地位象征,而我還蠢到為這該死的玩意兒付了錢。你聽著,我每天都步行接送女兒。我步行接她回家,那輛見鬼的車買了一年了,該死的裡程表上才顯示2000英裡。你聽好了,我今天非常非常倒黴。現在,”她把女人推到牆根,“我已經向你道過歉了,你是不是也要向我道歉呢?”女人瞪著詹妮絲。“嗯?”女人飛快地向左右看了看,看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在旁邊能夠聽到她們說話。她臉上布滿了紅血絲,好像一直生活在寒冷的天氣裡,也有可能是因為家裡沒有集中供暖係統。“看在上帝的分上,”她咕噥著,“如果這對你這麼重要的話,我道歉。但是你現在必須得放開我,我還得帶孩子回家呢。”詹妮絲盯著女人的眼睛看了好久,又晃了晃對方的頭,才鬆開手。她轉過身,在毛衣上擦著雙手,看向街道對麵。有個男人,很不協調地戴了副聖誕老人麵具,穿了件拉緊拉鏈的滑雪衫,正穿過街道向她跑來。這時候過聖誕節還有點早吧,她剛剛有了這個想法,就看到那個男人跳進奧迪,猛地關上車門,將汽車開上了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