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1)

失蹤 莫·海德 2125 字 1天前

湯姆撞死米琪·凱特森的那天晚上,天氣晴朗,很暖和,月亮已經升起來了。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正開車行駛在一條偏遠的鄉間小路上,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他意外撞到她之後,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屍首塞進了行李箱。他喝醉了,再加上走投無路,便開車去了弗麗家避難。但是路上他那魯莽的駕駛風格又招來了麻煩:湯姆剛到弗麗家門口幾秒鐘,便有一名交警尾隨而至,手裡還拿著酒精測試儀。那天晚上,弗麗一定是出門的時候忘了帶腦子,因為她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就替弟弟站了出來。當然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該死的行李箱裡裝的是什麼。如果她知道,就肯定不會替弟弟做酒精測試了;她也不會對交警賭咒發誓說剛才開車的是自己。她隻是不想讓他有不良記錄。那天讓她做酒精測試的警察現在也在這裡,就在這間低矮的酒吧裡,距離她幾英尺,背對著她,正在點飲品。普羅迪警探。她把喝了一半的蘋果酒往旁邊推了推,又將袖子往下拉了拉蓋住手背,然後雙手塞在腋窩下,從座位上往下滑了滑。這家酒吧——在運河的最東端,是他們勘察的第一個入口——具有很典型的科茨沃爾德風格。石頭牆,茅草頂,牆上掛著琺琅質的招牌,壁爐上方是煙熏火燎過的磚頭牆。黑板上潦草地寫著酒水單和午餐菜單。但是在這樣一個11月的下午,下午2點,這樣一個陰鬱的天氣裡,除了她之外,酒吧裡還在喘氣的也隻有在爐火旁打瞌睡的一條上了年紀的惠比特犬和服務生了。普羅迪,最終還是注意到了她——不可能不注意到。服務生送來了淡啤酒。普羅迪又點了些吃的,然後端起啤酒喝了幾口。他放鬆了一些,從凳子上轉過身,觀察了一下四周,於是看到了她。“嘿,”他端起酒杯,穿過房間,“還沒走?”她勉強擠出微笑,“是的。”他站在椅子後麵,“我可以坐這裡嗎?”她把自己的濕衣服從椅背上拿下來,讓他坐下。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我想你們部門的人都已經回家了。”“是的,呃,你知道的。”普羅迪把杯子端端正正地放在酒杯墊上。他的頭發剪得很短,露出前額的V型發尖,眼睛是灰綠色的,太陽穴上有一些顏色較淺的皺紋。他在墊子上不停地轉著酒杯,看著杯子留下的濕印,“看著你挨那頓罵,我心裡真不是滋味。有必要這樣嗎?他真是沒必要那麼跟你說話。”“我不知道,或許是我的錯。”“哪裡——是他。他是在為某件事情煩惱。你還沒有聽到他在你走了之後對我發的那頓火呢。我是說,他究竟他媽的有什麼毛病?”她揚起了眉毛,“這麼說你也在生悶氣呢?不光是我?”“要聽實話嗎?”他往椅背上一靠,“自從這個案子發生之後,我每天要工作18個小時,本來還想著最終能得到點鼓勵啥的,卻被罵了個狗血噴頭。反正,就我而言,讓什麼監控視頻搜查令見鬼去吧!我不知道你怎麼打算的,”他端起杯子,“反正我今天下午要歇一歇了。”從5月的那個夜晚之後,弗麗隻在工作中見到過保羅·普羅迪幾次——有一次是他們部門在采石場搜尋西蒙娜·布朗特的汽車的時候;還有幾次是在他們部門和交警共享的辦公室附近。普羅迪給她的印象是個健身達人,總是在去往淋浴間的路上,他的耐克T恤也總是帶著一塊三角形的汗濕印記。她一直避免跟他直接交談——隻是保持一定的距離留意觀察他——幾個月之後,她確信他並不清楚那天晚上汽車行李箱裡裝的到底是什麼。但那還是在他仍然供職於交通部門的時候。現在他調進了重案組,似乎有了更多的理由回想起那個夜晚。她不知道凱特森的案子在重案組屬於什麼級彆,也不知道什麼級彆的警員能夠接觸到這個案子的材料——這簡直要了她的命。當然,這也不是某個人想起來就能隨便打聽的問題。“18個小時?那可真是把人累得夠嗆。”“我們有些人就睡在沙發上。”“對了……”她竭力隱藏語氣中的急切,裝作隨意甚至是有些冷淡地問道,“你們有多少人手——不好意思,多少人員?現在也在忙其他案子嗎?”“沒有。也算是。”“也算是?”“對。”他的聲音裡出現了一絲警覺,好像已經意識到她是在試探自己,“沒有其他案子。隻有這個——劫匪案。怎麼了?”她聳了聳肩,轉向窗戶,裝作看雨滴淅淅瀝瀝打在窗前的紫藤上,“隻是覺得18個小時擱在誰身上誰都吃不消。總還要有些私人生活吧!”普羅迪深吸了一口氣,“奇怪——但是你知道嗎?這個評價並不有趣。你是個聰明人,但是並不具備自己以為的幽默感,如果你不介意我這麼說。”她立刻將目光投向他,被他的語氣弄糊塗了,“你說什麼?”“我說這並不有趣。你想嘲笑我,罵人不帶臟字。”他一仰頭,一口氣喝乾酒。他喉嚨上出現了色斑,像是在長皮疹。他推開椅子,站起來。“嘿!”她抬起一隻手擋住他,“等一下,我不喜歡這樣。我大概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但是我不知道是哪一句。”他穿上大衣,開始扣紐扣。“上帝!稍微說得過去的人至少會告訴我到底哪裡說錯了。這簡直讓人摸不著頭腦。”普羅迪看了她好久。“到底是什麼?告訴我。我到底說什麼了?”“你真不知道?”“當然,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叢林鼓聲竟然還沒有傳到水下搜索隊去?”“什麼叢林鼓聲?”“我的孩子?”“你的孩子?沒有,我……”她舉起一隻手來擋在眼前,“完全不知情。完全!我發誓。”他歎了口氣,“我沒有私人生活,不會再有了,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到老婆孩子了。”“怎麼回事?”“很明顯我是個愛打老婆的丈夫、虐待孩子的父親。”他脫掉大衣,重新落座,脖子上的色斑也漸漸消退,“很明顯是因為我把孩子打得命懸一線。”弗麗笑起來,以為他是在開玩笑,然後轉念一想,迅速抹掉笑容。“上帝,”她說,“真的嗎?你真的虐待老婆孩子?”“按我老婆的說法是的,其他人也都這樣認為,我甚至都開始懷疑我自己了。”弗麗靜靜地看著他。他的頭發剪得那麼短,甚至能看到頭骨的形狀。他不被允許見孩子。跟米琪·凱特森案無關。她緊張的精神鬆弛了不少,“上帝,這真的很痛苦。我很抱歉。”“彆介。”“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很公平。剛才我也不是故意要說那些混話的。”外麵雨還在下。酒吧裡充滿了啤酒花、馬糞和舊酒瓶木塞的混合氣味。酒窖裡的某個地方,啤酒桶正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房間裡似乎暖和了一點。普羅迪揉了揉胳膊,“再來一杯?”“一杯?嗯,好啊。我要——”她看了看自己的酒杯,“一份檸檬汁或者可樂什麼的。”他笑起來,“檸檬汁?你以為我還會再對你進行酒精測試嗎?”“不是。”她死死地盯著他,“我為什麼要這麼想?”“我不知道。或許是因為我覺得那天晚上之後,你一直很生我的氣。”“哦——曾經是,有點。”“我知道。從那之後你就躲著我。在那之前你通常會跟我打招呼的——你知道,在健身房或者其他地方遇到時。但是在那之後,就完全……”他在臉上抹了一把,表示她一直故意不理他,“我必須承認這很不近人情,但是當時我對你也是很不近人情。”“沒有,你做得對。換成是我,我也會那麼做。”她敲了敲酒杯,“我倒是沒喝醉,但是當時表現得像個傻瓜。開得實在太快了!”兩人相視一笑。昏暗的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照見空氣中懸浮的塵埃,照見普羅迪胳膊上細密的絨毛。他的胳膊和雙手都很好看。卡弗裡的雙臂是硬邦邦的肌肉型,上麵長滿了黑色汗毛。普羅迪則要更白一些,更肉感一些。她在想,他的胳膊摸起來或許要比卡弗裡的溫暖一些。“那就檸檬汁?”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盯著人家看,趕緊停止傻笑,感覺臉都笑麻了。“失陪一下。”她踉蹌著站起身,去了洗手間,把自己鎖在一個隔間裡,小便後洗了手,站在乾手器旁吹手的時候,看到了鏡中的自己。她往前趴了趴,越過洗手池,仔細端詳鏡中的自己。由於嚴寒的天氣和剛才的那杯蘋果酒,她兩頰緋紅。雙手、雙腳以及麵頰上的血管都感覺漲漲的。她用了部門潛水車上的淋浴,但是車上沒有吹風機,所以頭發自然乾成了細細碎碎的淺金色小卷兒。她解開襯衫的領扣,衣服裡麵可不像外麵那樣粉粉的紅紅的。她是那種健康的蜜色皮膚——一年到頭都是那種膚色,肯定是因為從小就跟爸媽還有湯姆一起潛水度假的原因。卡弗裡的麵孔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裡,正站在牽道上朝著她大吼大叫。凶得不得了。你肯定不會認為卡弗裡是個友善和藹的人,但是即便如此——這種程度的怒火也是很讓人莫名其妙。她又扣上襯衫的扣子,在鏡子裡打量著自己,之後重新解開上麵的兩顆紐扣,直到露出一小截乳溝。普羅迪仍坐在桌邊,麵前擺放著兩杯檸檬水。她坐回到他身邊之後,他立刻注意到了她解開的兩顆紐扣。兩人之間出現了一段尷尬、可怕的沉默。他看了下窗戶,又把目光轉回來。一時間她全部明白過來。她明白自己是有點醉了,很愚蠢地想顯擺自己的咪咪,整個事情馬上就要失控,她將會掉進一個不知道該怎麼爬上來的深淵。她轉過身子,將雙肘撐在桌上,掩住了乳溝。“不是我,”她說,“那天晚上,開車的不是我。”“什麼?”她感到這麼做很蠢。她並沒有打算說這個的,隻是想張開嘴巴掩飾自己的尷尬罷了,“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其實那天晚上開車的是我弟弟。他喝醉了,我沒喝酒,所以掩護了他。”普羅迪沉默片刻,而後清了清嗓子,“好姐姐。我也想有個這樣的姐姐。”“不是的——我真是蠢透了!”“這也是我想說的。你可是替他頂了個大罪呢。酒駕。”沒錯,她想,而且,相信我,若是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若是你知道這不僅僅是酒駕問題——說不準你會覺得天旋地轉,眼珠子都會彈出來。她木然坐在那裡,盯著燈盞,希望臉頰並不像感覺到的那樣紅得厲害。普羅迪的飯菜端了上來,這才把兩人從尷尬中解救出來。格洛斯特香腸和土豆泥,旁邊點綴著小小的紅色醃洋蔥,仿如不透明的玻璃球。他默默地吃著。雖然很想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生氣,但弗麗隻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讓他慢慢地消氣吧。他們又談論了其他事情——各自的部門,交通部門的一名督察在參加一次家庭婚禮的時候心臟病突發倒地身亡,年僅37歲。普羅迪吃過飯,2點半的時候,他們起身離開。弗麗非常疲憊,腦袋裡麵塞得滿滿的。外麵雨已經停了,太陽也出來了,隻在西邊還有厚厚的一層雨雲。停車場的白堊路麵被雨水打出一個個黃色的小坑。她的車停在隧道東入口的矮護牆上。她在路口停下來,往下看著渾濁的運河水。“那裡什麼都沒有。”普羅迪說。“總是感覺有什麼不對勁兒。”“拿著,”他拿出一張寫有他電話號碼的埃文和薩默塞特名片遞給她,“如果你弄清楚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了,給我打電話。我保證不會對你狂吼亂叫的。”“就像卡弗裡那樣?”“就像卡弗裡那樣。現在,你能不能回家放鬆一下呢?給自己放個假?”她接過名片,但是並沒有離開護牆。她等著普羅迪上了他的標致,開出停車場,然後繼續低頭看著隧道,莫名其妙地被汙濁的水麵上倒映的冬日太陽發出的微光所吸引。普羅迪汽車的馬達聲漸漸消失,周圍隻有從酒吧裡麵傳來的服務生清理桌子的聲音,以及從樹林中傳來的陣陣鴉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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