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天(1 / 1)

信使 斯蒂芬·米勒 7594 字 2天前

晚上在救世軍那裡得到救助的女人,在白天都要出去找工作。她們先三五成群地走到大門口,抽上一支煙,同時商量下麵該怎麼辦。也有一些人不作停留,直接就走出去了,達莉亞把包背在沒有受傷那邊的肩膀上,學著她們的樣子,走了。因為她根本沒有目的地,隻好朝市中心走去。找醫生是不可能的。誰也不會發生這麼湊巧的事,把那個地方弄出一個洞。她不能暴露身份,否則,人人都知道她是罪犯。最好就這樣慢慢走吧。她走在人行道上,想著怎樣才能進入諾克斯堡的金庫,或者至少在懲罰惡魔的道路上多前進幾步。回顧自己目前已經取得的成績,她對曼蘇爾·阿爾·布拉齊,薩萊姆·阿查·柯翰,可愛的表哥阿裡這些人越來越惱火,因為正如美國人所說的那樣,他們把她扔在這裡,不管不顧了。考慮到她執行的是一個自殺性的任務,這應該也不算什麼。但是,她還是覺得難過。如果你準備死了,說得更具體一點吧,如果你準備為一項偉大事業獻身,如果你在和這個叫做“美國”的龐大機器作戰,那麼,難道你不該把你的命賣得越貴越好嗎?難道指使你這麼乾的人不應該計劃得更周密一點嗎?例如,沒有為她準備第二套身份文件——如果有的話,現在就能方便地用上了。例如,那個所謂的克萊頓先生的失敗,表明了溝通的不足。再例如,她沒有辦法搞到錢,而現在她迫切需要這個。最糟糕的是,她不得不偏離了目標。說得具體點就是,殺死那些窮人有什麼意義?把美國那些無家可歸、住在救濟中心的女人清除掉,這是在幫助敵人,不是傷害敵人。那些毫無信仰的上層階級甩掉了包袱,不用再照顧那些窮困潦倒的人了。再說了,殺死窮人這樣的行為違背了穆斯林教義。一個好穆斯林應該向陌生人敞開家門,一個好穆斯林應該懂得施舍。不……她知道,他們也許是一張弓,他們也許是弓上的弦,他們也許是弓箭手,但她是那支箭的箭頭。任務的製定很倉促,計劃得也很粗糙。想到這裡,她感到憤怒。雖然彈孔已經開始感染,她還能堅持走路。但是她身上的皮膚讓她很難受。一定是因為天花,或者是因為她在柏林打的那一針讓她過敏了。打那一針的目的是延緩她的死亡過程,讓她有機會做奶奶或外婆。想到這個,她覺得很有趣,但是一笑傷口就疼。她忍不住笑了,疼痛讓她倒抽了一口冷氣。走了兩個街區之後,她覺得後麵有人在跟著她。暗中尾隨她的是和她一起在救助中心裡接受救助的一個女人,達莉亞在吃飯時看過她幾眼。達莉亞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為她和其他人不一樣。首先,她不是黑人,也不是拉丁美洲人;其次,她是白人,有一頭金發,來要求救助的漂亮女孩不多,她就是其中之一。啊,這裡的好多姑娘曾經很漂亮。幾乎所有的姑娘都有過自己的花樣年華。有些姑娘的身材勻稱,有些姑娘能讓人心跳加速。所有那些曾經漂亮過的姑娘都已經失去了活力,她們控製不住自己的四肢,現在隻能像僵屍一樣走路。她們對海洛因、可卡因、冰毒了如指掌,她們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男人身上,她們在慢慢自殺……沒有任何理由。這些漂亮姑娘正在死去,死去……儘管路易斯維爾這座城市正努力使自己變得優雅,變得有曆史感。她們正在死去。但是,這個金發女孩似乎很健康,她有著清澈明亮的眼睛,走路時不是那種漫無目的的樣子,也不像酒鬼或癮君子那樣搖搖晃晃。這是沒有道理的事情啊:像她這樣的容貌,應該可以賺到錢,如果不是靠站街,至少可以做女招待吧,或者,弄一身好行頭,做公司文員。假如真的有Klic!這份雜誌的話,憑她的姿色,足可以在雜誌社工作了。那個女孩看見達莉亞在回頭看她,就舉起一隻蒼白的手,朝達莉亞點點頭,緊走了幾步,趕了上來。“我再也不睡那個地方了。那裡簡直是地獄……”女孩說。聽她的口音也是外國人,應該是來自歐洲東部——“……我不想聽她們說什麼我是有罪的。這我早就知道了……”她們站在路易斯維爾有曆史感的、臟兮兮的街道上,互相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你好,我叫娜嘉,我也要逃離這裡。”女孩說。“我不是要逃離。你聽誰說的?”達莉亞問。斯拉夫金發女孩對著她微笑。“好吧,好吧。隨你怎麼說。”“我要去好萊塢。”現在那個女孩笑出了聲。“好吧……這聽上去是個有現實感的計劃。你有錢嗎?”“有一些,但不多。”“既然這樣,你覺得你怎樣才能到達那裡呢?你有代理嗎?”“我準備搭便車。”“對,對……當然可以。從這裡到加利福尼亞,每個州都可能會有人將你強奸,難道你不怕?好吧,祝你一路平安。”說完,那個叫娜嘉的女孩抬步繼續朝前走。儘管傷口仍然很疼,儘管她還沒有完全做出決定,儘管她還不知道方向,但她還是跟著娜嘉走了。她們來到一處十字路口,兩人都停下腳步,朝兩邊張望。“這裡的街道我一點也不了解。”娜嘉說。此前她甚至都沒有回頭看達莉亞是否跟著她過來了,她隻是估計她會跟過來。達莉亞覺得這是一種羞辱。現在,娜嘉麵帶微笑,朝四下看著。“我打算到堪薩斯去幫幫我妹妹。也許我們可以一起走。這樣更安全,你覺得呢?”達莉亞考慮著西弗吉尼亞州那個叫普雷斯頓的警察——不知道他在對講機中講了些什麼?這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卻像是已經過了很久了。他們現在應該是在尋找一個單身女子。“我想應該是安全些吧。”“第一件事就是要弄一些錢,你同意嗎?”“是的,沒有錢,這個國家你哪裡也去不了……”達莉亞說。這是一條顛撲不滅的真理,救世軍援助中心的消毒床單,在噩夢中呻吟的女人以及那裡的鏡子(其實不是鏡子,而是擦得很亮的不鏽鋼平麵,這樣,那些女人就無法用拳頭砸鏡中的自己,也無法傷害自己或者把那裡弄得一團糟),讓這句話得到了完全的詮釋。“那邊有個軍營,”達莉亞說,“士兵總是有錢的吧。”娜嘉看了她一會兒,笑了。她們沒有去軍營,而是把筆記本電腦賣了,從一家二手電腦商店換回來150美元。“不要擔心,我會把電腦擦乾淨的。”那人說。達莉亞口袋裡的錢和娜嘉的錢加在一起,她們有將近500美元。她們的早飯是在星巴克吃的。她喝了一杯咖啡後,又喝了一杯,娜嘉則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塊小鬆餅,把巧克力羊角麵包撕開後,遞給她一些,然後製訂兩人的計劃。這是為了慶祝她們確定了目的地而吃的最後的一頓大餐,允許稍微揮霍一下。“我覺得這錢足夠我們到那裡去。”“去好萊塢嗎?”達莉亞問。此時她依然沒有忘記自己編的故事。“不,不是。是去我妹妹那裡。我妹妹叫寶琳娜。她住在堪薩斯……我們可以坐汽車去。”公路地圖上麵有路線。“還有,你其實並不想為軍營裡的那些士兵服務,對嗎?”“是的……”她們倆齊聲大笑。傷口的疼痛讓她皺了一下眉頭,被娜嘉注意到了。“你沒事吧?”“唔……我沒事。”她說,同時低頭看著星巴克的桌子。“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在她家裡待幾天。也許你可以在那裡找到一份工作,賺更多的錢,說不定就夠你去洛杉磯了。”娜嘉一邊說,一邊用手在腦袋周圍繞著圈。達莉亞的臉上發燙。她喝咖啡的時候,喉嚨深處有發黏的感覺。她強忍住不讓自己咳嗽。每個人都知道現在有傳染病,她不想引起恐慌。“來,吃這個……”娜嘉說。她的叉子上戳了一塊甜瓜。“吃吧……”她是我的朋友,達莉亞想。也許她現在需要的就是朋友。她們兩個人一起走更好。警方要尋找的是一個單身女人。“堪薩斯。我想,這地方聽起來不錯。”她說。說出這句話之後,她很高興。認同這樣一位漂亮的金發姑娘的話,她心裡是樂意的。雖然她們可以一起讓許多美國士兵感染,但是……她身體的一側有顆子彈,現在還不是最佳時機。娜嘉笑著點點頭。“好……”她興奮地說。兩人又是一陣大笑。她們一起到了汽車站,商量之後決定不買快速客車票。娜嘉想坐那種比較便宜的汽車。達莉亞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之後,認可了她的意見。既然她行將就木,那麼設想一下,如果她坐這種慢而便宜的車,就會讓那個魔鬼看不見自己。混跡於下層人之中是很好的偽裝。她那麼窮,毫無價值,整個社會將對她視而不見。為士兵們服務?這有什麼關係呢?她是安拉的仆人——她將濃妝豔抹,搖身一變,成為妓女,把死亡帶給敵人,這一點不是問題。她們采用了49美元一張票的旅行方法。雖然她們一路上將不得不在自動售貨機和車站的快餐廳買吃的,娜嘉仍然覺得這樣能少花錢。隻要有可能,她們就會買上小鬆餅、蘋果和巧克力棒這些便於攜帶的食物,度過一天的時間。顯然,她們還要買瓶裝水,因為每個活著的生物都離不開它。但是,當地的長途車要到傍晚才發車。為了打發時間,她們隻好在街上閒逛,偶爾在小公園裡坐坐。天氣暖和,達莉亞在乾枯的草地上躺下了。和每個住在美國或者來美國旅遊的人一樣,娜嘉對生化武器襲擊的恐怖事件很感興趣。她卷起衣袖,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給達莉亞讀剛剛撿到的報紙。報紙的頭版是一個美國家庭的照片,他們大睜著眼睛,臉上戴著麵罩。他們的背景是生化危機的標誌,那標誌活像一隻來自外星球的蜘蛛,隨時準備發動攻擊。“……說‘以色列不會對那些針對自身安全的威脅視而不見。該地區的穩定現在已經岌岌可危……’好吧……”達莉亞躺在地上,看著天上的雲彩,嘗試著呼吸的深淺,想看看能否找到減輕疼痛的辦法,因為她現在整個左側身體都疼。娜嘉翻看著報紙,不停地搖頭。“看這個——照片,廣告,照片,廣告,照片,照片,廣告。你付錢買了報紙,可你看到新聞了嗎?”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份報紙是上一位讀者丟在長椅上的。這是彆人送給她的。“他們控製著所有的信息,他們隻把他們藏不住的消息告訴我們,或者,把他們希望我們相信的信息慢慢地提供出來。好吧,‘大爆發……’啊,我的上帝……美國六座城市爆發了……開始是在柏林,然後擴散到……德國的大小城市。還有巴黎……”她眉頭緊鎖,臉上滿是憂慮。達莉亞真正關心的是,這份報紙上有沒有關於西弗吉尼亞的州警被撞死的報道,但是,她不知道怎樣才能不露破綻地了解這個情況。“媽的……”娜嘉說。“怎麼了?”“報紙不全……不知哪個混蛋偷走了幾張……”真是宜人的一天啊。這樣的時候不該有什麼壞消息。達莉亞看著雲,她的視野被旁邊的梧桐樹葉擋住了。一隻鳥在天上飛過。她看到一些平行的電線……電線將各個建築物連接了起來。她不冷。她覺得暖和,因為現在她身上不癢了。“……吸入炭疽,可以致死……”娜嘉咕噥道。達莉亞沒有集中精力在聽。她閉上眼睛,揉了揉,驚訝地發現自己眼皮後麵居然爆發出五彩的光。發燒了,她想。她發燒了。“……有十幾個恐怖組織聲稱對這些襲擊負責……”她們從報紙上得知,大家都在猜測誰是元凶。雖然本·拉登已經死了,還有人認為是他乾的。報紙上還提到了“六人幫”組織中的泰德和穆罕默德·薩萊姆·阿查·柯翰,但隻提供了少數幾個人的生平資料,而且還有些混亂。另外,還提到了巴哈·瓦希德,先說他來自也門,然後又說是來自敘利亞。在連篇累牘的疑犯介紹之後,餘下的版麵全是關於以色列的。以色列已經將自己封閉起來了。所有的外國人都被遣送回國。所有入境的物品都要進行隔離和檢疫。以色列政府向所有國民發放了防毒麵罩,並且對之進行複檢,看是否有用。“哎……真是糟糕。”達莉亞聽見娜嘉說。“什麼?”“他們說要打仗了……在克什米爾。”“打仗……”她心裡默念著,盯著天上的雲看。她腦中浮現出勇敢的印度年輕人艱難地行進在白雪皚皚的高山上,巴基斯坦的男女戰士肩扛火箭筒,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他媽的這些瘋子……發明了這個玩意兒……”娜嘉說。“這上麵當然不會有任何與之相關的……”她生氣地合上了報紙。“我們這裡情況怎樣?還有,我們要去的那個地方又怎麼樣?”“好主意……對,對……”娜嘉說著,又攤開了報紙。芝加哥發現了幾起重型天花病例,洛杉磯、聖弗朗西斯科、費城、西雅圖和巴爾的摩也是。娜嘉讀著這些城市的名字,坐在那裡直搖頭。“不管他們有沒有說實話,現在到處都有天花了。”娜嘉把報紙遞給達莉亞,從長椅上站了起來,伸展著四肢。相關機構抨擊天花的統計數據……指出,這些數據的來源繁多,因為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也已生病,協調工作受到影響,所以,天花病例被誇大了。“人們已經有40年沒有見過天花,因此在統計病例的時候難免有些過火……”“不要誇大危險,這很關鍵。”國立衛生研究院的一名高級官員說。“應對天花的大規模爆發,采取措施前必須深思熟慮,要考慮到任何可能產生的後果……”達莉亞翻了一下身,先趴在地上,然後慢慢站了起來。她儘量不做大的動作,緩緩走到長椅那裡坐下,看著娜嘉在草地上健身。“那些東西我全知道。”娜嘉抬起一條腿,架在長椅的椅背上,彎腰將臉貼在膝蓋上。“那是我們弄的。我們,俄羅斯人。當然了,其實不僅僅是我們,美國人也乾了。很可能還有意大利人。為什麼不呢?”“我不明白。”“他們弄來動物……細菌和小蟲子,把它們關進實驗室,等把它們放出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有病毒了。我們甚至在俄羅斯的新聞中看到過報道。這比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事故還要糟糕。”她說。她扭轉身體,將胸骨緊貼在膝蓋上,伸出手,慢慢轉動手腕,仿佛在給自己的腳脖子那裡施展什麼魔法似的。“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他們這樣做是為了錢。錢。貪婪。這是人們沒有意識到的。他們非常高興,因為他們將資本主義帶到了這個世界。他們為自己感到自豪。但是現在他們知道自己創造了一個惡魔……”娜嘉此時站直了身子,換了一條腿,又重新開始了。看著她那樣折騰,達莉亞感到自己身上在疼。“當然,錢,這是普天之下所有人的追求。無論白人、黑人,還是猶太人。隻要能得到錢,人人無所不用其極。這就像一個圓——”她用手臂在空中畫了一個圈。“你在這裡,在圓心。你的孩子在這裡,就在你旁邊,你媽媽在這裡。如果你有一位好父親的話,他在這裡。另外還有兄弟,表兄,所有的親戚……還有你那個村莊的人,隻是離圓心遠一點。還有村子裡的男孩,他們踢足球。你所在的那個地區。這裡是摩爾多瓦(歐洲東南部的內陸國。)。這裡是伯拉第斯拉瓦(斯洛伐克的一座城市。)。然後,在所有這一切之上,是你的國家,還有你在奧林匹克運動會或世界杯上為之呐喊助威的國旗。所有的人類都心甘情願地為自己的種族或部落而戰,為之而死,對嗎?”“是的……”“如果你內心恐懼,如果你心懷仇恨,如果你有機會利用他人、奴役他人賺錢,其對象往往都是從一個不屬於你這個圈子裡的人開始。因為這些人看起來不像你。他們的眼睛是這樣斜著的,他們有著不同的膚色,他們有著厚厚的嘴唇。反正,他們就是不一樣。就是這種不一樣,被稱為醜陋。這是共產主義的基本理論,順便說一句,不幸的是,這也是資本主義的基本理論。”“我知道,我知道……”“對,好。那麼,你就可以理解這些製造細菌的人,這些恐怖分子,他們殺人不眨眼。他們殺人從來不假思索。”她們倆互相看著對方。“讓我們祈禱,瘟疫還沒有傳染到堪薩斯吧。”達莉亞說。這時娜嘉已經站了起來。她低著頭,原地跳躍著。她向後彎著腰,看著天空。“你覺得你能行嗎?”娜嘉問她。達莉亞看著她。此時娜嘉又換了一種新姿勢。她瞪著雙眼,伸出舌頭,將手背在身後。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警笛聲,然後又逐漸消失在城市的街道中。“我能行。”她說。時間到了,達莉亞和娜嘉上車出發。根據公路地圖,達莉亞知道她們正穿過路易斯安那州。這片土地上有許多農場,田裡的牲畜糞便味和殺蟲劑的味道混在一起,很嗆人,汽車裡的空氣雖然經過了過濾,但仍然能聞到這種難聞的氣味。達莉亞的視線越過前方行駛的汽車,看著遠方的地平線。玉米地幾乎是一望無際,隻有一排防風林將之與公路隔開。這些玉米成了那些經過藥物催肥的牛群的飼料,然後,這些牛肉又進了美國人的胃。印第安納……印第安人的土地。此處所指的印第安人和正在調校火箭點火裝置的印度人不是一回事(英語的印第安人(Indian)和印度人是同一個單詞。)。居住在這塊土地上的以前是印第安人,現在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像用激光校準過的平坦的農田。偶爾還可以看見有著高高尖塔的教堂和十字架。隻有溝渠中才能看到未受打擾的自然:不知名的漿果四處蔓延,野草在瘋長,轉基因作物的種子正在退化。這裡一度有過野牛,她想著當年的畫麵。年輕人在馬背上好勇鬥狠,為自己臉上的五彩顏料而自豪。他們在舞蹈中緬懷曆史。他們與相鄰的部落時而交戰、時而結盟。現在,放眼望去,看到的隻是農業生產。豬和基督徒。兩者要多臟就有多臟。這片土地被戴上了鐐銬,她們乘坐的汽車正在其上穿行而過。在十字路口,加油站和連鎖餐館的巨型招牌林立,讓人摸不著頭腦。她閉上了眼睛,披著一件夾克,拿了一隻枕頭夾在手臂下,額頭靠在涼爽的車窗上,睡著了。雖然遵守了聯邦調查局酒吧關於喝酒數量的規定,山姆·沃特曼早上醒來時,還是明顯有種宿醉的感覺。這麼多年來,他已經知道,生活主要是關於疼痛管理的,今天早上的頭疼是……是可以忍受的。多喝水,喝酒時不要喝不同種類的酒。你是你自己最好的醫生,任何人隻要稍加訓練,都可以成為醫生,自己給自己看病、開方子。查邁走在橫貫“養雞場”的一條大路上。每隔幾百英尺,在各部門的交界處,就有60後、70後們在工作間歇時出來休息。他從來沒有想到64歲已經很老了。但是,他的年齡給他貼的標簽是“嬰兒潮一代”,慢慢地,他知道自己是參加這個任務中很少的幾個老人之一。查邁和四名特工在聚集區碰麵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的著裝越來越隨意,領帶也歪了。查邁的衣服看上去很不合身。“他們真的逼得很緊,所以我們隻能短暫休息一下。”“是啊,”沃特曼說。“好吧,我們有沒有找到柯翰的同夥,哪怕一個也行?”“我們已經有他們的名字和照片了。昨天夜裡出來的。很快就要上了。”“好。我已經和他們說過了,但不知他們是不是知道了所有的預防措施?”“你在說什麼預防措施,先生?”一名特工問道。她看起來像個十四五歲的孩子,眼睫毛很長。她穿著T恤衫,那上麵印有FEMA(聯邦應急管理局(Federal Emergency Ma Agency)的英文縮寫,該機構成立於1979年,是聯邦政府應急管理的核心協調決策機構。2003年並入國土安全部,正式員工約有2500人,兼職顧問和預備役軍人有5000人之多。)的字樣。“如果可能的話,我們必須活捉那些人。聽到了嗎?每個人都知道這個了,是嗎?”他問。但是就在他問話之前,那些年輕特工就都顯得不自在起來,不停地轉換站姿。“這些人都是些不要命的恐怖分子啊,博士。他們不會——”“他們不會束手就擒。”一名特工插話道。他長著一頭紅發,眉頭緊鎖,臉上布滿了雀斑。“所有的人都上了——三角洲部隊,海豹突擊隊,特種部隊,國民警衛隊。你這話說起來倒輕巧,你說完之後什麼都不要做,拍拍屁股走路。”他盯著沃特曼,那副神態就像夜總會的保鏢對客人說,你該回家了。值得讚揚的是,沃特曼的語調很平靜。“我們不能讓他們死,我們要審問他們,對不對?而且,比審問還要重要無數倍的是,我們需要查驗他們的血。很有可能他們注射了疫苗之類的東西。如果是這樣,我們要活捉他們,或者,在他們死之前,在他們身上的細胞開始死之前——”“這些雜種逃不了——”“你要用腦子思考,”沃特曼打斷了他的話。“你沒有用大腦思考。你隻是在下意識地做出反應。”他後退了幾步,看著查邁。他不知道查邁有沒有明白他的話。“現在我們應該竭儘全力找到治療方法,找到解毒的藥,或者治療方法。比如,一種或幾種藥物的混合,或者一貼膏藥……”“對,分子遺傳學中指雙股DNA中有義鏈的互補鏈——這是一種轉基因技術,我們用這種技術生產抗病毒藥物。這是目前的技術水平,我們最後也將采用這種方法。但是,在過渡期間,在我們製造抗病毒藥物的時候,這種天花會在全世界傳播。它可能會變異。恐怖分子很可能已經修改了它的基因。隨著病人的大量出現,疾控中心也許會幸運地找到一群人,他們對這種病毒有著天然的免疫能力。好,很好,這樣我們就能用他們的血製造出藥物。但是,這一切都需要時間。”他說。他注視著那些年輕人的臉,此時他們的麵色已經突然嚴峻起來了。“時間拖得越長,就意味著有更多的人要死去,因此……我們要活捉他們。要他們活得好好的,要他們配合。他們死的時間越長,對我們就越沒有用。一旦發現他們,就要立即將其進行四級隔離。”“嚴格進行隔離。”查邁說。“要學會像病毒一樣思考。複仇可以遲些再說。”山姆對那個紅頭發的特工說,然後就走開了。在“養雞場”的對麵是大家所說的“情況分析室”,但是實際上那裡是中央通訊中心和特種部隊的戰前通氣辦公室。電視屏幕上的湯姆·羅伊克羅夫特正在國土安全部向大家做報告。沃特曼此時第一次聽到那兩個和柏林的柯翰相關的人叫什麼名字。他們是一男一女,依然在逃。他們一個叫雅戈比,一個叫韋爾米利奧,據估計,這兩個名字都是假的。雅戈比從柏林到了多倫多,然後換乘其他航班前去洛杉磯國際機場。這兩架飛機都已經被隔離、檢疫,正在接受檢查。那個叫韋爾米利奧的女人乘漢莎航空公司的飛機直接去了肯尼迪國際機場。這架飛機也已經在法蘭克福被隔離檢疫和檢查。據猜測,這兩名恐怖分子是在薩瓦哈被捕之後倉促逃離的。韋爾米利奧可能已經越過加拿大邊界逃跑了,加拿大皇家騎警和加拿大國家安全情報局正在全力追查。雅戈比在美國太平洋沿岸被人發現了蹤跡。據估計,目前的病例已經上升到五萬至七萬五千人。電視上出現了諾蒙特的臉。他正在講述疾控中心如何使出全身解數,在美國開展預防接種計劃,另外,美國還和多國進行了合作。世界衛生組織也已積極行動起來,就目前來看,以前花費資金進行的模擬演練正在起到預期的效果。諾蒙特正喋喋不休地講預防接種計劃時,沃泰爾將軍坐在那裡,怒目而視。此時他肯定正在迪特裡克堡裡待著呢,沃特曼想。沃泰爾可以找個人來指導一下他如何表演。他那樣盯著地板看,隻會讓他顯得沮喪。他應該抬起下巴。當然,和每個身處高位的人一樣,他也睡眠不足。是的,人人都狼狽不堪,所以那並不重要。沃特曼在諾蒙特報告的過程中一直仔細看著將軍的反應。他對官員的行為非常感興趣。或許沃泰爾將軍知道一些情況,卻沒有報告。羅伊克羅夫特準備結束報告了。他穿著一件裁剪得體的西服,頭發紋絲不亂。他就是靠這個才坐到目前的位子上的。長得好看,可惜沒有幽默感。“部長先生?”沃特曼抬起身,準備站起來,但是羅伊克羅夫特也站起來了。“柯翰的這些恐怖分子體內的血漿很有利用的價值,也許其他人……”其他人正在把椅子向後推,準備起來離開。“我們必須強調指出,如果從公共健康的角度出發,抓捕嫌疑人的時候要留活口……”他朝沃泰爾將軍的顯示器那裡看去。將軍這時抬起頭。是的,他知道些什麼。“將軍,你和我都知道,柯翰不是一個做事情不留退路的人……”沃泰爾幾乎吃了一驚,他把視線轉向彆處,站起身,離開了攝像頭可拍到的區域。現在隻剩下諾蒙特一張臉了,他仍然高高在上,從顯示器裡威嚴地看著他。沃特曼知道自己頭頂上的某處有攝像機,他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想知道它在哪兒。“彆緊張,我們已經在研究了,山姆。”喬·諾蒙特說。他也站了起來,走出了鏡頭。片刻之後,他那台顯示器上的圖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疾控中心的徽章。沃特曼站在那裡。房間裡的其他人都走了。“這不是他媽的下棋!”他對那些顯示器喊道。“不是在打高爾夫,也不是賭博。”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們都走了。現在,他隻能向一些機構的徽章喊叫,發泄自己的不滿。格裡馬爾蒂走過來,緊緊抓住他的肘彎。“他們不明白。”沃特曼對她說,“他們以為自己能贏……”他突然沉默了,隻是看著九九藏書她。美麗而光滑的皮膚,黑色的眼睛,如果艾米還活著的話,應該就是她這個樣子。“病毒的行為方式不像我們,它們才不管我們是否處於戰爭狀態呢。他們認為生化危機的發生完全可控,自說自話地覺得可以用它來做武器,認為隻要請了所謂的專家就萬事大吉——”“山姆博士——”“——那才是真正讓人恐怖的地方。”“好啦,但是現在他們正在竭儘全力。”“不,不,親愛的,還沒有。沒有。他們總是這樣說,但是,沒有!他們沒有竭儘全力。”“好啦,我們去吃點什麼吧。我們趕緊追上他們,否則就吃不到東西了。”“不,我已經吃了早飯了。首先,我們要把巴利加從追捕雅戈比的行動中抽調出來——”“哈哈,很可能他們——”“聽我說,如果我們能夠找到柯翰,把他活捉,或者找到他的硬盤,我們就能節省一周,不,一個月的時間。但也許隻能節省一天時間。即使那樣,也能挽救許多性命啊。”她盯著他看了好久,然後點點頭。“我立即將巴利加弄過來,山姆。”她靜靜地說了一句,轉身離去。達莉亞醒來的時候,幾乎已到日落時分。汽車放慢了速度。廣闊的田野被她們拋在身後。她們到了一處交叉路口。這裡沒有其他車輛,但她們的車還是必須停下來。過了一會兒,大巴繞過一個拐角,繼續在公路上奔跑。路的兩邊是輕工業區,它們讓美國經濟充滿了活力。“我們快要進印第安納波利斯了。”娜嘉告訴她。“我們得在這裡轉車……”幾分鐘後,她們在車站停下,所有的乘客都下了車,活動活動筋骨。達莉亞行動緩慢,就像一個90歲的老奶奶。她斜靠在椅背上,儘管她想裝出一切正常的樣子,但還是忍不住發出了呻吟。任何一個動作,隻要快了,她就會感到頭暈。娜嘉在她前麵走著。快到前麵車門的時候,娜嘉有些不耐煩了,於是向後伸手扶她下了台階。達莉亞進了車站,在裡麵走了一圈之後,來到外麵的停車場。她可以一直走,不停地走,直到從娜嘉身邊逃離。她可以一直走,找到一個舒適的玉米地,然後等死,但是當她回頭看的時候,發現娜嘉就在她後麵,正站在一家商店的門口抽著煙呢。原來,娜嘉一直跟在她身後。她買來了幾樣東西:巧克力,裝在塑料袋裡的薯條以及一大瓶水。這些東西全部由她一個人拿,同時,她還用腳將她們倆的行李挪到要乘坐的下一輛汽車旁,讓達莉亞不受任何乾擾地走路。驗了車票之後,她們上了車。車上幾乎是空的,既涼快又安靜。她們走到相鄰的兩把椅子旁,這裡將是她們未來幾小時的“家”了。車裡的音響放著音樂,歌詞大概是關於一個亡命之徒最後醒悟過來的事。她忍著痛,滑進了那個靠窗的座位。娜嘉用嘴咬著巧克力的外包裝,打開後掰成兩半,遞給達莉亞一塊。“你在流血。”娜嘉說。“你說你沒事,可是你在流血呀。”山姆坐在“養雞場”裡人群聚集區中的一張桌子旁等巴利加,同時在便箋本上漫不經心地寫著。等得實在不耐煩了,他拿起最新一期《紐約客》。這裡每天都有報紙送來,經過紫外線照射、在臭氧中放置一定時間之後,才分發到各張咖啡桌上,但是,他不想看新聞。這期《紐約客》雜誌一定是在炭疽病毒襲擊披露之前印刷的,它渾身散發出一種歡樂的慵懶,其中的文章和漫畫帶著譏諷,有時卻也讓人潸然淚下。當他把眼睛從雜誌上移開時,目光落在了走過情況分析室的雷利身上。是雷利。他在“養雞場”出現,就意味著國家秘密行動處2004年美國情報係統改組之後,中情局負責秘密收集人力情報和隱秘行動來加強國家安全和外交政策的部門。——美國中央情報局中最為精乾的力量——參與進來了。沃特曼看到他很是吃驚,連忙停止看雜誌,假裝像一個在公園長椅上休息的人那樣漫不經心,同時偷偷地從雜誌上方看著雷利走過ART的辦公室。一男一女兩名公共設施管理處的技工走了過來,他們都很年輕,充滿活力,一副輕鬆而自信的樣子。他們抬著看似有五米長的梯子,放在了沃特曼身邊。“要我讓一下嗎?”他問。“我們裝音響。喇叭。也許你可以到那邊溜達一陣子,然後再回來。我估計,大概要花半小時吧。”“但是,如果你不走,我們也不會把任何東西掉到你身上的,先生。”她的同伴說。不要叫我“先生”,沃特曼心想。他起身繞到了人群聚集區的另一端坐下,把椅子的角度調好,以便於繼續觀察雷利。雷利和巴利加以及四五名後備特工一起走進一間會議室。他們關上門,把百葉窗也關上了。雷利工作起來不受條條框框的約束。他是那種在首都華盛頓如魚得水的家夥。麵對強大的敵手,人人都嚇得要死的時候,他會出現;遇到棘手的人物,最佳的選擇是引渡或暗殺的時候,他也會出現。法律?對雷利和他那些人來說,它們甚至連公路上的減速帶都不如。自從《愛國法案》實施以來,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假文件來掩蓋。他可以將一百萬家四級生化實驗室暗藏在美國各地,這些實驗室使用外包的保安人員,可能在夜以繼日地研發、生產有毒的化學物質,但是,沒有人會知道。在這些人的字典中,沒有“疏忽”這個詞。在山姆離開這一行的日子裡,雷利和他的手下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他隻是在事態發展到無法收拾的時候才見到了雷利。當時聯邦調查局下屬的反炭疽小組引起了媒體的注意,美國進行生物戰的秘密隨時可能被披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要感謝雷利,是雷利說出於國家安全的考慮,要求不公開1982年的那些證據,這才讓沃特曼得以脫身。否則,那些證據會使山姆深陷其中。因此……這個世界上最邪惡的家夥曾經保護過他。山姆突然很想回到迪凱特,蜷縮在他溫暖的瑪姬的身邊。他的心裡一沉,他有種感覺:他的生命中又犯了一個大錯誤。家——對,那是他現在應該在的地方。又一滴眼淚刺激著他的眼睛。“……對不起,先生,我們現在要到這邊來安裝了……”他站了起來,穿過人群聚集的區域,回到原來的地方,剛剛坐下,正好看見會議室的百葉窗突然開了。雷利和他們的會麵結束了,他很可能會返回華盛頓,沃特曼心想。巴利加將雷利送出情況分析室,朝著出口處的氣閘走去。當雷利走到主要通道上時,他不經意地打量了一下,看見山姆坐在那裡,就改變路線,來到山姆的桌子旁。雷利沒有抬起手來和他握手。“你知道柯翰那幫家夥了?”“是的。”“德國人說,他們有另外八個人從柏林出發了。雅戈比和韋爾米利奧是我們這裡的兩個。那是聯邦情報局——德國的中央情報局說的。另外,柯翰在每個城市至少有一名當地的幫手。”巴利加打開文件夾,拿出幾張照片。凱賓斯基酒店舍得在監控攝像機上花錢。拍攝的圖像很清晰:一個麵容清瘦的男孩,襯衫穿在瘦弱的身上,顯得有些太大。他一個人在電梯裡的時候,一直在整理領帶。亂糟糟的頭發,不是一天兩天就能長成這樣。“他是那個預定了他們用的那個房間的人。當時說是求職麵試用的。”“好,好,很好。你應該知道對所有這些人進行檢查是多麼重要了。告訴國際刑警、蘇格蘭場、德國人以及其他的一些機構,要活捉他們,因為我們需要他們的血。”山姆這話不知道重複過多少次了。“這可能影響到我們是在六周還是六個月得到治療的辦法。我們可能隻會挽救一個人的性命,也可能挽救幾萬或幾十萬人的性命。”巴利加有些不自在,但是雷利沒有。“我們儘力吧,山姆,但是其他人也許有自己的考慮。畢竟,這些血是有價值的,對吧?”“價值?價值?你是什麼意思?”沃特曼問,此時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從金錢上來說是有價值的。”巴利加提示性地說。“啊……對。這些血是有價值的。對你來說,它值多少錢?它能挽救你的家人,你的孩子?好。價值?是的,我想是有的。”“嗯,山姆,你覺得我們應該說什麼?‘你好,是德國嗎?你們抓住那些家夥的時候,我們想要他們的血,他們所有的血,或者,你們能弄多少就弄多少。當然,要在他們死之前。’‘你們要血乾什麼呢?’‘哦……沒有什麼原因。’”雷利看了看“養雞場”裡麵的情況。他抿著嘴,應該是在笑吧。“不,你告訴他們,你要用血來做疫苗——”“你這樣說沒用。你隻能跟自己說。就是其中的血清,對嗎?就像吃抗生素一樣。供應是有限的,但你得不停地吃。”“我希望你們理解美國不是唯一一個有化學實驗室的國家。其他人也想到過這個。血清免疫並非是極其複雜的技術,許多科學家都會想到這個。”“擁有才有真本事,山姆。好啦,我們假設可以為你抓到柯翰。我們會審問他,了解他所有的程序,按照他的公式複製,拿到他剩下的樣本,所有的東西……”“哦,美麗的新世界!我敢肯定你可以看見這些成就的。我敢肯定你還記得‘海岸計劃(“海岸計劃”設立於1983年,當初是南非國防軍的一個科研項目,主要目的是生產用於防護的防毒麵具和防護服裝等。後來,著名的心臟病專家沃特·巴鬆接管了該項目,相關部門開始大量生產生化武器。由於當時的南非處於種族隔離時期,巴鬆將研製的這些生化武器用來殘害黑人,暗殺黑人活動家和反種族隔離鬥士。)’。”這是山姆最近才知道的一個計劃:美國人和英國人曾經打算將他們製造的生化武器運到南非,以躲避相關條約的約束。但是後來曼德拉出現,打亂了一切部署。“山姆,每個主要的聯盟都需要有一個實驗場。”“是啊,生物毒可以針對不同的種族,啊,真是太棒了。我想,這東西在黑人聯盟(主要由非裔美國人隊伍所組成的美國職業棒球聯盟。)中肯定很受歡迎……”“山姆,你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我想,在你來這裡之前,就已經有答案了。”聽了這話,雷利笑了。他轉過身,準備離開。“你也有家人,對嗎?”山姆不依不饒地問。“山姆,這個話題是你引起的。你怪不了彆人,隻能怪你自己。抓到柯翰之後,我們會審問他,然後就成功了。你自己說過,他不是一個不給自己留退路的人。如果說有人能在他的那條退路上截住他,那應該是我們。”“那肯定。你們抓住他之後,為什麼不把他招進你們的隊伍呢?讓他成為你們的新藥設計天才。我們對日本人就是這麼乾的。731部隊。那個部隊裡的人沒有一個成為戰犯並接受審判——”“山姆,我們周圍有一個真實世界,還有一個你期望中的世界,但是,你生活在哪一個世界,這不是你能選擇的。”說完,雷利轉身要走。“在哪一個世界中死去,也不是我們能選擇的。”山姆說,他的聲音很大,雷利和巴利加都聽見了。但是,他們還是繼續走著,沃特曼氣得絞著手中的雜誌。“好,開機,奧蘭多……”那個男技師對女技師說。上麵傳來噝的一聲,接著是更加尖利的聲音。“……再增加一點音量。啊,好……”“那是什麼?”山姆問。“熱帶雨林的聲音。心理學家說,這能讓人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查邁邁著輕快的步伐從情況分析室出來,手裡拿著一張粉紅色的紙。在這裡,有顏色說明了其重要性。白色什麼都不是,紫色表示極度機密,粉紅色表示十萬火急。查邁看到他坐在那裡,一個滑步走到他身旁。“她不在加拿大!”他一邊說一邊注意避讓著那兩名技師,他們正在收拾梯子。他把那張紙遞給沃特曼。“她殺死了一名警察!”查邁突然又將紙收了回來,大聲讀道:“西弗吉尼亞公路巡警……緊急通報:‘現通緝殺害警察普雷斯頓的嫌犯,此人名叫達莉亞·韋爾米利奧,高加索白人,身高5英尺4,體重115……’”她們的汽車行駛了四個小時之後,到達聖路易斯。她們在這裡還要轉一次車。拿了行李之後,娜嘉帶著她進了盥洗間。她們挑了一個靠近洗手池的隔間。達莉亞費了好大勁,脫掉上衣,娜嘉則在背包裡找急救包。達莉亞把額頭靠在隔板上,閉上了眼睛。洗手池那邊有水流的聲音。娜嘉的手指剛碰到她,她就倒抽了一口涼氣。“彆出聲。”娜嘉說。她走到達莉亞身後,解開她的胸罩,扶著她靠在隔間的門上,繼續察看傷情。“你的肋骨斷了……要看醫生。”“不要……”達莉亞說。那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不要?好吧。”娜嘉直起身子,達莉亞又呻吟起來。“你的傷口感染了,要處理。明白嗎?”達莉亞一聲不吭。“好吧,我們用這個——”娜嘉舉起一塊酒精浸泡過的紙巾。“我們必須清潔傷口。每天都要清潔。這是唯一的辦法。但是,即使這樣做了,你還是可能會死。因為你不聽我的話。”達莉亞還是不吭聲。“好吧,吸氣。保持安靜,我可不想把警察引過來。”娜嘉開始用力擠傷口處的膿,達莉亞的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吼聲,就像母牛在月光下哞哞叫喚。“你已經感染了。傷口紅腫。我知道。”達莉亞的反應是緩慢地搖搖頭。“你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不關我的事。怎麼了,你摔倒了?”“是的。”“正好倒在一個尖尖的東西上?”“是的。”“那個東西的尖頭斷了……也許是籬笆,鐵籬笆的尖頭,是吧?”達莉亞不說話。“好,忍住……”娜嘉又擠了一下,蘸了些酒精塗在傷口上。她摟著她的腰,用浸了酒精的紙巾擠壓傷口。達莉亞扭動著身子,娜嘉不得不更加用力去擠,於是達莉亞扭得更加厲害了。她深吸了一口氣,緊緊靠在隔間的門上。外麵傳來了腳步聲。這個人穿著人字拖鞋。是個女人。“沒事,我在幫她。”那個女人猶豫了片刻,走了過來。這是一個矮個子的棕色皮膚的女人。“她沒事。我們不需要——”娜嘉想把她趕走,但是這個女人硬是站在了她們倆中間。娜嘉說:“她的男朋友打她——”達莉亞同時也脫口而出:“我跌倒了,正好倒在鐵籬笆上。”女人用鼻子嗅了嗅,手指壓了壓傷口的邊緣。達莉亞似乎覺得不像剛才那麼疼了,不過,其中的原因也許是她已經學會了在彆人給她療傷的時候,不再扭動身體了。那女人上前之後,娜嘉就退後了。過了一會兒,那女人和娜嘉說了句什麼,看了看盥洗間的門。娜嘉走到門口,擋在那裡不讓人進來,那個女人把達莉亞原來包紮的東西取下,換上紙巾,用膠布纏緊,不讓達莉亞的肋骨移動。女人的手涼涼的,靈活地在達莉亞的乳房周圍翻飛。膠布拉得很緊。包紮結束之後,女人咕噥了一句安慰的話,扭頭朝娜嘉笑,然後做了一個地球人都知道的動作:她把兩根手指放到唇邊之後又拿開,吹了一口氣。娜嘉掏出煙,女人拿了兩根,走了。娜嘉看著達莉亞直起身,走出隔間。她伸出手,扶著牆,走到了洗手池邊。“你能走嗎?”“嗯……”剛開始的時候,她走路像弗蘭肯斯坦,然後慢慢有了一點信心。娜嘉扶著她的手臂,走過聖路易斯汽車站的水磨石地麵。在走進候車廳的玻璃門之前,達莉亞吸了一口氣,一直到車門口將票給司機看了之後,才把那口氣吐了出來。司機叫卡爾。他一點兒也不傻。他在這家汽車公司乾了六年,早些時候在另一家大型客運公司乾了八年,他一眼就能看出誰是吸毒的,誰是大煙鬼,誰是酒鬼。他不管這個女孩是因為什麼才變成這副模樣,因為在旁邊照顧她的那個金發女郎可不是省油的燈,再說了,她也沒有把座位上吐得一塌糊塗。“有時候還是把自己當成瞎子為好。”他爸爸曾經這麼說過。“有時候還要變成聾子。”他媽媽補上一句。他好像從小就在看滑稽戲演出中長大,但是,他父母親說得很對。你看到不對勁的事情,心裡湧起一股無名火,血壓升高,幾乎要衝破屋頂,這時,你應該知道,你已經讓彆人的事影響到你自己的生活了。不……待在你自己的車道裡,他想。哪怕這個世界即將毀滅。月亮升起來了,在這樣的時候開車穿越密蘇裡州還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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