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失蹤 莫·海德 2742 字 1天前

那天晚上,每一次新聞簡報裡都會有關於瑪莎的報道。每小時一次,整點播報,直至深夜。搜尋她的人已經在全郡——甚至在全國範圍內布下了天羅地網。在設置了自動車牌識彆係統的關卡裡,不眠不休的交警眼睛緊盯著屏幕,將每一輛深藍色沃克斯豪爾與數據庫進行比對。即使有些警察偷空休息了幾個小時,他們也把手機來電音量調到最大,隨時準備接聽來電。一些市民在聽說了這條消息之後,紛紛穿上外套和戶外鞋,開門檢查自家的棚屋和車庫。他們查看了自家周圍的水渠壕溝、附近的緊急停車帶。每個人都心照不宣——瑪莎可能已經遇難了。這麼冷的夜晚。她隻是一個穿著T恤、羊毛開衫和雨衣的小女孩。鞋子穿得也不適合現在的天氣。警察局的攝影部已經將她鞋子的圖片大量散發。那是一雙帶褡袢的小印花鞋,根本不適合在這樣滴水成冰的冬夜外出。好幾個小時過去,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天黑了,又亮了,開始了新的一天,仍是風雨交加。今天已經是禮拜天,而瑪莎·布雷德利卻不能吹熄自己的生日蠟燭了。在她位於橡樹山的家裡,喬納森·布雷德利已經取消了她的生日宴會。他還從牧師聯合會請了位牧師來代替他布道。他們全家哪都沒去,就呆在廚房裡,等候消息。在布裡斯托爾的另一邊,金斯伍德的街道上,有幾個人不畏嚴寒出了門,趕去當地教堂做禮拜。他們步履匆匆經過重案調查組辦公室,戴著圍巾和帽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對抗著怒號了一夜仍未見減弱的寒風。辦公樓裡又是另一番景象。人們穿著襯衫穿梭在各個辦公室之間。窗戶上麵滴滴答答的是蒸汽凝成的水珠。整個地方都像是在喘息。還沒來得及安排的休假被暫時擱置;職位在督察以下的每個人都在高高興興地計算著自己的超時工作量。專案室仿佛交易大廳,人們站著打電話,大聲叫嚷著。這一起搶劫案,再加上重案調查組手頭上的其他案子,讓幾乎每個人都患上了劇烈的偏頭痛。大家頭天晚上都沒怎麼睡覺。那天早晨,在召開了一係列的緊急會議之後,最終決定由卡弗裡來負責這一案件。在用人方麵,他被授予很大權限,可以親自挑選調查組的成員。他列了個清單:從機房調幾名程序員,再加上五名性格迥異的偵探。然後選出兩男一女組成核心團隊。他們身上大約已經具備了他認為將來會用到的幾種技能。首先是警員普羅迪。一名30多歲的新人,注重儀表的大塊頭。他剛來重案組沒多久,之前在道路治安部門乾交警。雖然沒有人當他的麵說,但這也是他現在處於警察係統等級食物鏈最底層的原因。但是卡弗裡決定給他提供一個機會。卡弗裡對普羅迪的第一印象中感覺他具備成為一名優秀警察的潛質。現在這樁案子與車輛有關,而他有在交通部門工作的背景,這一點讓卡弗裡非常滿意。然後是警官帕魯茲。她經常說,如果同事們在背後叫她“洛拉帕羅紮”(非常出色的人)的話,不妨當著她的麵叫。所以大家就這樣稱呼她了。洛拉帕羅紮的確是個人物,擁有一身橄欖色的皮膚,一雙迷離的眼睛,以及對高跟鞋的狂熱偏好。她每天開著那輛火紅的福特車來上班,有時候會故意將車停在警司的非官方停車位上,隻是為了惹他不高興。按說洛拉帕羅紮會乾擾到小組的行動,但是她工作可靠,而且萬一這案子像弗麗·馬裡說的那樣是戀童癖所為的話,他也確實需要一名女隊員。名單上最後一位是特納警官。特納是一名老警察了,有時候也會客串一下偵查員。他有兩個擋位——一是“感興趣工作擋”,在這個擋位上,他可以成為一名不眠不休通宵奮戰的工作狂。另一個是“不感興趣工作擋”,在這個擋位上,他就會變成一個懶散的混蛋,有時候你必須得用紀律法令之類的東西來威脅他起床。特納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在這個案子上,卡弗裡知道他會掛哪個擋。那天上午10點鐘,特納已經取得了一些進展。他聯係上之前兩起劫車案的受害者,並將他們帶到了重案調查組辦公室,交給了卡弗裡。按照程序與這兩個人的談話要分彆進行,但是卡弗裡準備跳過程序,因為這意味著可以為破案多爭取幾個小時…他帶著他們兩個來到位於底層走廊儘頭的一間偏房——這是他在這棟樓裡能夠找到的唯一一個稍微有點隔音效果的房間。“很抱歉,”他抬起腳關上門,擋住外麵的喧囂,打開閃爍的日光燈,把一摞文件以及MP3放在桌上,“請坐。我知道這裡的環境差了點兒。”他們各自找了個座位坐下來。“達米安?”卡弗裡向坐在右邊的那個黑人青年伸出手,“非常感謝你能抽時間趕過來。”“沒問題。”達米安欠身跟他握了握手,“你好。”達米安·格雷厄姆看上去像是一名職業足球運動員,穿了一件深紫色的皮夾克,兩條修長健壯的腿上套了條名牌牛仔褲。他一派酷哥範兒,從其坐姿就能看得出來:挽著衣袖的手腕隨意一搭,恰到好處地露出那塊沉甸甸的勞力士手表。叉著兩條腿,以示事態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而坐在他旁邊的西蒙娜·布朗特,與他簡直就是兩個極端。白人,三十五六歲,金發,冷豔,優雅,全身行頭都是職業女性鐘愛的高檔貨:一件大開領襯衫,迷人的雙腿包裹在黑色絲襪裡麵,一條位於膝上的西裝裙,整個人清麗可人卻又不失端莊,讓人不敢有非分之想。“還有布朗特夫人。”“請叫我西蒙娜。”她往前探了探身子,跟卡弗裡握了手,“很高興見到你。”“希望你不介意沒讓克裡奧也到這個房間來。我們覺得那樣不太合適。你要是不反對的話,我想待會再和她談談。”洛拉帕羅紮在另一個房間裡照看西蒙娜10歲的女兒。“我們正在等CAPIT的人來這兒。他們知道怎樣和她交談。CAPIT主要負責——”“我知道CAPIT。事發當時他們就和她談過話。是‘受虐兒童保護’什麼的。”“是‘受虐兒童保護調查組’。他們已經在路上。”卡弗裡將一把椅子轉過來,坐下,肘部搭在桌上,“我想,特納先生已經告訴你們到這裡來的原因了吧?”達米安點了點頭,“就是昨晚那個小女孩的事情。”他說“女孩”這個詞的口音顯示出他來自倫敦。倫敦南部,卡弗裡猜測,沒準還是之前他比較熟悉的倫敦東南部。“新聞上都報道了。”“瑪莎·布雷德利,”西蒙娜說,“我想你們還沒有找到她。”卡弗裡朝著她的方向偏了偏頭,“還沒有。我們不確定這件事是否和之前發生在你們身上的事有關。但是,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想請你們再次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景。”他打開MP3,將麥克風對準他們,“達米安,你可以開始了嗎?”達米安放下衣袖。身處警察局,旁邊又坐了這麼一位時尚優雅的女子,這讓他很不自在,但是他儘量不表現出來,“當然,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2006年。”“是的——那時候艾麗莎才6歲。”“特納有沒有告訴你,時間合適的話,我們想和她談一談?”“那你們可有的忙了。我自己都已經兩年沒有見到她了。”卡弗裡皺了皺眉。“她走了。回國了,夥計。跟著她那該死的唾沫皇子飛濺的媽。不好意思。”他覺得自己說得似乎有點過了,趕緊糾正,整了整襯衫,往後仰了仰頭,雙手放在夾克翻領上,翹著兩根小指頭,“請原諒。我是說,我女兒現在不在英國。我想她可能在牙買加。跟她那個愛嘮叨的媽在一起。”“你倆分開了?”“這是我這輩子做出的最佳決定。”“特納有沒有……”卡弗裡轉到門口,好像特納已經在那裡一手拿著記事本,一手拿著鋼筆嚴陣以待了。他又轉了回來,“我會告訴特納,你能不能把孩子媽媽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們?”“我不知道她的號碼。根本聯係不上她,或者我女兒。羅娜正在……”他用兩根食指比劃出個引號,“……尋找自我。跟一個叫‘王子’的怪人,一起做租船生意。”他向旁邊歪了歪腦袋,說著他最好的牙買加英語,或許是為了讓西蒙娜聽起來不那麼費勁兒,“他們靠帶遊客去看鱷魚掙錢。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吧?”“她在這裡還有沒有家人?”“沒有。所以我隻能祝你們好運,希望你們能夠找到她。如果找到了,告訴她我想要張女兒的照片。”“好的好的,到時候一定幫你把話帶到。接下來——我們一起回憶一下2006年。當時具體發生了哪些事情?”達米安用手指按著太陽穴,然後彈了彈指頭,仿佛這件事已經完全攪亂了他的思緒,“這事情很古怪。說實話,很古怪。在那之前,我們家被盜,我、艾麗莎和羅娜的家,我們還沒有從恐慌中恢複過來。再加上當時我們意見有點不統一,工作上有點問題,明白嗎?本來事情就已經是一團糟了,然後,突然間,又發生了這件事情。我們當時在停車場——”“電影院外麵。”“是的,電影院外麵。我們正在下車,艾麗莎那個不靠譜的媽先下了車,站在車旁補她那該死的妝——她一向如此。但是我們的小女兒還在後排坐著,而我當時好像是在鼓搗導航儀。突然之間,那人全副武裝,從天而降。現在回想起來,我想我大概是由於事發突然過度震驚,不然我可忍受不了——這根本不是我的風格,明白嗎?但是當時,我像換了個人一樣,直接僵在那裡。那人上了車,等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倒在路上。看到了嗎?”他先把手伸向西蒙娜,又伸向卡弗裡,“把我的手腕都摔折了,王八蛋!”“他搶走了汽車?”“就在我眼皮底下!我覺得自己還算機敏,是不是?但是那人實在太快了——我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事情已經結束了。他開著我的車向克利夫頓方向駛去。走了沒多遠,我女兒就在後排座上朝他嚷嚷了;然後他就放棄了。”“卷宗上記載的是開出了半英裡。”“是的,開到了克利夫頓學院。”“他停車了?”“就在路邊。好像還在人行道上爆了一隻輪胎。但周圍都是人,他還能跑到哪裡去?然後他就像這樣了,”達米安說,向著窗戶虛推了一下,“跑掉了。”“把艾麗莎丟下了?”“是的。她倒是沒有什麼問題。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吧?那個機靈勁兒,像我。”他敲了敲前額,“特聰明。這事兒對她來說,好像是再尋常不過。她自己爬下車,站在那裡,看著四周圍上來的人,說,‘看什麼看?還不趕緊報警?’”西蒙娜微微笑了一下,“這孩子真棒。”達米安點點頭,報以微笑,“鬼精靈。絕對的。”“你記不記得看到一輛車?”“什麼樣的車?我是說,當時周圍都是車。那是個停車場。”“一輛深藍色的沃克斯豪爾。”“一輛沃克斯豪爾。”他轉過頭,衝西蒙娜詢問地挑起眉毛,後者搖頭聳肩表示不知道。卡弗裡注意到了這點——無聲的協商。儘管他們對羅絲·布雷德利被搶的細節毫不知情,卻也認定這三起案件乃同一人所為。但是對卡弗裡來說,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在看過達米安和西蒙娜在案發之後做的筆錄後,他從中歸納了一些共同因素:整個案發過程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伴有暴力行為,另外,劫匪的裝束也十分相似。戴著滑雪麵罩——不是聖誕老人麵具,但是在這兩起案件裡,劫匪都穿了件黑色夾克衫和一條掛滿了環扣的低腰牛仔褲。或許是為了時髦吧,西蒙娜在筆錄中猜測,但是這身行頭讓他看上去不像是去劫車,倒像是要去征服珠峰。羅絲·布雷德利的證詞中則提到,他的牛仔褲上麵布滿了小口袋和帶條。然而,卡弗裡知道就算再多幾條這樣的巧合,也不能認定罪犯是同一個人。“達米安?一輛深藍色沃克斯豪爾。”“事情過去四年多了。抱歉,一點印象都沒有。”“西蒙娜呢?”“對不起。當時周圍都是車。我真的想不起來。”卡弗裡推了推MP3,將麥克風對準她,“恰巧是送孩子上學的時間是不是?在布魯頓。”她點點頭,往前坐了坐,眼睛盯著MP3,一條胳膊橫過胸前,手掌輕搭在肩膀上;另外一條胳膊則耷拉在小腿旁,“是的。我不知道當時的情況你了解到多少,但是那個時候克裡奧才9歲。現在她已經10歲了。事情發生之後,足足過了兩個小時,我才得到她安然無恙的消息。”她對著達米安感同身受地微微一笑,“那是我生命中最痛苦的兩個小時。”達米安半張著嘴巴。“兩個小時?”他說,“難以想象。我還真沒聽說。難以想象。”“當地報紙刊登了這個案子的消息,但是並沒有進一步的後續報道。我想,隻要孩子能夠安然無恙地回到家,人們就不大關心後來的事情了。並且,那個時候恰逢一個足球明星的妻子失蹤。是叫米琪·凱特森吧?公眾的注意力便不在我們身上了。”“布朗特夫人?”卡弗裡迅速截住她的話。他不想讓話題轉移到米琪的失蹤案上,當然,這自有他的理由,“那天早晨車裡都有誰?”“隻有我和克裡奧。”“你丈夫當時在哪裡?”“尼爾那天有個展會——他在公民谘詢局工作,對兒童監護權之類的事務提供谘詢。恐怕我是負責養家糊口的那一個——不得不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沾染一身銅臭氣。”卡弗裡看得出來,她收入相當可觀。克裡奧在布魯頓讀的可是國王小學。在那裡接受過教育的人,總會出幾個大人物。“就在學校外麵嗎?”“也不算是。確切地說,是在大街的拐角處。我在去學校的路上暫停了一下,去商店買點東西。就在我回來的時候,他……出現了。都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他說什麼了嗎?你能記住的?”“說了。他說,‘趴下,賤人!’”卡弗裡停止了記錄,抬頭看著她,“什麼?”“他說,‘趴下,賤人!’”“搶我們汽車的那個人也說了類似的話,”達米安插話道,“對我說‘趴下,廢物’,叫我太太賤人,讓她滾下車。”“為什麼問這個?”西蒙娜很奇怪,“這很重要嗎?”“我不知道。”卡弗裡看著西蒙娜的麵孔。在弗羅姆作案的那個人對羅絲說的也是同樣的話。他感覺意識深處似乎有個東西在滴答作響。他清了清喉嚨,垂下眼簾,在記事本上寫下“語言”兩個字,後麵加了個問號,又畫了個圓圈將其圈起來,然後對著兩人露出充滿信心的微笑。達米安和西蒙娜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如果劫匪是同一個人,”西蒙娜說,“是不是有點太過巧合了?三輛不同的汽車?每輛上麵都有一個女孩?我是說,”她壓低了聲音,“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的目標本來就不是汽車,而是那些女孩?你有沒有想過他會對瑪莎做出什麼事來?”卡弗裡假裝沒有聽到她的話。他的笑容更燦爛了,以此讓他們確信,一切皆在掌控之中,一切都會有個美好的結局,美好得就像是童話裡頂端加了個紅櫻桃的蛋糕。“謝謝你們能抽時間趕過來。”他關掉MP3,指了指門,“現在我們一起去看一看CAPIT的人到了沒有。”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