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絲坐在床邊,慢慢穿上絲襪,然後愣愣地想到:喔、還得穿衣服。她走到衣櫃旁拿出一件式樣簡單的藍洋裝、和同款的低跟鞋,她還打算戴上一串優雅、保守的珍珠項鏈。她不準進法庭。證人們直到出庭作證之後才能坐下來旁聽,今天不太可能傳喚到她,但她說不定會看到克裡斯,雖然機會極為渺茫,但她依然為了他好好打扮。詹姆斯在浴室裡刮胡子,她聽到隆隆水聲,感覺上好像他們正要參加派對、或是跟孩子們的老師會麵,但目前的情況當然不是如此。因此,當詹姆斯從浴室出來時,他看到葛絲穿著胸罩和絲襪、眼睛閉著、弓起身子、好像跑了好久似地不停喘氣。梅蘭妮和麥克一起出門。她雙腳陷入柔軟的泥土地裡,高跟鞋沾上了泥漬。她打開她車子的車門,一語不發坐進車裡。麥克坐上他自己的卡車,一路跟著太太開過伍德哈洛街,緊盯著她的車尾,她的車尾兩端較高之處各有一個煞車燈,兩燈之間的保險杆上也有一串燈光,每次梅蘭妮一踩煞車,燈光全都一閃,看起來好像車子在微笑。芭瑞特·迪蘭妮剛準備前往法院,小貓就打翻了咖啡。“該死、該死!”她一邊推開喵瞄叫的小貓、一邊拿條擦碗巾收拾善後,擦碗巾吸不乾咖啡,咖啡仍像小河一樣流到廚房餐桌下。芭瑞特很快瞄了一眼水槽,唉,她實在沒時間清理。好多天之後,她才發現咖啡在白色塑膠地板上留下印漬,其後的十年裡,她一進廚房就想到克裡斯多弗·哈特。喬丹把公事包放在廚房流理台上,一邊整理領帶、一邊轉身跟湯瑪斯說:“怎樣?”湯瑪斯吹聲口哨說:“滿英俊的。”“英俊到會贏?”“英俊到會給一些人好看,”他兒子咯咯笑說。喬丹笑著拍拍湯瑪斯。“講話小心一點,”他半開玩笑地說,然後拿起可可亞玉米片,臉色隨之一沉。“噢、湯瑪斯,你怎麼可以這樣?”他看看空空如也的紙盒,眉頭不禁一皺。滿嘴玉米片的湯瑪斯驚訝地說:“沒有了嗎?爸,我發誓,我以為還剩下一點。”每次開庭當天,喬丹都吃一碗可可亞玉米片當早餐。他知道這是個荒謬的迷信,就像有些投手連勝時不刮胡子,或是老千把兔腳縫在夾克裡層,但這是他的迷信,而且該死的有效:吃了可可亞玉米片就會旗開得勝。湯瑪斯被爸爸瞪得坐立不安。“我可以出去買一包,”他建議。喬丹哼一聲說:“你怎麼去?”“騎腳踏車。”“這麼說,你大概……午餐左右到家羅,”喬丹搖搖頭說:“有時候,”他試著不要發脾氣。“我隻希望你想清楚之後再行動。”湯瑪斯低頭看著碗。“我可以到隔壁問問席金斯太太有沒有玉米片。”席金斯太太至少七十五歲,喬丹想都不想就知道她家裡不太可能存放玉米片。“算了,”他不悅地說,然後從冰箱裡拿了一個英式鬆餅。“來不及了。”穿上西裝的感覺很奇怪。獄警把衣服跟早餐一起送過來給克裡斯,自從七個月前的偵訊之後,他再也沒見過這件西裝外套和長褲。他記得他、艾蜜和媽媽一起去買西裝,店裡充滿了毛料的味道,感覺相當昂貴,他在試衣間裡忙著穿上長褲,艾蜜和媽媽討論該買哪條領帶,兩人的聲音像文鳥的輕鳴一樣飄過來。“哈特,”站在牢門旁的獄警說。“該走了。”他穿著西裝走過一間間牢房,汗珠從太陽穴旁滴下來,其他囚犯人刻意不作聲,他也刻意忽略大家的沉默。當你看著某人前往法庭,你無法不想到下一個可能輪到你,看了也不免難過。鐵門在他身後重重關上,獄警把他交給駐守在格拉夫頓郡監獄的一位副警長。“大日子喔,”副警長邊說邊幫克裡斯銬上手銬,然後把鏈條扣在克裡斯腰間的鐵鏈上。副警長等著獄警打開監獄大門、帶著克裡斯走出監獄、一隻手緊抓著克裡斯的上臂。七個月來,克裡斯第一次置身戶外,四周沒有鐵條,隻有群山和緩緩流動的康乃迪克河,監獄旁邊的農場散發出馬糞味。他深呼吸一口,抬頭迎向陽光,陽光流泄在他臉頰和鼻梁,自由的氣息令他不禁膝蓋發軟。“走吧,”副警長不耐煩地說,拉著他走向法院。法庭相當空蕩,案子大部分要角都等著被傳訊作證,所以不在法庭內。詹姆斯僵硬地坐在被告席後麵的一排長椅上,喬丹才剛到、一隻腳跨在椅子上跟一位同事說話,法庭的一道側門開了,喬丹停止說話,詹姆斯隨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克裡斯被帶進法庭。法警把克裡斯帶到被告席,詹姆斯看到兒子,感到喉頭一緊,他伸手想碰碰兒子,卻忘了兩排座位之間有塊分隔板。克裡斯就在他眼前,但他卻碰不到。他們故意設計的,詹姆斯心想。“這樣怎麼行?”喬丹指著手銬大喊,手銬看來可怕,但也在預期之中,其實喬丹已經告訴哈特夫婦克裡斯會戴上手銬,所以詹姆斯不曉得喬丹為什麼如此訝異。喬丹生氣地比手畫腳,跟著檢察官一起走向法官辦公室。克裡斯在椅子裡轉身說:“爸。”詹姆斯再度伸出手,生平第一次,他完全不管整個法庭的人都看著自己,他抬腳跨過分隔板,在喬丹先前坐著的椅子上坐下,然後他緊抱住克裡斯,用身子遮住兒子,這樣一來,當記者們和一擁而入的旁觀者朝著被告席窺視時,大夥甚至看不到克裡斯戴著手銬。喬丹在辦公室裡大發脾氣。“老天爺啊,庭上,”他說。“既然這樣,我何不讓他戴上一頭小辮子的長假發、或是讓他留道小胡須?去他的,我們乾脆在他額頭上刺個納粹刺青,百分之百確定陪審團開庭之前就對他產生偏見算了!”芭瑞特不以為然地說:“庭上,涉嫌謀殺的犯人被銬上手銬帶到法庭,這樣完全符合程序。”喬丹逼問她說:“你以為他打算在法庭上做什麼?拿枝原子筆把人刺死嗎?”他轉身麵向法官。“我們都知道檢方想讓大家認為他具有威脅性,所以才讓他戴上手銬。”“他確實具有威脅性,”芭瑞特低聲指出。“他殺了一個人。”“把這話留給陪審團聽吧,”喬丹喃喃說。“老天爺啊,”帕科特法官邊說、邊剝開一顆杏仁。“我得一直看你們兩人吵成這樣嗎?”他揉揉太陽穴,閉上眼睛。“以前或許曾有先例,但是迪蘭妮小姐,我願意大膽假設克裡斯多弗·哈特不打算大開殺戒。在開庭審問期間,被告可以不戴手銬。”“謝謝你,庭上,”喬丹說。芭瑞特轉身,走出去的時候撞了喬丹一下。“你若已經開始向法官求情,”她輕聲說。“辯詞肯定相當薄弱。”喬丹對著依然搓揉手腕的克裡斯露出自信的微笑。“這是一個好預兆,”他指著克裡斯剛被鬆開的雙手點點頭。克裡斯實在不曉得為什麼,即使是貨真價實的謀殺犯,也不會笨到在法庭上公然攻擊他人。他和喬丹都很清楚(去他的,其實每個人都曉得),他之所以被戴上手銬帶進法庭,原因純粹在於檢方意欲剝奪他的尊嚴。“彆看檢察官,”喬丹繼續說。“她會說出一些相當可怕的話,她在開庭辯論時可以這麼做,彆理她。”“彆理她,”克裡斯輕聲重複。有個乾瘦、喉結跟雞蛋一樣大的家夥叫大家起立。“萊斯利,帕科特法官負責審理,”他大聲宣布,然後有個身穿法袍的男人從側門進來,嘴裡嘰嘎地咬著某樣東西。“請坐,”法官邊說邊翻開檔案,他從麵前的方罐裡掏出一顆乾果扔進嘴裡,好像小磷蝦被吸進鯨須似地。“檢方請開始,”他說。芭瑞特·迪蘭妮站起來麵向陪審團。“各位先生、女士,”她說。“我叫芭瑞特·迪蘭妮,我代表新罕布夏州向你們每一位致謝,謝謝大家接下這個重要職責,你們十二位將確保正義與公理在法庭中得以伸張。就本案而言,這表示你們將判定那個男人……”她指指被告席說,“克裡斯多弗·哈特犯下謀殺罪。”“沒錯,謀殺。這聽來令人驚訝,你們看到我指著一位英俊的年輕人,說不定更加訝異,我敢保證你們甚至心想:‘他看起來不像殺人犯’,”她轉身跟著陪審團一起打量克裡斯。“他看起來……嗯,像個貴族中學的孩子,一點都不像好萊塢電影裡的殺人犯。但是各位先生、女士,這裡不是好萊塢,而是真實人生,克裡斯多弗·哈特確實殺了艾蜜麗·戈德。在審問結束之前,你們會了解被告的真麵目,在這套昂貴的西裝、和漂亮的藍領帶背後,其實是個冷血的殺人犯。”她很快地瞄了喬丹一眼。“辯方將試圖操控你們的感情、告訴你們這是一樁半途放棄的雙重自殺,但事情絕非如此。讓我跟大家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轉身、雙手擱在陪審團席前麵的柵欄上,眼睛直視陪審團中一位穿著印花棉洋裝、頭發染成藍色的婦女。“十一月七日晚上六點,克裡斯多弗·哈特從地下室、上了鎖的槍櫃裡取出一把口徑點四五的柯特轉輪手槍,他把槍放到外套口袋裡,開車去接他的女朋友艾蜜麗,他把她帶到泰華特路的旋轉木馬場,而且帶了酒,他和艾蜜麗喝酒、發生性關係、然後趁著艾蜜麗還在他懷裡時掏出手槍,經過一番短暫掙紮之後,克裡斯多弗·哈特把槍頂著艾蜜麗的右太陽穴,開槍射殺她。”她停下來讓大家好好想想。“各位女士先生,你們將聽到安瑪麗·瑪洛探長的證詞,她將告訴你們,檢方手邊這把槍上布滿了被告的指紋:法醫將告訴你們,從傷口的角度判斷,艾蜜麗幾乎不可能自己扣下扳機:鎮上珠寶店的店員將告訴你們,艾蜜麗買了一隻價值美金五百元的手表給克裡斯當作生日禮物,而艾蜜麗過世一個月之後才是克裡斯生日:艾蜜麗的母親和好朋友也將告訴你們,艾蜜麗絕無自殺傾向。“你們更將聽到克裡斯多弗·哈特的動機。他到底為什麼射殺女朋友呢?各位先生、女士,艾蜜麗懷有十一周的身孕。”一位陪審團員輕聲驚呼,芭瑞特壓下笑意。“這個年輕人已經規劃好未來,他可不想讓小寶寶、或是高中女友破壞計劃,所以他決定除掉這個問題。”她從陪審團席退後一步。“被告被控一級謀殺罪。一個人若故意造成另一個人死亡,而且其行為是預謀、經過審慎考慮,他就犯了一級謀殺罪。克裡斯多弗·哈特故意殺害艾蜜麗·戈德嗎?絕對是的,他那晚的行動是預謀、經過審慎考慮嗎?絕對是的。”她慢慢轉身、一雙綠眼冷冷瞪著克裡斯。“各位女士先生,在《聖經》中,魔鬼以多種麵目出現;彆讓被告這副麵貌騙了你們。”“說得好!迪蘭妮小姐講得不錯,不是嗎?”喬丹站起來,朝著陪審團慢慢走過去。“很不幸地,她隻說對了一件事:艾蜜麗·戈德……確實已經身亡,”他雙手一攤。“那是一個悲劇,而我得確定諸位不會允許另一個悲劇的發生,也就是說,你們不會讓這個年輕人因為他沒犯下的罪而入獄。“請大家想想失去心愛的人的痛苦。你說不定曾經曆這種痛苦。”喬丹看著迪蘭妮先前特彆關注的藍發婦女。“還有你。”他對一位臉上布滿皺紋的牧場農人說。“我們都曾失去某人,最近,克裡斯也失去了心愛的人。請想想當這種事情發生在你身上時,你是多麼痛苦、悲傷,請你再想想你居然被控謀殺了自己心愛的人!“檢方說克裡斯多弗·哈特犯了謀殺罪,但事情卻非如此。他也幾乎自殺,但看著女朋友結束自己生命之後,還沒來得及動手就昏倒了。“所有證據都顯示這是個雙重自殺。我們姑且不提檢方自相矛盾之處,我隻請求大家仔細聽聽證人之詞,詳細檢視所有證據,因為檢方用來佐證謀殺案的證據都已被扭曲。“各位女士先生,若要判定克裡斯多弗·哈特有罪,你們必須排除所有‘合理的懷疑’,也必須百分之百接受迪蘭妮小姐的說辭,但檢方有的也隻是說辭。”他走回被告席,一隻手擱在克裡斯肩上。“審問結束時,你們將產生不隻一個合理的懷疑,你們也將知道這個案子無關謀殺。艾蜜麗·戈德想自殺,克裡斯決定跟著做,他深愛艾蜜麗,少了她,他也不想活下去。”喬丹搖搖頭、轉向克裡斯。“各位女士先生,這不是罪行,而是個悲劇。”“檢方傳安瑪麗·瑪洛探長出庭。”第一位證人宣誓時,台下稍有騷動。她帶著老練、自在的神態坐定,沉穩地看著陪審團。安瑪麗·瑪洛穿著一套樸素的黑套裝,頭發紮在腦後,若不是隱約可見外套下的槍套,你很可能忘了她是個女警官。芭瑞特·迪蘭妮走到證人席前麵。“請向庭上說出你的姓名和地址。”瑪洛依言照辦,巴瑞特點點頭。“請告訴大家你的職業。”“我是班布裡奇警局的刑事小隊長。”“你在那裡服務多久了?”“今年六月滿十年,”她笑笑說。兩人簡單談了幾句關於瑪洛的訓練、在警察學校的成績、以及在警局的工作經驗等等,然後芭瑞特站定,一隻手擱在證人席欄杆上。“誰負責偵辦艾蜜麗·戈德之死?”“這個案子由我負責,”探長說。“你判定了死因嗎?”“是的,頭部中槍而亡。”“這麼說來,這個案子涉及武器羅?”“沒錯,一把口徑點四五的柯特轉輪手槍。”“你有取得這把手槍嗎?”安瑪麗點點頭。“手槍留在案發現場,”她說。“也就是旋轉木馬場。我們取得手槍,也做了各種彈道測試。”“這就是你在案發現場取得的槍嗎?”芭瑞特拿著一把口徑點四五的柯特轉輪手槍問道。“沒錯,”瑪洛探長點頭。“庭上,”芭瑞特說。“請將這把槍列為‘證物甲’。”她遵照程序把槍拿給喬丹看看,喬丹輕蔑地揮揮手表示沒必要,然後她再度轉身麵向探長。“你能判定槍的來源嗎?”“可以,我們追查出手槍屬於詹姆斯·哈特。”坐在被告席後方的詹姆斯聽到自己的名字嚇了一跳。“詹姆斯·哈特跟被告有親屬關係嗎?”檢方問。“抗議,”喬丹大喊。“有何關聯?”“我準許檢方繼續,”法官說。探長的目光從法官移到芭瑞特·迪蘭妮。“他是被告的父親。”“你有機會與詹姆斯·哈特談談嗎?”“有,他說手槍是收藏品,但有時仍用來標靶射擊。他還說他兒子知道怎麼用槍,也曾用它來標靶射擊。”“你能告訴我們手槍的測試結果嗎?”瑪洛探長在椅子裡動了動。“我們判定有一發子彈射出,子彈從死者的太陽穴進入、穿過死著的頭部而出、最後卡在旋轉木馬場的木地板上。我們發現子彈彈殼仍在槍膛裡,還未射出的第二發子彈也在裡麵。兩枚子彈上都有克裡斯多弗·哈特的指紋。”芭瑞特指著克裡斯說:“你所說的克裡斯多弗·哈特就是被告?”“是的,”瑪洛探長說。“嗯,”芭瑞特轉向陪審團,好像第一次仔細思量這番話似地。“兩枚子彈上都有他的指紋。子彈上還有其他指紋嗎?”“沒有。”“就你專業的觀點而言,這代表什麼意義?”“隻有他摸過子彈。”“我明白了,”芭瑞特說。“你們還做了其他測試嗎?”“是的。我們檢視手槍上的指紋,克裡斯多弗·哈特和艾蜜麗·戈德的指紋都在槍上,但槍上到處都是哈特先生的指紋,死者的指紋隻出現在槍身。”“你能為我們示範嗎?”芭瑞特邊問、邊拿起剛貼上證物標簽的手槍。探長輕易握住槍。“這裡、這裡和這裡都有哈特先生的指紋,”她邊指邊說。“艾蜜麗·戈德的指紋隻出現這裡附近,”她用指尖沿著冰冷的不鏽鋼槍身比畫。“但是,瑪洛探長,若要開槍,你的手得放在哪裡?”瑪洛指指槍托,芭瑞特繼續說:“槍托上沒有艾蜜麗的指紋?”“沒有。”“但有哈特先生的指紋。”“抗議,”喬丹懶懶地說。“證人已經回答問題。”“抗議成立。”芭瑞特背對喬丹。“案發現場做了測試嗎?”“是的。我們做了魯米諾測試(Lumiaol Test),也就是用螢光噴劑偵測血液濺射的模式。根據這項測試、以及子彈匣在木地板的角度,我們推斷子彈射出時,艾蜜麗·戈德是站著的,而且有人站在她前麵,距離非常近。我們也知道她仰躺、流血流了好幾分鐘,最後才被移動成警察們趕到案發現場看到的樣子。”“什麼樣子?”“她的頭靠在被告大腿上,而且大量失血。”“魯米諾測試還偵測出什麼嗎?”“是的,地上還有一灘不是槍傷的鮮血,被告自稱在那裡撞傷了頭。”“抗議,”喬丹指指克裡斯。“你要看看傷症嗎?”帕科特慎重瞄了喬丹一眼。“請繼續,迪蘭妮小姐,”他說。“從那灘血跡能不能判定被告如何、或是為什麼昏倒?”“不能,”探長說。“隻能看出他直挺挺在那裡躺了五分鐘,而且流血。”“還有其他測試嗎?”“死者和被告的衣服上都有殘留的火藥。我們還檢驗了死者的手指,看看上麵有沒有火藥。”“你們有何發現?”“艾蜜麗·戈德的手指上沒有殘留的火藥。”“死者若是自殺,也就是說,她如果拿槍朝自己頭上開槍,你們通常會在她手上發現殘留的火藥,是嗎?”“絕對會的。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開始懷疑艾蜜麗·戈德並非自殺。”芭瑞特沉默了一會兒,打量一下陪審團,這下十二位陪審團員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每位陪審團員都傾身坐到椅子邊,其中好幾位還在法院提供的簿子上仔細作筆記。“你們在案發現場還發現了什麼?”“我們發現一瓶加拿大威士忌。”“嗯……他們都不到可以喝酒的法定年齡,”芭瑞特笑笑說。探長也無可奈何地笑笑。“這不是我當時最關切的重點。”喬丹聽了抗議說:“庭上,檢方提出問題了嗎?我是不是聽漏了?”帕科特伸出舌尖卷了一顆杏仁到嘴裡,嫻熟地把它推到頰際。“當心一點,”他警告芭瑞特。“解剖報告中有任何值得注意之處嗎?”瑪洛點點頭。“死者懷有十一周的身孕。”檢察官跟探長提起她訪問艾蜜麗朋友、和鄰居的結果,但刻意沒提到她與艾蜜麗父母和師長的訪談。“瑪洛探長,你有機會跟被告談談嗎?”芭瑞特確定瑪洛看著她,瑪洛是個非常專業的證人,但她已事先警告瑪洛不要提到在醫院的那段訪談,法官已經裁定排除那段訪談,光是提到此事都可能導致審判無效。“是的,他十一月十一日到警察局一趟。我對他宣讀他的權利,他表示願意棄權。”“這是十一月十一日的訪談紀錄嗎?”檢方舉起一個印著班布裡奇警局徽章的檔案夾。“是的。”“探長,你跟克裡斯多弗·哈特碰麵多久之後寫了這份報告?”“他一離開我就動筆。”“訪談重點是什麼?”“簡而言之,哈特先生告訴我,他帶槍到案發現場,也在案發現場看著艾蜜麗·戈德舉槍自儘。”“你們的證據支持這種說法嗎?”“不。”“為什麼不?”瑪洛探長抬頭瞪著克裡斯,克裡斯覺得雙頰發熱,不得不強迫自己直視前方。“如果隻有部分證據不對勁,而不是全部……如果隻是子彈穿過死者頭部的角度很奇怪……”“抗議!”“……或者隻是死者手腕上有瘀青,那也就算了,但其他證據都與自殺不吻合。”“抗議!”“……甚至隻要有一個人說她想自殺……但實在有太多不合理之處。”“庭上,抗議!”法官隧著眼睛看看喬丹說:“抗議駁回。”芭瑞特感到自己心跳加快。“這麼說來,就你專業的觀點而言,儘管被告說那是自殺,但你覺得事情並非如此。由指紋、血液濺灑模式、殘留的火藥、威士忌酒瓶、以及訪談紀錄來推斷,你能提出其他理論嗎?”“我能,”瑪洛探長堅定地說。“克裡斯多弗·哈特謀殺了死者。”“你怎麼下此定論?”瑪洛一邊揮著照片、一邊開口說話,照片原本掛在法庭裡,生動得令人難以忽視。“艾蜜麗是個快樂的女孩子,師長、父母、和朋友們都不認為她患有憂鬱症,她人長得漂亮、頗受歡迎、跟爸媽感情很好,可說是個模範女兒。但她懷了十一周的身孕,孩子的爸爸是她的男朋友,克裡斯是高三學生,已經開始申請大學,在這個時候,他當然不想被小孩、或是女朋友絆住。”喬丹想抗議,這些畢竟都是個人猜測,但他曉得抗議隻是有害無益,而且會讓探長的證詞顯得更重要,於是他大聲歎口氣,希望讓陪審團曉得他認為瑪洛的推論是多麼無稽。探長壓低聲音,陪審團更加注意傾聽。“所以他以約會為藉口把死者帶到旋轉木馬場,他讓她喝點酒、試圖把她灌醉,這樣一來,他掏槍時她就不會抵抗。他們發生性關係,他把她拉入懷裡,她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之前,一把槍已經抵著她的頭。”瑪洛把手舉到太陽穴旁,做了一個扣扳機的手勢。“她抵抗,但他比他強壯:然後他射殺了她。”她歎了口氣。“這就是我的理論。”芭瑞特走回原告席,幾乎準備交由辯方質問證人。“謝謝你,探長。對了,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在警局訪問克裡斯多弗·哈特時,還發現其他值得注意之處嗎?”瑪洛點點頭。“他得簽名同意接受訪問,這是一般程序。他用左手拿筆,所以我問他是不是左撇子,他也回答說是。”“探長,這點為什麼重要?”“因為我們從彈道軌跡、和血液濺灑的模式判定,有個人站在艾蜜麗前麵,如果那人從她的右太陽穴開槍,他一定是用左手拿槍。”“謝謝你,”芭瑞特說。“問話完畢。”喬丹站起來交互詰問第一位證人,他對安瑪麗·瑪洛笑笑說:“探長,我們都聽到你告訴迪蘭妮小姐、你已經在警界服務十年,十年!”他吹了一聲口哨。“就公務員來說,這算是很長一段時間。”瑪洛點點頭,喬丹想讓她鬆懈下來,但她夠聰明、也很有經驗,她不會讓他得逞。“麥卡菲先生,我很喜歡這份工作。”“是嗎?”喬丹戲謔地笑笑。“我也是。”一位陪審團員也輕聲一笑。“探長,在這十年之中,你承辦過多少件謀殺案?”“兩件。”“兩件。”喬丹重複。“兩件謀殺案。”他皺起眉頭。“這是第二件?”“沒錯。”“這麼說來,在這之前,你隻辦過一件謀殺案?”“是的。”“既然如此,警局為什麼讓你負責這個案子?”瑪洛雙頰一紅。“警局規模不大,”她說。“我又是刑事小隊長,所以案子落在我頭上。”“嗯,這是你所偵辦的第二件謀殺案,”喬丹再度強調這位證人缺乏經驗。“你從檢驗槍枝開始,是不是?”“是的。”“你在槍上發現兩套指紋?”“是的。”“你發現兩發子彈?”“是的。”“但如果某人打算在非常近的距離射殺你,他不需要兩發子彈,是不是?”“那得看情形,”探長說。“探長,我知道你可能不太習慣,”喬丹說。“但請你回答是、或不是就好了。”他看到瑪洛臉色一沉。“是。”“從另一方麵而言,”喬丹神情自若地繼續說。“如果你和你朋友打算一起自殺,你就需要兩發子彈,這樣是否合理呢?”“是的。”“兩枚子彈上都有克裡斯的指紋?”“是的。”“克裡斯已經坦承那是他爸爸的槍,他也坦承槍是他帶來的,子彈上自然隻有克裡斯的指紋,對不對?”“是的。”“事實上,既然艾蜜麗完全不知道如何用槍,我們不太可能在槍膛裡的子彈上發現艾蜜麗的指紋,對不對?”“沒錯,”“好極了。你還告訴迪蘭妮小姐、你對這把槍做了其他測試?”“是的。”“你在槍上發現艾蜜麗和克裡斯的指紋,是嗎?”“是的。”“你在槍上還發現其他人的指紋,對不對?”“沒錯,有些指紋與被告的父親詹姆斯·哈特吻合。”“真的嗎?但在你的調查中,他不是嫌犯?”瑪洛歎口氣。“光憑指紋,我們隻能說他可能在案發現場。”“這麼說來,你不能單單仰賴指紋,對不對?換句話說,雖然槍上有某人的指紋,但並不表示他在特定時刻碰了槍?”“沒錯。”“你在槍頂發現艾蜜麗的指紋,”喬丹邊說邊走向證物。“你不反對我拿這個東西吧?”他指指手槍問道,然後慎重地把槍拿在手中。“克裡斯的指紋靠近槍底?”“沒錯。”“但在扳機附近卻沒有明顯的指紋?”“沒有,我們沒找到。”喬丹慎思點點頭。“你隻需要手指的四分之一寸、也就是非常小的一點,就能判定是誰的指紋,對不對?”“是的,”瑪洛說。“但那必須剛好在特定的四分之一寸之內,而不是隨便哪一點。”“這麼說來,指紋不像電影所描述的那麼容易采集羅?”“沒錯,采集指紋不是那麼容易,”“它們也會被新近的指紋弄汙?”“是的。”“事實上,探長,指紋辨識相當不精確,你說是不是?”“是的。”“如果我先拿這把槍開槍,然後你再拿起它開槍,扳機上可能顯示不出我的指紋,對不對?”“或許吧,”瑪洛勉強承認。“這麼說來,艾蜜麗可能扣下扳機,但後來克裡斯拿起槍時,他的指紋蓋住了艾蜜麗的指紋,對不對?”“有可能。”“瑪洛探長,讓我複述一次:即使測試時,扳機上沒有顯示出艾蜜麗的指紋,你能百分之百確定她從來沒有碰過扳機嗎?”“不能。但話又說回來,克裡斯也可能碰過扳機、卻沒有顯示出指紋,”她對喬丹沉著一笑。喬丹深深吸口氣。“讓我們談談魯米諾測試。”他說。“你說旋轉木馬場上的血液濺灑模式顯示被告流血躺在某處,”“這是我的猜測,因為警察發現他時,他頭部擦傷,血流不止。”“但你說那並不表示克裡斯昏了過去。這麼說來,”他嘲弄地說。“你認為克裡斯在旋轉木馬場躺下來、用頭撞地板、在地上躺了好幾分鐘、故意在地上留下一灘血跡?”瑪洛瞄了他一眼說:“這種情形不是沒有發生過。”“真的嗎?”喬丹似乎真的大感驚訝。“你這話是根據以前唯一承辦過的謀殺案吧?”“抗議!”芭瑞特說。“抗議成立。”帕科特瞄了喬丹一眼。“麥卡菲先生,我不必警告你吧?”喬丹走向證物桌。“這是你跟克裡斯多弗·哈特的訪談紀錄嗎?”“是的。”“你能不能念念這一行……就是這裡,”他把文件拿到探長麵前、伸手指了指。瑪洛清清喉嚨。“‘我們打算一起自殺’。”“這是直接引用克裡斯多弗·哈特所言?”“是的。”“他告訴你這是雙重自殺?”“是的。”“你能不能告訴我第三頁怎麼說?”探長看看芭瑞特·迪蘭妮。“錄音帶暫時停頓。”“為什麼?”“我必須暫停錄音,因為受訪者在哭。”“克裡斯在哭?為什麼?”瑪洛歎口氣。“我們談到艾蜜麗,他講得非常難過。”“就你專業的觀點而言,他真的很難過嗎?”“抗議,”芭瑞特說。“我的證人不是情緒專家。”“我準許辯方繼續,”法官說。“我想是吧,”探長聳聳肩說。“好,讓我弄請楚。克裡斯多弗·哈特主動接受訪問,而且放棄合法權利、沒有要求讓我在場,在這場訪談中,他明白表示他和艾蜜麗打算一起自殺,訪談進行到一半時,他痛哭失聲,你甚至不得不暫停錄音,對不對?”“沒錯,”瑪洛憤憤地說。“但我們當時也沒有用測謊器。”喬丹就算聽到這話,他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根據你的理論,克裡斯試圖把艾蜜麗灌醉?”“沒錯,我相信他有此打算,”“她喝醉了就不會抗拒?”喬丹說。“沒錯。”“你有沒有請法醫檢視艾蜜麗的血液酒精濃度?”“法醫們自動會做,”探長說。“結果呢?”“零點零二,”探長不悅地說。“探長,這表示什麼呢?”瑪洛咳嗽一聲。“這表示她喝了一杯酒,對個子小的女孩而言,說不定隻是一小杯。”“整瓶酒她隻喝了一小杯?”“顯然如此。”“探長,在新罕布夏州開車時,合法的血液酒精濃度是多少?”“零點零八。”“請再跟我們說一次艾蜜麗的指數是多少?”“我說過了,”瑪洛說。“零點零二。”“顯然遠低於酒醉駕車的標準。這麼說來,你認為她醉了嗎?”“可能沒有。”“你提到艾蜜麗和克裡斯的衣服上都有殘留的火藥,”喬丹說。“你如果在衣服上發現火藥,這隻表示開槍時、這件衣服剛好離槍枝很近,對不對?”“沒錯。”“你能從衣服上殘留的火藥中判定誰開了槍嗎?”“沒辦法百分之百確定。但我們在死者雙手上沒有發現任何殘留的火藥,死者若是自殺,她手上通常留有一些火藥的痕跡。”喬丹馬上抓住這一點。“偵辦謀殺案時,警方是不是馬上把死者的雙手套好?”“通常是的,但是……”“你們什麼時候檢視死者身上的殘留火藥?”瑪洛低頭看著大腿。“十一月九日。”“這麼說來,你在案發現場沒有檢視艾蜜麗的雙手,送醫途中、甚至在停屍間裡也沒有,而是等到她過世兩天之後才做了測試?在這段期間內,可不可能有人破壞了證物?”“嗯,我……”“是或不是?”“可能吧,”瑪洛說。“從案發現場到送抵醫院途中,可不可能有人碰了艾蜜麗的雙手?”“可能。”“比方說急救人員、或是穿了製服的警察?”“兩者都有可能。”“在急診室裡,說不定有人碰了她的雙手?”“是的。”“比方說護士或是醫生?”“我想是吧。”“既然你們沒有下達特彆指令,急診室裡可能有人幫她清洗身體,對不對?”“是的,”探長說。“這麼說來,在你們從艾蜜麗雙手采集證據之前,任何人都可能破壞了這個重要的證物?”喬丹概略地說。“是的,”瑪洛承認。“在偵辦謀殺案時,你們是不是也馬上檢視行凶者的雙手有無殘留火藥?”“那是標準程序。”“在案發現場見到克裡斯時,你們有沒有檢視他手上的殘留火藥?”“沒有,但他當時還不是嫌犯。”喬丹瞪大雙眼。“喔、是嗎?警方到達案發現場時,他還不是嫌犯?”“沒錯。”“這麼說來,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變成嫌犯?”“抗議!”芭瑞特大喊。“麥卡菲先生,你何不改述一下問題?”帕科特冷冷地說。“好。你在醫院檢視了他的雙手嗎?”喬丹追問。“沒有。”“隔天、當你過去收集更多資訊之時呢?”“沒有。”“克裡斯到警局受訪的那一天呢?”“沒有。”喬丹輕蔑地哼一聲。“這麼說來,他還不是嫌犯、以及他被視為是嫌犯之後,你們都沒有檢視他手上有無殘留火藥。你們究竟什麼時候判定他是殺人犯?”“我們當時確實沒有對他進行檢視。”“你們如果在證物遭到破壞之前、檢視了艾蜜麗的雙手,可不可能發現殘留的火藥呢?”“可能。”“這表示她開了槍?”“沒錯,”瑪洛說。“你們如果在案發現場馬上檢視克裡斯的雙手,可不可能發現他手上根本沒有殘留火藥?”“是的,確實有可能。”“這也表示他沒有開槍?”“沒錯。”這麼說來,我們根本沒必要上法庭。就算喬丹不說,大家心裡也很清楚。他走到陪審團席、站到席位後端、好像自己也是其中一員。“探長,根據你的理論,克裡斯在案發現場,雖然他離艾蜜麗隻有八分之一寸,他仍然在槍裡裝了兩發子彈,以免第一發沒打中:他試圖灌醉艾蜜麗,但沒有成功:他跟她發生性關係、伸手拿槍,艾蜜麗看到他拿槍,兩人掙紮了一番,然後他朝她頭上開了一槍。你真的相信事情就是如此嗎?”“是的,我相信。”“絕無懷疑?”“沒錯。”喬丹走向證人席。“那天晚上,手槍裡裝了兩發子彈,這可不可能表示他們打算一起自殺?”“嗯……”“可不可能?”“可能,”瑪洛歎口氣說。“他們可不可能藉著喝酒來消除緊張?”“或許吧。”“槍上可不可能有些你們檢驗不出的指紋?”“可能。”“我們姑且不管你們為什麼沒做,但是可不可能有另一個測試結果顯示,開槍的不是克裡斯?”“我想可能吧。”“這麼說來,探長,就你專業的觀點而言,我們是否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個案子呢?”安瑪麗·瑪洛重重歎了口氣。“是的,”她說。喬丹轉過身說:“問話完畢。”陪審團(更彆說法官)逐漸露出疲態,聽了詳儘的警方證詞之後,這種反應倒也不足為奇。帕科特法官宣布休息十分鐘,法庭也隨之空蕩蕩。喬丹上完洗手間回來途中,塞琳娜一把捉住他的手臂。“你表現得不錯,”她稱讚說。“第五號陪審員絕對站在你這邊,我想第七號也是。”“現在還言之過早。”“說是這麼說,但你還是不錯,”她聳聳肩。“你的當事人就難說了,他好像已經撐不下去。”她指指克裡斯,透過法庭的門可以清楚地看到克裡斯,他依然坐在被告席,兩位法警和一位副警長站在他後麵看守他,三個人都雙手交叉,好像阻止任何人靠近他。“他剛才花了一小時聆聽檢方說他腦筋有問題,整個法庭裡甚至看不到一張友善的麵孔。”喬丹瞄了克裡斯一眼,克裡斯整個人幾乎撲在桌子上。“他爸爸來了,”喬丹告訴塞琳娜。“沒錯,但他爸爸可不像沃德·克利佛(Ward Cleaver,美國五零年代電視影集“天才小麻煩”(Leave It to Beaver)中的爸爸,為人正派,行事合宜,是典型的模範父親。)。”喬丹點點頭,伸手順順頭發。“好吧,”他說。“我會跟克裡斯談談。”“你應該跟他談談,要不然等一下輪到法醫作證時,他八成會昏倒。”喬丹笑笑。“沒錯,他說不定會一頭撞上芭瑞特·迪蘭妮的椅子扶手,撞得腦袋開花。但就算真的如此,她說不定還找得出理由說他在作假。”塞琳娜緊捏一下喬丹的手,喬丹隨即歎口氣走回法庭。他對著站在克裡斯身後的三個人點點頭。“你們好,”他悄悄坐回椅子上,靜候他們離開。“進行得不錯,”他對克裡斯說。“真的不錯。”出乎喬丹意外地,克裡斯笑了笑。“我也希望如此,”他說。“因為現在就認輸投降似乎太早了一點。”說著說著,笑容緩緩從他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個嘴唇緊繃、臉色蒼白、神情非常害怕的青少年。“請聽我說,”喬丹說。“我曉得你聽到自己被描述成野獸,心裡一定很不好過,檢察官愛說什麼,就可以說什麼……但我們也是。隻不過還沒有輪到我們,而我們的說辭更精采。”“我不是因為她的話而難過,”克裡斯伸手摸摸拍紙簿上的藍線。“我隻是……檢方的話讓一切變成好真實。你知道嗎?雖然已經過了七個月,但這些測試報告、血液濺灑模式、艾蜜麗在哪裡、我在哪裡……”他停了下來,把頭埋在雙手裡。“她讓我再度經曆了一切,我卻連第一次都差點熬不過去。”喬丹可以滿懷自信地用言語攻擊任何一位檢方的證人,也有千百種方式回答芭瑞特·迪蘭妮提出的任何問題,但此時他卻隻能目瞪口呆看著他的當事人。格拉夫頓郡的法醫朱百爾·朗巴諾醫生清瘦、戴副眼鏡,看起來像極了打算拿張大大的捕蝶網去追捕蝴蝶,而不像一位手肘深埋到屍體的內臟裡翻攪的法醫。芭瑞特·迪蘭妮花了整整十分鐘陳述朗巴諾醫生的資曆,確定每位陪審團員都曉得他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證人,畢竟在其職業生涯中,朗巴諾醫生已經解剖了五百多具屍體。“朗巴諾醫生,”芭瑞特說。“你幫艾蜜麗·戈德解剖嗎?”“是的,”法醫說,他鼻子撞上麥克風,麥克風隨即發出尖銳的聲響,他趕緊往後退,抱歉地笑笑。“你能告訴我們死因嗎?”“所有檢驗結果都顯示她是頭部中槍而亡,說得精確一點,一顆口徑點四五的子彈從右腦顳葉進入腦部,子彈沒打中額葉,但穿過右腦後方的枕葉而出。”芭瑞特呈上一張腦部構造圖作為證物,然後她帶著無助的笑容轉身麵向陪審團。“朗巴諾醫生,我們不像你一樣熟知額葉、枕葉等專有名詞,你能用這張圖表為我們解釋子彈的走向嗎?”她遞給醫生一枝血紅色的螢光筆,醫生拿著筆仔細在圖表上說明。“子彈從這裡進入腦部,”他邊說邊在右太陽穴做個記號。“然後穿過這一帶、從脖子上方這裡出來。”他在右耳後麵做了另一個記號,兩個記號之間的直線幾乎和頭部的一邊平行。“你能告訴我們艾蜜麗·戈德過了多久才死嗎?”“她沒有當場死亡,”朗巴諾說。“急救人員趕到時她還活著,說不定甚至還有意識。”“意識……你是說她感覺得到疼痛?”“當然。”芭瑞特露出驚恐的神情。“這麼說來……艾蜜麗在疼痛中撐了多久?”“我想大概半小時吧。”“朗巴諾醫生,你在艾蜜麗·戈德的屍體上還發現其他傷痕嗎?”“是的。”“這些傷痕顯示出暴力跡象嗎?”“法官,她在引導證人,”喬丹插嘴。“有無暴力依然尚待證實。”“抗議成立。”帕科特法官說。“迪蘭妮小姐,請不要引導你的證人。”“醫生,艾蜜麗,戈德身上有沒有任何明顯的傷痕?”“有,她右手手腕上有瘀青。”“你認為那代表什麼?”“說不定曾經發生某些暴力舉動。”“說不定有人用力拉她、在她手腕上留下疲青?”芭瑞特眼角瞥見喬丹正要開口。“讓我重新措辭,”她趁喬丹還沒抗議之前說。“從醫學專業人員的角度而言,你認為什麼可能造成這些瘀青?”“說不定有人抓住她的手腕。”“你認為在她死亡多久之前出現這些瘀青?”“一小時之內,”朗巴諾醫生說。“血液才剛浮現到皮膚表層。”“你在解剖時還有其他發現嗎?”“陰道中有精液,這表示死者最近曾發生性關係,說不定在她死前半小時左右。死者指甲內有一些皮膚的細胞樣本,而這些皮膚並不是死者的、”“這表示什麼呢?”“她抓了某人。”“你驗出指甲內是誰的皮膚嗎?”“是的,這些細胞樣本跟警方送過來的克裡斯多弗·哈特細胞樣本吻合。”芭瑞特點點頭。“你能判定艾蜜麗慣用右手或是左手嗎?”“可以。所有的指繭都在她的右手,中指左方、以及食指右方的指繭尤其明顯。從醫學的觀點而言,我敢判定她慣用右手。”“而槍傷的傷口在右太陽穴?”“沒錯。”芭瑞特深思地點點頭。“醫生,你見過許多自殺案例吧?”“是的,大約六十到七十件。”“其中有沒有頭部中彈?”“有,三十八件。”朗巴諾醫生說。“我隻怕這是相當受歡迎的自殺方式。”“在這三十八起自殺案件中,有幾件使用手槍或是轉輪手槍?”“二十四件,”朗巴諾醫生說。“這二十四位死者怎樣射殺自己?”“百分之九十飲彈身亡,因為這樣最能一 了百了。其他百分之十從太陽穴開槍,但我見過一個奇怪的案例,死者從鼻子開了一槍。”“在百分之十從太陽穴開槍的死者中,子彈射出腦部的傷口在哪裡?”“在顳葉的另一端,”他指指自己太陽穴的兩端。“艾蜜麗·戈德腦部的子彈從哪裡出來?”“子彈從額葉的同一端出來,”他用左手指指自己右耳後方的一處。“你覺得這樣頗不尋常嗎?”“確實是的,”法醫說,雙頰興奮得發紅。“我從沒看過這種狀況,你若拿槍頂著右太陽穴,子彈卻從右腦後方出來,這樣簡直是不可能。你得把槍舉到這種角度,”朗巴諾醫生伸出右手、手指比出槍的手勢頂著右太陽穴,他的手幾乎和頭部平行,手腕用力彎成一個極不自然的角度。“在我看來,這不是……”“抗議!”“……一個平常的姿勢……”“抗議!”“抗議成立,”帕科特說。“你慢慢講吧,”喬丹低聲嘟囔。“你說什麼,律師?”法官丟了一顆杏仁到嘴裡。“你有說什麼嗎?沒有嗎?”他轉向陪審團。“請不要管朗巴諾醫生剛才的說辭。”芭瑞特走向她的證人。“從醫學專業的觀點而言,朗巴諾醫生,你認為那代表什麼?”“純屬推論,”喬丹再度大喊。“拜托喔!”“庭上,我能跟您談談嗎?”芭瑞特邊說邊跟喬丹點點頭,喬丹跟著她一起走到法官席前。“迪蘭妮小姐,”帕科特說。“你乾脆在這位證人脖子上套個項圈引導他算了。”芭瑞特咬咬下唇。“如果我的證人不能就此推論,我依然希望讓陪審團了解我的觀點……但我需要被告的協助。”喬丹的目光從芭瑞特移到法官身上,他不曉得她究竟有何打算,但他不會任憑她利用他的當事人。“我要知道她有何打算,”他說。帕科特轉向檢方說:“迪蘭妮小姐?”她雙手一攤:“庭上,隻是個小小的示範,我要讓陪審團看看克裡斯會怎麼做。”“絕對不可!”喬丹輕蔑地說。“這是百分之百偏頗。”“庭上,”芭瑞特說。“我必須表達我的觀點。我會請醫生幫我:必要的話,就算請法警幫忙也可以。我隻是需要一個人做示範,為什麼不利用已經涉嫌的那個人呢?”帕科特敲開一顆杏仁。“請你小心進行,不然我們又得談談了。”“什麼?”喬丹大怒。“我已經決定了,”帕科特堅決地說,然後轉芭瑞特。“開始吧。”喬丹走回被告席,心想這下最起碼有了一個上訴的理由。他悄悄坐回椅子上,碰碰克裡斯的肩膀。“我不確定她打算耍什麼把戲,”他輕聲說。“你看著我就好,我會跟你點頭,如果她太過分的話,我也會抗議。”芭瑞特走向克裡斯。“朗巴諾醫生,我請被告幫我個忙。”她對克裡斯笑笑。“哈特先生,請你站起來,好嗎?”克裡斯瞄了喬丹一眼,喬丹輕輕點點頭。他站了起來。“謝謝。你能過來這裡嗎?”她指指陪審團和證人席中間一處。“好,哈特先生,請你伸出雙手。”她邊說、邊像科學怪人一樣伸長手臂,克裡斯猶豫地舉起手臂。芭瑞特·迪蘭妮直接走到他兩隻手臂之間。她抱住他,雙手圈住他西裝外套的下擺,整個人貼在他身上,他嚇了一跳、像塊木板一樣呆站在原處,她把頭靠在他右肩上,剛好就是以前他抱著艾蜜麗時、艾蜜麗倚在他肩上的位置。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心想。“哈特先生,”芭瑞特說,他的西裝外套稍微遮住了她的聲音。“你能用雙手圈住我嗎?”克裡斯看看他的律師,喬丹緊張地點點頭。“好,請你伸出左手、把手舉到我的右太陽穴。”他緊盯著喬丹,先前連連抗議的喬丹卻跟塊該死的石頭一樣僵硬地坐著,克裡斯依言照辦。他們麵對麵站著,陪審團清楚看到克裡斯後退稍微八寸,距離遠到剛好讓他把左手舉到檢方的右太陽穴旁,在此同時,他的右手依然抱著她。“朗巴諾醫生,”芭瑞特說。“如果現在哈特先生手中有把槍,子彈可不可能從我的右太陽穴射入、然後從右腦後方的枕葉出來?”法醫點點頭說:“極有可能。”“謝謝,”芭瑞特說,她雙手從克裡斯身旁垂落,轉身走開。在一記記清脆的腳步聲中,克裡斯被單獨留在法庭中間。“老天爺啊,”克裡斯哼了一聲,一張臉紅得跟甜菜似地坐回喬丹身旁。“你為什麼不說些什麼呢?”“我不能,”喬丹咬緊牙根說。“我若高聲抗議,陪審團會認為你有所隱瞞。”“好、好,這下他們認為我是個該死的殺人犯,這樣就好嗎?”“彆擔心,等一下交互詰問時,我會處理這個問題。”他站起來,原本以為迪蘭妮搞出這個把戲之後就告停,但她又開口,他有點訝異。“我還有一個問題,”芭瑞特說。“你在解剖時還有其他發現嗎?”“是的,”朗巴諾醫生說、“艾蜜麗·戈德過世的那晚已經懷有十一周的身孕。”喬丹閉上眼睛,坐回椅子上。“我們都非常感激你今天出席,朗巴諾醫生,”喬丹過了幾分鐘之後說。“我們都曉得你曾處理三十八起自殺案件,也聽到你陳述精液、瘀青、以及艾蜜麗指甲裡的皮膚樣本等證據,現在讓我們來做個分析。精液表示死者曾發生性關係,是嗎?”“是。”“你知不知道艾蜜麗是否容易瘀傷?”“我不知道,”朗巴諾醫生說。“我隻知道她膚色相當白皙,說不定這表示她容易瘀傷。”“這些瘀傷可能……”他故意輕咳兩聲,轉身對陪審團笑笑。“……可能是發生性關係時、激情過度的結果嗎?”“可能,”法醫板著臉說。“至於指甲裡的皮膚,醫生,可不可能因為輕刮某人的背,所以指甲裡留下皮膚樣本呢?”“可能。”“在激情中抓傷了他的肩膀呢?這樣可不可能在指甲裡留下皮膚樣本?”“絕對可能。”“愛撫某人的臉頰和下巴呢?”“也有可能。”“你的意思是說,克裡斯的皮膚樣本可能在幾種不同的情況下、留在艾蜜麗的指甲裡,而這些情況都吻合非暴力、熱情的性愛,這樣說對不對?”“對。”“你沒辦法百分之百確定克裡斯曾對艾蜜麗施加暴力,對不對?”“沒錯,我確實沒辦法百分之百確定,但死者頭上有個槍傷傷口。”“喔、是的,”喬丹說。“我們都看到迪蘭妮小姐跟克裡斯的示範。但那天晚上可能發生很多事情,對不對?我們姑且舉出另外兩種狀況,看看可能發生什麼事情。”他忽然轉向他的當事人。“克裡斯?你若不介意……再麻煩你一次,好嗎?”克裡斯困惑地站起來走向喬丹,一直走到檢方剛才叫他站著的同一處。喬丹隨後走到證物桌前拿起手槍。“我可以借用一下嗎?”他沒等芭瑞特同意就拿著槍走到克裡斯麵前。“好,”他對陪審團戲謔一笑、拉起克裡斯的雙手擺在自己腰上。“各位得運用一下想像力,因為我可不像迪蘭妮小姐一樣、大家一看就曉得是個女孩子。”他對克裡斯笑笑,克裡斯輕輕攬著喬丹,連脖子都通紅。喬丹把槍頂著自己的頭,觀眾席馬上傳來竊竊私語聲,他曉得這下陪審團看到了比剛才克裡斯和迪蘭妮示範的更駭人的畫麵,不禁滿意地笑笑。“醫生,如果艾蜜麗跟一般人一樣像這樣拿著槍,但因為她沒用過槍,所以她把槍身靠向自己?”喬丹微微倚向克裡斯懷裡,同時像先前法醫說的一樣、把槍舉成一個不自然的角度頂著自己的太陽穴。“如果槍像這樣頂著她的頭,子彈軌跡可不可能跟你在解剖時所發現的一樣呢?”“我想可能。”“醫生,如果她跟那些百分之十的舉槍自殺者一樣、把槍頂著自己的太陽穴,但手抖得非常厲害,按下扳機的時候忽然顫動,子彈軌跡可不可能因而改變?”“可能。”“如果艾蜜麗不想握著槍,所以她像這樣拿槍呢?”他用雙手包住槍身,把槍舉向頭部,手槍幾乎跟太陽穴平行,兩隻大拇指扣著扳機。“如果她像這樣拿槍、大拇指按下扳機,子彈軌跡可不可能符合你的發現?”“可能。”“醫生,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用幾種不同方式來解釋那顆子彈的軌跡為什麼如此奇怪?”“我想是吧。”“朗巴諾醫生,”喬丹在他當事人的懷抱中轉身。“在這些不同的狀況中,你認為克裡斯多弗·哈特可能握著那把槍嗎?”“不可能,”喬丹從克裡斯的懷中脫身,把槍擺回證物桌上,手指在槍上停留了一會。“謝謝你,”他說。一頭金色染發的證人渴望地看著法官前麵的一罐杏仁,緩緩舉起她的手。原本埋首於自己筆記的芭瑞特嚇了一跳,抬頭看看說:“嗯……怎麼了?”“如果他可以吃堅果,我能不能也吃片口香糖?我是說……我曉得你跟我說過了,但既然法庭裡不準抽煙,我又有點緊張……”她充滿希望地對檢察官眨眨眼,“你說呢?”帕科特法官笑笑,大夥都感到驚訝。“迪波娜洛小姐,說不定啊,”他說。“等一下我也來根煙。”他示意法警把那罐杏仁拿給證人。“嚼口香糖說不定讓人聽不清楚你的證詞,但我不介意分享堅果。”證人席上的女子放鬆了一點,但隨即發現她沒有工具敲開堅果,這時芭瑞特卻已準備好提出問題。“為了紀錄所需,請說出你的姓名、地址以及職業。”“丹娜·迪波娜洛,”她對著麥克風大聲說。“班布裡奇市羅斯伍德路四百五十六號,我在‘淘金熱’工作。”“‘淘金熱’是怎樣的場所?”“那是一家珠寶店,”丹娜說。“你跟艾蜜麗·戈德說過話嗎?”“有,她到店裡幫她男朋友買生日禮物。她買了一隻手表,還要求在表上刻字。”“嗯,她想刻哪些字?”“克裡斯,”丹娜邊說邊偷瞄被告席。“手表多少錢?”“五百美金。”“哇,”芭瑞特說。“五百美金?對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而言,這是一筆大數目。”“這對任何人都是一筆大數目。但她說她很高興送他這份禮物。”“純屬傳聞,”喬丹抗議。“抗議成立。”“她有沒有告訴你、她為什麼買表?”芭瑞特問。丹娜點點頭說:“她說手表是她男朋友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她有沒有留下特彆的指示?”“有,她把指示寫在收據上,如果我們要跟她說任何關於手表的事情,比方說手表送到店裡了,我們隻能說請找艾蜜麗,而不能提到珠寶店、或是手表。”“她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要保守秘密?”“她說那將是個驚喜。”“又來了,”喬丹大喊。“純屬傳聞。”法官點點頭。“檢方、律師請上前。”喬丹和芭瑞特並肩而站,搶著占位子。“你要麼找出其他方式問問題,”帕科特對檢察官說。“不然我就把這個問題從紀錄中刪除。”芭瑞特點點頭,走回她的證人旁邊,喬丹則再度坐定。“讓我重新措辭,”她說。“指示的確切內容是什麼?”丹娜皺著眉頭想想。“打電話到家裡、就說找艾蜜麗、這是私事、彆說是關於哪件事。”“艾蜜麗有沒有告訴你、她男朋友的生日是哪一天?”“有,因為我們得在生日之前把字刻好。手表特彆從倫敦訂購,我們得在十一月之前處理好。”“哪個特定日期?”“手表上也得刻上生日日期,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四日。她要我在十一月十七日之前把手表準備好,萬一出錯的話,我們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可以更正,她打算二十四日把手表送給他。”芭瑞特靠在陪審團席的欄杆上。“你等著艾蜜麗十一月十七日來取表嗎?”“當然。”“她來了嗎?”“沒有。”“你曉得她為什麼沒來嗎?”丹娜·迪波娜洛沉重地點點頭。“她十一月十七日之前的一星期過世了。”證人準備接受交互詰問時,喬丹在被告席坐了一分鐘,他不打算在這個證人身上花太多時間,他慢慢站起來,膝蓋嘰嘎作響。“迪波娜洛小姐,”他親切地說。“艾蜜麗·戈德什麼時候訂購手表?”“八月二十五日。”“那是你第一次見到她?”“不,大約一個星期之前,她曾經到店裡看看。”“她訂購手表時付錢了嗎?”“是的,一次付清。”“你八月份碰到她時,她看起來如何?快樂?高興?”“沒錯,她很高興找到這隻手表當作生日禮物。”“迪波娜洛小姐,手表什麼時候送到店裡?”“十一月十七日,”她笑笑說。“一切都沒問題。”那得看你怎麼想,喬丹心想,但他依然自在地笑笑說:“你什麼時候打電話到戈德家?”“十一月十七日第一次打過去。”“這麼說來,八月二十五日和十一月之間,你和艾蜜麗沒有聯絡?”“沒有。”“你打電話到戈德家時,對方的反應如何?”“說真的,她媽媽口氣非常不好。”喬丹一臉同情地點點頭。“你打了幾次?”“三次,”丹娜說。“第三次打電話過去時,你終於跟戈德太太提到手表?”“她跟我說她女兒死了,這下我才提到手表,我真的嚇壞了。”“嗯,艾蜜麗八月時似乎相當開心……你一直到十一月都沒跟她聯絡,那時你才發現她已經過世。”“沒錯,”丹娜說。喬丹雙手滑進口袋,這個證人似乎沒什麼用,但他已經設想周到,在結辯中,他將利用這個證人的證詞強調,艾蜜麗,戈德過世三個月前沒有自殺傾向,事實上,自殺可能是個突然的決定,正因如此,所以艾蜜麗的老師、朋友、甚至她自己的母親都沒料到她會自殺。“沒問題了,謝謝,”喬丹說,然後又坐回椅子上。因為帕科特法官要去洗牙,所以剛過兩點就休庭。法官提醒陪審團員不要跟任何人討論這個案子,陪審團員隨即離去。還未出庭的證人接獲通知,明天上午九點報到。克裡斯再度銬上手銬,被法警帶到法院地下室的警長辦公室裡監禁。詹姆斯和葛絲在法院大廳碰麵,他曉得從法律的觀點而言,他不能跟太太提到今天在法庭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也知道葛絲才不管什麼司法製度,她非得知道到目前為止的進展不可,但這時葛絲卻心事重重跟在他身旁,出奇地沉默,讓他覺得相當驚訝。外麵下著雨。“我去開車,”詹姆斯瞄了一眼葛絲的高跟鞋。“你在這裡等我。”她點點頭,詹姆斯跳過一灘灘積水,她站在原地,雙手貼著入口處的大扇玻璃窗,忽然有人把手貼在她的上臂,她嚇得轉身。“嗨,”麥克說。他的碰觸令她全身酥麻,但又讓她想趕快抽身。她強迫自己露出微笑。“你看起來跟我一樣糟,”他說。“謝啦。”葛絲看著詹姆斯打開車門。“我看到你和梅蘭妮。”他們先前也坐在大廳,兩人跟她一樣失神。麥克也把手貼在窗上。“試著想像法庭裡麵的狀況?很難,對不對?”葛絲沒回答,詹姆斯的富豪轎車已駛出停車位。“明天,”麥克說。“我們一起等吧。”她不讓自己看他。“我得走了,”她說,然後奔入淒冷的雨中。喬丹甩甩兩人共用的雨傘,塞琳娜趕緊跑進門、“換把大一點的雨傘吧,”她笑笑,頭發全濕了。“或是換個身材比較嬌小的調查員,”喬丹回了一句,對塞琳娜邪邪一笑。“我花了好幾年才找到一把中意的傘。”他們一起從置物間跌跌撞撞地走進客廳,湯瑪斯雙手交叉坐在裡麵。“如何?”他質問。塞琳娜笑笑說:“你老爸很厲害。”湯瑪斯咧嘴一笑。“我就知道,”他說。他舉起手和喬丹合掌一拍,然後翻身坐到大沙發上。“這表示你心情很好,對不對?”“怎麼了?”喬丹心生警戒。“你做了什麼?”“沒什麼,”湯瑪斯有點抗拒地回答。“我隻是餓了,我們可以叫披薩嗎?”“現在才三點半!吃晚飯不是太早了嗎?”“就說是點心吧,”湯瑪斯說。喬丹一臉無可奈何走進廚房,身上還穿著雨衣。“從冰箱裡找個東西吃,”他邊說邊打開冰箱。“啊,說不定不要比較好,”他說,然後把一團保鮮膜包著的東西扔進垃圾桶。“冰箱裡沒有其他東西嗎?”“啤酒,”湯瑪斯說。“還有牛奶,其他東西都長黴了。”塞琳娜攬住湯瑪斯瘦弱的肩膀。“你要香腸還是臘腸?”“隻要沒有醃鯷魚就好,”湯瑪斯說。“你要打電話嗎?”塞琳娜點點頭。“送披薩的小弟來了,我會叫你。”湯瑪斯知道這話的意思,站起來躲回他的房間。塞琳娜側身到冰箱裡拿出一罐啤酒。“算你好運,他沒喝這些東西。你要一罐嗎?”喬丹看看手表,想想還是不要比較好,但他看到塞琳娜拉開啤酒拉環,“好吧,”他說。打電話叫披薩之後,他們在客廳坐定,喬丹猛喝一 口啤酒,呻吟了一聲。“我真正需要的是頭痛藥,”他說。“來,”塞琳娜拍拍她的大腿。“躺下來。”他滿心感激地照辦,順手把啤酒擺在地上。塞琳娜修長的手指拂去他額頭的頭發,輕揉他的太陽穴。“你還真配合,”他喃喃說。塞琳娜敲敲他的頭蓋骨。“總得讓這個聰明的腦袋繼續發揮功效。”他閉上眼睛,任憑她的雙手滑過各個穴道。她停下來時,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停,卻馬上想到芭瑞特·迪蘭妮拉起克裡斯的手、貼向她太陽穴的模樣。喬丹歎口氣,頭痛再度猛烈襲來,如果他還忘不了那一幕,他怎能指望陪審團忘得掉?克裡斯被脫光了衣服搜身,身上那套好西裝送交保管,直到隔天上午為止。他套上腰間有條細繩的長褲、和柔軟的短袖襯衫,整個人放鬆了下來,這套陳舊、褪色、帶著監獄味道的衣服比穿了一整天的緊繃西裝褲和領帶舒服一千倍。但話又說回來,他在牢裡已經待了七個月:今天,他赫然發現自己對許多事情感到不習慣,比方說耀眼的陽光、跟其他人的身體接觸、甚至百事可樂。他好久以來一直想喝罐可樂,喬丹幫他買了:罐,可樂卻在他胃裡作怪,讓他跑了好幾次廁所。克裡斯爬到床上,心中忽然有個一個不請自來的頓悟:即使得以重返外麵的世界,他說不定再也無法融入。夜半時分,窗簾已拉下,臥室漆黑沉靜,葛絲轉向詹姆斯,他跟她一樣直挺挺躺在床上,好像動也不動就能激發睡意,但葛絲知道他跟自己一樣清醒,她深深吸口氣,慶幸四下一片漆黑,這樣一來,她才看不到他的臉,也不曉得他是否言不由衷。“詹姆斯,”她說。“一切都會沒事嗎?”他沒有假裝聽不懂,隻是在被子下盲目地摸索、握住她的手說:“我不知道。”隔天早上,喬丹梳洗、刮胡子、穿衣,他走進廚房,心裡已經想著今天的交互詰問。艾蜜麗的朋友海瑟·柏恩斯不成問題,他閉著眼睛也能處理,梅蘭妮·戈德就不同了。直到坐在桌前,他才發現湯瑪斯隔著餐桌對他微笑。他麵前擺著一個乾淨的碗、一支湯匙、一瓶牛奶、和一盒全新的可可亞玉米片。證人席上的海瑟·柏恩斯抖得好厲害,椅腳不太均衡的椅子被震得在地上發出敲擊聲為了讓她鎮定下來,芭瑞特·迪蘭妮走到她麵前,擋住她的視線,讓她隻看到芭瑞特一人。“放輕鬆點,海瑟,”她悄悄說。“記得嗎?我們已經預習了所有問題。”海瑟勇敢點點頭,臉色一片慘白。“海瑟,”芭瑞特說。“我知道你是艾蜜麗最要好的朋友。”“是的,”她小聲地說。“我們認識四年了。”“滿久的嘛,你們在學校認識的嗎?”“沒錯,我們一起修了好幾門課,健康教育、數學等等,還有一些美術課……但艾蜜麗的藝術天賦比我高多了。”“你跟她多常見麵?”“我們每天都見麵,最起碼課堂上會碰麵。”“她有沒有跟你提到未來計劃?”“她想上大學、成為一個更好的畫家。”“她開始跟克裡斯約會時,你們認識了嗎?”海瑟點點頭。“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跟克裡斯約會,他們……他們總是在一起。”“總是?”“嗯,高二的時候,他們分手了大約兩個月,克裡斯另外交了女朋友,艾蜜麗非常難過。”“這麼說來,他們不是始終合得來羅?”“不是,”海瑟低下頭。“但他們後來又合好了。”芭瑞特苦笑說:“沒錯,確實如此。海瑟,你能告訴我、艾蜜麗十一月的時候怎樣嗎?比方說她的性情。”“她通常很安靜,她個性向來沉穩,但她沒有一天到晚哭、或是說要自殺,她表現得跟平常一樣,念書、畫畫、跟男朋友在一起等等。就是因為這樣……”她聲音愈來愈弱,出庭到現在,她第一次看著克裡斯。“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大家知道這件事之後都好驚訝。”喬丹對海瑟發出迷人一笑,海瑟身材嬌小、一頭褐發垂在背後、每隻手指上都戴了銀戒指。“海瑟,謝謝你的出席。我知道出庭作證不容易,”他戲謔一笑。“但最起碼今天就不必上學了。”海瑟咯咯笑,馬上對辯護律師產生好感,看起來跟那個一分鐘前幾乎快要昏倒的女孩完全不同。“你每天都在學校見到艾蜜麗,”他說。“放學之後呢?”“不太常見麵,”海瑟說。“你沒有在GAP服飾店碰到她、或是周末約了看電影?”“幾乎沒有,”她說。“並不是我不想跟她碰麵,而是她老跟克裡斯在一起。”“這麼說來,即使你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你們放學之後依然不常見麵羅?”“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海瑟坦承。“但克裡斯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你看過艾蜜麗跟克裡斯在一起嗎?”“看過。”“他們的關係如何?”海瑟的雙眼蒙上一層霧氣。“我以前覺得他們的關係非常羅曼蒂克,”她說。“我的意思是,他們在一起好久了,有時候好像除了彼此的聲音之外,他們什麼也聽不到;除了彼此的臉之外,其他什麼也看不到。”她咬咬嘴唇。“我以前覺得艾蜜麗擁有了我們想要的一切。”喬丹凝重地點頭。“海瑟,根據你對艾蜜麗和克裡斯的觀察,你能想像他會傷害她嗎?”“抗議,”芭瑞特大喊。“駁回。”喬丹點點頭,海瑟直直盯著克裡斯,眼中淚光朦朧。“不能,”她輕聲說。“我不能。”梅蘭妮·戈德一身黑衣。坐在證人席上的她,頭發緊緊紮在腦後,西裝外套的墊肩往外延伸,整個人像是頑固嚴肅的女修道院院長,甚至宛若天使長。“戈德太太,”芭瑞特邊說、邊伸出一隻手拍拍她的證人。“謝謝你今天前來,真對不起,麻煩你忍受一些正式的程序,為了紀錄所需,我必須知道幾點事實。你能說出你的姓名嗎?”“梅蘭妮·戈德。”“你跟死者有何關係?”梅蘭妮直直盯著陪審團。“我是她母親,”她輕聲說。“你能跟我們說說、你和你女兒的關係嗎?”梅蘭妮點點頭。“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多,”她開口說話,字字句句有如畫筆,讓那個極具藝術天賦的艾蜜麗重新活了過來。我在圖書館上班時,她放學後過來找我,我們周末一起逛街買東西,她知道她可以求助於我。“艾蜜麗跟你說些什麼事情?”梅蘭妮嚇了一跳,趕緊回過神來對檢察官說:“我們討論了很多關於大學的事,她正準備申請。”“她對於即將離家上大學的感覺如何?”“她很興奮,”梅蘭妮說。“她是個好學生,更具有藝術天賦。事實上,她正申請巴黎的索邦大學。”“哇,”芭瑞特說。“真令人佩服。”“這就是艾蜜麗,”梅蘭妮說。“你什麼時候發現艾蜜麗出事了?”梅蘭妮在座位上動了動。“我們在半夜接到電話、請我們馬上趕去醫院。我們隻知道艾蜜麗跟克裡斯出去約會,等我們趕到醫院時,艾蜜麗已經走了。”“除了她的死訊,他們還跟你說了什麼?”“不太多,我先生去指認屍體……艾蜜麗……我……”她抬頭看看陪審團。“我做不到,然後麥克出來告訴我,她頭部中槍。”“戈德太太,你怎麼想?”芭瑞特緩緩問道。“我心想,天啊,誰會對我的小寶貝做這種事?”梅蘭妮真摯的悲傷彌漫整個法庭,氣氛一片凝重,四下沉寂到陪審團聽得見喬丹寫字的沙沙聲、法警手表的滴答聲、以及克裡斯沉重的呼吸。“戈德太太,你可曾想過這可能是自殺?”“沒有,”梅蘭妮堅定地說。“我女兒沒有自殺傾向。”“你怎麼知道?”“我怎麼不知道?我是她母親。她不沮喪,也不憂鬱,她不哭不鬨,還是那個從小就快快樂樂的女孩。況且,她這輩子從沒用過槍,她完全不懂槍,怎麼可能會拿槍射殺自己?”“艾蜜麗死後,珠寶店的人打電話給你?”“是的,”梅蘭妮說。“剛開始我不知道她是誰,那個女人一直說要找艾蜜麗,好像惡意開玩笑。後來她終於告訴我艾蜜麗幫克裡斯買了一隻手表,我過去店裡拿表,那是一隻美金五百元的手表,艾蜜麗整個夏天在夏令營不過賺了四百五十元。艾蜜麗曉得,如果我們知道她花了這麼多錢幫克裡斯買生日禮物,肯定非常生氣,我們會說這樣太奢侈浪費、叫她把表退回去。”她深深吸口氣,然後繼續陳述。“我去了一趟珠寶店把表拿回來,我曉得艾蜜麗想藉此告訴我一些事情。”她瞪著陪審團。“比方說,如果她早就想自殺,為什麼買了手表、而且打算十一月底把表送給克裡斯?”芭瑞特走向被告席。“戈德太太,你也曉得,那天晚上除了艾蜜麗之外,隻有克裡斯多弗·哈特在旋轉木馬場。”梅蘭妮瞪克裡斯,雙眼閃爍發光。“我知道。”“你跟被告熟嗎?”“很熟,”梅蘭妮說。“克裡斯和艾蜜麗一起長大,我們兩家是十八年的鄰居,”她的語調忽然變得凝重,移開視線,看向他處。“他隨時歡迎到我們家,他像是我們的兒子。”“你知道他因為被控謀殺,所以才坐在被告席吧?而被害者正是你的女兒。”“我知道。”“你相信克裡斯可能對你女兒下毒手嗎?”“抗議,”喬丹說。“這位證人有所偏頗。”“偏頗?”芭瑞特憤憤說。“這位女士的女兒已經身亡,她當然可以偏頗。”帕科揉太陽穴。“檢方有權傳訊任何想要傳訊的證人,我們就暫且相信戈德太太的證詞吧。”梅蘭妮清清喉嚨。“我認為他殺了她。”“抗議!”喬丹大喊。“駁回。”“你認為他殺了她,”芭瑞特重複,讓大夥深深記住梅蘭妮的話。“為什麼?”片刻之間,梅蘭妮瞪著克裡斯。“因為我女兒懷孕了,”她憤憤脫口而出,完全忘了檢察官告誡她保持冷靜。“克裡斯要去上大學,他不想讓小寶寶和一個家鄉的女孩毀了他的前途和遊泳生涯。”梅蘭妮緊盯著一臉驚訝、全身發抖的克裡斯。“克裡斯懂得用槍,”她嚴肅地說。“他爸爸有槍庫,父子兩人經常出去打獵。”她狠很盯著克裡斯,獨獨對著他說:“你在槍裡裝了兩發子彈。”喬丹跳起來說:“抗議!”“你計劃了整件事情,但她反抗,你沒辦法讓她不瘀青……”“抗議!庭上!這樣非常不恰當!”梅蘭妮瞪著克裡斯,沒人阻止得了她。“你沒辦法控製子彈的軌跡,你也不知道她打算送你手表,”她雙手緊緊抓著證人席的柵欄,指關節全都發白。“戈德太太,”法官試圖插嘴。“你殺了她,”梅蘭妮大叫。“你殺了我的心肝寶貝,你也殺了你的寶寶。”“戈德太太,請你馬上停止!”帕科特大叫,用力敲敲法槌。“迪蘭妮小姐,請控製一下你的證人。”克裡斯整張臉紅到耳尖,頹然在喬丹旁邊縮成一團。“輪到你了,”芭瑞特說,隨即把這位啜泣、心碎的女士交給喬丹。“庭上,”喬丹不悅地說。“或許我們應該稍作休息。”帕科特瞄了檢察官一眼,“或許應該吧,”他說。梅蘭妮再度坐上證人席時,雙眼通紅,雙頰染上一抹紅暈,但除此之外,她已恢複鎮定。“戈德太太,艾蜜麗聽起來真是個好女兒,”喬丹坐在被告席的桌前說,態度一派悠閒,好像開口邀請對方一起吃午餐似地,“漂亮、才華洋溢、而且什麼事情都跟你說,你對這麼一個好孩子還有什麼期望呢?”“我期望她活著,”梅蘭妮冷冷地說。喬丹沒想到她如此犀利,頓時啞口無言,他暗自提醒自己謹慎一點。“戈德太太,你每個星期多少小時跟艾蜜麗在一起?”“我一星期上班三天,艾蜜麗也得上學。”“這麼說來……?”“我想周間晚上、每晚兩小時吧。周末或許多一點。”“她花多少時間跟克裡斯在一起?”“很多。”“你能講得確切一點嗎?每個晚上多於兩小時?周末的時候更多?”“沒錯。”“這麼說來,她跟克裡斯相處的時間、比跟你相處的時間多?”“是的。”“艾蜜麗對自己的前途期許甚高嗎?”喬丹忽然改變話題,梅蘭妮頓時嚇了一跳,她點點頭說:“相當高。”“你和你先生一定相當支持她。”“是的。我們確實重視她的課業成績,也鼓勵她朝藝術方麵發展。”“你覺得艾蜜麗非常想符合你們的期望嗎?”“我想是的,她知道我們以她為傲。”喬丹點點頭。“你說艾蜜麗什麼都跟你講?”“絕對是的。”“戈德太太,我得跟你說,”喬丹說。“我有點忌妒你呢。”他轉向陪審團,好像請他們一起分享他的秘密。“我有個十三歲的男孩,跟他溝通實在不容易。”“或許你懶得聽他說話,”梅蘭妮諷刺地說。“啊,你們母女每個晚上花兩小時聊天,艾蜜麗想說什麼,你就專心聆聽?”“沒錯,她什麼事都跟我說。”喬丹靠在陪審團的柵欄上說:“她有沒有跟你說她懷孕了?”梅蘭妮雙唇緊繃。“沒有,”她說。“她懷有十一周的身孕,在這段期間,你們母女每晚無所不談,但她卻沒有跟你提起?”“我說過了:沒有。”“她為什麼沒告訴你?”梅蘭妮順順裙子的布料。“我不知道,”她輕聲說。“說不定她認為懷了孕就沒辦法達成你對她的諸多期望?說不定這下她就沒辦法成為一個藝術家、甚至去上大學?”“或許吧,”梅蘭妮說。“說不定因為她無法達成你的期望,也沒辦法再當個完美的女兒,心裡非常難過,所以才不敢跟你講?”梅蘭妮搖搖頭,眼淚簌簌落下。“戈德太太,請回答我的問題,”喬丹和緩地說。“不是這樣,”她說。“她會告訴我的。”“但你才跟大家說她沒有,”喬丹指出。“而且艾蜜麗不能親自跟大家解釋。讓我們看看既有的事實:你說艾蜜麗跟你很親、什麼事都跟你說,但她懷孕了,卻沒有告訴你。如果她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沒跟你說,她可不可能也隱藏了其他事情呢?比方說想自殺?”梅蘭妮雙手遮住臉。“不、不,”她喃喃自語。“她可不可能因為懷孕,所以想自殺?她可不可能因無法達成你的期望,所以不想活了?”這番責備重重壓在梅蘭妮肩上,把她壓得崩潰。她頹然陷入證人席中,整個人縮成一團,就像她剛得知女兒過世時一樣。喬丹知道他不能再逼問,不然自己肯定成了壞人,他走向證人席,伸手拍拍梅蘭妮的手臂。“戈德太太,”他邊說邊遞上自己乾淨的手帕。“請用。”她接下手帕擦臉,喬丹繼續拍著她的肩膀。“真抱歉讓你這麼難過,我知道光聽到這些問題就讓人難過,但為了法庭紀錄所需,我得請你回答問題。”梅蘭妮表現出超人的自製,她坐直身子,擤了一下鼻子,一隻手緊緊握住喬丹的手帕。“對不起,”她慢慢說。“我沒事了。”喬丹點點頭。“戈德太太,”他說。“艾蜜麗可不可能因為懷孕,所以產生自殺的念頭?”“不可能,”梅蘭妮說,口氣堅定得令人信服。“麥卡菲先生,我很清楚我跟我女兒的關係,儘管你試圖捏造謊言,我依然相信艾蜜麗什麼事都會跟我說。如果哪件事讓她心煩,她一定會告訴我,如果她沒跟我說,那就表示這件事對她並不造成困擾,說不定她自己都不確定要不要留下寶寶。”喬丹稍微把頭側到一邊。“戈德太太,如果她還不確定要拿寶寶怎麼辦,她怎能告訴克裡斯呢?”梅蘭妮聳聳肩說:“說不定她沒有。”“你是說他可能不曉得她懷孕?”“沒錯。”“這麼說來,”喬丹問,“他為什麼要殺她?”梅蘭妮退席時,法庭裡一陣騷動。在法警護送下,她緩緩走過中間走道,她一離開法庭,觀眾席馬上爆出一連串問題和評論,眾人的竊竊私語有如流行性感冒一樣猛烈而急速蔓延。喬丹再度坐回被告席,克裡斯對他笑笑說:“那真是太棒了。”“我很高興你覺得我表現不錯,”喬丹邊說邊順順領帶。“接下來呢?”喬丹正想開口 ,芭瑞特就替他回答了問題。“庭上,”她說。“檢方對案情所作的陳述完畢。”“現在,”喬丹對他的當事人輕聲說,“輪到我們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