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佐爾·威靈醫生,地方檢察官辦公室的專屬心理學家,他居住的舊宅子位於公園大道不太時尚的那一端,就在中央車站南邊。事件後的第二天晚上,他同警察專員(poliissioner,紐約警局的最高行政首長。)亞契總長用過餐,在客廳裡安頓下來。書櫃的玻璃門映著爐火,閃閃發亮,爐火也給白色鑲板染上些許紅色。朱尼泊,一位話聲輕柔的巴爾的摩黑人,自從約翰斯·霍普金斯(指位於巴爾的摩的Johns Hopkins大學和醫院。約翰斯·霍普金斯(1795-1873),美國金融家和慈善家,他死後留下七百萬美元用於在巴爾的摩建造約翰斯·霍普金斯醫院和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的時候就跟在了拜佐爾·威靈身邊,他給局長端上咖啡和白蘭地,殷勤地低聲說:“您請自便,大人,請自便。”等朱尼泊離去,房間裡安靜下來,隻剩下爐火的劈啪聲和遠處的汽車喇叭聲。亞契總長把弄著他的大號鐘形杯,皺起眉頭,繼續兩人吃飯時開始的爭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告訴你,探案過程中沒有心理學的容身位置。警察的工作是和物理證據打交道——都是讓人厭惡的證據,比方說乾硬的血跡、油膩的指紋,還有死人指甲縫裡隻有顯微鏡才看得清的灰土微粒。我們經手的謀殺案裡,半數一開始連死者身份都不知道。這和偵探不一樣,什麼人被謀殺在他自己的圖書室裡了,房子裡正好湊齊一打嫌疑人。我們著手的時候,基本上一個名字也沒有——無論是謀殺犯、嫌疑人,甚至是被害者。我們需要生物學家或者化學家來尋找蛛絲馬跡——心理學家就算了吧……我說,就在今天早上——晚報有沒有說七十八街的雪堆裡發現一具女孩屍體?”拜佐爾慢慢起身,翻開桌上的報紙。他身材高瘦,一步一步邁得既慢又穩,簡直就是“急忙”這個詞語的反麵。他母親是俄國人,這是許多事情的緣由——例如他敏感的脾性,較之裹了一層已被時年磨硬了的“文明”外殼的人,他更有憐憫心,更急躁易怒,直覺力更強。他是一項活生生的證據——治療瘋人的好醫生,本身也得有幾分癲狂,否則沒法理解他的病人。“讓我看看……”同大多數能說幾種語言的人一樣,他的英語發音精確,毫無含混之處,“昨天夜裡凍死三人。一名無業遊民,一名街頭娼妓,還有一具身份不明的女孩屍體。沒有任何細節。”“就是那個女孩。隻有一點,她不是被凍死的。我們特意沒有向報紙公布細節,”亞契喝完杯中的白蘭地,“我們完全不知道她是什麼人,請問有哪一位了不起的心理學家——”“她的死因是什麼?”亞契點起一根拜佐爾的香煙。他深吸一口,這才回答:“中暑。”“可是——怎麼可能!”“這就是警察工作的麻煩。不可能的事情總在發生。早上六點鏟雪的人發現了屍體。記得當時有多冷吧?屍體躺在雪堆底下,附近沒有腳印,因此屍體肯定在那兒有一段時間了。但是,發現的人賭咒說當時屍體是滾燙的。不止是溫熱,而是像發燒的病人一樣滾燙。分局的人到現場的時候,屍體也還沒涼。他們給它起個綽號叫‘紅燙妞兒案件’。”“倒是貼切!”“福伊爾探長馬上找了個助理法醫驗屍。今天晚上我正要下班,福伊爾送來一份初檢報告。報告裡扯了好些技術性的專業胡話,說無法確定具體死因,緊接著又說:‘內臟器官,特彆是肺部、心臟和肝臟的情況,與中暑引起的死亡病例特彆相似。’”亞契嗤之以鼻,“中暑?昨天夜裡隻有零上九度(華氏零上9度,大約相當於攝氏零下12.8度。)!這事情簡直荒謬絕倫!”“這我可不敢說,”拜佐爾不緊不慢地拾起撥火棍,蹙眉凝望木材,抬手把木塊分開,“你說屍體躺在雪堆底下?較深的積雪能夠留存熱量。有積雪的湖麵冰層會比較薄,因為雪可以保持水體的溫度。一些愛斯基摩人就是通過搭建雪屋取暖的。如果這具屍體一開始就異乎尋常地發熱,那麼積雪很可能延遲了它的冷卻。”“可是一開始為什麼會異乎尋常地發熱?”亞契急切地說,“人不會在冬夜中暑!”“我不認為你的法醫本意想說女孩死於中暑。他隻是用這個字眼描述她的狀況。化學分析有什麼結果?”“還沒出來,”亞契歎道,“實驗室的家夥們總能夠告訴你一樣東西不是什麼,但總不能夠告訴你一樣東西是什麼。”“然後你就隻能求助於心理學了。”“可是,連女孩是誰都不知道,心理學能有什麼用處?這個是關鍵。”“一點兒線索也沒有?”“極少。醫生說她二十歲上下,還是處女。相貌不尋常——灰眼睛、黑發、黑睫毛。失蹤人口辦公室的名單裡沒有符合這個描述的。她的指紋沒有記錄在案,牙齒沒有修補過,指甲非常乾淨,隻有少量肥皂——什麼肥皂都有可能。她的衣服質地不好——那種批發市場的貨色。大規模生產是現代偵探最大的障礙。外套也不是高檔貨,但是有個法國牌子——Bazar什麼什麼的。沒有洗衣房的標記。真是遺憾,警方報告嚷嚷得全世界家喻戶曉:我們手裡有份檔案記錄著六千家洗衣房的標記。”“沒有暴力侵犯的痕跡?”“沒有,隻有兩處死後留下的——發現她的人鏟雪時鏟中了屍體。”拜佐爾輕輕放下撥火棍:“我想和做屍檢的人談談。”亞契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一閃一閃。“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的官方職責隻是回答我的一個問題:‘說說看,醫生,這位仁兄是瘋子還是正常人?’”拜佐爾笑笑:“或許我該以非官方的身份見他。”“隨便你。不過記住——一枚完整的指紋比全世界的心理學家加起來都管用!”“每一個罪犯都會留下心理學的指紋,”拜佐爾的笑容絲毫未動,“他沒辦法戴上手套遮住它。”“你真是無可救藥!”亞契起身離開,他在門口停了腳步,“要是你真的對案子有興趣,還有一樁事情我忘了說。洗掉女孩的妝容之後,法醫發現她的麵部染了一層黃色。不是太陽曬的,真的就是鮮黃色。夠奇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