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諷刺漫畫(1 / 1)

剩下的仆人都聲稱對那個“嬌美”瓶子一無所知。他們全相信凱蒂自己在吃“嬌美”。大廚費了許多唇舌,解釋說“那個哈根”(原文為法語。)是個神經兮兮的婆娘,不可救藥的德國佬,根本沒受過足夠的文明教化,無法欣賞那份微妙的味覺變幻——要知道,這才是真正法式廚藝的榮光所在。“這局勢真夠怪的,”詢問結束後,福伊爾感歎道,“不按時發薪水,半數房間蓋著防塵罩單,屋子和家具抵押了,親戚資助操辦成年舞會,靠代言和間接廣告掙零花錢,一切家用都是賒賬——就憑這些把凱蒂營造成報紙上‘本季最璀璨奪目的成年舞會主角’……好啦,我想咱們今天晚上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不打算去隔壁看看帕斯奎爾的住所了?”拜佐爾問。“噢,上帝啊,還非得去不行!有幾件事情我一定要問問那個蠢貨。”曾經的馬廄坐落於喬斯林家大宅和一幢公寓樓之間。底層的雙開大門足以讓雙駕馬車通行。樓上是寬大的工作室窗戶,推開窗戶望見的是乾草倉。帕斯奎爾拉開門閂。螺旋樓梯將眾人帶上所謂的“愛巢”,福伊爾在帕斯奎爾背後總這麼稱呼那地方。家具按照時髦的法國風格裝飾布置——淡色木頭材質,麵上的花色仿佛波紋綢,全是光滑的曲線,絕無半個斷開的彎角,不知是原本的紋理還是貼上的裝飾。拜佐爾不禁對羅妲在此處一擲千金的荒唐勁頭大感驚訝。帕斯奎爾這個人總透著一股貓兒似的氣質,隻想享受人世間的菁華物事——難怪他情願擔當一名老婦人的麵首。他的嗎啡癮,他的倦怠,他少經鍛煉的肌肉,還有他圓潤如女人的身體曲線,它們都是同一件事情的不同表征——自我放縱。這樣一個人怎麼能夠達到藝術家的忘我境界?答案簡單極了:他壓根兒不是什麼藝術家。福伊爾雙手叉腰,站在畫架前,眼睛瞪著一幅未完成的油畫,畫中的裸體女人像是才被人扒光了衣服,正坐在計程車頂上彈奏吉他,頭上的天空陰雲密布得很是險惡,畫麵的前景是三個西瓜和一管牙膏。“你就靠這個討生活?”福伊爾問他。“噢,不是,”帕斯奎爾帶著不顯山露水的優越感微笑道,“羅妲——喬斯林太太——拯救了我,免得我在商場中出賣天才,遭受羞辱,讓我有機會全心全意地表現自我。”拜佐爾見過同樣由精神病患者在催眠狀態下繪出的圖畫,這樣的圖畫經常能讓他窺見他們的私密想法。為了這個原因,他仔細研究帕斯奎爾的畫作,為對方做著精神分析。難道是他的想象——還是說那位裸體女人的麵容真的有幾分像凱蒂·喬斯林?雖說頂多不過是一種圖形化的模仿。帕斯奎爾將身體舒舒服服地放進安樂椅中,點起香煙。“你們儘管四處翻看吧。”他邊說邊揮動一隻白皙、腫胖的手。“謝謝了。”福伊爾的語氣中不乏諷刺的意味。拜佐爾坐進帕斯奎爾對麵的椅子:“你說過,喬斯林太太一直恨她的繼女,這話什麼意思?”自打發覺自己沒有被捕,帕斯奎爾已經恢複了全部的信心:“羅妲向來嫉妒傑拉德對他首任妻子留下的女兒的慈愛。這正是凱蒂被送進寄宿學校的原因,那會兒她也就比嬰兒略微大些。等傑拉德去世,凱蒂開始成熟之後,羅妲這才意識到凱蒂的美麗是一件可以售賣的資產——傑拉德留下的東西裡,也就隻有這件還值錢了。然後,她就把凱蒂放在了身邊,嬌慣這個女孩。可是,從前的仇恨總藏在底下。羅妲有過幾任丈夫,但是沒有生育。她沒有母性本能。我估計和內分泌有關係。再說了——”他咯咯一笑,“就算是個有母愛的女人,到了羅妲這把年紀,對於比她年輕美麗那麼多的繼女隻怕也愛不起來。”地毯的邊緣上,有什麼東西反射的光線射入拜佐爾的眼睛。一小片碎玻璃?他彎下腰,拾起那東西。一枚鑲嵌了玫瑰形鑽石的白金戒指。他抬起眼睛,忘記帕斯奎爾正看著他——他的麵容顯出病態的灰綠色。工作室裡並不特彆暖和,可帕斯奎爾的前額卻沁出了汗珠。福伊爾看見了整個經過。“那是你的戒指嗎,帕斯奎爾先生?”他高聲問道。“呃——是——當然了,”帕斯奎爾拿舌頭舔了一遍嘴唇,“我——呃——放錯了地方。”“看起來像是女人的戒指。你試戴一下看看。”帕斯奎爾的小拇指對於那枚戒指來說也嫌太胖。他連第一個指節都戴不過去。他呼出一口長氣,嘟囔道:“很久不戴它了。傳家寶來著。我母親的物品。為了情感理由留下的。”“白金的款式卻很新潮。”“鑽石重新鑲過。”“為了情感理由?”帕斯奎爾的眼神遊移不定,他在椅子裡扭來扭去,“好吧,探長,我實話實說——”“這可新鮮了!”“——戒指屬於我的一位年輕友人,我沒有說是因為怕給她惹麻煩——能理解吧?某天夜裡她在這兒的時候摘下了戒指洗手。等她走了我才發現,然後——呃——我就放錯了地方。”“你那位年輕友人姓甚名誰?她肯定很擔心她的戒指。咱們這就給她打電話,告訴她戒指找到了——要是她能指認戒指的話。”帕斯奎爾的眼神又是一陣遊移,“我……呃……其實呢……我……呃……不知道她的名字和地址。”“連電話號碼都不知道?”“不知道。她是……呃,你們大概管這個叫一夜風流。”“這可真方便!當然了,你不能登廣告聲明——”“當然了。她說她結婚了。她的丈夫——”“你什麼都想到了——對不對?喬斯林太太對與你一夜風流的年輕友人有什麼了解嗎?”“當然沒有了!”拜佐爾掃了一眼戒指的內壁。這戒指肯定被戴了不短時間。珠寶商的名字和標誌已經給磨儘了。福伊爾將戒指塞進衣袋:“暫時先由我保管。”福伊爾乾淨利落地搜查了一遍。狹小的廚房看似從未啟用過。帕斯奎爾解釋說他的大部分餐食都在朋友家解決。一位羅妲的女仆幫忙打掃這兒。不,他不用付錢給她。憑什麼要給?屋中有一個嵌入式的浴缸,能配得上羅馬帝國時代使用,浴缸帶有珊瑚色的油綢簾子、供坐下的橡膠氣墊,還有裝了電燈和煙灰缸的木架,方便入浴者邊讀書邊抽煙。五顏六色的香皂和浴鹽在玻璃架上閃閃發亮,旁邊擱著牙膏和小蘇打。“那是什麼?”福伊爾指著一個外形與浴室秤有兩分相似的東西問。一條厚實的帶子從那東西中伸出來垂著。帕斯奎爾湊上前,按下一個按鈕。隨著一陣嗡嗡聲,帶子開始顫動。“幫助我的臀部減肥。”他直截了當地解釋道。“沒有試過‘嬌美’?”拜佐爾看似隨意地問。“那種波斯玩意兒?”帕斯奎爾的聲音波瀾不驚。很顯然,他和羅妲兩人同處凱西警官的警惕視線下的時候,羅妲認為將她浴室壁櫥中發現了“嬌美”告訴他是不適宜的。“沒有,”他繼續說,“聽說不安全。”“凱蒂·喬斯林試過了,”拜佐爾說,“並非出自本意。”“哦,不可能!凱蒂從來不吃那東西。她隻是替產品代言。事實上,她一直在嘗試增重。”“我說的是——並非出自本意。”帕斯奎爾的下巴險些掉了下來。“你是說——?”他猛然吸氣,“是——那東西?”“我們相信如此。醫學證據表示,‘嬌美’是偷偷放在舞會那天下午她喝的雞尾酒中的——就是你意外喝了一半的那杯酒。”帕斯奎爾一下子坐在了浴缸邊緣,雙手抓住浴簾,免得癱軟下去。“上帝在上!”他的模樣仿佛立刻就要吐出來了,“我——我也要被毒死了!”“沒錯,”福伊爾的態度中沒什麼憐憫的感情,“難道不是很糟糕嗎?”“為什麼你活著而凱蒂卻死了,這是一個謎團。”拜佐爾說,“有可能,雞尾酒中根本沒有下毒。”“可是——如果有毒呢?噢,上帝啊!”帕斯奎爾將臉埋入雙掌中。拜佐爾和福伊爾麵麵相覷。這不會是在演戲吧?“你也許能幫助我們,”拜佐爾追問道,“你的記憶中,凱蒂的雞尾酒和你自己那杯有沒有不同?”帕斯奎爾止住抽泣,顫抖著說:“她的酒喝起來太乾——比我的要乾。我記得當時還琢磨,格雷戈是不是用了兩個搖杯,一個裡頭放法國味美思,一個裡頭放意大利味美思。”“你確定你誤喝的那杯比較乾的雞尾酒是凱蒂的嗎?”“她這麼說的——我對此一無所知!我希望你們能讓我靜一靜!我看不出我為什麼要受你們恐嚇、騷擾,就因為凱蒂死了,我這接下來的一個月都沒法工作了!”“工作!”福伊爾瞪著計程車頂上的裸體女人……警車在外麵等著。“我想吃點兒東西。”福伊爾說。“這附近有一間晝夜自助餐廳。”汽車啟動之後,福伊爾取出一個小小的馬口鐵盒子,上麵有幾個熟悉的字:小蘇打。“膽汁燒得胃難受?”福伊爾打開盒子。盒子裡裝滿了細細的白色粉末。“極樂塵。”他說。“極樂塵?探長,你也有詩意的一麵!”“不,醫生,這是嗎啡的江湖俗稱。”福伊爾認真地解釋道,“你問他雞尾酒的事情時,我在浴室裡偷拿的。和牙膏還有彆的雜物一起擱在架子上。太顯眼了,我險些漏掉。可以拿去刺激刺激緝毒組。他們還以為掃乾淨這東西了哩。”“你不能因為擁有毒品而逮捕帕斯奎爾嗎?”福伊爾咧嘴一笑:“我希望他再去搞點兒來——越快越好,所以才偷拿了這盒子。”“這樣你就可以跟蹤他,抓住散毒的人。”“沒錯。可憐的魔鬼!他非得去買嗎啡不行——就算他知道被人盯梢也一樣,”福伊爾將盒子塞進他的外套大衣口袋,“他有差不多一盎司,現在風頭緊,買一盎司得花三千。光靠那些破畫兒他可掙不了這麼多鈔票。你覺得羅妲會替他買嗎啡嗎?”“有可能。”“難怪他非得黏著她了。可是,你又怎麼解釋她留著他在身邊?”“在她的年紀,帕斯奎爾對於羅妲就和嗎啡對於帕斯奎爾一個效果。”拜佐爾答道。餐廳內牆用紅色和金色的幾何圖形裝飾。屋裡再沒有彆的客人。拜佐爾從機器裡拿了一張票,溜達到蒸氣保溫桌前,選了三明治和色拉。福伊爾坐下時,他的盤子中裝滿了醃牛肉和卷心菜……福伊爾打了個飽嗝,靠在椅背上:“讓我最感興趣的東西是羅妲·喬斯林的浴室中發現的‘嬌美’瓶子。或許你們心理學家沒聽說過,不過罪犯往往會犯下致命的粗心大錯。”“——正是這樣的錯誤將他出賣給警方,無論他花了多大力氣掩蓋罪行!”拜佐爾接過話頭。“願意嘲笑就隨便嘲笑吧,醫生,但這是千真萬確的。等搞指紋的兄弟忙活完那個瓶子,我敢打賭一定能有發現!”拜佐爾的眼神閃了一閃:“最讓我感興趣的卻是羅妲·喬斯林打翻了那個墨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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