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維安尼畫廊就在第五大道路口。一麵陳列櫥窗中是倫勃朗的烏賊墨畫(一種單色繪畫,繪畫原料是烏賊的墨汁,有時也用烏賊墨汁與其他棕色顏料混合。),另一麵中是十八世紀英國畫派的肖像畫,鍍金畫框上用黑色字體標著:“賀榮郡的賀榮先生。”一張不起眼的布告貼在門口:“約書亞·雷諾爵士及同時代藝術家之畫作展覽”“十一月至十二月”拜佐爾端詳了一陣賀榮先生年輕、傲慢的麵容。自然主義的畫筆記下了每一抹光影明暗。藝術家的唯一目標是用二維媒介儘可能精確地轉錄三維的世界,其中的技法與超現實主義情緒化的象征手法之間的差彆,就仿佛散文和詩歌的差彆一樣。拜佐爾記得維維安尼是那種絕不為在世藝術家辦展覽的地方。僅僅在死亡後給畫家的風格圈定範圍,讓作品有了高尚的價值之後,畫家才可以指望維維安尼能為他賦予開辦展覽的榮耀。畫廊的理想觀眾是百萬富翁,他們覺得藝術是比讀報紙和研究癌症更加有品位的愛好,按照維維安尼的想法,嶄露頭角的年輕藝術家應該被拉去吸毒氣,在他們成名之前將其人道毀滅。拜佐爾正要轉身前進,大門忽然打開,帕斯奎爾走了出來。他敞開著身上的皮毛領子長外套,頭戴威尼斯長毛絨的黑色洪堡軟帽,手中拿的是一件用棕色厚紙包裹的長方形平板東西。“早上好,”拜佐爾說,“不知道您也喜歡雷諾。”帕斯奎爾的臉上沒有露出半分驚喜的神色,就連他濕潤的紅嘴唇也立刻變得蒼白。他吞一口唾沫,吸一口氣,又吞一口唾沫,厚實的脖子隨之現出皺紋。隨後,他拔腿朝麥迪遜大道的方向跑去。路人紛紛回首,觀望一個矮胖男人懷抱棕色厚紙包裹的東西在街上狂奔,厚實的外套在身後如羽翼展開。等拜佐爾追上他的時候,他喘得仿佛剛剛跑完五百碼,而不是五十碼。驚恐讓他有了一種魯莽的勇氣,他向拜佐爾下巴的方向瘋狂地揮出右拳。拜佐爾乾淨利落地閃開,給帕斯奎爾的腹部輕輕來了一記勾拳。帕斯奎爾隨即趴倒在地,帽子掉下來,衝一個方向滾去,包裹則飛向另外一個方向。有什麼東西掉出他的胸袋,“噗”的一聲落進雪地中。拜佐爾撿起那東西。那是一個女用的鉑金煙盒,鑲嵌著小粒的暗色藍寶石——看似平常,實則昂貴。“這不就是羅妲·喬斯林丟失的那個煙盒!”拜佐爾叫道。帕斯奎爾對他怒叫:“我要難受死了。”“你這個殘忍的凶手!”一位腳蹬平跟鞋的中年女性擺出國際聯盟的姿態罵道。她對拜佐爾的麵孔搖晃著雨傘,“都是你的錯!我看見你一路追趕這個可憐的家夥,來人啊,逮捕這惡棍!”一名穿製服的交通警察推開眾人,走進正開始聚攏的小小人群的中心。“我是地方檢察官辦公室的威靈醫生——”拜佐爾開口解釋。“那又怎樣?”警察毫不掩飾他的懷疑神色。“我是一名精神病醫生——”“敢情您這是在給這可憐人做心理分析?聽著,我要控你襲擊——”“沒事了,魯尼。他是威靈醫生。”穆倫斯,安排盯梢帕斯奎爾的人,他氣喘籲籲地趕到了。他的體質不適合快跑,而且又站在街對麵看著維維安尼畫廊的大門……拜佐爾走進福伊爾的辦公室,手中拿著那個棕色厚紙的包裹。他抄起折疊小刀,切斷繩索。福伊爾從他背後望過去,看見一幅用原木畫框裝裱的紅色鉛粉畫。“毫無疑問,法國,毫無疑問,十八世紀,你說呢?”拜佐爾將畫平放在福伊爾的辦公桌上,細細打量畫中誘人的裸體女人,她們的麵孔稍嫌色情,胴體光潤得仿佛粉色和白色的海豹毛皮。“哼哼,我對藝術沒什麼研究,”探長答道,“我隻知道專員大人肯定不會允許我在辦公室掛這樣的東西。”“哈,我也不覺得這幅畫適合警察總局。”看夠了美麗的胸脯和大腿,拜佐爾將小刀插進畫框一角。兩塊木頭應刀而分,白色粉末灑在了探長的綠色記錄簿上。“藝術作品的進口是免關稅的。你或許還記得前陣子報紙上的爭吵,海關官員認為現代雕塑不算藝術品,需要征稅。不過,古董從來不需清關手續。若是他們見到這幅畫,關注的肯定是畫作而非畫框。尤其是男人。這真是走私毒品的好辦法。”福伊爾吹了聲口哨:“維維安尼畫廊,不至於吧!”“恰恰相反。正需要這樣聞名遐邇的高尚畫廊——不會有人懷疑。”“哈,我絕對不會再說心理學的壞話了。”福伊爾心頭湧上敬佩的感情,“醫生,你是怎麼想到的?”“這次卻不是心理學了,隻是常識判斷而已。一位超現實主義的畫家,去參觀雷諾這樣純粹的具象派畫展,而且去了不止一次,這其中的原因肯定與藝術無關。帕斯奎爾也許會像超現實主義的教父布萊克(疑指威廉·布萊克(1757-1827),英國詩人和藝術家,其作品如《天真之歌》(1789年)和《天堂與地獄的婚姻》(1790年)極具神秘及想象色彩。)那樣,去一次,但僅僅是為了去嘲笑雷諾。可是,他絕對不應該去兩次,除非他還有彆的事情要辦,這事情肯定不平常,因為維維安尼從不展出在世藝術家的作品。當我聽說帕斯奎爾又去了維維安尼,我馬上也到了那兒,為了確認他們十二月隻展出雷諾作品。我本來想回來報告我的想法,可帕斯奎爾正好夾著那幅畫出來。一看見我,他自然而然地假設我什麼都知道了,來的目的是捉他一個人贓並獲。他昏了頭,企圖逃跑——我追他是因為怕他真的就此逃之夭夭。”“我們得把維維安尼查個底朝天。誰能想得到呢?這樣的一個高尚場所!”福伊爾拿起電話,指示掃毒組的警官出動,拜佐爾點起香煙,放鬆情緒。“帕斯奎爾身邊還有這個東西,”拜佐爾將煙盒擱在桌上,“羅妲·喬斯林的煙盒。”台?99lib.燈的光映在藍寶石上,寶石閃閃發亮。福伊爾抬眼望向拜佐爾:“這麼說,不是意外丟失的了?”“不。羅妲丟失煙盒根本不是粗心失誤——和喬伊特太太弄丟了眼鏡一樣。”“原來和羅妲吸煙過多沒有關係啊?”福伊爾咧嘴一笑,“醫生,真高興你不是永遠正確。我都快染上自卑症了——你們是如此稱呼這毛病的吧?帕斯奎爾為什麼要偷拿羅妲的煙盒呢?”“不如問他。”帕斯奎爾看見擺在福伊爾桌上的煙盒,還剩下的一絲頑抗精神立刻煙消雲散了。“不要告訴羅妲!”他含淚說道,“她絕不會明白的!”“為什麼要偷煙盒?”福伊爾逼問道。“我沒有偷,您得明白,”帕斯奎爾向探長投去責難的眼神,“她總是說,她的就是我的。”“那麼,你為什麼要不告而拿?”“離了嗎啡我沒法畫畫,嗎啡是個昂貴的愛好。我不確定羅妲是否願意花這樣的錢,因此我從來沒有告訴她。一開始在戛納的時候,她時不時給我些小錢,她的朋友也願意拿大價錢買我的畫。可是,羅妲在紐約的朋友不如在歐洲多,而且這些紐約朋友似乎對我的畫也沒有興趣。到了這兒,不知為什麼,我也沒什麼作畫的心思。我被美國的拜金主義打垮了。羅妲自己也缺錢用,她說,必須等到凱蒂嫁給丹寧之後,我才可以隨便花錢。她總說我不需要錢,因為我吃在她家,住也住馬廄上的免費房子。瞧這話說的!好像藝術家隻要有麵包和屋頂就活得下去。”帕斯奎爾小牛一樣的棕色眼睛露出憂鬱的色彩。“嗎啡在紐約比在戛納貴,可是我離不開它,於是——我開始偷拿東西。大宅裡有許多值錢的小零碎——都是一些不見了也沒人想念的東西,比方說電鈴按鈕和電燈開關上的金飾和石英。可是,我弄到的錢隻夠買一盎司,用不了太長時間——特彆是買來的貨色還是拿小蘇打衝淡了的,維維安尼供的就是這種玩意兒。凱蒂舞會那天晚上,我終於有個好機會,可以搞到真正值錢的東西,因為大家都忙著參加舞會,誰也不會注意我。我溜進羅妲的房間,拿走了煙盒。我又溜進凱蒂的房間,拿走了你們在我房間發現的鑽石戒指,我覺得凱蒂肯定不會想起那枚戒指,因為從來沒看見她戴過。它和許多雜物一起丟在她的錢包中。“你們發現那枚戒指之後,我拿煙盒去了維維安尼。我知道有人監視,可是我不認為警察會覺得藝術家去畫廊有什麼可疑之處。該死的魔鬼,維維安尼,不肯收煙盒。他說我得拿去典當或者賣掉,他隻收現金。警察在監視我,我哪裡有膽子去賣或是拿它去當鋪!“我苦苦煎熬了好幾天。我不知道紐約還有什麼彆的地方可以搞到嗎啡。今天下午我又回到維維安尼畫廊,說:‘外頭有警察在盯梢,要是你不馬上給我那東西,我就去告訴他你是個毒販子。’要不是外頭真有警察在等我出來,估計維維安尼當時就會殺了我。他給我一幅帶框的畫,告訴我畫框中有一盎司。即便如此,他還是不肯要煙盒——‘太冒險了。’他說。這顯然是女性的煙盒,讓他起了警惕的心理。煙盒,還有我和喬斯林謀殺案的關係。要是我現在作證指控他,你們不會送我進監牢吧?監獄生活肯定能要了我的命!藝術家的五感比平常人敏銳那麼多,普通人能忍受的他一定忍受不了,他也不該被約束凡人的法律審判。”“也許吧,”探長乾巴巴地說,“可惜美國的刑事法典不是這麼說的。”“帕斯奎爾先生,你對化學有研究嗎?”拜佐爾問。“沒有,為什麼問這個?”“隻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存心喝掉了半杯凱蒂的雞尾酒,因為你事先知道嗎啡癮讓你對熱素免疫?”“我怎麼可能百分之百事先確定嗎啡讓我免疫?”帕斯奎爾氣急敗壞地叫嚷道,“你該知道,我不會冒這樣的風險。我的生命不隻屬於我自己——更屬於子孫後裔。你為什麼非要含沙射影,追著我不放?”他豐滿的下嘴唇顫抖著,“要是你一定要找人下手,不如去找尼古拉斯·丹寧!問問他,為什麼他會打破慣例,和記者說話,讓人拍照?問問他,為什麼他四處宣揚他和凱蒂互相愛戀!”“什麼,難道不是?”福伊爾吼道。“在戛納的時候我這樣想,羅妲也是。可現在我不確定了。我想你已經注意到了,直到凱蒂去世之後,他才宣稱要娶凱蒂,羅妲沒法戳穿他的牛皮!”福伊爾再也沉不住氣了:“你的意思是他在泡凱蒂,但背著所有人?”“不。請允許我套用您的古怪說辭,探長,我的意思是他根本沒在‘泡’凱蒂。”“你管我用什麼說辭!如果不是為了凱蒂,他來美國又是乾什麼的?”“哈!”帕斯奎爾的笑容陡然變得狡詐起來,“讓我給你一個小小的提示吧。凱蒂舞會前一個星期左右,羅妲和我去華爾道夫吃飯。我們很晚才離開。街道已經空了,隻有一兩輛車子來來往往——有輛車停在丹寧下榻的塔樓公寓門口。車裡的人我一眼就認得出——菲利普·艾斯特班·科多巴上校,一位南美洲的外交官,在歐洲很有名氣。”“那又怎樣?”“難道非要我替你思考?丹寧來美國的真實目的難道不可能是為了和那位南美洲的上校做生意,賣給他什麼新毒氣或是新炸藥的配方?要是他公開和丹寧會麵,敵對政府或許會有所耳聞,派兩個間諜來偷配方。”“戴厚麵紗的波蘭口音金發女郎?”福伊爾恨恨地說,“還是駝背的豁嘴中國人?”帕斯奎爾惱怒地說:“國際間諜真的存在。”“化學研究也存在。現如今哪還有什麼國家派間諜偷配方?隻要有人使用新毒氣或是新炸藥,一流化學家馬上就能原樣複製出來。”“可是,戰爭中時間很重要,”拜佐爾插口道,“也許為了隱藏某樣東西的存在,上校把丹寧拉到紐約來談判,上校在紐約沒什麼名聲,被人看見也不怕引起關注。”“凱蒂·喬斯林和這事有什麼關係呢?”“呃……”帕斯奎爾咬著他修剪整齊的指甲說,“丹寧總得找個台麵上的理由來美國,對吧?如果是凱蒂是他放的煙幕彈呢?巴爾紮克的《女人做戲》不就是用生意來掩飾風流韻事?丹寧之所以打破規矩,和記者說話,讓人拍照,不都是因為他希望大家相信他與凱蒂之間的愛情關係?她死了和活著一樣好用,或許還更好用了哩!西方新聞社派發了一篇報道,說他懸賞捉拿謀殺凱蒂的犯人。報道配了一幅照片,照片下麵寫的是‘福伊爾探長與丹寧先生會麵後離開華爾道夫酒店’——西方新聞社供稿給好多南美洲報紙。”“嗯哼,”福伊爾起了興致,“你看見的真是那個艾斯特班什麼上校嗎?”“當然了。我生在聖費爾南多,從小就認得艾斯特班上校。”帕斯奎爾被帶了下去,福伊爾看向拜佐爾。“要是這條線索來自彆的證人,我肯定會嚴肅對待,可是——帕斯奎爾——醫生,你怎麼看?”“我也不清楚。照理說,尼古拉斯·丹寧這樣的人不需要這樣複雜的迷局也能守住軍火配方的秘密。他一點兒也不像裡的傻大膽英雄,把絕密的潛艇計劃塞在口袋裡,隨便找個酒吧,帶上第一個看見的女人回家共進晚餐。他隻用尋求警察的暗中保護,配方就能要多安全就有多安全了。何必費好大周折跑到美國來,還要瞞騙凱蒂和羅妲?”“問住我了!還有一個問題,帕斯奎爾為什麼會遺失凱蒂的戒指,而不是羅妲的煙盒?”“或許因為戒指更加有控罪效力。它來自被謀殺的女孩。他謹慎小心的潛意識一旦得知凱蒂遭了毒手,就把戒指丟掉了。”福伊爾想了一會兒:“迄今為止,粗心失誤的分析還沒派上太多用場。”“的確,不過,我有一種——怎麼說呢——呃,直覺吧,解開謎團的關鍵就在我們討論過的某一條粗心失誤當中。”電話鈴忽然響起。“你好?什麼?跟丟了?”探長氣得說不出話,“你——你——”他把聽筒摔回底座上。“丹寧居然把我們甩開了!”他咆哮道,“他和秘書坐進一輛大車,帕斯奎爾剛剛提到的那位艾斯特班上校也在車上。我派去盯他的笨蛋跳上計程車,結果在荷蘭隧道那個街區遇見交通堵塞,於是跟丟了丹寧。他給酒店打電話——酒店說不知道丹寧去哪兒了,不過房間還沒退,謝爾蓋留下看家。”“荷蘭隧道,”拜佐爾重複道,“美國殼牌公司在新澤西有一間工廠。”“上帝啊,那又如何?”福伊爾呻吟道,“那工廠簡直是軍事堡壘,有一整個連隊駐守,還有足夠的政治影響力左右折騰。要是他躲進那地方,咱們就和他永彆了。你沒法勝過那麼有財有勢的人物。他就沒有弱點!”“每個人都至少有一個弱點。”“真的嗎?丹寧的弱點是什麼?”“冷酷。我想現在該是和謝爾蓋談談的時候了。”“要是謝爾蓋知道什麼,丹寧絕對不會把他留給我們的。”“老虎也有打盹兒的時候。丹寧的一個錯誤是他對小人物的輕視態度。他忘了奴隸偶爾也能翻身。”“很好,”福伊爾站起身,“咱們帶上杜夫——”“不要杜夫,連你也不要。唯一讓謝爾蓋開口的辦法是讓我獨自見他。”拜佐爾回家舒舒服服吃了頓飯。如果丹寧真鑽進了新澤西美國殼牌公司的工廠,估計要到明天早晨才回紐約,拜佐爾不打算在吃飯的時候打擾謝爾蓋。最小的無禮舉動也會成為戰術上的失誤。吃飽喝足之後,他翻看晚報消磨時間。一篇關於“可疑的心理科學”的趣味統稿讓他想起,神經官能症似乎隻供生活奢侈的富人享用,而貧窮、不安全感、勞苦工作是所謂精神疾病的最好藥劑。他不禁記起他任職的精神病診所門口排起的長龍,那許多的人一個個都因為經濟危機而患上了神經官能症,天曉得這篇趣味統稿的作者打哪兒挖來的新聞。接著,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則最後消息(指報紙付印時臨時插進的最後消息。)上:斯坦頓,新澤西,十二月十六日——西方新聞社供稿。今天早晨,距離本地不遠的美國殼牌公司的試驗場發生爆炸,三人死亡,五人受傷。六英裡內窗戶破碎,一幢工廠建築毀於火災。管理方告訴記者,事故殘疾者將得到終生養老金,死者親屬將得到豐厚賠償……吞吞吐吐的報道口吻說明還有一筆更加豐厚的公關費用在事件背後活動……拜佐爾順著公園大道前進,經過中央公園,來到華爾道夫酒店。開門的是謝爾蓋本人。他的麵容陰沉,頭發蓬亂,套了一件厚實的黑色絲綢睡衣,這衣服配得上丹寧本人穿著。“晚上好,”拜佐爾用俄語說,“我能進來嗎?”謝爾蓋打了個哈欠,對他眨眨眼睛。他走進房間,隨手關門。“我想和你聊聊,謝爾蓋。咱們去客廳如何?”拜佐爾在前引路,謝爾蓋緊隨其後。房間裡隻亮了一盞燈,燈旁邊是一把扶手椅和一張矮桌,桌上放著雪茄和烈酒。顯然,謝爾蓋正在愉快享受丹寧離開的美好時光。“這麼說,你聽得懂俄語了?”他小聲問。“我祖父是瓦希裡·克拉斯諾夫,那位作曲家。”謝爾蓋流露出感興趣的神色。他乖戾的舉止忽然變得親切熱忱:“不是真的吧?還年輕的時候,我有幸聽過克拉斯諾夫指揮演出他的交響樂作品。有天賦,大家都這麼說,但是很危險。政治上的異類,和他的音樂一樣。”“我的記憶中,他是個可怕的老獨裁者,”拜佐爾笑著說,“我隻記得四歲的時候吻過他的手。”謝爾蓋臉上的輕快表情漸漸散去。“你是克拉斯諾夫的孫子——我們卻在這兒見麵。”他淡藍色的眼睛在房間內逡巡,最後又回到拜佐爾身上,“我不明白,你看起來很像美國人。”“我是美國人。我父親是美國人,我很小的時候就被帶到這兒來了。”“你會說俄語,”謝爾蓋又重複道,“那天我們之間的話你都聽明白了?”“都明白了。請告訴我,你和尼古拉斯·丹寧之間是什麼關係?”一時間,隻有遠處的車聲偶爾打破沉寂。良久,謝爾蓋問:“你是怎麼知道的?”“你們兩人長得頗為相似——除卻年齡上的差距不提。你的眼睛和丹寧的一模一樣。你們兩人族姓的接近也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丹寧和拉丹寧。他對你的態度更具說服力。隻有家庭成員之間的仇恨才可能如此不加節製。就仿佛家庭成員之間的愛一樣——非常外向。”謝爾蓋的眼神中閃過一陣傷痛。拜佐爾繼續說下去:“你的手也不是農民和工人的手,你會說英語,而且說得很好。你在哪兒學的?”“我有一名英國女家庭教師,我在牛津留學過一年。”“你是丹寧的表親嗎?還是說,他的兄長?”謝爾蓋搖搖頭:“我是他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