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那一天起,陰羽原上每天都有人打成一團。他們在街角,在馬廄和原野上打鬥,在哪兒都能聽到拳頭怒吼的聲音,鮮血流淌在了冰雪裡。也不僅僅是瀛棘人和鐵勒人打,他們相互之間也打,隻要出現了太嚴重的場麵,左驂的人才會動手管一管。鐵狼王和舞裳妃都當我在胡鬨,對此付之一笑。他們要管的事情太多了,在某些地方對我讓一兩步也不當什麼。我希望瀛棘的孩子們慢慢地變野,變得嗜血,隻有這樣,才能在這樣的世界裡活下去;隻有這樣,才能變凶猛,才能當猛獸,才能長大啊。我母親依舊沒有多少時間和我在一起,她甚至比我離開陰羽原前去蠻舞的時候更忙,從日出到日落都和各氏的那顏們在一起。我的幾位哥哥來大營的日子也越來越少。鐵勒延陀將各部的精兵都調撥到大營來,名義上是在我的手下,實際卻都歸攝政王手下節製。我的哥哥對此極度不滿,他們每次都是有事才過來,陰沉著臉,報完情況就走,絕不多停留片刻。這片看似安寧的草原下,新的暗流在湧動嗬。許多個夜晚,我獨自坐在冰冷的瀛棘王卡宏裡溫習老師教給我的功課。我把所有的人都趕出去,楚葉除外,我習慣了她悄無聲息地蹲坐在一旁陪我。不需要給我端茶或拿其他東西的時候,她就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就如同不存在的一股雲煙,或者如沒有生命的青銅燈盞。辰月教的力量來源是個謎。從大合薩那聽說。他們號稱從暗月中汲取力量,暗月之變的時候,就是他們發揮出的力量就達到頂峰。但古彌遠教給我的東西和暗月術法卻差異極大。這些思慮讓我陷入到迷離的亂陣當中。這是古彌遠從伏藏經中發現的力量,還是這就是辰月教的本來麵目呢?星辰轉變,九星連珠,填盍印池,鬱非亙白,它們擁有各自力量和不同的屬性,有的熾熱如火,有的溫婉如水,有的鐵麵無情。它們的力量都是從何而來,又有什麼使這些完全不同的力量扭結在一起?既然起源相同,為什麼它們所擁有的力量卻有如此大的差異?極笏算就如同得了狂病的野馬拖帶著我在浩瀚銀漢中飛速穿奔,我感覺到它打開了宇宙間一扇又一扇的門,但更多的門又當著我的麵重重合上。有一股我不可捉摸的力量在門的後麵流竄,我好不容易打開這扇門的時候,它卻逃奔到數億萬裡外宇宙另一端的其他門後麵去了。隱藏在星辰的力量之後的,是什麼可怕的力量?找到了它,我就能控製住自己的命運了嗎?墨水從我的筆端一滴滴地滑落在鋪開的白絹上,然後在上麵洇開,勾畫出了另一幅不可解釋的迷圖。我看著這幅圖想,有許多問題沒有老師我詳解不開,他卻說走就走了。這個反出辰月教的叛徒,這個白衣道的創始人,他那一塵不染的白袍子下又到底蘊藏著什麼秘密呢?那天晚上,我快步行走在一座密林裡,四處都是黑色的直挺挺的樹乾,葉子已經掉光了,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豎在黑色的天幕下,如同死去的鹿群。古彌遠的白袍子在暗夜裡如同一個模糊的影子,稍不留神就會溜走。我快步追了上去,拚命地喊著:等等我,老師。那個白色的模糊影子卻越走越快,我拚命地追啊追,突然被一個東西絆倒了。我爬起來,低頭看著自己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劍,劍上一泓鮮血正在往下流淌。我老師卻突然出現在了我麵前,他冷冰冰地問:你追上來乾什麼?你是要殺我嗎?他的嘴角淌著血,張開嘴,露出染滿鮮血的牙齒,哈哈大笑。長樂,你看出來結局了,你看到了,所有的老師都會死在學生的手下。這就是元宗極笏算的真相。老師和學生,都將成為敵人而不是朋友。他那可怖的笑容,冷冷的眸子死死地盯著我,突然變成了一張女人的臉,那女人混合著舞裳妃和雲螢的相貌,光彩奪目,臉上卻沾滿了鮮血。我大叫了一聲,從噩夢中醒來。迷迷瞪瞪地看著四周地上攤滿了一地的算籌和撥珠,原來我剛才在演算中不知不覺睡著了。楚葉輕輕地拍著我的背:“彆害怕,公子。我在這呢。”我喘了口氣,還坐在那裡發愣,突然鼻端聞到一股細細的的珥子花香,蠻舞的公主都喜歡這種花。我隻來得及輕輕地抖了一下,我的母親就推開門走了進來。她擺了擺手,屋子角裡站著的楚葉就輕悄悄地不帶一絲聲音地退下了。她披著一件長及地麵的黑色長毛裘皮,沒有一絲雜色,毫端都泛著微微的藍光。她比跟著我父親的時候要富貴多了,內裡是一襲緞子麵的滿繡白鳥崧草的青絲袍,衣袍華貴雍容,但掩飾不住微微膨脹起的肚子。她看我的神色帶著消抹不去的慵懶。“這屋子裡真冷,”她說,一團團的白氣從她的嘴裡嗬了出來,“你不冷嗎?”“我?”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單薄的單衣和光著的腳板,搖了搖頭。她在屋子裡走了一圈,我看著她長長的裙裾拖過烏黑的地板。“你不想和我說些什麼嗎?”她溫柔地問。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長樂,”我母親轉過頭來,帶著點哀傷地看著我,“你比冰山還要冷冽。你是不是恨我?”我搖了搖頭,圓睜著眼睛看她,還是不作聲。“如果我在你身邊陪你長大,你是不是就不會用這麼陌生的眼睛看我?”她歎著氣說,“我真妒忌楚葉那奴仆呢。”月光從打開的門口泄露進來,在烏黑的光溜溜的木板地上泛起一片銀子般的光。瀛棘的王後蹲下身子,摸著我發燒的額頭:“長樂啊長樂,我的兒子,你會成為瀛棘最偉大的君王嗎?”我張了張嘴,輕輕地叫了出聲:“姆媽。”這聲音如同蚊子的聲音一樣細弱,這是五年來我第一次喊出這個詞。隨著這一聲喊,凍結的心湖冰層又開始折斷破裂了。我害怕極了,一股溫暖的東西在冰湖麵下咆哮翻騰。彆讓我害怕,彆讓我痛苦啊。我在心裡抗拒地呼喊著。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