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可疑的自殺(1 / 1)

無罪謀殺 何家弘 2656 字 5天前

武夷山市公安局刑警隊長鄭建軍身材不高,小平頭,國字臉,鼻直口正,濃眉大眼。雖然他已年近不惑,但是身材還像個體操運動員,而且是紅光滿麵,看上去像個小青年。大概因為常年的煙熏酒泡,他的嗓音很有些沙啞。不過,也有人說他的聲音“極富男性魅力”,“特招姑娘喜歡”。由於他性格開朗豪爽,愛說愛笑愛打愛鬨,所以周圍的同事都很喜歡他。不過,一旦他瞪起那雙圓眼再用煙酒嗓吼人的時候,也能讓人心驚膽戰。女刑警王衛紅的身材很好,相貌一般,再加上皮膚較黑,看上去像個吃苦耐勞的農村姑娘。她的個頭兒比鄭建軍略高,長相也比較老成,兩人站在一起,常被彆人戲稱為姐弟。其實,她比鄭建軍年輕十歲。鄭建軍很欣賞手下這員女將的工作能力和吃苦精神,所以在親手辦理重大案件時,總要帶上她。眼前這起案件雖然不一定複雜,但死者是個大乾部,市裡點名讓他“急辦”,他隻好把正在調查的那起走私案交給彆人。對此,他心裡很有些不痛快。不就是死了個局長嘛,有什麼了不起?說不定還是自殺呢!如果死的是個平頭百姓,早就送火葬場了。什麼世道!鄭建軍在肚子裡罵了一句。他這人有個刑警中少見的優點,不說臟話。用他自己的話說,臟東西不能“出口”,影響國家形象。有時候,一些難聽的語詞已經擠到嘴邊,他能隻做個口型,不出聲,再給咽回去。他說,這叫“出口轉內銷”。牢騷歸牢騷,工作還得照樣乾。鄭建軍找來王衛紅,研究了一下有關的材料,決定先摸摸情況。5月7日,朝陽剛剛撕開山間的晨霧,鄭建軍和王衛紅就開車來到五雲仙賓館。他們先在經理室找到馮大力。這位馮經理長得五大三粗,黑紅臉膛,一身高檔西裝仍然遮不住農民形象。他見人說話時總是樂嗬嗬的,但是目光中帶著狡黠和機警。聽了鄭建軍的來意,他立即叫來前台服務員,讓她向兩位刑警介紹孫飛虎一行的情況。然後,他親自帶著鄭建軍和王衛紅來到黑雲仙樓,趁遊客都去餐廳吃早飯的時間讓服務員沈小姐打開孫飛虎死前居住的203房間。一切安排妥當,馮經理才向兩位刑警告辭,去忙自己的工作。站在房間門口,鄭建軍察看室內的陳設,王衛紅隨口問女服務員:“你們這裡是什麼規矩?是把客房鑰匙交給客人自帶,還是由服務員統一保管?”沈小姐回答說:“由服務員統一保管。客人每次從外麵回來都要叫服務員給開門,這樣便於我們管理。”王衛紅又問:“這兩天有人來打掃過房間嗎?”“我前天來打掃過一次。但是就那一次,因為孫局長的妻子說不用打掃了。那次打掃的時候,我也隻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房間,孫局長用過的東西我都沒有動。雖然我當時還不知道孫局長已經死了,但是我從不動客人的東西。這也是我們賓館對服務員的要求。”沈小姐麵帶微笑。鄭建軍覺得這個女服務員有些饒舌。又沒問你,說那麼多乾嗎?他往室內走了兩步,轉回身來,問道:“你覺得有變化嗎?我是說,這房間裡的東西。你那天收拾房間時就是這個樣子?”沈小姐很認真地看了室內的陳設。“好像沒有什麼變化。不過,我也說不好,因為我當時沒注意。”鄭建軍又問:“這兩天還有彆人進過這個房間嗎?”“隻有孫局長的妻子李豔梅進過這個房間。”說完之後,沈小姐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彆人沒找我要過鑰匙。”“謝謝。”鄭建軍戴上白手套,和王衛紅一起開始現場勘查。鄭建軍負責查看,王衛紅負責照相和記錄。他們按照順時針方向,沿著牆邊擺放的家具,仔細地查看了房間裡的衣櫃、寫字台、電視櫃、沙發和茶幾。沒發現值得注意的情況。然後,他們來到孫飛虎睡過的床邊。鄭建軍拉開床頭櫃的抽屜,見裡麵放著一些藥瓶和藥盒。他先讓王衛紅拍了照片,然後小心翼翼地逐個拿起來,查看一番,再交給王衛紅,讓其放在專門的塑料袋裡並做好記錄。這也沒什麼特彆之處,一切都是照章辦事。最後,鄭建軍掀開床上的被單和毛毯看了看,又拿起枕頭看了看,也沒發現什麼。然而,就在他把枕頭放回原處時,一點細微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那是紙張折動的聲音。他把枕頭翻過來,用手輕輕按壓一遍,然後從枕套內摸出一張折疊的白紙。他把紙打開,隻見上麵畫著一隻黑色的蝙蝠。鄭建軍小心翼翼地把那張紙舉到眼前,從正麵看了看,又從反麵看了看,然後遞給王衛紅。“A4複印紙,蝙蝠畫得不錯,夠專業的,對不對?”王衛紅接過紙來,也前前後後地看了一番,“確實畫得不錯。可就是樣子挺怪。有意思嗎?”“難說。不過,看人家藏得這麼小心,還真有點意思。人家稀罕的東西,我們也得稀罕。對不對?”這“對不對”是鄭建軍的口頭禪。由於刑警隊的人都習慣於把鄭隊長簡稱為“鄭隊”,所以每當鄭建軍給刑警隊開會講話中說到“對不對”的時候,下麵準有人小聲答茬說“正對”。“哪個‘人家’?”“在這床上睡覺的人唄。還有誰?”鄭建軍看了王衛紅一眼,突然又想起一個問題。“啊,你問得也有道理。彆人藏的?也不是不可能。不過,”鄭建軍若有所思地說,“那可就是孫飛虎死後的事情了。對不對?”“為什麼?”“誰要是在我的枕頭裡放這麼張紙,我準睡不著覺。你能睡著嗎?”“沒試過。”“回去試試,有好處。”“記下來嗎?”“當然。我們現在是兩手空空,有什麼拿什麼,彆嫌麻煩。這個案子,說不準人家要什麼。對不對?”“這個‘人家’又是誰呀?”王衛紅明知故問。“我怎麼知道!”鄭建軍向浴室走去。王衛紅瞟了鄭建軍一眼,笑了笑,“那也不能連床都給搬走吧?”“沒準兒。先封起來再說。”鄭建軍也不知為什麼心中升起一股無名火。“跟誰撒氣哪?你可是隊長。”王衛紅早就覺得鄭建軍今天的氣不順。鄭建軍看了王衛紅一眼,沒有說話。不過,他也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些過頭。對世道不滿,也不能拿工作開玩笑,何況還是在下屬麵前。他喘了口大氣,站在浴室的大鏡子麵前,衝自己笑了笑,算是調整心態。鄭建軍和王衛紅勘查完室內現場,又在走廊裡看了一圈。鄭建軍來到走廊東頭那間鎖著的小屋門前,看了看,問跟在身後的女服務員:“這間不對外吧?”“是的。”沈小姐點了點頭。“給‘黑雲仙’留的?”鄭建軍又問。“您以前來過我們賓館嗎?”沈小姐的目光中帶著驚奇。“沒有。”“那您怎麼知道的?”“猜的。我這人沒彆的本事,就會猜。有時也猜不好,瞎猜。要不,我給你猜猜?”“我有什麼好猜的。”“比方說,你有沒有對象。”“彆淨跟人家小姑娘逗悶子。”王衛紅在一旁說,“你看人家臉都紅了。”“噢,我忘了,這兒還有一位大姑娘呢。”鄭建軍用手敲了敲那小屋的門,又問服務員,“能進去參觀參觀嗎?”沈小姐說:“那得去找經理要鑰匙。我們也進不去。”“那麼複雜!算了吧,下次再說。”鄭建軍向沈小姐表示感謝,然後和王衛紅帶著提取的物品向樓下走去。在黑雲仙樓與紅雲仙樓之間的那個天井處,他們遇到了吃飯歸來的李豔梅等人。由於鄭建軍和王衛紅都穿便衣,所以那五位遊客沒有注意他們。鄭建軍和王衛紅來到經理室。鄭建軍對馮大力說他們想借一個房間,和那五位遊客談話。馮經理非常熱情,立即帶他們來到紅雲仙樓的二層,讓人打開一間會議室,供他們使用。馮經理走後,鄭建軍和王衛紅商量一番,然後王衛紅便打電話給黑雲仙樓的服務台,請二樓的五位遊客到主樓二層的會議室來。二李豔梅等人默默地走進會議室,眼睛裡帶著探詢的目光。眾人坐下之後,鄭建軍先做了自我介紹,然後麵帶微笑地說:“各位,你們都是大學者,大作家。如果我跟你們說什麼‘久仰大名’,你們絕對接受,還很自然。為什麼?到這份兒上了。但是我不能說,因為我確實沒有‘久仰’。對不對?這不是說你們的名氣不大,不是那個意思,是我這人知識麵太窄,孤陋寡聞。你們那些學問,什麼佛學、美學、詩學、玉石學,太深,我不懂,也不能裝懂。就法學還沾邊,但是也缺乏係統的學習。對不對?這就是我首先要說的一點。還有呢,就是我們今天要談的正題了。”鄭建軍從手包裡拿出一個小本,打開來,看了看,繼續說:“我想你們已經猜出我們來的目的了。對,就是關於孫飛虎死的事情。通過剛才的話,你們也都看出來了,我這個人喜歡直截了當,不愛繞圈子。浪費時間,對不對?醫院的屍體解剖報告出來了。他們沒想到,大概你們也沒想到。孫飛虎不是摔死的,而是中毒死亡。”“真是中毒死的?”錢鳴鬆驚叫一聲。其他四個人也都用不同方式表達了相似的驚訝。鄭建軍看著幾位聽眾的表情,故作驚訝地說:“你們已經知道啦?我本來還以為這能讓你們大吃一驚呢,結果是你們讓我大吃了一驚。醫院說,還沒有把解剖報告給你們。可你們是怎麼知道的?”“是我猜的。”錢鳴鬆不無得意地看了趙夢龍一眼。“那我們倆今天可以切磋切磋了。我這人也喜歡猜,當然是猜不準的時候居多。我猜,你就是詩人錢鳴鬆吧?”鄭建軍的語調非常輕鬆,“請問,你是怎麼猜出來的呢?我是指那中毒的事情。”“跟著感覺走唄。”錢鳴鬆答了一句,便有些迫不及待地追問,“孫飛虎是中什麼毒死的?是不是那些白蝙蝠身上的毒啊?”“白蝙蝠?”鄭建軍確實有些莫名其妙了。“對呀,那天我們在一線天碰上一群白蝙蝠,孫飛虎才從石頭上摔下來的。我們聽說那白蝙蝠能讓人死,大概是身上有毒。”錢鳴鬆說得有聲有色。“啊,不,不,不。”鄭建軍一連說了三個“不”。“這事兒跟白蝙蝠沒什麼關係。”“真的?”錢鳴鬆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失望,“那孫飛虎中的是什麼毒?”“呋喃丹。你們聽說過嗎?”鄭建軍似乎是漫不經心地看了幾位聽眾一圈。聽眾都搖了搖頭。鄭建軍又說:“這是一種農藥。說老實話,我以前也沒聽說過。我請教了專家。專家說,吃這種農藥死的,一般都是自殺。今天找各位來,就是想聽聽你們的意見。你們了解孫飛虎,你們認為他會自殺嗎?”五位老同學互相看了看,都沉默了。鄭建軍見沒人說話,就又說:“你們看,我這人可是心裡藏不住話,有什麼就說什麼。當然啦,這也因為我相信你們。我這個人,辦案最講究群眾路線。這是我們公安工作的優良傳統。對不對?現在有人說什麼群眾路線過時了。胡說八道!甭管到了什麼時候,電子時代,信息時代,超現代,後現代,反正辦案都離不開群眾的支持。對不對?具體說,就是你們的支持。請各位談談吧。”錢鳴鬆向兩邊看了看,見彆人都沒有說話的意思,就說:“我認為孫飛虎不是自殺。我曾經看過一本書,專門研究自殺者行為表現的。那本書上說,自殺者在自殺之前往往都有反常的行為表現。我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但是,孫飛虎這幾天的表現一直很正常,情緒也挺樂觀,沒有一點兒要結束自己生命的跡象嘛。所以我認為,他不可能是自殺!”鄭建軍說:“可是,我聽說孫飛虎到武夷山後就大病了一場。對不對?”錢鳴鬆說:“這不假。但那不過是感冒,不可能使他產生自殺的念頭。”眾人又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吳鳳竹說:“我也覺得孫飛虎不會自殺。我沒有研究過自殺者的行為,但是我認為自殺的人往往都是心眼兒小、想不開的人。孫飛虎不是那種人。”說到這裡,她轉頭看著李豔梅,“豔梅,你和飛虎是老夫老妻了。你最了解他的情況。你說,他這人會自殺嗎?”李豔梅見眾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隻好說:“我當然也覺得老孫不會自殺。但是,我想告訴你們一個情況。老孫並不像你們看到的那樣心情舒暢。咱們到這兒的第二天,他就對我說,他覺得根本不該來武夷山,不該搞這次舊地重遊。我問他為什麼,他沒有告訴我,就說心裡覺得不該來。我當時不願意影響大家的情緒,就沒把這事兒說出來。”“你的意思是說孫飛虎有可能自殺。對不對?”鄭建軍眯著眼睛,看著李豔梅。“我隻是說他的心情不好,並沒有說他可能自殺。”李豔梅很認真地糾正了鄭建軍的說法。趙夢龍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說:“如果孫飛虎是自殺的話,那他乾嗎不用彆的方法呢?比方說,從山頂上跳下去,或者跳到河裡去。對了,他不是有‘恐水症’嗎?對他來說,跳到水裡去應該是最簡單的自殺方法嘛!”吳鳳竹說:“哎,你們說老孫那天從竹筏上掉到水裡去,是不是他故意的?”錢鳴鬆說:“我看不像。”周馳駒說:“既然他怕水,那他怎麼敢往水裡跳?就算他想自殺,他也絕不會選擇跳河的方法。你們信不信?”吳鳳竹說:“話也不能說得那麼肯定。”周馳駒說:“你敢跟我打賭麼?”吳鳳竹說:“去去,什麼事兒,就打賭?”趙夢龍說:“老周,我覺得你那根項鏈被搶的事情應該跟警察說說。”“什麼被搶了?”王衛紅很感興趣地追問。錢鳴鬆搶先說道:“這位周先生戴了一條很值錢的項鏈。在一線天讓一個小男孩給搶走了。”“是嗎?怎麼搶的?”王衛紅把目光鎖定在周馳駒的臉上。周馳駒苦笑了一聲,“我告訴你們,我那天戴的是一條假項鏈,值不了幾塊錢。那事兒就算了吧。”“咳,我說你當時那麼淡定呢!”錢鳴鬆吸了一口長氣,又慢慢吐了出來。鄭建軍認真地聽著每個人的話,同時觀察著每個人的表情。他的心中漸漸升起一種感覺,這個案子並不那麼簡單。他竭力追索這種感覺的根源,但是費了半天勁,也沒找到明確的答案。王衛紅見鄭建軍坐在那裡沒有說話,知道他一定又找到了什麼感覺。在這些年的共同工作中,她已經熟悉了鄭建軍的一些習慣。而且她非常佩服鄭建軍。她覺得這個小個子男人不僅見多識廣,能說能乾,而且確實很有當刑警的腦瓜。她常想,如果不是待在這麼個小城市裡,一年到頭見不到大案要案,說不定鄭建軍早就成了中國的頭號偵探了!人光有才能還不行,還得有機遇。此時,王衛紅見大家都不說話了,又看了一眼鄭建軍,便站起身來。“既然你們都認為孫飛虎不會自殺,那我們就回去再研究研究。謝謝各位,我們可能會再來麻煩你們的。”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