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麗還在為之前在采石場發生的事情憂心忡忡。然後,就在這個傍晚,快要下班的時候,汽車搶劫案的消息終於通過各種渠道,曲曲折折地傳到了他們這個被邊緣化的部門。這個消息不啻於給了她當頭一棒。從現實來看,她隻能和一個人談論此事,那就是卡弗裡探長。因此,值班結束之後,她便直接開車來到了位於金斯伍德的重案調查組辦公室。他就在汽車旁邊的大門口站著,周圍是從身後辦公室窗戶裡麵透出來的黃色燈光及其在地麵水窪裡的倒影。他穿了件厚重的大衣,一動不動站在那裡看著她走近。他一頭黑發,中等身材,衣服下麵是精瘦結實的身板。就算你以前不知道——當然,她是知道的——你也可以從他的站姿看出來他很懂得怎樣照顧自己。他是個好偵探,有些人甚至可能會說,他是個很優秀的偵探;但是,大家都在背後議論他。因為卡弗裡身上有一種不羈的氣質,有些狂野,又有些孤獨。你可以從他眼中看出來。他看上去像是並不怎麼樂意見到她。不,是根本就不願意見到她。她麵露遲疑,衝著他僵硬地笑了笑。他正在輸入密碼的手從鍵盤上拿開,“還好吧?”“還好。”她點了點頭,還是有點被他的表情傷著了。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幾個月前吧,那個時候他看她的眼神完全不一樣——那是男人應該用來看女人的目光,他偶爾就會那樣看她。但是現在這種目光完全消失了。現在他看她的樣子好像她做了什麼讓他失望的事情。“你呢?”“哦,你知道的,天天就是那些破事,不過是換個麵目出現罷了。我聽說你們部門出了點問題?”這種消息在係統內傳播得倒是挺快。水下搜索隊最近的境況比較糟糕——他們在布裡奇沃特有個任務,就是在河裡搜尋一名自殺的死者。結果搜尋人員竟然從屍體旁邊直接遊了過去!另外他們還在布裡斯托爾港底損失了價值1000英鎊的潛水設備。再加上其他一些事情——小的過錯和失誤全都加在一起,開始讓他們整個部門的人直不起腰來。執行任務錯過目標,能力工資被擱置……所有這些,大家都認為應該由隊長來擔責。這已經是一天中第二次有人向她指出這一點了。“這話我都聽煩了。”她說,“我們是出現了點問題,但是馬上就會好起來的。我有信心。”他敷衍地點點頭,順著道路向前方看去,好像在想他倆還有什麼理由要繼續站在這裡。“好吧,”他問道,“有何貴乾,馬裡警官?”她吸了口氣。忍住。一瞬間她差點把將要說出口的話咽回去,就憑他跟她說話時那種麵無表情、漫不經心的態度。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失望都經由他的手壓在了她肩上。她徐徐呼出一口氣,“是這樣的。我在新聞上看到了那起汽車搶劫案。”“然後呢?”“我想有些事你應該知道。他之前這樣乾過。”“乾過什麼?”“剛搶了雅力士的那個人?他之前這樣乾過。並且他並不僅僅是個汽車劫匪。”“你究竟在說什麼?”“有這麼一個人,是不是?戴著聖誕老人麵具?他搶了一輛車。車裡還有個孩子?知道嗎,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哇哦,哇哦,哇哦——等一下。”“聽著,我是不應該告訴你這些的。我自己已經是麻煩一大堆了,自顧不暇,最終還在督察那裡受到了處分——讓我暫時停止工作,不要再出現在布萊德維爾局。真的,這中間並沒有出人命啥的,我隻不過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以下這些事情你都不是聽我說的,聽到了嗎?”“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就在幾年前,那個時候你還沒有從倫敦調過來。碼頭那邊住了一戶人家。有人襲擊了他們,搶走了鑰匙,開走了他們的車。今年春天又一起相似事件。你還記不記得我在精靈石窟的采石場那裡找到一條死狗?那個女人的狗?那樁謀殺案?”“記得。”“但是你知不知道我們部門為何要到那個地方去潛水?”“不知道。我想我甚至從未……”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對了,我知道。是因為汽車搶劫案。當時你認為劫匪把車丟在采石場了。是不是?”“我們在高速公路上接到一通收費電話。有證人報告說看到有輛車開了進去。那是在布魯頓還是其他什麼地方被劫的一輛雷克薩斯。後來我們才發現,打電話的根本不是什麼證人,而是劫匪本人。采石場裡根本沒有什麼汽車。”卡弗裡沉默片刻,眼神空洞,像是在重新整理思路,“你認為這是同一人所為,理由是……”“理由就是車後座上有個小孩。”“小孩?”“是的。這兩次劫匪所搶車輛裡都有個小孩。但是這兩次他又都心生畏懼,半路上將小孩放了下來。我之所以知道這是同一個人,是因為這兩個小孩年齡相仿,都是女孩,都不滿10歲。”“瑪莎11歲了。”他冷淡地回應。弗麗突然感覺心裡好沉重——沉甸甸、冷颼颼的。她真的很不喜歡自己將要說給卡弗裡聽的那些話。她知道這對於他來說不啻於一記響亮的耳光。他比大多數人更有理由痛恨那些戀童癖。大約30年前,他的親哥哥被戀童癖拐走,至今仍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好吧,那麼,”她的聲音柔和了一些,“我想,這就把一切都聯係了起來。他想要的不是車,而是那些女孩。小女孩。”沉默。卡弗裡一言不發,紋絲不動,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一輛車從旁邊經過,車燈照亮了他們的麵頰。幾滴雨珠落了下來。“好吧,”她抬起一隻手,“該說的我都說了。要不要按著這條線索繼續調查,完全取決於你自己。”她停頓了一下看他對此有什麼反應,但他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她上了車,坐在那裡看著他。他的身體一半在街燈的光芒下,一半被身後停車場的燈光照亮,仍然像個石頭人。她回憶著他上下打量自己的樣子,好像她做了什麼讓他失望的事。之前他看她時眼睛裡的那種熱切已經蕩然無存了。半年前,那種目光曾經讓她心扉半開,讓她感受到溫暖,同時又感覺自己卑微得像是一粒塵埃。再等一天,她一邊想著一邊發動了汽車。如果到了明天晚上他還沒有對劫匪采取任何行動,她就要將此事彙報給警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