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半空繪瓶(1 / 1)

周一早晨,福伊爾出現在地區檢察官辦公室門外,兩台閃光燈和洪水一般的問題弄得他暈頭轉向。“這位‘推理大人’來這兒乾什麼?”“他和喬斯林案件有關係嗎?”福伊爾不知道記者都在說些什麼。他還是按照原定的計劃,走進了那間私人辦公室。“地檢官,對不起,我遲到了……”他發現索貝爾並非獨自一人,於是沒有把話說完。另外兩位麵對他的男人中,一位顯然是速記或者秘書,另外一位則是有身份的人物,他陰沉的雙眼藏在彎起的眉毛和厚重的眼瞼之下,雙唇憋出頗帶悲劇氣質的線條,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握住包金的馬六甲白藤手杖,那架勢仿佛拿的是雙刃長劍或者鞭子。“丹寧先生,這位是福伊爾探長。”索貝爾介紹道。“哦……”對方的眉毛稍微抬了抬,遮蔽其中的眼睛瞪住了福伊爾。這是一雙淡藍色的冰冷眼睛,“很高興你能到場,道伊爾探長——”“福伊爾。”探長不由自主地糾正他。“真是抱歉——福伊爾,對不起。”丹寧和藹可親地說。他說話中絕無一絲外國口音,除了發“s”的時候帶點兒噝音。“我正在和地區檢察官說,喬斯林小姐的過世對我來說是多麼震驚的消息。我——我曾經非常喜愛喬斯林小姐,”他頓了頓,繼續說下去,眾人看得出他聚集了不少力氣,“我應該對你們實話實說,探長。我曾經打算娶喬斯林小姐為妻。”福伊爾嘟囔了兩句什麼,發音含混,幾乎聽不清。“謝謝你,探長。非常感謝你的同情。正如我對索貝爾先生說的,我決定提供一萬美元的懸賞,給提供線索讓謀殺喬斯林小姐的罪犯落入法網的人。要是還有什麼我能效勞的,請儘管聯係我。”“丹寧先生,你真是太慷慨了。”索貝爾滿臉堆笑。福伊爾不動聲色地聽著兩人客氣來客氣去。這個人開口越多,說話的內容就越少。什麼時候有了那麼多讓人隱藏真實想法的字詞?“諸位還有什麼問題想向我谘詢的嗎?”“沒有了,丹寧先生。”索貝爾一副故作殷勤的口氣。“隻占用你一分鐘,先生,”福伊爾插了進來,“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太好了!是什麼問題呢?”“你真的和喬斯林小姐訂婚了嗎?”丹寧險些被他的魯莽問題激怒,最後隻是微微聳肩,放棄了抗爭。“不,探長。我還沒有和她談過,可是——”他露出思念的神色,微微一笑,“她肯定知道我對她的感情。女人總是知道這樣的事情——再年輕的女人也知道。”“很抱歉,我不得不更直接地問你一句,”福伊爾繼續追問,“你有任何理由相信,喬斯林小姐對你的——呃——感情有所回應嗎?”“彆問了,福伊爾!”索貝爾叫道,“沒必要繼續問!”“我沒事,索貝爾先生,”丹寧帶著幾分聽天由命的態度說,“我無法對你的問題給以肯定的答案,福伊爾探長,不過我相信,喬斯林小姐對我的感情沒有什麼兩樣。當然了,我已經不再年輕,可是——嗯,我奉獻給她的是最大的熱忱,還有我生活中的重要位置——呃——不知是否可以說,這些與她本人正好相稱。這兩樣東西,很少有年輕人能夠提供。年輕就是自私,探長。隻有臨近中年的男人真正明白愛的意義——那就是純粹的無私。”他起身的動作異常柔韌,有幾分貓的神氣。福伊爾依然不肯放他離去。“還有一件事情,丹寧先生。你能不能想起來,有什麼人覺得凱蒂·喬斯林礙了他的事?”丹寧搖搖頭。“難以想象!一個十八歲的可愛少女——剛踏上人生的門檻!她怎麼會有敵人?”他歎了一口氣,“如果沒彆的了,希望諸位能允許我離開。”“我帶你走我的私人出入口,”索貝爾說,“走那邊能避開記者。”“啊,太對了,記者!不過我沒打算避開他們。我認為,要是能親口說出我的懸賞,或許可以推動案件進展。”索貝爾心生鬱悶。他本想在記者采訪自己的時候發布丹寧懸賞的消息。他帶著幾分不情願的態度,要秘書將記者放進內間。即便尼古拉斯·丹寧嗅到了空氣中的緊張味道,他在迎接記者的時候也沒有流露半分。“我看他和地檢官一樣,都喜歡追著水銀燈跑,”福伊爾心想,“這裡頭總有點兒道理的!”那位大人物表現出了令人歎服的順從,允許攝影師將他左拍右拍。“我曾經非常喜愛喬斯林小姐,”他重複道,“我決定提供一萬美元的懸賞,給提供線索讓謀殺喬斯林小姐的罪犯落入法網的人。我曾經打算娶喬斯林小姐為妻,因為這個理由,隨著她來到這個國家。現在——我真是累得慌了。我經曆了巨大的情感衝擊。想聽的你們都聽到了。請放我離開吧……福伊爾探長,如果你們想再次與我會麵,可以到華爾道夫(Waldorf,紐約著名旅館的名稱。)……”丹寧排開眾人,走向門口。“杜夫,你琢磨出點兒什麼沒有?”福伊爾問道,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沒等杜夫搭腔,電話鈴就響了。他拿起聽筒,視線旋即轉向福伊爾:“埃德加·喬斯林。專員大人把燙手山芋丟給你了。”福伊爾接過聽筒。“你是負責喬斯林案件的人?”聲調低沉,帶著被壓抑住的怒火。“是的,我——”“很好,我是凱蒂·喬斯林的伯父——埃德加·喬斯林。我和亞契總長周日談過,他叫我今天早晨給你打電話。探長,你聽我說,肯定出了什麼差錯!周三早上雪地裡發現的女孩屍體不可能是我的侄女凱蒂,因為周五晚上聽歌劇的時候我還見過她。她的繼母現在拒絕見我,亞契總長要我相信一些胡說八道的話,說什麼去看歌劇的其實是凱蒂的表妹。我絕對不會允許那些黃色小報將喬斯林家的名譽拿去耍猴給人看!我——”“喬斯林先生,我能不能和你麵談——”“沒問題,我十五分鐘內到你的辦公室。”福伊爾望著案頭堆積成山的信件、報告和部門間備忘錄,從昨天起他就沒時間處理它們:“今天下午我可以去你的辦公室,什麼時候都行,喬斯林先生,可是上午我沒法見你。”“那就兩點半!”“兩點半,我沒有問題。”“哼,我卻有問題,不過我非得見你不可。你知道我的地址?電話黃頁上,列在工業染整公司名下。”埃德加?喬斯林連再見也不說就掛斷了電話。“今早報紙上的報道還真是有用,”杜夫大著膽子說,“先來了丹寧,現在又是喬斯林。”“比起想見我的人來說,我對不想見我的人更感興趣。”福伊爾不覺得他說得對,“看看你能不能找到一個叫菲利普·李奇的肮臟貨。他化名洛威爾·卡波特給幾張報紙寫稿。閒話八卦之類的。”探長開始整理桌上的各色文件。頭一份就是關於“嬌美”瓶子的報告,出自指紋組。“頭兒,找不到那位叫李奇的,”杜夫說,“打電話到他的辦公室,他們說他不在,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找不到?”沒什麼能讓探長覺得驚訝,“很好,叫米娜?哈根今天上午找個時間過來。瓶子上有她的指紋。”“沒問題。這兒是丹寧的老底。”探長接過兩頁紙,先讀的是《名人錄》的摘抄:“尼古拉斯·丹寧,英國功績勳章(一種英國和英聯邦勳章,由英國君主頒贈,嘉獎在軍事、科學、文藝和推廣文化方麵有顯著成就的人。)獲得者。法國榮譽軍團司令級勳章(法國政府頒授的最高榮譽騎士團勳章,司令勳位是五等級中的第三等級。)持有者。證券經紀人。生於一八八四年,在巴黎受教育。曾向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盧浮宮博物館東方部捐贈多項物品,其中包括西班牙摩爾彩陶、中國元代畫卷。地址:艾裡斯城堡,佩利,濱海阿爾卑斯省。”第二張紙是蘇格蘭場發來的電報:“貴方詢問的X.L.6392尼古拉斯·丹寧,僅有少量可驗證資料存檔。傳聞中出生於敖德薩或斯德哥爾摩或布達佩斯,據稱其父母為俄國人。持有數個軍工品公司的股票,包括:巴黎的聖古杜拉公司,自一九一三年始,此公司在一九三七年由勃魯姆(Lé on Blum(1872-1950),法國社會黨政治家,曾擔任法國總理。)政府收歸國有;布拉格的巴爾卡公司,自一九一九年始;不萊梅的科赫雷因凱塞爾軍火工廠,自一九三二年始;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軍火公司,自一九三六年始;一九二一年,於巴勒莫研討會作為瓦拉幾亞代表團的經濟顧問初次公開露麵;一九三六年在武器製造案中向皇家調查委員會作證,聲明已經退出商業活動,但仍持有上述諸公司的股票。未婚。與多名女士有染,最後一位是巴黎哈利昆劇院的蘇琪·康明吉斯,持續至今年秋天。強烈避免公開亮相,從未接受采訪。”福伊爾努起嘴唇,吹了個無聲的口哨。拜佐爾心裡明白,安·克勞德的精神正常與否已不再是疑問,他在案件中沒有了官方背景。“可是,這又怎能攔住我找蘭伯特聊私事呢?”他告訴自己,“要是他湊巧談起喬斯林案件,我當然不會主動調開話題!”用完午餐,他在蘭伯特的實驗室找到對方。福伊爾探長厭倦的目光下,蘭伯特正在鄭重其事地前後搖晃一個加了塞子的長頸燒瓶。“他已經這麼折騰了半個小時。”福伊爾解釋道。桌上擺著兩個水晶玻璃、黑色釉質、帶黃色絲綢纓穗的“嬌美”瓶子。“瓶子上找到什麼指紋嗎?”拜佐爾問。“幾個凱蒂·喬斯林的,幾個米娜·哈根的。今天早上我傳了哈根來辦公室做進一步詢問。她哭哭啼啼地說隻在打掃浴室小櫥時碰過那個瓶子。她不記得何時第一次看見它,也不記得它以半滿的形態在那兒放了多久。可能是真的——可能不是。給她一兩天,讓她想想清楚,然後再叫她來嚴加盤問。”“她沒有腦子犯這樣的謀殺案。”“的確如此,醫生,但她是天生的共犯料子。意誌力薄弱得和流水似的——很容易被嚇唬住——而且,很笨。”“喬斯林家的食物和酒水的報告有沒有出來?”“比爾——我的助手——今天早上做了分析,”蘭伯特接口道,“裡頭沒有毒藥殘留。”他停下了搖晃燒瓶的動作,將它對上冬日微弱的陽光。液體的上層變成了熟透果實一般的紅紫色。“這就是了。”他放下燒瓶。“這就是什麼了?”福伊爾問道。“戴連反應的肯定性結果。燒瓶溶了二十粒‘嬌美’藥片,紫色意味著‘嬌美’中含有二硝基酚。”“屍檢結果呢?”拜佐爾問。蘭伯特正在水槽邊洗淨雙手。“今天早上,我拿屍體腎臟樣本的蒸餾提取物做了一個試驗,”他扭過頭說,“我發現了大量的2,4-二硝基酚,或者用更精確的術語說,1-羥基-2,4-二硝基酚。”“羥基-2-什麼?”福伊爾大叫道。“我們國家的義務教育都怎麼搞的!”蘭伯特親切地說,“我還是用這個藥的法國名字稱呼它吧——熱素(原文是thermol。此處意譯為熱素。)——即便是您這樣的人也該知道它。今天早晨我對腎臟組織做了定量分析,毫無疑問,凱蒂·喬斯林吃了超乎尋常的大劑量藥物。很難估計準確的數量,因為部分毒藥在死亡之前通過嘔吐物和尿液排出了身體。總而言之,我的估計是六克——這是金衡製的九十格令左右,每千克體重超過一千毫克。她的體重是一百零五磅——大約五十二公斤——每公斤體重十毫克就已經是公認的致死量了,而且這種藥物的效果很複雜,再小一些的劑量也可能致死。正如一位醫生所說:‘所謂的藥用劑量和致死劑量有時候是相同的’。”“但是,廣告上說這該死的玩意兒毫無害處!”蘭伯特笑笑:“他們還說這玩意兒來自波斯美容古方哩。”“難道不是?”“哈哈,古波斯人能造出苯環的硝基衍生物,我這還是頭回聽說。”“如果這東西如你說的那樣危險,我覺得人們非要有處方才買得到它。”福伊爾繼續追問。“在紐約城你是買不到的,”蘭伯特回答他,“但是,任何一位紐約人都可以在城界之外隨意購買——紐約州或是康涅狄格州,除了新澤西、加州和路易斯安那的任何一個州都行。沒有聯邦法律禁止這類東西的銷售,加拿大也沒有,立法總是慢於醫藥界的意見。自然,商業投機人士利用這樣的機會,開發出‘嬌美’這樣的產品。根據美國醫藥聯合會的統計,現在的市場上共有二十三種發熱減肥藥,商標名稱就更是不一而足了。它們都在街頭小報和雜誌上打廣告,有幾種還上了廣播節目。不過,我認為‘嬌美’是唯一一個利用廣告界人士所謂‘階層訴求’(市場營銷的術語,指用較高階層的人的形象和言辭來吸引較低階層的人購買產品。)概念進行推廣的。”“凱蒂·喬斯林有無可能是通過一顆下了毒的帶核橄欖吃下藥物的?”拜佐爾問。“除非她吃了許多顆。每粒‘嬌美’藥片含有三百毫克熱素。她吃了至少二十粒。”“導致屍體在死後溫度異常的就是所謂的熱素嗎?”福伊爾詢問道。“那是熱素中毒的典型症狀。”蘭伯特答道,“在一個案例中,劑量是九克,驗屍時體溫有一百一十五華氏度(約合46.11攝氏度。)。按照屍體平均每小時降溫兩度推算,加上積雪將冷風擋在了外麵,屍體能保持溫熱多久可想而知。”“那麼,臉上的黃色汙漬呢?”“有時候出現在臉上,有時候是手上,或是脖頸、軀乾。內臟器官和分泌物通常也會泛黃。”“要是這些症狀如此廣為人知,達爾頓那笨蛋為什麼沒在一開始屍檢的時候通知我?”“實際上,它們並不廣為人知。我也是剛剛特地做了研習——否則我怎麼可能說得如此順溜?還是拜佐爾提醒了我,說毒藥或許是熱素。”“我想到熱素,隻是因為我發覺凱蒂的名字同廣告上的減肥藥聯係在了一起,”拜佐爾補充道,“我對藥物本身了解不多,讀屍檢報告的時候沒能認出那些症狀。”“不是騙我?好吧,我隻能說——你真是抵得上一群專家!”“熱素是相對較新的發明。”蘭伯特不卑不亢地反駁道,“達爾頓不是第一位被它難倒的屍檢人員。我在《美國醫學聯合會會刊》中找到的幾個案例之一裡,主持屍檢的醫生說得很坦白:‘我們無法對死因做出合乎邏輯的假設。’直到辦案人員在死者的所有物中找到了熱素,他們才弄清楚真相。”“要是凱蒂·喬斯林更胖一些,我們或許能早些想到熱素,”拜佐爾說,“她的身子瘦得自然,骨架也小,從一開始大家就沒往減肥藥上麵琢磨。”福伊爾探長心裡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他立刻牢牢將它抓住,拜佐爾幾乎能聽見探長自言自語,要這想法“悄悄地來”。“我還是不明白,達爾頓為什麼認為她是死於中暑!”蘭伯特又露出笑容:“因為這的確是中暑。”“什麼?”“內臟中暑。你無疑很清楚,生命是一種燃燒,一束火焰,我們稱之為新陳代謝。若是新陳代謝的速率加快,體內就會產生更多熱量,它對於內臟器官的影響,和熱帶烈日對器官的影響沒有兩樣。熱素宛如熾風,讓生命的火焰燒得更旺盛——‘生命機能的催化劑’,這是凡·尤特萬克的話。之所以能當減肥藥物,是因為它可以燒去身體組織,包括脂肪。小劑量服用的結果是皮膚顏色變好、體內泛起熱流和心情愉悅——這是廣告聲稱‘嬌美’既是減肥藥,也是滋養品和美容劑的理由。可是,他們並沒有說,即便是小劑量,亦有可能導致眼盲、皮疹、味覺受損,而大劑量服用的受害者則將被身體細胞燃起的火焰活生生煮透!”福伊爾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不知你是否意識到,這是犯罪史上第一樁熱素謀殺案。”蘭伯特語氣輕快,帶著鳥兒一般的盎然興趣。福伊爾不禁想到,化學家比警察的心腸要硬許多。“有幾樁發熱減肥藥服用過量的意外死亡,還有一樁自殺案件。可是,喬斯林案件卻是頭一個謀殺案件。法醫學教科書上少有這方麵的內容。一九三五年,道格拉斯·凱爾援引了《不列顛醫學雜誌》上的短文;一九二二年,迪克森·曼恩有幾段關於二硝基酚的文字。可是,兩者都沒有描述由於大劑量服用熱素而產生的令人震驚的症狀。他們提到的都不過是軍工廠工人體外中毒病例。”“軍工廠工人?”福伊爾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你不是要告訴我熱素用於製造彈藥吧?”“怎麼啦?案件中有人和軍火製造扯得上關係?”“當然有了!”這下子輪到福伊爾嘲笑蘭伯特,“等著看今天的晚報吧!尼古拉斯·丹寧——剩下的是秘密。”“太有趣了,”蘭伯特不得不低頭,“要不是打仗,人們注意到處理火藥——那東西含有熱素——的工人都減了體重,誰也不會想到拿它當減肥藥。”“想想看,就為了減肥去喝炸藥!”福伊爾不明所以地搖著腦袋,“這惡鬼的湯食還有彆的用場嗎?”“多數毒藥都有不止一種商業用途。熱素在英國當做鞋底膠的硬化劑。在美國,人們拿它當紡織品染色劑和防木虱的殺蟲劑。在化學研究方麵,它在米其利斯工藝中充當氫離子濃度的顏色指示劑。”“都在說什麼啊!”福伊爾呻吟道。“其實很簡單的。堿度——”“就此打住!”拜佐爾堅決地打斷他,“福伊爾,彆讓他開始講研究。”“有什麼辦法能夠證明,你在凱蒂·喬斯林體內發現的熱素是來自‘嬌美’嗎?”探長的語氣近乎於懇求,但是蘭伯特的回答卻是百分之百的否定。“‘嬌美’藥片是粉末壓製成形的,除了熱素之外的成分隻有糖和小蘇打,加糖為了遮蔽苦味,加小蘇打是為了增加溶解性。這兩者均是隨處可見,在死者體內找到它們什麼也沒法證明。純熱素之間毫無區彆,無論是用於減肥藥物中,還是彆的商業用途,爆炸物還是染色劑,進入身體之後就分辨不出了。在身體之外,同純熱素不一樣,工業使用的熱素呈臟兮兮的黃色,有一種淡淡的苦杏仁味道,純熱素則是無味的。熔點上也有區彆。可是,一旦進入身體,受沾染的組織都會變成淡黃色,都能讓新陳代謝加速,都會在體內轉化為彆的成分。如果使用的是極度不純的工業用品,我或許能找到二硝基酚的蹤跡。然而,找不到二硝基酚也說明不了任何問題,因為它的出現與否取決於純度。”福伊爾起身準備離開,他的視線落到盛在一個玻璃容器中的亮黃色粉末上。“那是什麼?”“伊士曼·柯達公司提供的純度最高的熱素。我用‘嬌美’和屍體腎臟提取物做了試驗,拿這個樣本做對比。”“哈!這個案子肯定要花掉市府一大筆銀子!”蘭伯特麵露疑色:“熱素又不昂貴。就算是化學用品純的也隻是一百克賣七毛五。工業用品嘛——如果你買三百五十磅的大桶裝,平均下來一磅僅售兩毛三。”拜佐爾的視線落在了手中的“嬌美”瓶子上。“五十粒,每粒三百毫克,一點點糖和小蘇打。這瓶是閨房裝,十塊錢。某位老兄的利潤真是可觀……”他望著瓶壁上吹製的女子剪影,“骷髏頭和交叉的大腿骨更合適。現代的海盜不掛黑旗了。他們大概覺得那是不適宜的公眾形象。”福伊爾正小心翼翼地衝蘭伯特的顯微鏡裡頭看。“探長,那是你真正的凶手,”蘭伯特教他如何對焦,“苯環上兩個對稱的硝基和一個羥基,圖形就是毒藥——為了死亡設計的花紋。”“我怎麼沒看見你說的東西!”福伊爾抗議道,“隻看見一些黃色矩形。”“誰也沒有親眼見過苯環(本書寫作的年代還沒有電子顯微鏡。)。它比許多機械更複雜,但又小得瞧不見。”“那你怎麼知道它真存在?”“我並不知道,”蘭伯特咧嘴一笑,“化學和數學一樣——建設於純然的假設之上。它比寫詩需要更多想象力,比宗教需要更多虔信。”“琴酒和味美思能不能遮住商用熱素的苦杏仁味道?”拜佐爾忽然問道。“可是,醫生,藥不可能下在雞尾酒中啊!”福伊爾說,“帕斯奎爾活得歡蹦亂跳的呢。”拜佐爾繼續對蘭伯特說:“有沒有這種可能——兩個人各吃六克熱素,一個死了,另一個卻活著?”“沒聽說過誰用了這麼大劑量的藥卻還活著,但對於每種藥物來說,都可能有迥然不同的反應。有些道理我們明白,有些我們不明白。舉例來說,酒鬼和瘧疾患者比普通人更容易受熱素影響。”福伊爾把他的大拳頭衝桌上一擂,玻璃器皿紛紛震動出聲。“大天使米迦勒在上!你要砸了我的實驗室不成!”蘭伯特大叫。“若是告訴你,凱蒂·喬斯林是慢性瘧疾患者,你或許也會興奮起來。”拜佐爾慢慢地說著。蘭伯特果然興奮起來:“太可怕了。這似乎——都是計劃好的——對嗎?”拜佐爾心中湧上一個念頭:“熱素對毒品成癮的人有什麼作用?”“那得看是什麼毒品——這是自然!”“呃——就說是嗎啡吧。”“我覺得不會有什麼特彆的,不過還是驗證一下為好。”蘭伯特走到書架前,取出《化學文摘》的目錄卷。找到想要的東西之後,他又拿起另外一卷。“啊哈!你是隨便猜的還是開了天眼?有位法國人加恩,他發現染上嗎啡癮的兔子,對熱素的耐受性比普通兔子要好。試驗沒有在人類身上做過,不過人類中的嗎啡成癮者或許能比普通人耐住更大劑量的熱素。”拜佐爾和福伊爾對視片刻。同樣的問題浮現在兩人心中,開口說出的是福伊爾:“你說呢,帕斯奎爾會不會知道——從一開始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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