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狗叫莫特爾。它老態龍鐘,飽受關節炎的折磨,走起路九-九-藏-書-網來一瘸一拐,黑白相間的尾巴垂在瘦骨嶙峋的身體後麵,如同一麵軟塌塌的旗幟。但是它一直乖乖地跟在卡弗裡身後,跟著他上車下車。他能看得出來,它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其實很痛苦,但是並沒有流露出絲毫不滿。就算是在波蒂斯黑總部,在他忙著跟實驗員交涉,讓他們提前把那顆乳牙和瑪莎的DNA做比對的時候,它也是很耐心地在法醫實驗室外麵等候。交涉完畢之後,他才對這條可憐的狗心生愧意。路上經過斯邁爾商店的時候,他停下來,買了一大堆狗糧。磨牙玩具看上去是他有點一廂情願了,但他還是買了下來,放在汽車後座上,莫特爾的身邊。等他回到重案組辦公樓的時候,天很晚了,都已經過了10點。整座大樓裡還是一派繁忙景象。他帶著莫特爾穿過走廊。一路上大家紛紛從辦公室伸出頭來跟他打招呼,或者遞交報告,或者傳遞信息,但大部分人還是為了拍一拍狗頭,或者拿它開玩笑:傑克,你的狗跟我想的一樣!嘿,這就是穿了皮大衣的尤達大師嘛!過來,長毛的尤達!特納還沒走,頭發亂蓬蓬的,睡眼惺忪,但是至少沒戴耳釘。他花了一點時間向卡弗裡報告了那輛沃克斯豪爾的搜尋情況,仍是一無所獲。他又將授權監視牧師住宅的警司的聯係方式給了卡弗裡。最後他花了很長時間蹲在地上對著莫特爾說了陣子玩笑話,而莫特爾隻是間或疲憊地抬一兩下尾巴捧捧場。洛拉帕羅紮走了進來,仍舊是濃妝豔抹,不同於往日的是:她今天居然沒穿高跟鞋,而且還把衣袖卷了起來,露出雙臂上深色的絨毛。她承認說,自己追查性犯罪分子的任務進展得也不是很順利。CAPIT那裡有一份他們認為符合要求的名單:他們將會對此進行連夜檢查。但是她的確向卡弗裡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那就是用軟骨素來治療狗的關節炎再好不過了。軟骨素或者氨基葡萄糖,對了,還要把穀物從這條可憐的狗狗的飲食中去除掉,她的意思是所有的穀物。她走了之後,卡弗裡打開一罐狗鮭,倒進從部門廚房裡拿來的一個有缺口的盤子裡。莫特爾慢慢地吃著,腦袋歪向一側,用左邊的牙齒慢慢咀嚼。狗糧散發出一股濃烈的味道。10點30分,保羅·普羅迪站在門口往裡伸頭的時候,那股氣味依舊沒有散儘。他做了個鬼臉,“香啊!”卡弗裡站起身,走到窗戶前,打開一條縫。夾雜著醉酒和外賣食品氣息的濕冷空氣立刻湧了進來。對麵的一家商店已經在櫥窗裡掛上了聖誕節彩燈。當然,聖誕節都是在11月份開始的。“你呢?”他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胳膊隨意搭在兩側,感覺自己還剩下半條命,“有什麼發現?”“剛跟新聞辦公室談過話。”普羅迪走進辦公室找了把椅子坐下來。莫特爾躺在地板上,下巴擱在前爪上麵,正在消化晚餐。它抬起頭,帶著一絲不甚分明卻又意興闌珊的興趣打量著來者。就連普羅迪也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他的外套上滿是皺褶,脖子上的領帶也是鬆鬆垮垮,好像在家裡沙發上看著肥皂劇打發了幾個小時。“全國性報紙、地方性報紙以及所有的電視台都刊登或播出了布雷德利家房子的照片。門牌號以及‘牧師住宅’的標誌都一清二楚。剪輯部還在搜索,但是目前為止大家找到的隻有‘橡樹山布雷德利家’的版本。比這更具體的東西就沒有了。沒有道路名稱,沒有提到牙齒。無論在哪裡。”“那就有可能是他。”“看上去像是這麼回事。”“很好。”“很好?”普羅迪直視著他。“是的。這意味著他很了解橡樹山地區——知道A37號公路。這很好。”“是嗎?”卡弗裡把手放到桌上,“不是。隻能說是條線索,但是根本就談不上‘好’。我們已經知道他對那片區域很熟悉。這又能為我們提供什麼優勢呢?他隻是很熟悉一個地區,而那個地區的每個住戶開車去上班的時候都會從牧師家前麵經過。”他們看著牆上的地圖。上麵插滿了彩色大頭針。粉色代表的是卡弗裡的私人業務:它們標注出他所知道的行者去過的地方。一個模式漸漸顯現出來:它們圍繞著謝普頓馬利特形成了一個大圈——那是行者曾經居住過的地方。但是那些黑色大頭針,卡弗裡卻難以從中找出什麼模式——共有六枚:其中三枚代表了劫匪三次作案的地方,另外三枚代表了與此案有關聯的地點——橡樹山的牧師住宅,他把那顆乳牙留在了那裡;泰特伯裡附近是布雷德利家的雅力士曾經暫時停靠的地方;而威爾特郡的埃文克裡夫附近則是他丟棄雅力士的地方。“他丟車的地方鄰近火車站。”卡弗裡斜著眼睛看著黑色大頭針,“你看,恰好有一條鐵軌穿過這裡。”普羅迪來到地圖前,側著身子研究著大頭針標注的地點,“是從布裡斯托爾經過巴斯和韋斯特伯裡的那條線。”“是韋塞克斯鐵路線。看看它去巴斯沿途會經過哪些地方。”“弗萊斯福德,弗羅姆。”他轉過頭,看著卡弗裡,“瑪莎就是在弗羅姆被劫持的。”“克裡奧是在布魯頓被劫。都在同一條線上。”“你認為他坐火車了?”“或許。他今天開車去了布雷德利家,這一點我很肯定。他必須有輛車才能去布魯頓——或許就是那輛沃克斯豪爾。但是一旦搶了其他人的車,他還必須得再挑個時間回來把沃克斯豪爾開走。”“這麼說,他很有可能住在這條線上的某個火車站附近?”卡弗裡聳聳肩,“好吧,這隻不過是推測,但是我們可以先這樣假設,因為我們現在手頭什麼都沒有。明天一早我想讓你到鐵路公司去一趟,調出車站的監控視頻。知道程序吧?”“知道。”“還有,普羅迪?”“啥事?”“你不要因為特納每到下午6點之後就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洛拉帕羅紮認為光腳上班很拉風,而我在辦公室養了條拉布拉多犬,就降低自己的標準。”普羅迪點了點頭,理正領帶,“這是條柯利犬,頭兒。”“柯利犬,我就是這麼說的。”“是的,頭兒。”普羅迪拉開門正要離開的時候,忽然想起了某件事九九藏書情。他停下腳步,轉過身,把門從身後關上。“怎麼了?”“我把文件夾送回去了,昨天晚上送去的,照你說的,沒有人注意到。”過了好一會兒卡弗裡才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是關於米琪·凱特森的卷宗。“很好。我是這麼跟你說的。”“我想我昨天真的是惹你生氣了。”“是的,嗯,昨天我心情不好,彆跟我計較。”卡弗裡拉過鍵盤,需要查下郵件,“再見。”但是普羅迪在門口停下來,“這對你來說很難吧,我是說這種結案方式。”卡弗裡抬起眼睛盯著普羅迪。他簡直無法相信。他把鍵盤推開,全力以對。他已經告訴對方彆再理會這個案子,普羅迪究竟想追查什麼?“當我們部門不得不結案的時候,確實挺難的。”他關掉台燈,胳膊肘撐在桌上,儘量使麵部表情保持平靜,“我不能對你撒謊。那一段確實挺難的。這也是我為什麼不想讓你從審查科把檔案帶回來的原因。”“你的那個線人?”“他怎麼了?”“你從來沒有說過他是誰。”“報告裡是沒有的。這也是線人的要求。他們也要有自己的隱私。”“你就沒有想過他是在騙你嗎,你的聯係人?那個醫生——就是線人說殺了米琪的那個——他們把他家花園挖了個遍,也沒有發現她的屍體。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線索能將醫生和她聯係在一起了。所以這是我的看法——或許線人在撒謊,想故意誤導你?”卡弗裡打量著普羅迪,想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線索。根本就沒有什麼線人。從來就沒有過。挖人家花園隻不過是卡弗裡在米琪的案子上又一次讓警方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圈的小把戲。他從來都沒有想明白他為何要為弗麗做這一切。如果不是因為每次見到她自己內心的某些東西都會凝固,如果她是個男人,如果她是普羅迪,或者說,是特納,根據他掌握的情況,他甚至有可能眼都不眨地將他們法辦。“現在並不是談論這件事情的最佳時機。”他堅決地對普羅迪說,“如果想進行案情回顧的話,我就得做其他事情。但是我此刻還不能,現在整個警局都缺人手,而且很多條線索已經中斷,就像我昨天說的,如果你能將全部精力放在瑪莎·布雷德利身上,放在那個王八蛋對她做的事情上麵,我將不勝感激。所以……”他伸出手,令人愉快地歪了歪頭,“監控視頻?”這次普羅迪明白了。他冷冷地笑了笑,“明白了,有道理,我這就去辦。”門關上之後,卡弗裡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久久盯著天花板。這家夥真是個麻煩。浪費時間。瑪莎已經失蹤了至少70個小時。那個神奇的24小時早已過去,下一步,如果實事求是的話,他應該去找倫敦警察廳,讓他們派遣專業搜救犬沿M4號公路進行搜索。卡弗裡的工作就是從每項工作中撇掉浮沫,但是他不能不用普羅迪:此刻換人的話,新人得花很長時間才能趕得上案情進度;另外,還有個小問題:若是現在把普羅迪派去做彆的調查,他怎麼解釋呢?毫無疑問,凱特森的案子將會重新引起世人注意。所以現在他隻能暫且忍耐,留意普羅迪,讓其集中精力。手機響了起來。卡弗裡從衣兜裡掏出手機,來電顯示為“弗麗·馬裡”。他走到門口,看了看走廊,確保現在沒有人會來他的辦公室。她竟然讓他變成了這麼一個偷偷摸摸的人。確定周圍隻有自己一個人之後,他又走回到桌前。接電話的時候,莫特爾一直盯著他。“喂,”他嚴厲地說,“什麼事?”電話那頭出現了片刻停頓,“對不起,現在不方便嗎?”他呼了口氣,靠著椅背,“沒有,很——方便。”“我在泰晤士和塞文運河。”“是嗎?太好了。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麼個地方呢。”“很正常,因為早些年就已經停用了。聽著,我想和鑒證科科長談一談,但是這個時間他不願接一個支援隊隊長的電話,你能轉告他嗎?”“你先告訴我原因。”“因為我知道劫匪是用什麼東西破壞自己腳印的了。一根係泊道釘。駁船上都有。現在我手裡就拿著一根——這一片區域怎麼著也得有好幾百根。到處都是廢棄的駁船。這裡距離雅力士失去蹤跡的地方隻有1英裡。”“我們昨天沒有搜那裡嗎?”“沒有。它恰巧在搜尋顧問劃定的界線以外。你有什麼想法?你能不能讓他來看一看?”卡弗裡敲著桌子。他從不輕易從自己部門以外的地方接受建議。這會擾亂你的思緒,會讓你同時追求更多的目標。弗麗突然表現得像是在處理本部門的案子,或許是想借此機會恢複自己的名聲,以及他們部門的名聲。但是一根係泊道釘?與模型吻合?“好的,”他說,“交給我吧。”他放下手機,坐在那裡盯著它。狗兒在旁邊輕輕拍搖著尾巴,好像完全理解與弗麗·馬裡的對話給他帶來的影響。“好啦,”他煩躁地說,伸手拿過鑒證科的電話簿,“沒有你那種目光我也能活得下去。謝謝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