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安局的路上,王衛紅開車。她看了一眼坐在旁邊閉目養神的鄭建軍,笑道:“鄭隊,你今天裝傻裝得可以。”鄭建軍睜了睜眼,“什麼話?本來就傻。”“還真喘哪!”“過獎。”“哎,鄭隊,你對那五個人印象怎麼樣?你說他們講的是真話嗎?”王衛紅見鄭建軍沒有回答,就自己分析道,“我覺得,那個女詩人挺可愛的,就是不知道她是真天真啊,還是假天真。那個美學老師呢,看上去挺善良,但是我覺得她的話值得琢磨。死者的妻子叫李豔梅,是研究佛學的,對吧?我看這個人很有城府,說話也很謹慎。還有那兩個男的,一個是走南闖北的商人,一個還是法學教授哪。看來,這案子比我們預想的要複雜得多。你覺得呢?哎,睡著啦?”王衛紅不再說話了。鄭建軍沒有睡著,但他此時不想討論案情,因為他在思考。他閉著眼睛,回憶著那五個人說的每一句話,回憶著那五個人的表情和神態,分析著各種可能性。當汽車開進公安局大門時,他覺得自己終於把案情理出了一些頭緒。下車後,他感覺自己真像睡了一覺那樣清醒。坐在辦公室裡,鄭建軍喝著茶,看著王衛紅登記從現場提取的各種物品,問道:“衛紅,你覺得孫飛虎是自殺嗎?”“不是。”王衛紅抬起頭來,等著鄭建軍下麵的問話。“什麼理由?”王衛紅在回來的路上思考過這個問題,此時便胸有成竹地答道:“咱沒見過這個孫飛虎,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性格的人。但是我覺得,如果說他是自殺,那麼至少有兩點不好解釋:第一,這種自殺方法不符合孫飛虎的身份和學識。如果是個老農民,吃包農藥自殺,還說得過去。像孫飛虎這樣有身份又有知識的人,就算他真想自殺,怎麼也得用高級點的手段吧。”“對,這種自殺方法太土。那第二呢?”“第二嘛,如果孫飛虎是自殺,他已經吃了農藥,知道自己的藥性就要發作了,那他還能那麼興致勃勃地去爬什麼一線天嗎?我看這不合邏輯,對不對?”王衛紅故意學了一句鄭建軍的口頭禪。“對。”鄭建軍似乎沒有注意到王衛紅在學自己,非常認真地說,“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我也認為孫飛虎不是自殺。但作案人是怎麼投的毒呢?”鄭建軍站起身,來回走著,仿佛在自言自語。“專家說了,呋喃丹是顆粒狀的,而且不容易化在水裡。所以,它很難用於投毒。對不對?你把它放在水裡,它不化,沉在底下跟一層沙子似的,一眼就能看出來,怎麼讓人喝下去?拌在米飯裡?那米飯也太牙磣了,一口就能吃出來。對不對?這東西不好投毒啊。除非你蒙人家,說這是藥……”鄭建軍突然停住腳步,目光盯在王衛紅正在登記的物品上。接著,他快步走過去,拿起那瓶感冒膠囊,擰開瓶蓋兒,倒出一粒,托在手掌上,仔細察看。王衛紅也看出了鄭建軍的想法,站起身來,走了過去。膠囊是兩半的。鄭建軍小心翼翼地把兩半膠囊拔開,把裡麵的藥粒倒在手掌上。他看了看,又聞了聞,問王衛紅:“你認不認識?這是感冒藥嗎?”王衛紅湊過去,看了看,搖了搖頭。鄭建軍說:“吃了這麼多年的感冒膠囊,居然沒注意過裡麵的藥是什麼樣子。沒辦法,拿去化驗吧。”王衛紅沒有說話,拿著那瓶感冒膠囊走了出去。二晚飯後,鄭建軍和王衛紅又來到五雲仙賓館,又把那五位遊客請到紅雲仙樓二層的會議室。鄭建軍請大家坐下之後,說道:“對不起,影響各位休息了。但是沒有辦法,辦案嘛,早完事,早踏實。你們也一樣。對不對?我們這次來找你們,是因為又有了新的想法。上午我們主要討論了自殺的問題,但是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就是誤食。對不對?所以,還得聽聽各位的意見。”“誤食?怎麼個誤食?”錢鳴鬆總是第一個說話。“這就是說,孫飛虎不知道,把呋喃丹當成彆的什麼東西給吃進去了。”王衛紅解釋道。“這……就不好說了。我想,他橫豎不能把那農藥當飯給吃進去吧?”錢鳴鬆說。“那是。”鄭建軍見周馳駒看著自己,目光中似乎有話,便主動問道,“你是周馳駒先生吧?你認為孫飛虎會不會誤食呋喃丹呢?”周馳駒仍然看著鄭建軍,不慌不忙地說:“我猜你們已經知道答案了。為什麼還要故意問我們呢?”眾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周馳駒的臉上,然後又一起移到了鄭建軍的臉上。鄭建軍微微一笑說道:“看來,我今天真是棋逢對手了。周老板真是了不起,居然能猜到我腦子裡的東西。你肯定有特異功能吧。對不對?”“我哪有什麼特異功能啊!我這人到處做生意,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您說這世界上,什麼樣的人沒有啊!我想不上彆人的當,就不能不提防,所以也就習慣了猜測彆人的心思,分析彆人跟我說話時心裡想的是什麼。”周馳駒的臉上掛著謙虛的微笑。“那你這可真是本事!等辦完這個案子,我請你去給我們刑警隊的人講講。這對我們刑警來說,太重要了。對不對?”鄭建軍一臉認真。“那得看你給我什麼報酬。”周馳駒也一本正經。“好商量。隻要是真貨,我出高價。怎麼樣,周老板,這單生意就算成交啦?”“可是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提的問題呢。”“噢,你猜得對。我們確實有了一個答案,但是還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才想聽聽你們的意見。偵查辦案最忌諱的就是主觀臆測,先入為主。對不對?好吧,咱們還是開誠布公地談吧。”鄭建軍說著從手包裡拿出那瓶所剩不多的速效感冒膠囊,放在桌子上,轉向李豔梅說,“這瓶藥是我們在孫飛虎的房間裡找到的。李老師,你知道這藥是從哪裡來的嗎?”李豔梅看了看那個藥瓶,聲音平靜地說:“是我從家裡帶來的。”鄭建軍輕輕鬆了口氣。“我們已經讓人化驗了。這膠囊裡裝的不是感冒藥,正是呋喃丹。”眾人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了。鄭建軍站起身來,走到李豔梅麵前,問道:“李老師,你們家裡有這種農藥嗎?”“我上午就說過了,我是第一次聽說這種農藥的名字。老實說,如果你不告訴我它是農藥,我還以為呋喃丹是什麼保健品呢。”李豔梅的神情非常坦然。“可是,這感冒膠囊裡怎麼會有呋喃丹呢?”鄭建軍用手指撓著自己的頭。李豔梅皺著眉頭反問:“那我怎麼會知道?難道你們……懷疑是我毒死了我的丈夫?”鄭建軍連忙說:“絕沒有那個意思。我這樣問,隻是想知道有沒有誤食的可能性。對不對?如果你們家裡有這種農藥,比如說養花兒用的,也可能是誰把農藥放進了膠囊裡。對不對?你不知道,錯把農藥當成了感冒藥,給了孫飛虎。孫飛虎也不知道,就錯吃了下去。對不對?”李豔梅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家根本沒有這種農藥。我們家也沒人會乾那種無聊的事情。把農藥放進感冒膠囊裡,吃飽了撐的?”“我是說,你家有沒有小孩子?他們要是淘起氣來,那可是什麼事情都乾得出來的。對不對?”鄭建軍耐心地解釋著。“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李豔梅皺著眉頭。“你是說家裡沒有小孩子,還是說沒有呋喃丹?”鄭建軍追問道。“都沒有!”李豔梅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李老師,我相信。但是,如果你們家裡沒有呋喃丹,這瓶藥又是你從家裡帶來的,那誤食的可能性就基本上可以排除了。對不對?這樣一來,各位的處境就不妙嘍!”鄭建軍搖了搖頭。“什麼意思?”錢鳴鬆急忙問道。“不是自殺,也不是誤食,那就隻有他殺了。對不對?”鄭建軍搖著頭說,“究竟是誰把呋喃丹放到感冒膠囊裡去的呢?看來,問題複雜嘍。如果是這樣,那我們也沒有辦法,隻好請各位暫時不要離開此地了。”“你是要拘留我們嗎?”趙夢龍皺著眉頭。“不,不,不。趙教授,你誤會了。我知道你是法學專家,我們絕對依法辦案。我請各位留在此地,主要是為了減少麻煩。既是為了減少我們的麻煩,也是為了減少你們的麻煩。對不對?”鄭建軍說,“雖然這藥是李老師從家裡帶來的,也是李老師給孫飛虎的。但是,這並不等於說那呋喃丹是李老師放進去的。對不對?彆人也有可能嘛。啊,請彆誤會,我說的彆人不一定在你們中間,也可能是賓館的人。對不對?但是,投毒殺人一般都是有因果關係的,所以我們在調查過程中需要你們的幫助,幫助我們找出這個因果關係。對不對?如果在調查過程中,你們突然走了,這就麻煩了。我們麻煩,你們也麻煩。對不對?”五位遊客都沒有說話。室內非常安靜。這時,王衛紅在一旁說:“我還想問一個問題,你們這次為什麼到武夷山來?”“舊地重遊。”錢鳴鬆說。“這就是說你們以前來過。那麼,能問一下你們上次來是什麼時候嗎?”“那可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哇,那麼長時間了。你們怎麼又想起來要舊地重遊的呢?”“去年秋天參加校慶聚會的時候決定的。”“誰的提議?”王衛紅的問話很快,幾乎不給對方思考的機會。錢鳴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李豔梅說:“是我。”“為什麼隻有你們六個人來呢?”“因為我們六個人上大學的時候就是好朋友,而且曾經一起來過武夷山。”李豔梅的聲音非常平靜。“還有彆人知道你們這次舊地重遊的計劃嗎?或者,有沒有原來打算和你們一起來但後來卻沒來的人呢?”“從一開始就是我們六個人,沒有彆人。但是,有沒有彆人知道……”李豔梅看了看其他同學,又說,“這就不好說了,因為我們也沒想保密。”“原來是這個樣子。”王衛紅沉思片刻,突然問了一個顯然有些魯莽的問題,“那麼,你們認為誰有可能是害死孫飛虎的凶手呢?”無人回答。“噢,我不該在這種場合問這個問題。好吧,我們以後可以單獨談。鄭隊,你看……”王衛紅把目光投向鄭建軍。“我想,我們可以向各位表示感謝了!”鄭建軍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似乎是要去給大家開門。但是他剛走了兩步,就又轉回身來說,“啊,我還忘了一件事。你們以前見過這張紙嗎?”說著,他從手包裡掏出那張畫著黑蝙蝠的紙,打開來,舉到麵前。李豔梅等人看著那張紙,臉上都呈現出迷茫的表情。鄭建軍又逐個問了一遍,被問者都搖了搖頭。鄭建軍再次向門口走去。打開門,向外看了看走廊,然後回過身來,對眾人說:“我剛才說了,希望各位能夠配合我們的工作。今天回去以後,請各位好好回憶一下,在你們來武夷山前後,特彆是在孫飛虎得感冒之後,你們有沒有發現任何值得懷疑的情況。我們明天會分彆找各位談話的。我想,我的意思已經表達得非常明確了。對不對?現在,我祝各位晚安,最好再做個美夢。”李豔梅等人相互看了一眼,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鄭建軍目送五位遊客默默地走出會議室,他的臉上一直帶著令人難以捉摸的微笑。關上門之後,王衛紅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語調輕鬆地說:“甭管怎麼說,這第一天的工作還是挺有收獲的。”“什麼收獲?”鄭建軍饒有興趣地望著助手。“我們已經查清了案件的性質,而且基本上確定了嫌疑人的範圍。”“範圍都定啦?我怎麼不知道?”“跟人家裝一天傻,收不住啦?”“什麼話!”“那就是考我?”“就算是吧。”“我認為,凶手肯定就在他們五個人中間。”“那麼肯定?”“雖然賓館的人也有投毒的條件和可能,但是用你剛才的話說,投毒殺人一般都是有因果關係的。賓館的人和孫飛虎素不相識,無冤無仇,怎麼會有殺害他的動機呢?這又不是圖財害命。我敢說,投毒者就在他們當中。”“說話還是留點餘地好。萬一要是真有彆人呢?對不對?”鄭建軍的話音剛落,就聽見有人敲門。王衛紅打開門一看,來者是賓館的經理馮大力。馮大力笑容可掬地說:“鄭隊長,辛苦啦。我剛才看見那五個客人回去,知道你們剛完事。走吧,一起去吃點夜宵啦。我請客。”鄭建軍說:“謝謝馮老板,但是我們得趕回去,局長還等著聽彙報呢。”“不肯賞臉?”“哪裡,哪裡。今天確有公務,改日一定奉陪。”鄭建軍說著,拿起手包,跟王衛紅和馮大力一起走出會議室。在樓道裡,他看見樓道儘頭有一間小屋,關著門,跟黑雲仙樓二層的小屋差不多,便問道,“馮老板,那間小屋是乾什麼用的?”馮大力帶著他們走過去。“給‘紅雲仙’預備的。生意人嘛,沒彆的意思,就是圖個吉利啦。哈哈哈。”說著,他打開那個小屋的門,讓二位刑警參觀。這個房間比一般的客房小,但是裡邊的陳設也差不多,就是在牆上多了一張紅雲仙的油畫,在桌子上多了一個香爐。鄭建軍看了一圈。“馮老板,我記得黑雲仙樓上也有這麼一間小屋,但是不開門。為什麼?”馮經理笑說:“鄭隊長是本地人,應該知道五雲仙的傳說吧。那黑雲仙可是隻見壞人,不見好人。你說我能隨便開門,讓客人們去看嗎?哈哈哈!歸根結底,還是圖個吉利。鄭隊長,如果你們不在乎,我可以打開讓你們看看啦。”“那還是不見為好。”鄭建軍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