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天(1 / 1)

信使 斯蒂芬·米勒 9516 字 2天前

達莉亞聽到遠處傳來輕微的敲擊聲,好像是有個木匠在乾活,但又像是有隻啄木鳥在敲擊著什麼。她睜開眼睛,看見一名西弗吉尼亞州的警察正用無名指敲打著她腦袋旁的車窗。她看見玻璃上有雨點。夜裡一定下過雨了。在陽光的照射下,她眨了眨眼睛,想把車窗降下來,但是又一想,車鑰匙正處於關閉的位置上呢。“你沒事吧?”警察問道。她伸手去夠點火開關,打開電源之後,在儀表控製盤上一陣忙亂,車窗降了下來,她可以和警察說話了。“早上好……”她說。她的嗓音沙啞。她想喝水。“有事嗎?”“你在這裡沒事吧?”“……我……開車累了。”“你要到哪裡去?”“呃……我要去……得克薩斯。”“那要開很遠的路呢。”“我知道。”“我隻是想提醒你一下,你不能在休息區裡過夜。”“哦,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是為了你好。儘管我們會定期在休息區內巡邏,但是,對一個孤身旅行的女人來說,這裡可能有危險。”警察對她進行教育的時候,她隻看到了他的側麵。她看到陽光下警察頭上的寬邊帽、結實的身體以及掛著各式裝備的皮帶。她抬手擋住陽光,看著他的臉。“這裡經常有壞人出現。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他問。“我想是的。”“這裡什麼人都有。”是的,的確是的。她想。“你從馬裡蘭州的什麼地方來?”“呃……弗雷德裡克。”“這是你的車?”“不是……這是我姐姐租的。”“租的……好吧。”他走了幾步,來到汽車前麵,抿著嘴,用挑剔的眼光看著車頭,好像準備用腳踢輪胎似的。她注意到這名警察在敲她的窗戶、把她叫醒之前,就已經解開了槍套。她突然覺得很不舒服。她覺得自己的膀胱裡充滿了液體。她渾身冒汗。她還覺得皮膚發麻。她突然有種要脫光身上所有衣服的衝動。要不是這個警察在這裡,她會這樣做的。他站在那裡,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可能像所有的男人一樣,正在頭腦中將她的衣服扒光。她聽見後麵有對講機的聲音。她看看後視鏡,看到他早已將警車停在她的車後,擋住了她的退路。她打開車門,準備出來。“你就待在裡麵,夫人。”她坐回到車裡。她現在害怕了。她著急了。“我累了。”她朝窗外說。“是的。”這時,警察走回到自己的車旁,用對講機和什麼人商量著。她聽見對講機裡傳來吱吱嘎嘎的回答,但是,一句話也聽不明白。警察和對方交談了三四個回合。最後,他回到她的車窗旁。“這麼說來,你是要去得克薩斯了?是公務還是旅遊?”她現在能看見他的臉了。他黑黑的,是那種即使整天刮臉,臉上也不乾淨的男人。“我姐姐在那裡有些事要做。”“哦,是嗎?”“她剛生了孩子,要人幫忙照看。”她說。她覺得這個警察應該是他所住的那個社區裡居民互助組織的成員,應該能夠理解她“姐姐”的處境。“我能去一下洗手間嗎?”“當然可以……請吧。”她下了車,走上人行道,朝一處低矮的盥洗間走去。“你最好把車鎖上,萬一有人來偷你的車。”“好,”她說。“我還沒有完全睡醒……”她本來想擠出一點笑容,但是聽了警察說的這句話,她不由得在鋪著水泥的人行道上停住了。她努力控製住自己顫抖的手,轉身走到汽車旁,爬進汽車,把車鑰匙插進去,升起車窗,鎖好汽車。在這一過程中,他都隻是在一旁注視著她。她回頭朝盥洗間走去,此前沒有忘記朝著警察微微一笑。他對她回以一笑。警察。這些人已經習慣了女人討好他們。這些穿著製服的家夥,他們知道自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如果他想給她開罰單,那她隻有乖乖地付錢,或者跟他走。他可以和她討價還價,從她身上得到他想要的東西。這就是權力等式。對此他們雙方心知肚明。盥洗間很大,光線不好,聞起來有一股水泥泡在檸檬味消毒水中的味道。小隔間都沒有安裝鎖,但是,裡麵的馬桶還算乾淨。衝了馬桶之後,她站在洗手池前,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才走到外麵。她看起來精神不算太差,但就是手忍不住要發抖。她推開盥洗間的門,出來一看,隻見那名警察正背對著她站著,手裡又拿著對講機在說著什麼。有那麼一刻,在一陣慌亂之中,她幾乎已經打算朝盥洗間的後麵跑,準備溜到那裡的樹林中去了。這是一個非常愚蠢的想法。她一定要控製住自己。她必須冷靜下來。盥洗間的門在她身後吱吱呀呀地響了幾聲。她朝停車場走去。警察一定是聽見了門的聲音。他扭頭看了一下,在對講機中話說了半句就停了。也許隻是她的想象吧,但是在她看來,警察的臉色突然嚴肅起來了。出什麼事了。有什麼地方出問題了。“我能看一下你的駕照嗎?”“當然……在車裡。”說著,她指了指汽車。他把手放在槍套上,一邊後退一邊看著她打開車門。她進去在背包裡翻了一會兒,找到了駕照。“我想你是來自馬裡蘭州?”他看著那本國際駕照問。駕照上有好幾種語言。“我現在是來自馬裡蘭州。我原來是意大利人。”“難怪呢。這是意大利的駕照嗎?”“是的。等我到了得克薩斯,就領新的。”他一頁一頁打開駕照,仔細看了幾分鐘。“你還有其他可以證明你身份的東西嗎?”“我有護照。”“護照。拿給我看看。”因為要找護照給他看,達莉亞在心裡不滿地咕噥了一聲。讓她惱火的是,這個愚蠢的警察把她指揮得團團轉,她這下要留下蛛絲馬跡了。她找到了護照,交給他。她希望把護照交給他的時候,能夠把病毒傳給他。誰叫他把她攔下來,阻礙了她的進程,盤問她呢?他活該!警察翻看著護照,眉頭緊皺。那上麵自然全部是外文,他根本一個字都不認識,除了肯尼迪機場蓋的那個入境章。這個簽章會提醒他這個事實:她到這個國家才一周的時間。這時,他的警車那裡又傳來對講機的聲音。“49、49……”她聽見調度中心的人在喊話。警察搖搖頭,繃著臉,朝警車那裡走去。她發動汽車的時候,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也許他被她非常聽話、非常合作的假相給迷惑住了,根本沒有想到她會這樣。但是,當她鬆開手刹的時候,他還是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微微轉過了身。她一腳踩下油門,那輛小小的尼桑汽車猛地向後一竄,將那名警察壓在了巡邏車的車身上。他的身子滑到了地上,但是她看不見他在哪裡。她一把將車掛到了前進擋,汽車衝過路牙,到了休息區的草地上。汽車的輪子高速轉動著,在爛泥地上打滑。汽車的速度越來越慢。她知道自己此刻應該鬆開油門,如果在這樣的時候還想著開快車,那隻會讓輪胎空轉,但她就是忍不住——現在她能看見他了。那個警察在朝前挪動。就在她坐在原地打轉的汽車裡的時候,他不知怎麼搞的,居然一隻手已經掏出了槍,另一隻手把自己撐著坐了起來。完了,她想。她就要死在這裡了,死在西弗吉尼亞州的高速公路休息區——是被子彈打死,而不是因病毒而死。砰的一聲。她知道這是槍響,那是一種她熟悉已久的聲音。轉瞬之間,有樣東西穿透了汽車,擊中了她,讓她覺得呼吸困難。她嚇了一跳,腳不由自主地離開了油門踏板。輪胎有了抓力,汽車嘎吱嘎吱地駛過路牙,上了人行道。她伸長脖子,看見警察癱倒在地上,手指上吊著那把槍。她依然覺得呼吸困難。當她連滾帶爬地下了車,朝警察倒下去的地方跑去時也是如此。巡邏車一側的門已經被撞爛,警察就是被她擠到這扇門上的。他的嘴裡吐出了些東西,看起來像血、水以及不明嘔吐物的混合體,褲子那裡有一攤潮濕的印記。此時他還在發出令人窒息的聲音,手指也在抽動著。她彎下腰,把槍從他手裡抽出來。他一點抵抗的意識都沒有。他襯衫口袋上方彆著一塊塑料胸牌,上麵的名字是“普雷斯頓”。他屁股後麵的口袋也濕了,裡麵有一隻鼓鼓囊囊的錢包。她解開那口袋上的扣子,把錢包抽了出來。裡麵的現金可能有75美元吧。還有幾張信用卡。她拿了現金和那些信用卡,把錢包扔在人行道上,後退了幾步,準備轉身離開,但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她的護照還沒有拿回來。護照在哪兒呢?她在地上沒有看到,於是蹲下來找。護照肯定是被他壓在身下了。她在他那被尿液浸泡著的屁股下麵摸索著——什麼也沒找到。她給他了呀。他當時拿在手裡了。但是在哪兒呢?她站起身,發了瘋似的四處張望著。突然,她在警車的座位上看到了護照。是警察從那扇被撞壞的車門上的窗戶中丟進去的。“49……49……”休息區裡沒有其他車輛,她想,她太幸運了。她一把抓起護照,轉身卻看見自己的那輛尼桑汽車的駕駛室門大開著,正緩緩地駛過人行道,又上了草地,最後撞在一棵鬆樹上。那些鬆樹是給人們野餐時遮擋陽光用的。她剛才沒有拉手刹。她朝尼桑跑去,跳到駕駛室的椅子上坐下。她看到那上麵有一個洞,是從車門那裡打過來的。她現在感覺到身子一側有突突的痛感。她撩起連帽衫,看到了衣服上有一塊血印。她用手指摸了一下疼的地方。皮下麵有什麼東西。那個鼓起來的地方就在她胸罩帶子的下方,那東西和她胸部的肋骨碰到一起時,她感到了一陣灼痛。她不能待在這裡察看傷勢。她的心怦怦直跳,像敲鼓一樣。她掛到倒車擋上,猛打了一下方向盤,倒車上了人行道,然後疾馳而去……得趕緊離開這裡。她一路下了匝道,駛上州際公路。這時她發現汽車的消聲器出問題了。肯定是她剛才衝上路牙時撞壞了。此時的尼桑像賽車一樣發出巨大的噪音。每當變速器將動力傳送到齒輪時,汽車便發出難聽的吼聲。她把槍和護照放在身旁的座位上,車開到80英裡的速度時就慢了下來。她強迫自己不要超速。一切都改變了。無疑,那個警察已經查過了她的車牌和車輛型號,說不定還把她叫什麼名字也報告了。她現在成了一名身份確定的逃犯。她的體內留有一顆衝力已儘的子彈,而且傷口還在流血。她殺死了一名警察,美國電影她看得多了,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當她看見兩輛州警察的巡邏車在公路的另一邊疾馳而過的時候,她幾乎已經到了亨廷頓西弗吉尼亞州的一個城市。了。警車拉著警笛,警燈直閃,朝著那個警察倒下去的地方疾馳而去。可能是有人在那兒停車上盥洗間,或者是因為剛吃過早飯要撒尿,還可能是車裡的孩子鬨著要休息一下——不管怎麼說,他們反正是在那裡停車了,於是看見了倒在地上的警察,於是打911報警……她踩了一腳油門,尼桑吼叫著,速度加快了,然後就這樣一路到了肯塔基州。她把車開上了匝道,下了高速,在一條小一些的公路上行駛了一兩英裡,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停車、整理一下頭緒的地方。她繞著汽車很快走了一圈,發現尼桑損壞嚴重:保險杠上有個坑,那是在鬆樹上撞的;一隻尾燈壞了,尾箱上有個大坑,駕駛室一邊的門上有個洞。她打開駕駛室的門,躲在門後麵看了看傷勢。已經不流血了,但連帽衫上有一塊盤子大的血印,所以她得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她每次呼吸的時候,受傷的那個地方就疼。每次向左邊側身的時候,她就疼得眼冒金星,幾乎要暈過去。她脫下T恤衫,將它墊在胸罩下麵,這樣就能起到繃帶的作用了。她又在背包裡找了一通,拿了一件毛衣穿上,它足夠寬大,可以遮住一切。她屏住氣,在尼桑汽車旁蹲下來,想把汽車牌照掰下來,但是牌照框上的螺絲鉚得太結實了,她的手指根本沒法用力。根據手邊的那本公路地圖,她知道自己沿著這條路開,然後可以到達一個大點的城鎮,叫……弗萊明斯堡,還有幾英裡就到了,從那裡她可以上一條大點的公路,然後再上州際公路。靠近弗萊明斯堡的時候,她看到了公路邊上有一個商業區,於是將車停在一家藥店旁,走了進去,儘力裝得很隨意的樣子,買了一大卷膠布,一些繃帶,一瓶消毒酒精以及一瓶泰諾強效止痛藥。在收銀台,她用普雷斯頓警官的錢付賬,然後,蹲在尼桑車的門後麵,包紮了一下傷口。子彈還在裡麵,她能感覺得到。子彈像一枚小鴿蛋,抵在一根她覺得已經斷了的肋骨上。現在,她覺得很高興,因為她用車撞死了他。她將沾了血的衣服扔到垃圾桶裡。每次彎腰的時候,她總是疼得忍不住要尖叫,於是她屏住氣,上了車,駛上了州際公路。她慢慢開著車,看看公路下麵的河邊有沒有人在釣魚,然後瞅個機會,將普雷斯頓的信用卡從橋上扔了下去。這部分公路很新,是肯塔基州在聯邦政府的幫助下試圖改善該州破舊的基礎設施而修建的,但是她放眼望去,看到的全是破敗不堪的茅舍,但是,在更遠的地方,據她估計,會有非常富裕的人家的莊園。賽馬之鄉。她記得肯塔基是賽馬之鄉。肯塔基賽馬會。現在她正從一座牧場旁駛過。牧場周圍是白色的木板做成的圍欄,翠綠的草地無邊無際,仿佛不是人間應有的景象。一些小馬駒在草地上奔跑。賽馬是件大事,阿拉伯人也是這樣想的。她卻認為,這是一種毫無理智可言的殘暴行為。就像把鳥關進籠子裡。太可怕了。一匹好馬的生命怎麼能頂得上一萬條人命呢?在小鎮夏普斯堡,她看見了一處房屋。這裡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她現在像動物一樣警覺。她下意識地踩了一下刹車。她覺得可以把車停過去,然後走到屋裡。不會有人知道她在這裡的。雖然她幾乎立即告訴自己這是一個愚蠢的念頭,但還是忍不住把車停了下來。屋子前麵的土路上立著一塊“出售”的牌子。她走過去拔了起來。那個寫著字的塑料牌子已經從金屬框中翹起。她將金屬框扔到路邊的水溝中。她又上車繼續朝前開,也許行駛了一兩英裡之後,來到了一處十字路口。她停下來,將車倒上路邊的草地,把剛才扯下來的那個塑料牌支在儀表盤上,把身上所有的東西都塞進背包裡。她儘量忍住疼,小心地走到11號公路上,伸出大拇指,準備攔車。“你說你要到哪裡去上大學?”“舊金山……舊金山……大學。”達莉亞說。“好,好。接受教育好啊。隻可惜我沒有上大學……”這個願意帶她一程的男人四十幾歲,但說不定有五十幾歲了吧。看不準。他臉圓圓的,已經謝頂。他穿著一件漿過的白襯衫,黑色尼龍防風外衣的口袋上有digi字樣(一家IT服務提供商。)。他是做網絡的,身上有股薄荷的味道。他在介紹自己的時候一直盯著她看,而不是看路。他叫迪恩,或者杜安,或者達利爾。她當時就忘了。她沒有必要聽他的介紹,也沒人要她聽。漂亮姑娘總是很容易搭到順風車。男人開車時無聊,如果他們好色的話,就會很樂意帶上她一程。他們的心裡總指望著有某種豔遇呢。但是,這些心懷不軌的男人肯定被拒絕過多次,於是,即使帶上了漂亮女孩,他們也不指望真會發生什麼。現在,如果這些男人想對她動手動腳,她要做的就是對他怒目而視,或者說自己是某種病毒的攜帶者。有時說真話是將這些男人的性幻想打回老家去的最好辦法。在萊克星敦城外,他滿臉堆笑,彬彬有禮地讓她下車,一點也不敢有什麼出格的舉動。她在高速公路入口匝道處大約等了半小時,才等到一輛便車,讓她離城市更近了一些。她覺得身上疼,但還是一直不停地走著。她算了算,自己幾乎已經走了肯塔基州的三分之一了。她在高速公路的駛出匝道附近一家華夫亭美國一家連鎖餐廳。吃了中飯,這裡離萊克星敦市中心已經不遠。“……現在被稱作柏林瘟疫。人們一直以為這種病已經絕跡了。天花又一次舉起了死亡之手……”她坐在餐桌旁,吃著漢堡和薯條,眼睛直盯著電視。廣告結束後是一個訪談,被采訪者是一名德國官員,此人60多歲,其名字下麵緩緩出現的一行字說他是世界衛生組織的高級代表。因為信號傳輸的緣故,他帶著濃重口音的話有些延遲。“……是的,開始時發現一個病例,是凱賓斯基酒店的一名工作人員。”“是在柏林?”“是的,柏林——”“柏林凱賓斯基酒店,就是邁克爾·傑克遜把孩子懸在窗外的那家酒店2001年11月,有歌迷發現入住該酒店的傑克遜用一隻手抱著一個孩子,將之懸在窗外,引來多人圍觀……”“對,是同一家……”“博士,情況是不是這樣的:天花已經從地球上滅絕了,我們從來沒想到它會再次出現,所以大家覺得很危險?”“是的。自從1980年以來,我們一直認為,天花的病原體已經徹底滅絕了。”“這是否說明,這次的病例不是自然爆發的?我們知道蘇聯人,或許還有其他一些人,比如薩達姆·侯賽因,或者基地組織,他們在秘密研製用這些細菌和病毒來製造武器……”“嗯,就蘇聯人而言,他們的確這樣做了。國際社會發現蘇聯政府有大量的天花病毒之後,大家一致要求蘇聯予以銷毀——”“我們的總統尼克鬆積極參與了此事。”“是的,那是——”“但顯然,還有一些‘漏網之魚’。”德國專家將手放到耳朵旁,皺著眉頭……“我這麼說的意思是,顯然有人得到了這些細菌。”“嗯,對,似乎是這樣。”“還出現了其他病例嗎?”“也許有吧,但因為時間的緣故,還沒有——”“對,要等等,因為疾病有幾天的潛伏期。謝謝你,博士。我們接下來谘詢一下我們的顧問團,看看情況將如何發展,不僅是在柏林,還有我們國內……”電視上的主持人說,科學家正在對發現的天花進行分析,以獲知它的DNA和準確的譜係,從而找到失竊天花的那個實驗室。出現了這種情況,總要找到什麼人來承擔責任吧。“……有人告訴我們,這個譜係來自印度。”“不,不,不對。1967年,印度收集了一些天花樣本,因此有了‘印度一號’這個名字。它最初是蘇聯科學家起的,後來一直沿用……坦率地說,這個名字起得很隨意。我們自己的實驗室裡就有一些‘印度一號’以及其他譜係的天花。我們不知道這個天花是不是‘印度一號’或者某種更為古老的譜係,或者是某種還未破解的新譜係——”“或者是某種傳染性很強,非常致命的譜係——”“但這不恰恰證實了我們的一些議員說的話嗎?他們的說法是,什麼炭疽啦、天花啦,所有這些東西的背後,都是印度在搞鬼。”“我聽說了。這是無稽之談、一派胡言,太不負責任了。”“我真正的問題是,我們從哪裡可以找到真相呢?”電視上接下來開始放廣告,全是關於美白牙貼、低價地毯、接到電話線上讓你免費打長途的小玩意兒、可以把蔬菜和易拉罐切得像紙一樣薄卻永遠不會卷口的超級菜刀之類的東西。顯然,人們從這些廣告上是不可能找到真相的。她盯著麵前的盤子,痛苦地舒了一口氣。她的腦子很亂。今天上午她殺死了一個人。她中槍了。這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事。她四下打量著餐館裡的情況。她現在的感覺就像在動物園中,但是被人放錯了籠子。這些人的模樣讓她驚訝不已。這些靈長類動物。這些瘋狂的狒狒。還有這些女人。無論是電視上的女人還是現實生活中的女人,她們的乳房即使以美國人的標準來看,都很大……嗯,以意大利人的眼光看,也很大……每個女人展現的乳房都很挺拔。這說明了什麼?美國人需要安慰,需要愛?一有需要就得給他們喂奶?達莉亞吸了一口氣。她覺得很熱。她發燒了。她突然覺得皮膚很癢。她很想把衣服脫了。她又看了看四周。電視上開始播放新聞了。是一段美國總統講話的視頻。他並沒有講出什麼新鮮的話。他相信各大機構的人員、科學家、醫院的工作人員以及這個偉大國家所有的機器,都將不辱使命,迎接挑戰……全是些陳詞濫調。關於國際問題,總統說他將和雙方會談,以找到和平解決的方案。“要我為您加滿嗎?”女服務員還沒有等她回答,就給她加了。她第一次發現加了冰的茶很好喝。甜甜的,還加了檸檬片。她一下子就喝掉了半杯,但是仍然感到熱。她得從華夫亭餐廳裡出去。她得讓自己不再想那位躺在血和尿液中的警察,不再想他抽動的手指,仿佛想要給貓撓脖子那裡的癢癢……一想到這裡,她就受不了。還有,她得處理一下身上的子彈,因為每呼吸一下,那裡就鑽心地疼。她隻想找個地方躺下來,痛快地哭一場,然後睡覺,但是她不能這樣做。不……不行,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她不能向這些惡魔投降。她不會屈服的。她將堅持下去。她已經確定了目標。她要殺殺殺,殺的人越多越好。但是,她還是得想方設法先暫停一下這個計劃,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當初是她自告奮勇,她希望自己被炸得粉身碎骨,她想在烈火中迅速死去,想瞬間爆發,一了百了。她沒有想到會像這樣受傷。她又喝了一些冰茶,然後扭頭不看電視。她摸出了一些錢。她看到自己的錢正逐漸減少……一名合格的恐怖分子應該能夠量入為出,她應該在自己閉上眼睛的時候,身上隻剩下一兩枚硬幣。達莉亞給那位女服務員留了小費。達莉亞慢慢地背上包,朝高速公路的匝道走去。她要離開這裡。無論什麼地方都行,隻要能夠遠離今天上午發生的一切就行。她沒有等多長時間。幾分鐘後,她就攔到了車。司機叫什麼無關緊要,他是乾什麼的呢,她也當即忘得一乾二淨。他問她要到什麼地方去,她說丹佛。她很快就靠著涼爽的車窗睡著了。她夢見了自己還是個小女孩時的情景。現在的事一點也沒有影響她的心情。她醒來的時候,他的手正放在她的大腿上。她一巴掌將手打開,尖叫起來。她嘴裡罵著小時候的方言,那人一臉茫然。這不對。這樣做不對。她不希望自己被記住,不想讓彆人對她印象深刻。她將座椅朝前拉拉,在汽車停下來之前把包抓在手上。有那麼一刻,她的手已經握住了手槍,她想把這個無名無姓的家夥送到另一個世界去,但又沒有這麼做,而是下了車,站到了長著青草的路肩上。那人朝她豎起中指,在肯塔基州這條不知道名字的支路上絕塵而去,路麵上留下了兩道黑色的輪胎印。很長時間都沒有汽車經過,她隻好在匝道上苦苦等待,希望有個可憐她的人,或者哪個好色的家夥,把她帶到路易斯維爾。她坐在草地上,把身上的錢數了數,將其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藏在包裡,另一部分隨身帶著。她有些暈,視線中看到有雨點樣的東西。並不是真的在下雨,而是幻覺讓她覺得所有的事物上都有了麻點。到了下午,她終於等到了一輛順風車。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輛校車,後來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嬉皮士家庭的車。她以前在現實生活中從來沒有遇到過真的嬉皮士。這家人中的男女主人都留著長發,在腦後梳成馬尾辮。他們有兩個孩子。他們吹噓說,孩子都在家裡接受教育。他們正在逃離大城市,準備與世俗決裂……考慮到當今世界上發生的一切,他們要回到農場去生活。男人有著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麵有些因經常笑而留下的皺紋,下牙床上的牙齒沒有了,讓他的相貌打了折扣。他身上有一股木頭的味道。這輛汽車經過了改裝:車頂上架設了一個供孩子們睡覺的閣樓,閣樓下麵是一間臥室。車裡裝了音響。他們讓達莉亞在汽車中部的一張低矮的沙發上坐下。達莉亞心裡真希望那兩個孩子不要和她玩,但是,孩子們平時很少有外人陪伴,現在當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他們自稱“真光”家庭。男的叫“快樂的真光”,妻子保留了原來的名字瑪蒂爾塔,現在簡稱“瑪蒂”。男孩叫“宇宙”,那個小點的女兒叫費恩。他們一路歡聲笑語。他們不但絲毫沒有讓她分擔汽油費的意思,還高興地拿出葵花籽和果脯給她吃。她坐在那裡,不怎麼動,隻是聽著孩子們唱兒歌,看著他們畫吐火的怪獸,長著翅膀的宇航員,有著三條尾巴、色彩斑斕的狗,星星不停旋轉的天空,魚,字母表。她看著他們,暗自傷心。現在太晚了。太晚了。她手裡抓著一隻空茶杯,睡著了。“真光”一家人將她在路易斯維爾郊外放下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她緩慢而痛苦地走著,走過了一片棚戶區之後,在一處商業區中看到一家美發店。她走了進去。這家美發店名叫“提升”,裡麵的發型師都是年輕人,個個都很漂亮,每人身上都有穿孔的裝飾物。店裡放著音樂,整個地方聞起來既像花店,又像雌激素工廠。一個女孩抬頭看見了她。“你好!”“你能讓我插個隊嗎?我的頭發很費事,但是我受夠了……”她說。“大概半個小時後我們就能騰出手來。你想怎麼打理頭發?”“徹底改變。我想輕便、省事。”發型師叫艾米莉。對於要不要將這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染成金色,艾米莉持懷疑態度。於是,她們倆都做出了讓步,決定把頭發染成紅色。達莉亞向後躺倒,有人用香波給她洗頭,她覺得棒極了。熱水讓人心情舒緩。她又恢複了精力。時間過得飛快。才一會兒工夫,地上已經到處是她的黑色鬈發了。達莉亞覺得身心輕鬆。艾米莉給她染頭發的時候,她聽著空靈的音樂。“如果這東西讓你覺得難受,隨時告訴我。你似乎有一點兒過敏……”她說。她柔軟的手指拂過達莉亞脖頸處剛剪短的頭發。達莉亞閉上眼睛,不去想上午的血腥場麵。發型師柔軟的手指按摩著頭皮,在悠揚的音樂聲中,她幾乎要達到一種涅槃的境界。現在晚了。現在有七情六欲或者覺得遺憾已經太晚了。這有什麼用?她有選擇嗎?她很久以前就下定決心了。她的路早就確定了。她是一支離弦的箭。頭發弄好之後,達莉亞盯著鏡中的自己。她已經徹底變了模樣。現在的她造型大膽而時髦,按照美國人標準,她的外貌和年齡還是比較相稱的。彎腰還是不容易,但她還是努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沒有發出大聲的呻吟。她用剩下的大部分現金付了費,還給了小費,朝四周的人笑笑。她走出美發店,走在商業區中的人行道上。她數了數身上的錢,決定再揮霍一下,買了一副時髦的太陽鏡,這東西和她的新發型很配。然後……一路走著,一路在商店櫥窗的玻璃上打量自己……她再也不是達莉亞·韋爾米利奧了。這個人她不認識。沃特曼的重要性還不足以讓他撤退到美國聯邦應急管理局設在維瑟山(維瑟山位於弗吉尼亞州,那裡有麵積為20萬平方英裡的大型避難設施,既可以庇護聯邦應急管理局,也可以替代華盛頓成為臨時行政中心。)下麵的指揮中心去。那裡是為總統及其家庭、國會的主要領導、內閣成員和富有影響力的其他人物設計的。其他一些非常重要的人正被撤退到賓夕法尼亞州的雷文洛克山(位於馬裡蘭州與賓夕法尼亞州邊境上的山峰,距華盛頓白宮約170公裡,距戴維營僅12公裡,這裡有一個由花崗石構成的龐大的地下設施群,參謀長聯席會議可以在這裡指揮應對核戰爭。),或者西部的夏延山(位於科羅拉多州,該山中的山洞裡設有北美防空司令部和美國航天司令部。)裡去。不,對於像沃特曼這樣的普通技術人員來說,這裡就像是一家養雞場。或者,至少從公路那裡看上去像養雞場。那是一個長條形的鋼鐵建築,和其他幾座建築物一起,坐落於廣闊的田野之上,他覺得這裡是田納西州的地界。但也許不是田納西州。他不知道。因為他在直升機上坐的位置看不到任何窗外的景色。他們降落在樹林中的一塊空地上。這個地方一次可以停四架直升機,沃特曼心想。那裡早已有一輛麵包車和一輛破舊的校車在等他們了。汽車駛出了樹林,在一條兩車道的公路上開了幾分鐘,感覺就像他們在參加中學的郊遊,唯一不同的就是車上的每個人都在用安全手機發著短信。天涼了,這使得周圍的田野霧蒙蒙的,所有的色彩也變得暗淡起來,連植物的葉子也開始變色了。他們漸漸駛離了柏油馬路,穿過一扇有人看守的大門,進入了一片開闊的田野。這裡有一排排……養雞場。他們將車停在養雞場的後麵,這樣在公路上的人就看不見了。這裡的門都有密封裝置,整個地方都處於正壓力之下,這樣,外麵的細菌就被擋在外麵。相比較而言,這裡倒是一個花費較少的避難所。裡麵有應對世界末日所需的一切。食物,衣服,洗衣房,還有一間擺著衛星電視的小酒吧。在建築物的儘頭,是分隔出來的小臥室。他的手機被拿走後,放進了密封的塑料袋。有人在他的手腕上套上了一個黃色的像手銬一樣的東西,它既像自行車鎖,又像犯人被軟禁在家時戴的跟蹤儀。做完這一切之後,蘭辛領著他來到一處四麵開放的區域。這裡有一些咖啡桌,桌子周圍是批量生產的那種椅子。雖說是開放區域,但四周還是有隔板做了圍擋。這裡還有裝著輪子的布告板,便攜式的照明裝置。裡麵的人個個忙碌不堪,蘭辛和查邁把他帶到這裡之後,就去處理聯邦調查局的事務了。他找了一個地方坐下,掃視了一遍這個人氣很旺的“雞棚”——看來,要在這裡待上一陣子了。他不知道瑪姬現在好不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和她通話。蘭辛回來的時候,向他通報了最新消息:“德國人已經在柏林找到柯翰的下落了。我們還知道有兩個人在維也納和他見了麵,但是,後來他一個人買票走了。這說明,他在每個城市都和他的同夥見了麵。”“這樣解釋似乎合乎情理,邁克指邁克爾·蘭辛。,但是,我並不是真正的執法機構……”“當然,我隻是在把相關情況通知給你,博士。對於每個在柏林進進出出的人,相關部門收集了他們在這方麵的數據。每個住在凱賓斯基酒店的人。歐洲的賓館或酒店都讓客人把護照交給它們保管。我們知道柯翰在維也納把炭疽交給薩瓦哈和另一個人,此後,他去了柏林,開始四處散發這種柏林天花。有人把上周在以色列發現炭疽的事告訴給你了嗎?”“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好吧。據國立衛生研究院說,這個炭疽的化學成分有些不一樣。”“嗯……這隻能說明不同的恐怖分子之間有合作。”“是的,的確。他們互相結盟,共同策劃。柯翰會不會是這種事情的主使呢?”“他是搞細菌的,不是搞行政的。”聽了這話,蘭辛看起來有些失望。“嗯,這麼說吧,我們知道柯翰隻參加了這次恐怖行動的一部分。你說過我們應該去抓那個製造炭疽的家夥,但是,我們都知道,柯翰這個人是有能力研發出這東西的,如果我們發現了兩種炭疽樣本,這就表明至少還有另一個源頭,即另外還有一個科學家也在研發他自己的炭疽,實驗室的人說,他們能夠證明這一點。”“噩夢啊。”沃特曼說。“但那還算好。今天還有一條重大消息。他們把在柏林收集的情報和美國移民局以及空港到達人員的數據進行比對,發現了兩個名字。這兩個人是薩瓦哈的同學。另外還發現了三個人,他們在意大利佛羅倫薩彆的語言學校裡學習過。”“我知道佛羅倫薩在哪裡。”“這就意味著,單是柯翰那裡,他可能就把炭疽分給了八個——不,九個,或者十個人。這樣的事柯翰能乾得了嗎?”“所有的人都派到美國了?”“不,我不知道。那些恐怖分子不但已經到了這裡,而且很可能也到了其他地方。”“對,對……”沃特曼站了起來。他覺得後背僵硬。他渾身疼痛。炭疽開始發作時就像流感。也許他對環丙沙星一種強力而廣效的抗生素。過敏。此前,他每隔四個小時就吃幾片。印度,倫敦,北京。這幾個地方在他頭腦中盤旋。“立即給我接喬·諾蒙特和國立衛生研究院。我們必須密切關注柏林的這種天花。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儘快拿到它。這裡情況怎麼樣?他們一定已經在研究了吧——”“天花樣本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好,聽著,記住要給喬送一個樣本去。確認它的譜係或者找到其來源並不重要,警察那裡會有結果的。其他的人在乾什麼並不重要,好嗎?我們在尋找變異的病毒。值得我們關注的是柏林的這種天花,它的DNA結構,好嗎?你能為我處理這些嗎?”“當然可以。”“魔鬼已經從瓶子裡出來了……”路易斯維爾這個地方乏善可陳:它是一座老城,一條比城市曆史更悠久的河流從旁邊流過,還有幾條彎彎曲曲的公路包圍著它。達莉亞最後的這段旅程搭乘的是城市大巴,車上幾乎是空的,隻有幾個美國人所說的“下層人士”——背著購物袋、腳脖子浮腫的黑人婦女,沒有合法身份的難民,戴著棒球帽(那上麵繡著的名字早已經過時了)、走路顫顫巍巍的老人。這是你在電視上從來看不到的美國。這些人就像白蟻一樣擠在一起,身上發出垃圾般難聞的氣味。你體會不到什麼黑人爵士樂的韻味,一點也不酷。沒有黑人青少年提著吵鬨的錄音機招搖過市。沒有“哇哇”(踏板連接在電子吉他上,可使吉他產生顫音。)。隻有金字塔底層。這裡的美國人自生自滅,也常常成為“海中怪獸”的腹中之物。達莉亞看到一群窮困潦倒的人在教堂前排隊,就下了大巴。這裡是救濟食品發放處。雖然她沒有地方住,也沒有地方可以燒飯,但她真的不需要這種慈善。她在隊伍裡排了幾分鐘的隊,目光就被吸引到了救世軍設在街區拐角的婦女救護站。這座老城裡的房子覆蓋著厚厚一層灰。她把包背在肩上,走了過去。她被告知,她很幸運。這裡還有空床。她們把這裡的規章製度讀給她聽:不準吸毒,不準攜帶武器,不準喝酒。一名穿著黑色衣服的修女是這裡的主管,她批準達莉亞把包放進了儲物櫃。她發現了一些額外的規則:在這裡停留期間,每個人都必須一起乾活,保持這裡的清潔衛生。這裡供應兩餐,時間貼在餐廳的牆上。晚上11點熄燈。隻有陽台上才能吸煙。她躲在衛生間裡換了繃帶。淺淺的子彈孔周圍的肉已經紅腫。她用手壓了壓,傷口處滲出了清亮的液體。要挖出子彈,但她還得等等。她要找個能讓她大聲尖叫的地方。她又重新包紮好。廣播裡通知開飯,她從衛生間出來,去了那間肮臟的餐廳吃晚飯。她覺得這裡的夥食像是監獄裡的那種:一團黏糊糊的牛肉泥加奶油,一點麵條,一份奶酪醬,幾片生菜葉子,一小勺豌豆和胡蘿卜粒,最後還有一杯甜茶幫助你把這些衝到胃裡。如果你以前沒有來過這裡,這樣的夥食還真的能吸引你呢。這裡還有一個公共活動區域。她坐在一把襯墊很厚、彆人捐贈過來的扶手椅裡,努力克製自己,不要去抓撓皮膚。她淺淺地呼吸著,看其他女人在不停地切換電視頻道。不管怎麼樣,她們最後總是會看到新聞。如果新聞的內容讓人沮喪,她們就再次調台,但是,換成其他頻道,也還是一樣。“……攻擊至少已經在紐約、華盛頓和亞特蘭大發生,具體而言,是這三地的疾控中心。就在一小時前,我們得知在洛杉磯地區出現了一起疑似病例……”“……多處攻擊……”“……彆忘了,這對航空產生了巨大影響……”“……政府建議該地區的人不要出去旅遊,就這麼簡單……”不知是誰轉換了頻道,最後找到了一個播放戰爭紀錄片的電視台。片中有大量美國士兵的黑白鏡頭:有的在太平洋地區烈日下將彈藥運上沙丘,有的在擦拭舊式武器,有的躺在臨時擔架上被抬下戰場。一個表情嚴肅的家夥——達莉亞記得是當時的美國總統,但又想不起他的名字——發表了一個宣言。恥辱的一天。美國曆史上的災難,人們將永遠銘記……老年幸存者都記得當年令人恐懼的神風突擊隊。又有人換了頻道。達莉亞打量了一下房間。裡麵的大部分女人也是黑人,她現在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在這個外表光鮮、充滿機遇的國家的背後,有著這樣的一番景象,她已經不覺得奇怪了。這些女人是黑人,她是阿拉伯人,其實都一樣,因為她們都不是白人。罪大惡極。白人都有罪——無論她們的年齡大小,從剛剛步入青春期的女孩,到懷孕的女人,再到年老體弱的女人;也不管是窮困潦倒、受儘虐待的人,還是癮君子和酒鬼,因為她們早已失去了希望,而且自暴自棄。“……插播一條我們在亞特蘭大的總部剛剛收到的消息:更多的‘柏林天花’病例不僅出現在美國,還出現在世界上其他一些國家的城市……”是的,就是因為種族的原因,這些女人才會來到這個救濟中心,但可能也有階層這個因素。她們沒有錢,缺少技能,幾乎沒有工作的動力,遭遇了長期的失意,對未來缺乏信心。一到外麵的街道上,等待她們的就是剝削,窮困和暴力。她們簇擁在一起,喝著淡而無味的咖啡,就著湯吃著餅乾,偶爾溜到陽台上去抽支煙。她們身上或臉上不是有疤痕就是有文身。有些女人說話像男人,還有一些根本就不開口。她們想要的就是能熬過漫漫長夜。“……我們需要向觀眾強調的是,大家千萬不要恐慌。我們有足夠的疫苗,而且又向廠家訂購了更多的疫苗……”這些女人每天都要麵對現實與理想的衝突。她們糟糕的現狀和自己本來應該達到的狀態反差強烈。她們並不缺乏努力的勇氣,但勇氣消退之後,她們變得更加沮喪。聽取彆人的建議,製訂計劃,自製,增強自己的技能,這些聽來都是嶄新的點子,很誘人。她們隻要四處看看就可以大功告成!有好多現成的例子在那兒呢。比如電視上的模特兒。但是,模特兒的存在隻能讓她們後悔自己當初沒有選擇那一行。不看那些模特兒吧,她們看到了廣告:美麗絕倫的阿曼達·塞福裡德(美國女演員,全球一百名最美的人之一(2009)。)塗了睫毛膏,讓眼睛看起來更漂亮。查理茲·塞隆(美國女演員,第76屆奧斯卡最佳女演員,《人物》2012年全球最美女性第三位。)在推銷香水。這裡的女人能買得起嗎?她們有可能得到那些增白產品嗎,哪怕隻是一點點?讓自己聞起來更加誘人,她們這樣做是為誰呢?為了什麼目的呢?“……當然是有人故意為之。這是恐怖襲擊。這是在用炭疽直接攻擊華盛頓、多處疾控中心、國立衛生研究院……”這裡的女人沒有漂亮的頭發,沒有光滑的皮膚,沒有誘人的嘴唇。她們是一群失敗者。“……這意味著醫院的工作人員,我們的軍人、警察和救護人員,他們將首先注射疫苗。我們必須儘快行動,因為和隨風飄浮的炭疽不同,這種柏林天花病毒可以通過幾種不同的方式傳播。我們都聽說過那些老故事,講的是我們印第安人如何上當受騙,接受了那些受到病毒感染的毛毯……”這些女人都是犧牲品,而她,達莉亞,根本沒有必要待在這裡。為什麼要把病傳染給這些可憐的姐妹呢?她應該到諾克斯堡(美國肯塔基州北部路易斯維爾西南約50公裡,自1936年以來為聯邦政府黃金儲備的貯存處。)去,到大街上去。她應該想辦法衝破那裡的重重關卡,在槍林彈雨中進入金庫,在那裡死去。這樣的話,她們是不是就能夠幡然醒悟了呢?她們是不是就能理解,這些修女給她們提供晚餐,看似是上帝在降福於她們,其實隻是另一種羞辱,隻是為了轉移她們的視線,讓她們看不到現實的殘酷?根本不會有什麼耶穌會來拯救這些女人。沃特曼終於得到批準,可以打電話回家,但此時已經晚了。一名護士告訴他,瑪姬“正在安逸地休息”。他用的是查邁的安全手機。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鋼鐵圍牆外的一條泥濘的小路上,查邁在他前麵幾步遠,正忙著對付身上那件聯邦調查局統一發放的防風衣上的拉鏈。他們兩個人找了個機會溜出來透口氣,因為這座建築很快將全麵封閉,所有人都禁止外出。起風了。風從樹木覆蓋的小山之間的山穀裡吹來。他從廠房屋頂上向遠處眺望,看見樹被已經減弱的颶風“喬伊斯”吹彎了。天氣真糟糕。涼爽的天氣有助於疾病的持久,這大風還會加速疾病的擴散,但是,颶風帶來的雨也許會將病菌從空氣中洗刷掉呢……“……她現在有很多備用的氧氣瓶……”“你聽起來聲音不一樣啊。你是哪一個?”他問那位護士。“我是愛麗絲。我已經來過兩次了。”“艾琳怎麼不來了呢?”“艾琳病了,隻好不上班。”聽了這句話,他在那條泥濘的小路上停下腳步。“他媽的……”風將查邁的聲音吹了過來。查邁還在折騰防風衣上的拉鏈。“但是你沒事吧?艾琳被隔離了嗎?你知道嗎?”山姆的聲音顫抖著。“沒有,先生。她真的隻是得了流感。”“好吧。一切都好吧?她的飲食情況怎麼樣?她大部分時間胃口都不好。”“現在她什麼都吃。”“是嗎?”“她吃晚飯時是這樣。我想你不必為此擔心。”不知什麼原因,他不想掛電話。這個遠方的聲音彬彬有禮,把他想聽到的都告訴了他。“她在睡覺嗎?你知道嗎,她睡覺的時候很容易驚醒?”“她睡得挺好的。如果她看電視的話,就看《和明星跳舞》這個節目。她喜歡埃德加,從巴西來的那個人。”“好,好……”“我們聊天時談到了您的女兒,她還把照片拿給我看了。你知道,我自己也曾經失去過一個孩子。”“啊……”他感覺心臟停頓了一下。他的舌頭像鉛一樣沉重。“我很抱歉。”他擠出一句話。“是啊,我失去過孩子,沃特曼博士,因此我能體會她的感受,因為我知道這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啊。”“是的,是的。謝謝。”他對愛麗絲說。查邁一直在朝前走,他一個人像樁一樣釘在路上。查邁終於把防風衣的拉鏈拉上了,現在正拍打著口袋找香煙。山姆在後麵遠遠地跟著,不時彎腰看看長滿青草的小路。他想,是的,那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啊。“但是,說句老實話,我覺得她喜歡談論她,她喜歡回憶那些美好時光。你知道嗎?”“是的,我知道。”沃特曼說。他的這句話很輕,幾乎是在耳語。他從來沒有、以後也永遠不想談論這件事。永遠不想。對於一個已經定性為酒駕的事故,你能說些什麼?對於一個即將步入婚姻殿堂、卻又被人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抹去的美麗女孩,你又能說些什麼?無話可說。無言以對。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為什麼要觸碰心底的痛楚呢?為什麼要努力重新找回她,保存她?這不現實。他那美麗的女兒艾米啊。他一直到死都會愛著她,但是她永遠不會回來了。“……後來她吃了一塊餅乾,喝了茶。她看完了那個節目。現在她像個孩子一樣睡著了。”“好,”他說,“謝謝你,愛麗絲。”那麼……到頭來並沒有什麼真正的問題。儘管現在這個世界正處於混亂之中,但一切都還算好。他和查邁站在風中,兩人都沉默不語,看著黑黑的小山。遠處的烏雲正向這裡飄來。查邁平常話很多,沃特曼從他那裡得知,“養雞場”裡有一些地下通道,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打開,這樣,與之相鄰的“養雞場”就可以用了。似乎每個人對此都感到滿意。國土安全部在資源配置上對他們十分大方,所以他們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查邁已經找到香煙點上了。他是在忙亂之中的“養雞場”裡正慢慢成熟的幾位技術高手之一。沃特曼能夠看出,對查邁而言,現在是他破繭重生的時刻。他像個跨越幾大洲追捕恐怖分子的警察,全身心投入到目前的工作。查邁覺得,對於目前的緊急情況,他們能全力以赴,他們能完成任務。他看到了坑道儘頭的燈光。“……他們已經掌握了所有的信用卡號碼以及姓名。再追查下去就是公司記錄,但他們是能夠弄到的……銀行記錄,電話號碼,相關信息源源不斷。加拿大在收集這些信息,墨西哥也是。”“還有法醫記錄。”沃特曼說。“哦,對。還有無線通訊。國家安全局——僅僅是他們那裡,信息就是海量的了。你知道最棘手的問題是什麼嗎?”他沒有等沃特曼回答。“拚寫錯誤。某一個數字錯位了。諸如此類的問題。”“對,有些設備‘先進卻很傻’。”“是的,長官。那就是我想說的。”沃特曼把手機還給他,兩人轉身朝密封門走去。“我有沒有和你說起過我們過去用的穿孔卡?”查邁笑了。“沒有,長官,你沒有說過……”在“養雞場”裡,為了應對情況的變化,家具擺放的位置和空間的分隔經常發生變化。現在,在“養雞場”的一邊,隔出了一個長方形的房間,各種電線已經鋪設好,周圍也用隔板做了圍擋。大量的信息從這個房間裡生產出來。沃特曼不由得想到了花在各種反恐設施上的數億美元。顯然,沃特曼、蘭辛和查邁現在是ART這是美國反炭疽和天花特種部隊(Anthrax/smallpox Respoask Force)的縮寫。的成員了。沃特曼覺得很沮喪。大屏幕上顯示的數據表明,他們目前幾乎沒有什麼進展。銀行是傳染媒介。自動櫃員機是傳染媒介。銀行信息和信用卡信息在追捕罪犯的時候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沃特曼記得羅伯特·雷德福在《總統班底》該片又譯《驚天大陰謀》。羅伯特在片中飾《華盛頓郵報》記者伍德沃德。中的勸告:跟著錢走。付費電話,百貨商店,那裡的農產品區域最適宜某些病原體的傳播。所有那些有人去的地方。所有的人都是傳染媒介。在“養雞場”裡的一條主要通道中間,人們聚在那裡討論情況的進展。這讓沃特曼想起了墨西哥城裡的那些小亭子,人們常常集中在那裡閒談。他在人群聚集區的外圍為自己找了一個地方,那裡足夠安靜,他可以不受乾擾地工作。同時,他離聯邦調查局的那個小隔間不遠,如果他們要他幫忙,一下子就能找到他。既然他必須待在“養雞場”裡,那他至少應該好好努力。他需要了解一些信息,蘭辛同意了,同時命令格裡馬爾蒂和查邁,一旦有相關的情況通報和最新消息,要立即讓他知道。在“酒吧”裡,他遇到了其他一些顧問。德克·福漢姆來自國防部的情報機構。他認為已經有單獨行動的小股恐怖分子從華雷斯市墨西哥邊境城市。進入美國,所以他要經常和美國邊界巡邏局聯絡。“這是我們目前所知道的進入美國的最隱蔽的方式。那些人沿著邊界走,找到一處低地,穿過泥潭……不留下絲毫蹤跡。沒有信用卡,沒有照片。幾個小時後,就到了埃爾帕索(得克薩斯州最西端的邊境城市,在格蘭德河畔,隔河與墨西哥的華雷斯城相望。)。”山姆聳聳肩,又要了一杯雙份的蘇格蘭威士忌。這是他今晚喝的最後一杯酒了。現在正處於戰爭狀態,聯邦調查局的酒吧服務員告訴過他們,喝酒的量是受限製的。傳染媒介。他陷入了沉思,絞儘腦汁,想知道柯翰在玩什麼把戲。這裡辦公用品的供應非常充足。他拿了一本便箋本和一盒鉛筆,在“養雞場”裡走了一圈,找到一隻卷筆刀。他開始在紙上塗塗寫寫,想找出問題的答案。他認為,柯翰的計劃要奏效,隻有幾個途徑……時間在飛逝。他不時休息一下,四處走走。天窗。這個地方沒有天窗。酒吧已經關閉。此時一定是晚上了,因為其他人都在睡覺。突然,人們一陣忙亂,他看見兩名特工正在就一張剛剛打印出來的照片商量著什麼。他們開始複印那張照片。他走過去,站在複印機進紙盒旁。柯翰,柯翰,柯翰……出來了他的十幾張照片。在這張過境監控攝像機拍攝的圖片上,柯翰老了,但仍然衣冠楚楚。第一眼看去,你不會認為這個人就是那個惡魔。他一定是在玩弄把解藥藏起來的把戲。肯定是這樣。首先,你研製出一種死亡率很高的生化武器。你研製出治療方法之後,嚴格控製這種寶貴疫苗的數量,你隻把疫苗提供給忠於你的朋友和夥伴。在發動攻擊的那一天,你放出病菌之後,就躲起來。外麵疾病大爆發的時候,你在品嘗美酒。等塵埃落定之後,你從密封的地堡中走出,控製整個地球。你可以接管大批財產,再也沒有資源不足的問題了。再也沒有全球變暖的問題了。那是他的夢想。是人類的夢魘。但是要它奏效,隻有一個方法。輪到查邁值班了。他帶來了咖啡和小鬆餅。他問沃特曼有沒有任何需要的東西。“他們拿到樣本了嗎?你打電話問過了嗎?”“你知道嗎,博士你應該睡一會兒覺,我有種預感,明天會有很多事情。”“阿爾多,那個該死的樣本怎麼樣了?”“博士,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他們正在抓緊時間分析呢。真的,你應該找個地方躺一會兒……”“是啊……”他說。“幾點啦?好吧,不用告訴我了。你說得對。”他幾乎把整本便箋本全都用完了。他一直坐在椅子上,坐了那麼長時間,他幾乎要癱了。就在他調整自己的各個關節,準備站起來的時候,另一名特工過來了。意大利發生了槍戰,那裡的安全部隊包圍了一夥恐怖分子,把他們逼進了一座大樓。還有,一份最新的名單出來了,上麵有美國邊界地區抓獲的恐怖分子及其同夥的身份說明。相關的新聞簡報也已經發送至美國所有的執法部門。這名特工給他們倆一人一份相關的文件。沃特曼瞥了一眼,文件的內容隻占了一頁紙的三分之一。這樣已經不錯了,他想。“安托西奧,普朗德·K”“班達爾,謝爾”“吉爾,戴爾莫斯”“吉爾,普拉納”“易薩梅爾,阿布·亞辛”“我們要把柯翰的人從這張名單上剔出來,你知道要這樣做的,對嗎?”他問查邁。“我們說話的時候已經有人在做了,博士。哦,孟買有個叫桑傑·米加雷斯的人打電話找你。你按星號就可以了。”查邁說著,將電話遞給他。“克什洛瓦,瑪麗亞·R”“莫托斯,安傑拉”“莫托斯(兒子)”“耐加,菲德爾·A”桑傑的聲音似乎來自地下很深的地方。“……這裡一片混亂,我的朋友。一片混亂……”沃特曼努力去聽,但幾乎聽不清什麼。當然,印度那裡一片混亂。其他所有地方馬上也會這樣。很快就會,他想。“蘇非安,奧馬爾”“韋爾米利奧,達莉亞”“雅戈比,納瑪”“你分析了你那裡的樣本了嗎,桑傑?”他對著手機大喊道,然後等對方回答。電話經過加密,所以產生了延遲效果。就像在和月球上的宇航員通話一樣。“是的,山姆,我分析了。這是一種典型的重型天花,傳染性極強。他們說我們有足夠的疫苗供接種,但是沒有人相信。當然,我們可以生產更多的疫苗——”“真的嗎?它沒有被修改基因?如果發現基因被修改,那倒符合邏輯了。”他了解柯翰,於是追問了一下。他想知道柯翰到底玩的什麼花招。基因肯定被修改了。“感謝上帝,山姆,我們這裡的病毒沒有被修改基因,否則那真的是一場災難了。我們分析了我們這裡的病毒,發現這是一種典型的病毒,沒有被人為改變。我還沒有收到歐洲的樣本,但是樣本應該隨時會到。你在哪裡,山姆?”“我不能告訴你。”“瑪姬好嗎?”“瑪姬還好。她說請向你媽媽問好。”“哦,我媽媽已經去世五年啦。”“我知道,但是她記不得了。”“對不起,山姆。請替我向她問好。”“好。”他們兩人都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之後才開始談正事:印度目前愈演愈烈的這場悲劇已經有多少人染病?自從天花爆發之後,桑傑知道柯翰的情況或者去向嗎?“山姆,安全部門的人什麼也沒有告訴我。”“不要讓他們帶走任何東西。如果我們要戰勝病毒,就不能丟失任何一條信息。”“好,山姆,我不會的。”“桑傑,現在是躺倒在推土機前麵的時候了。”“我知道,山姆。我已經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國家安全部門的聯絡人。那些政客和負責傳染病預防的人,我已經和他們說過多次了。其實不僅僅是我一個人,我不是英雄,其他許多人也提醒過他們。但是他們就是聽不進去。現在,這些人又在掩蓋自己的失誤。承認自己錯了是需要很大勇氣的,山姆,我覺得這些人缺少的正是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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