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探長驚訝地瞪著拜佐爾,“那不過是意外而已!醫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羅妲·喬斯林難道是存心碰翻墨水瓶的?你認為她這是在我們眼前找一個上樓的理由?她的確說過她想更換一身衣裝,可是索貝爾沒給她機會。”“不是這樣的。碰翻墨水瓶的確是意外。”“那麼——你為什麼覺得那是一條線索?”“這就是我所說的心理指紋了。你得明白,弗洛伊德和他的追隨者有一個理論,說身體並不靠機械性的機緣驅動自身,因此,沒有哪個人的哪個行動是偶然發生的。對於不健康的人來說,起因或許是疾病或異常生長;麻痹會導致一時手滑,腦瘤會導致口齒不清。可是,對於健康的人來說,思想和感情是人體這具引擎的唯一火花塞,除非受了激發——無論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否則身體不會自己動起來。即便反射作用也能被視做舊時情感的表征。”“所以呢?”“所以,無意識的行為,或是常人口中的粗心大意,都不是無原因的意外。如果說每個人的每個行動均受思想和感情控製,那麼,行為若不是受有意識的思想和感情控製的話,就一定是受無意識的思想和感情驅動。”“我怎麼覺得那些笨拙的粗心大意都是因為欠缺注意力呢?”福伊爾反駁道。“沒有比真正欠缺注意力的行為更加靈活的了。”拜佐爾答道,“夢遊的人能使出令人驚歎的複雜技巧。運動員、音樂家、魔術師,他們的練習都是為了讓習慣性的動作更加圓熟——所謂習慣性的動作,就是無意識的。野生動物,例如蛇和獵豹,它們是動作靈巧的典範,因為它們的動作是無意識的。“按照這個理論,笨手笨腳或是心不在焉都不是因為欠缺有意識的注意力,而是因為意識和潛意識的矛盾鬥爭。當潛意識被意識壓抑的時候,就會出現這樣的矛盾。潛意識隻能通過夢境、藝術作品和所謂的粗心失誤表達它的存在。一旦你辨認出了粗心失誤中無意識的目的,你就將明白,潛意識在破壞意識的行為中顯露出了多麼了不起的技巧和精確性。”“照你這麼說,那些小子口中的‘有意無心’也是有可能的嘍?”“完全正確——前提是弗洛伊德是正確的。即便是牽涉到個體行為的意外致死——醫生開錯處方,或是司機開車撞大樹——也可有能是潛意識使然的自殺和謀殺。”“我倒要看看這番話怎麼和陪審團說!”“很顯然,真正的意外隻有湊巧才能發生——意思是說,有超過一個積極因子卷入其中的意外事件,例如兩個人在街上巧遇,或是兩種化學藥品在沒有人力乾預的條件下偶然相遇。”福伊爾想了一會兒:“這麼說,羅妲·喬斯林打翻墨水瓶、弄臟自己的衣服是有潛意識的原因的?”“正是如此。如果能找出這個理由,我們就能對羅妲有更多的了解,比她出於自由意誌告訴我們的更多。粗心的行為,和夢境一樣,都是編了密碼的信息。解開密碼,我們就可以一窺對方的潛意識,從而獲取真相。沒有人可以控製他的粗心失誤,這和控製反射作用和控製夢境一樣不可能。潛意識不會說謊。疑犯的粗心失誤,他掉落、打破、遺忘的東西,還有磕絆、結巴——心理學家從中獲得的對這個人思想的了解,絕不亞於彈道專家從子彈中獲得的關於發射這顆子彈的槍械的知識。”“到現在為止,案件中僅有一樁粗心失誤。”福伊爾開口說道。“不對,”拜佐爾打斷對方的發言,“至少有四樁。帕斯奎爾喝了半杯凱蒂的雞尾酒——意外。他聲稱他將鑽石戒指放錯了地方。羅妲不但將墨水灑在衣服上——她還丟失了她的煙盒。現在猜測原因還太早。心理學的證據需要經過研究和梳理,跟對待實際的證據一樣。”“丟失東西也算是粗心失誤?”“當然。‘丟失’一件東西的意思是你忘記把它放在了哪裡。你得明白,各種粗心失誤實際上是縮微了的精神疾病——是正常人的精神病症狀。忘記事情或丟失東西是小尺度的健忘症。下筆失誤,寫錯一個單詞,甚至一個字母和所謂‘靈媒’的自動書寫走了相同的精神途徑。”“我覺得都是胡扯——好吧,醫生,很古怪。話說回來,你又該如何解碼那些粗心失誤呢?”“要是同一次送信你既收到賬單又收到支票,結果你丟了賬單,沒丟支票——那麼我的結論是你潛意識中很貪財,或是經濟異常困難。要是訂了婚的女孩丟失一枚很值錢的訂婚戒指,那麼我的結論是她的愛意並不深厚。你或許對自己的貪財一無所知。女孩或許認為她愛得深沉。在對於粗心失誤的解讀中,你必須問自己,行為背後有什麼潛意識的願望。這樣這樣的人為什麼想做那樣那樣的事情?宗旨是:沒有誰做了的任何事情是他真正不想做的——要麼出自意識,要麼出自潛意識。”福伊爾的拳頭重重落在桌上:“就知道這裡頭有道理!要是嫌犯沒有任何粗心失誤呢?”“大多數人日常生活中每周都要出好幾次粗心失誤。”“隨你說,但萬一有罪的那位就是不出任何粗心失誤呢?”拜佐爾略帶悲傷地笑了笑:“那他得對自己的全部行為嚴格監控。假扮清白的罪犯必須壓抑他的各種天然衝動——逃跑、恐懼、慶祝。他必須說謊,而說謊又是一種壓抑情感的行為。這毫無例外地引發矛盾衝突,結果必然是粗心失誤。從古至今,粗心大意和罪行總是聯係在一起,這就是原因了。還不止這些,罪犯還得壓抑他的良知,其結果是更多的精神障礙,壓抑良知對文明人的作用,和壓抑動物本性的結果一樣。“至於每個罪犯都會犯的致命粗心大錯,例如提特頓案件中謀殺嫌犯忘在現場的繩索?罪犯為什麼要犯下會將他徑直送進抓捕者手中的明顯錯誤呢?除了懊悔和希望自首的潛意識原因之外,還可能是彆的嗎?”等他們結完賬單,拜佐爾說:“這樁案件有一件讓我迷惑的事情。”“隻有一件?”福伊爾笑道。“是的。帕斯奎爾為什麼要懷疑羅妲謀殺了凱蒂,而羅妲顯然有無數理由希望凱蒂活著?”福伊爾歎了口氣:“這次的謀殺犯看起來沒犯什麼致命粗心大錯。”“給他時間,探長。遲早會的!”來到大街上,晨報已經出了好幾個小時,報童正在高喊:“成年舞會主角被殺!來看喲,成年舞會主角被殺!”拜佐爾買了一張報紙:“雪地中的滾燙屍體……凱蒂·喬斯林怎麼到的七十八街?雞尾酒有毒?地區檢察官索貝爾獨家專訪……”“希望他嘴巴彆太大。”福伊爾抱怨道。“說的不像你想象中那麼多。”拜佐爾邊看報紙邊回答,“隻字未提冒名頂替,也沒說‘嬌美’,沒指明——隻說‘某種減肥藥物’。”他們麵前的報紙列出手頭僅有的幾條確鑿消息,記者拿隨意揣測擴充篇幅。閒話版麵上有一篇署名洛威爾?卡波特的文章,題目是《關於我所認識的凱蒂·喬斯林》。女性版麵上,專門製造親民文章的傷感故事記者勸告大家,說“凱蒂·喬斯林的遭遇對每一個摩登女孩都是一堂好課”,可是文章中卻沒有說凱蒂·喬斯林的摩登是怎麼導致她被謀殺的。當然了,還有許多照片。凱蒂·喬斯林在戛納——她身穿泳衣;凱蒂·喬斯林和友人逛第五大道——所謂的友人是維克特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