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國無啟麵如死灰,國無雙的臉漲得通紅,卻都是說不出話來。那邊性急的漢子已經找鏟子鏟馬糞去了。我在桌子下麵踢了赤蠻一腳。“喂,彆急嘛,”赤蠻把手裡的酒搶著一口喝完,這才抹著嘴跳了起來,“我和你們再比一次。”“喝,又來一個不怕死的。”黃胡須漢子抹了抹胡須,瞪著三角眼喝道,“你想怎麼比?”“我如果贏了,這兩人的前帳一比勾銷,你還得在屁股上再塗上糞,在營裡轉上三圈。”黃胡須轉了轉眼珠:“嗬,這位爺好大的口氣,你要是輸了呢?”赤蠻笑嘻嘻地說:“如果輸了,我把這堆糞全吞下去。”黃胡須聽得他口氣大,也不著急答應,沉吟半晌,眼珠一錯,卻看到我腰帶上露出來的那把“破狼”的刀鞘,破狼的刀鞘雖然黑沉沉的不起眼,但它的形體大小自然帶著難馴的氣質。鐵勒延陀手下這撥狼兵個個都是老江湖,十來年在刀尖浪口上錘煉出來,一雙眼毒得跟老鷹似的,立馬看上了這把刀。隻聽得他冷笑道:“赤蠻大人,我識得你,吃馬糞那是笑話,你銜比我高,要真輸了,撒丫子往外一跑,我區區一個百夫長,難不成還能上門逼你吃糞——那不是討打嗎?”國無雙跳著腳喊:“你莫非是怕了吧?”國無啟又拖了她一把。赤蠻朝她搖了搖手,笑眯眯地轉過頭朝黃胡須說:“這箭是非比不可——你說怎麼辦吧。”“這麼著吧,你要輸了,這把刀子可得歸我。”那漢子終於吐露真意。“呸,”我喝道,“你想得倒挺美。”赤蠻吃吃地笑了起來,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彆擔心:“你還蠻識貨。好,就這麼說定了。三箭太少,我們比五箭吧。”“好啊,隨便你。”黃胡須懶懶地說,他毫不擔心,居然是一副必勝的模樣,“我先來。”彎腰從箭壺裡抓了五支箭,扯開弓就射,沒想到他太過托大,第一箭壞了尾羽,沒射中靶子,卻斜斜地穿過走道,差點沒射中櫃台後斟酒的一名斡勃勒,然後篤地一聲沒入柱子中。這一次是輪到瀛棘人這邊轟然叫好。黃胡須喃喃咒罵,打點起精神,連放了四箭。笑聲消散了,瀛棘的少年們紛紛皺起眉頭。黃胡須這一次卻射得比上一次賭賽時還好,除了頭一箭脫靶之外,其他各箭卻都離靶心很近,有三箭落在了紅心裡。赤蠻瘸著腿走上前去,在豎在牆邊上的一排弓中挑了挑,拿起一張弓來拉了拉,然後搖了搖頭:“都太軟了,不趁手。”“用我的弓吧。”一個個頭和赤蠻幾乎一般高的少年,不動聲色地在邊上看了許久,突然站起身來,從肩膀上解下一張弓,遞到赤蠻手裡。嘴唇微抿,冷靜異常,我斜眼看了一眼,那少年嘴角如刀,神色如鐵鑄般沉靜,不是長孫亦野卻是誰。赤蠻接過他的弓,手上不由一沉,那張弓黑黝黝的,在暗影裡發著幽光,兩頭弓梢上纏繞著銀線。“是我爺爺留下的。”長孫亦野說。赤蠻端起弓來,扯了扯弓弦,所有人都聽到弓弦張開時如同刀鋒拖過清水的聲響。赤蠻滿意地大喊了一聲,甩去外衣,露出一身龍精虎猛的肌肉,他平端起弓,又大喝一聲,將弓扯得滿滿的,唰地放了一箭,那一箭劈開空氣,去勢勁疾,朝靶子飛去,快到靶心的時候卻突然往側裡一偏,在齊齊一聲驚呼裡啪地釘在了靶子邊緣處。赤蠻皺了皺眉,再拈起一箭,又是張弓一箭,這一箭力道極大,喀地一聲,穿透了箭靶,釘在了後麵的木頭柱子上。靶子上啪地響了一聲,一道裂紋順著箭頭穿過的地方,從上到下竄了下來。隻是這一箭雖然力大,卻照樣偏了,離紅心有三分之遠,將將落在邊上。和我坐在一起的長孫齡咦了一聲,說道不對。“你也看出來了。”我咧開嘴說。“我沒看出來怎麼回事,不過,”長孫齡又紅了紅臉,“不過我想堂裡又沒有風,這箭怎麼會突然偏開呢。”“你看那個穿灰衣服的人。”我低聲和他說。黃胡須剛剛站起來的那張桌子離靶子很近,尚且有三五個人坐在那兒,同夥中有一人穿著破爛的灰衣,蓬亂的頭發遮蓋著滿臉苦相,隻露出一個彎鉤般的鼻子。他低著頭,似乎對比試毫無興趣,隻是用手指無意識地彈著麵前那隻杯子的邊緣。“是那人在搗鬼嗎?”我點了點頭,剛才赤蠻放第二箭的時候我可看得清楚,那人一直低著頭,卻微微屈起食中二指,在箭呼嘯飛近靶子的時候,他就令人難以察覺地輕輕一彈。“那人是個亙白係的術士,”我低聲在長孫齡耳邊說,“他用氣柱打在箭杆上,就能把箭打偏。剛才國無啟那三箭定然也是他做的手腳,隻是赤蠻弓硬勁足,他便不能將它彈得太遠。”“那怎麼辦?要告訴赤蠻嗎?”“才不管他呢。”我說。“可他賭的是你的刀子啊。”“他要輸了,我就把他的頭砍了。”我歪了歪頭說。“喂,怎麼樣,”黃胡須嘲笑道,“你再射也是輸了。”赤蠻垂下手,歪著頭想了想,突然大喝道:“胡說!”那一嗓子震得大廳裡嗡嗡作響,他突然一拉弓,在上麵同時搭上三支箭。赤蠻瞪起一雙虎眼,肩膀上的肌肉全都鼓了出來,直拉得弓弦嘣嘣直響。唰的一聲,三箭快如流星,一箭接一箭疾飛而去。我緊盯著那灰衣人,見他鼓起左右雙手,作勢要彈向箭靶,卻猛然間瞪大雙眼,眼中儘是恐懼神色。赤蠻那三箭中的第一箭風聲勁疾,穿越人群和根根木柱,竟然是直朝他的咽喉奔去。灰衣人大駭,指頭一彈,同時兩道風柱向箭上撞去,情急之下卻打了個空。那箭倏地一聲,正中他的咽喉,將他整個人向後拋到了地上。眾人驚駭之中,另兩支箭喀喀兩聲,直穿過大廳走道,已經射中靶子,又是透木而過。那靶子本已有了裂紋,此刻受不了如此重擊,啪地一聲嘣成三四塊,掉落在地,隻剩下三支狼牙長箭插在木柱子上,箭羽還在空中擺動。這一來酒館裡的人驀然變色,轟隆一聲,走道兩側的人全站了起來。鐵勒的人雖然比箭作弊被捉住,但赤蠻當場殺人,卻是太過分了。坐在酒館西邊鐵勒的人群情聳動,那黃胡須變了臉色,拔出刀來,指著赤蠻就要撲上,卻看見那名灰衣人捂住咽喉掙紮著爬了起來。他一站起來,那支箭就掉落在地,隻留下脖子上青紫一片,一道血柱流了下來,原來那支箭已經被赤蠻拗去了箭頭。黃胡須見同伴無事,呲了呲牙,收起刀來。隻是他們本來就是強盜出身,蠻橫慣了,怎麼能咽下這口氣。他斜瞪著赤蠻,說:“你一箭脫靶,其他幾箭比起來再怎麼也是我贏了,把刀子拿來吧。”他大步走過來,伸手就要來拿我身上的破狼。一個粗壯的少年也跳出來,原來是賀拔原,他說:“喂,你們出老千還想拿彩頭啊,太不要臉了吧?”“嗬,出頭的人真不少啊,總不成要倚多為勝吧,”那黃胡須漢子邊走過來邊嚷道,“我們可沒說射箭不許彆人幫忙,你們輸了就是輸了,囉囉嗦嗦地乾什麼?”赤蠻溫和地朝他笑笑:“靶子都沒了,誰贏誰輸不好說。不過你非要見個真章,我們還可以比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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