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1)

遺產 D·W·巴法 3951 字 2天前

我一叫出他的名字,就能感覺到人群的強烈關注。法庭裡的每一張麵孔都拚命往前擠,想看得更清楚些。身材修長的哈邁爾·華盛頓穿著黑色西裝,拄著一根拐杖,拖著一條腿步履蹣跚地走向那位正冷漠地站在法官席下麵等待他的書記員。當他把右手舉至肩高宣暫時,我注意到他握著手杖的左手手指出奇的修長精致。宣誓完畢,他坐到證人席上,慢慢地朝四周張望著。他的目光落到了陪審團座席中離他最近的陪審員身上,那位女士留著一頭金色的短發,眼窩深陷,眼神裡滿是懷疑,一張小嘴看起來很不饒人。他又看了看與她相鄰的另一位陪審員,就這樣一個一個地看下去,直到他的目光和這十二位將要決定他生死的陌生人都交流過一遍。這十二個人當中沒有一個試圖回避他的目光。有幾位似乎還以點頭或是改變一下坐姿的方式,給他一種無聲的鼓勵。在一陣衝動之下,我把跟他說過直到最後才會問的問題率先拋了出來。“是你殺害了傑裡米·富勒頓嗎?”他是我的委托人裡最聰明的人之一。我曾經向他解釋過回答我的問題時眼睛注視著陪審團的重要性:“讓陪審團看到你的臉,讓他們看到你沒有任何事情需要隱瞞,讓他們看到你在陳述事實,讓他們知道你不必看著我的臉來弄清楚什麼東西。”在這之前,我們已經練習了無數次,這個動作早已成為一種自然反應,幾乎到了巴甫洛夫式的條件反射的地步。可是現在,在它惟一該起作用的時候,他竟然忘掉了!“不,我沒有。”他毫不遲疑地回答,看都沒看陪審團一眼。他怎麼能忘了我的要求呢?以前,甚至是那些幾乎沒有文化的委托人經過我的訓練,也能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一點。我進入了角色,從我們原定的位置出發,開始詢問他被撫養成人的經過和他在成長過程中克服的種種困難。可是情況沒有任何改變:不管是什麼問題,不管他怎麼回答,他的眼睛都始終追隨著我。我走到陪審團包廂離證人席最遠的那一一端。儘管在開始的陳述中我向陪審團通報了哈邁爾的一些背景資料,但由被告本人聲情並茂地加以詳儘地描述,就會產生更加打動人心的效果。沒有任何問題不在考慮之中。儘管我知道除了他以前告訴過我的那些話,他說不出或許也不願意再多說什麼,但我還是要他承認了他從沒見過他的父親,甚至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讓他講述了上小學時他曾如何頻繁地遭到小流氓的暴打,就因為他攜帶的是一本書,而不是一把槍;我讓他講述了高中時他擁有多麼出色的表現,大學畢業後他又是多麼盼望升入醫學院。我們一問一答的每一個細節都經過精心設計,我們勾勒出的這個形象會讓人們發覺,這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不可能突然做出一件如此不符合他性格的事情。整個上午我們都在這麼做。“我表現得還行嗎?”在副警長帶他回監獄吃午飯之前,他很想知道我對他的評價。“乾得不錯,不過要記住:回答我的提問時一定要看著陪審團。”他為自己的疏忽感到很不好意思,向我保證他以後會做到的。“今天下午我們會從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談起,”副警長帶他退庭時我提醒了他一下。我開始把東西收拾進公文包。這時,一種奇怪的預感突然閃過我的心頭,於是我轉過身去,搜尋著正在散去的人群中的麵孔。在法庭的最後麵,那個把我丟在大橋中央的身材肥碩的陌生人把一隻手搭在離雙開門最近的長椅的角上,正透過他那肉鼓鼓的眼睛之間的窄縫看著我。一絲狡詐的微笑滑過他那兩片濕軟的嘴唇。他敷衍地點了點頭,然後,以一種和他的體態恰好相反的敏捷消失在門外。他在那兒出現是為了使我感到慌亂,為了讓我去琢磨他和他恐嚇過我的那些話,讓我不能集中精力完成我的工作,把哈邁爾·華盛頓從行刑官的手中解救出來。我憤然抓起公文包,走到走廊儘頭的一間私人會客室,我可以在這裡不受打擾地工作。我越來越清楚地記起我是如何被他們從路邊架起,按著頭塞進車裡當做人質,使我以為自己要被帶到什麼地方殺死;我記得越清楚,就越感到憤怒。憤怒繼而變成了蔑視,蔑視又化作決心:我將儘我所能打贏這場官司;不僅如此,我還要儘我所能去揭露這幫家夥的本來麵目。我坐在那個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裡,沉浸在複仇的種種設想中,就在我開始為自己的勇氣和決心喝彩時,我才意識到已經是上庭的時間了。我打算到這兒來做的事還一件都沒做呢。“你聽到一聲槍響?”在哈邁爾描述完他那晚的工作和他回家的路線後,我問道。“我聽到一些動靜。我認為那是槍聲,但我不能完全肯定。”儘管他向我保證過,可是他又犯了老毛病:回答提問時他又忘記了要看著陪審團。他的目光仍然集中在我身上。我看著他,一言不發,希望這短暫的沉默能提醒他應該做些什麼。可這絲毫沒有奏效。“你聽到其他聲音了嗎?”我退到了陪審團座席的另一端。如果他想要看到我,那麼他的視線至少會儘可能靠近陪審團的方向。哈邁爾的頭往前探著,他半眯著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條街上,正竭力透過大霧向前方看去。“我先是聽到車門打開的聲音,然後車門又猛地關上了。接著我聽到了腳步聲,一個人正朝遠處跑去。”他說著,像是屏住了呼吸,那嗓音似乎表現出了他一貫的好奇心。“霧太濃了,”他繼續說道,“我記得就在我聽到槍響之前,我低頭一看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我幾乎看不到自己的鞋子了。那就像是在雪霧裡行走。”他臉上的笑容持續了一會兒,隨後就?肖失了。“起初,我不能確定那些聲響是從哪兒傳過來的——槍聲、車門聲、遠去的腳步聲——我惟一確定的是它們來自某個很近的地方。接著,就在一秒鐘裡,大霧散去了。那一刻我看到——就在前麵幾碼遠的地方——車窗裡有一張扭曲的臉。”我把左手放在陪審團座席的護欄上,專注地觀察著他。“你為什麼不一走了之,免得給自己惹上麻煩呢?”他不解地看著我,仿佛他不能理解怎麼會有人建議他彆去幫助陷入困境的人,即便是現在,在他遭遇了這一切之後,他仍是那種心態。“我想,他是被槍打中了,不過他可能還活著。”“於是你就打開乘客座一側的車門進去了?”“是的。我檢查了他的脈搏,可是發現他的脈搏已經停止了。車裡有部電話,我拿起來開始撥打911,但那時我想最好還是先查明他到底是誰。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認為有必要那樣做:也許是因為不提姓名報告一起死亡太沒有人情味吧,”哈邁爾說著,奇怪地沉浸在自己的反應中。“我放下電話,把手伸進他的上衣口袋,摸索著他的錢包。就在那時,我發現了汽車地板上的手槍。”“你把它撿起來了嗎?”我問道。“沒有。不知從哪兒射來一道光。我儘力把身體蜷縮起來。我擔心是開槍打他的人又回來了。”哈邁爾的目光隻停留在我一個人身上,不曾注意過其他任何地方;而現在,當他講述著那曾經占據他身心的恐懼時,他的目光開始四處遊移。“我害怕極了,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我能想到的就是必須離開那裡,必須逃走。我用了最大的力氣,猛推開車門跳了出去,開始拚命地奔跑。”“你很害怕,”說著,我朝他走了一步,“害怕可能會被殺死嗎?”“是的。”“那麼,由於害怕可能會被殺死,你當時驚慌失措。是嗎?”“是的,”他承認道,“我感到驚慌失措。”“那麼慌亂之間你或許已經撿起了手槍,緊緊地握在手裡,而你自己甚至都沒有覺察到?”“不,我沒有碰那支槍。”在這個問題上我們究竟討論過多少次,我已經都數不清了。他告訴我他認為自己沒拿過槍——他不記得自己曾經動過它。但是我勸說他,費勁地說服他,直到他同意照我的說法回答:他或許撿起了那支槍,但是卻沒船下任何清晰的記憶。我儘力掩飾住自己的恐慌,換了一種方式提問同樣的問題。“好的,不過由於你當時的恐懼,由於你的驚慌失措,你可能已經撿起了槍,把它拿在手上,而現在,在受到槍傷之後,你隻是記不起來了——這種情況沒有可能嗎?”他的視線重又落在我身上。我察覺到他的眼睛深處閃過一絲悔意,在我看來是那種神情。我們大部分人都會欣然接受這樣一個機會,為自己本不該做的某些事尋找借口,或是為某些自己並沒做過而被歸咎於己的事加以辯解,以打消任何強加於我們的懷疑。可是我本來就該知道,他絕不會願意為某些他並不確信的事做證,而不是想當然地以為他會願意那樣做。他打算說出真相,而且他惟一關心的是,他可能誤導了我使我以為他會做其他事情而不是說出真相。他直截了當地回答了我的問題,一點兒也不含糊。“不,不存在那種可能。如果我碰過那支槍,我就不會忘記,無論在我身上又發生過什麼。”隔著陪審團座席的距離,我們彼此凝視著對方。我默默地點點頭表示讚同。“很好。你沒有碰過那支槍。你從車裡跳出來時沒拿槍;被打中的時候手裡也沒拿。你開始逃走時聽沒聽到有人大聲警告你?”“沒有,我什麼也沒聽到。我拚儘全力奔跑著。我記得當時在想,這下我安全了:沒有人能在大霧中看到我。那種感覺就像是在一朵雲裡——一大朵灰色的雲——然後我的眼前就一片黑暗。我能記得的就是這些。”我沒有其他問題要問了。我坐回座位上的時候,朝陪審員們不露聲色的麵孔上掃了一眼。試圖猜測他們在想些什麼。他們一準兒已經悟到,我給過哈邁爾一個極佳的理由來解釋他被打中後那支槍是如何在他手邊幾英尺處被發現的。為什麼有人會說他拿過槍,除非他說的不是事實?這一點公訴人顯然非常明白,所以他不失時機地試圖將話題轉移到自己的優勢地帶。克拉倫斯·哈裡伯頓一手叉在腰間,對著桌子上打開的筆記本研究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另一隻手還按在本子上,輕蔑地微笑著算是向證人打了個招呼。“這樣說來,你根本就沒碰過那支槍?”他用一種嘲弄的口吻問道。“我從沒碰過。”哈邁爾有禮貌地堅持著。哈裡伯頓瞪大了眼睛,做了一個誇張的姿勢。“你從沒碰過。”他垂下眼睛,手指沿著打開的筆記本滑到木桌的邊上。他的嘴角向下撇著,看上去像是正在開動腦子琢磨剛才得到的回答。“你從沒碰過,”哈裡伯頓抬起頭又說了一遍。“那麼,或許你能夠解釋一下,”他開始提高聲音問道,“那支槍究竟是怎樣費儘周折落到你身邊的呢?”哈邁爾搖搖頭,直視著哈裡伯頓。“我不知道,”他堅定地說。哈裡伯頓的眼睛裡閃過一道惡毒的光。他站在桌角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一隻腳輕輕地點在另一隻腳前麵。“你不必那麼謹慎,華盛頓先生。你一定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兒。你剛剛聽到了你的律師是怎麼給我們解釋的。如果你不是在一種‘驚慌的狀態’下撿起那支槍,它就隻能以一種方式到達那裡——不是嗎?”哈邁爾拒絕了他的誘導。他又搖了搖頭,儘管這次不像剛才那麼強調。“我不知道,”他鎮定地說。哈裡伯頓露出了一絲嘲弄的微笑。“是警察把它放在那兒的,華盛頓先生。現在記起來了嗎?那正是你的律師話裡的含意——不是嗎?他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沒有在一種。驚慌的狀態下撿起那支槍,那麼一定是警察暗中把它放在你身邊的。我隻有一個問題:他們為什麼那樣做?”他開始一邊在桌子前踱步,一邊兀自微笑著,那種方式顯然是蓄意在激怒這位最有自製力的證人。“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做,華盛頓先生?”哈裡伯頓停住腳步,抬起眼睛看著哈邁爾。“為什麼,華盛頓先生?他們為什麼要對你那樣做?”“我不知道。”哈裡伯頓朝他走近兩步,帶著公然的藐視打量著他。“你不知道?你剛剛還說你從沒拿過那支槍。鼢是那樣吧?”“我從沒碰過,”哈邁爾堅持說。“我不知道它怎麼到了車外。”哈裡伯頓猛然抬起頭。“或許警察就是出去抓你的。你曾經惹過官司嗎,華盛頓先生?”我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反對!法官大人,我有問題要提交法庭。”湯普生已經站了起來,怒視著哈裡伯頓。“到議事室去!”他怒吼著,大踏步走出法官席。湯普生憤怒之至,以至於忘記要讓陪審團退場。他們留在原地,默默地坐在陪審團包廂裡,哈邁爾獨自一人,安靜地在證人席上等待著。湯普生坐在會議室裡的桌子後麵,敲打著關節變形的手指,怒視著哈裡伯頓。“你想讓我宣布審判無效嗎,安托內利?”法官問道,眼睛並沒有從公訴人身上移開。我從一開始的庭審中就領會到,我最好是附和這位令人尊敬的詹姆斯··湯普生法官提出的任何建議,尤其是在這個建議能使他有辦法讓公訴人難堪的時候。然而這一次,我不是為了附和法官,我是真的被惹怒了。雖然我不想讓這個案子從頭再審一遍,但除了請求法官給予一個機會仔細地重新審理以外,我彆無選擇。“是的,法官大人,我的確希望你宣布審判無效。公訴人——”湯普生仍然盯著哈裡伯頓,他揚了揚手,讓我知道沒有必要把他已經認定的事情再說一遍。法官不無快意地問道:“你能想出一個我不應該給他這個機會的理由嗎,公訴人先生?”哈裡伯頓無藏書網動於衷地與湯普生法官對視著。“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對此他有些不屑一顧。湯普生突然停下了那個單調的敲打手指的動作。“開玩笑,”湯普生重複了一遍。“你認為我在開玩笑?”說著,他梗起脖子把頭轉向一邊。“開玩笑?讓我來向你說明一下這個活生生的事實,檢察官先生。你打算引入被告少年時期的記錄,這個動議我已經否決了,一個星期以前就否決了。你很清楚不允許你當庭提出。那麼你乾了些什麼?”他翹著下巴,繼續說道。他的嘴巴挑釁地抖了一下。“你走上前去,問他是否觸犯過法律!你到底以為你是誰?在我的法庭上還沒有人敢這麼於!”他這番話和這一連串的表情沒有給地區檢察官留下絲毫印象。哈裡伯頓不為所動地坐在那裡,態度強硬,他臉上惟一的變化,就是那一絲屈尊俯就的笑意隨著湯普生怒氣的升級而益發彰顯。“我不知道什麼讓你如此不安,”哈裡伯頓嘀咕著。“或許我問的這個問題會引出不合適的答案,但我並沒有得到回答。”“那隻是因為我以抗議的方式阻止了你,”我提醒他說。哈裡伯頓往後坐了坐,蹺起二郎腿,開始來回晃起腳。“完全正確,”他說著,抬起頭來直視著我的眼睛。“而且,由於你提出抗議阻撓我得到答案,失去了任何宣布審判無效的依據。”“這個問題留給人們的印象是被告對法庭有所隱瞞,”我儘量讓他覺得我言辭激烈。哈裡伯頓斜睨了我一眼,滿含嘲諷地露齒一笑,他那副樣子刺激著我的神經,比我想要表現出來的還要強烈。“但是他犯過罪,不是嗎?”他說著,把眉毛擰成了八字。“不過,我們是惟一知道這件事的人。陪審團不知道他的未成年檔案裡有一項傷害罪記錄。”“未成年檔案裡的傷害罪記錄!”我大喊道,我的憤怒超過了我自身的控製力。“那時他才十四歲,另一個孩子罵他母親是個——不是彆的,哈裡伯頓先生——那個孩子罵他母親是個娟妓!有人曾叫過你母親娼妓嗎,克拉倫斯?”我輕蔑地搖著頭問道,“哈邁爾·華盛頓打破了那小子的下巴,要是我,我會殺了他——你也會的!”哈裡伯頓試圖不理睬我的話。“我不在乎他做過什麼。問題在於,陪審團對此一無所知。”“你問他是否觸犯過法律。如果他不回答這個問題,陪審團就會認為他有過前科。”“好吧!”哈裡伯頓大叫著揮舞著一隻手。“我換一種問法。我會問他成年後是否有法律上的麻煩。這個問題他可以回答。”他的狂妄無恥使我驚訝不已,我點破了他早已心知肚明的事情。“每個人都會明白那意味著他在成年之前曾犯過法。”對那些我可能不得不說的話哈裡伯頓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他把臉轉向湯普生。“我為什麼不就此撤回這個問題呢?”“安托內利說的對,”法官嚴厲地堅持道。“如果對你的問題不予回答,那麼無論你是否正式撤回這個問題,都留下了一個推論——一個關於他先前有過犯罪記錄的推論——這是不允許的。”湯普生坐到那把帶著軟墊的金屬座椅上。他目光銳利地盯著公訴人,兩手相對叩打著手指。“你可以作出選擇:我們要麼把這個問題限於他成年後是否被定過罪,要麼我們回到法庭,我來宣布這是無效審判。因此,就如你理解的那樣,”他加上一句,聲音裡滿是威脅,“我將允許安托內利私下建議被告,這個問題並不涉及他的未成年記錄。這樣他就可以誠實地給出否定的回答。你選擇吧,檢察官先生。”哈裡伯頓聳了聳肩。“我沒有異議,他可以照你說的那樣處理。”湯普生說話的時候,哈裡伯頓已經站了起來。“還有另外一件事,哈裡伯頓先生。我發現你因不遵守法庭規則而犯有藐視法庭罪。在本案交由陪審團裁決後,我們將把你的行為連同我將要宣布的定罪一並記錄在案。”我們一回到法庭,湯普生就命令書記員把陪審團帶出法庭。當陪審團成員一個個走過她身邊時,那個身材肥碩的女書記員對每個人都空洞地微笑著。等最後一個陪審員走進房間裡,就在關門之前,她稍稍欠了欠身子,用那種無疑她已經重複過上千遍的毫無意義的口吻保證說:“不會太久的。”無論湯普生是否當真接受無效審判的可能,這會兒他已經開始後悔他提出的這個折衷方案。他顯得有些焦慮,朝我這邊揮了揮手。“和你的當事人商議一會兒吧,安托內利先生。”湯普生剛才告訴哈裡伯頓他有藐視法庭的行為,並且對他說在案子交由陪審團裁決後,會將其記錄在案;可是這股積怨年頭太久了,以至於他已經等不了那麼久再去報複哈裡伯頓。僅僅是他或者哈裡伯頓知道將會出現的結果那還不夠解恨。這件事總是在內心深處噬咬著他,此刻他又被這個念頭分了神,他的身體突然向前傾斜了一下。“現在,至於你,”他注視著哈裡伯頓說道,“法庭對你要求引入被告未成年記錄的提議作出過裁決:本庭對此予以否決。然而,儘管已經宣布了這個裁決,你卻繼續提出一個明顯另有所指的問題,而其暗示的信息是已經嚴格禁止你引起陪審團注意的。本庭彆無選擇,隻有裁定你藐視法庭。在這次審判結束時,作出判決之後,法庭將舉行一場聽證會,對你輕率魯莽的不當行為給予適當的製裁!”這時湯普生總算心滿意足了,他把胳膊往後移,直到自己舒舒服服地坐進椅子裡。他俯視著證人席,看到我正在那裡同哈邁爾交換最後的意見。他問我是否準備好可以開始了。然後他命令書記員將陪審團帶回法庭。在我們等待的時候,湯普生環視法庭四周,一臉茫然的、受到傷害的表情。他開始一遍一遍地抓撓著自己的手背。公訴人在他中斷的地方繼續開始。“讓我再問你一遍,華盛頓先生:你觸犯過法律嗎?”哈邁爾明白對這個問題的限定。“不,我沒有觸犯過法律。”哈裡伯頓微微抬起下巴,睜大了眼睛。一個微笑滑過他的嘴邊,那笑意看起來自鳴得意又不乏世故。他一言不發,直到他的沉默把陪審團的注意力從哈邁爾那兒吸引過來。當陪審團成員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時候,他稍稍把頭抬高了一點,然後張開嘴,仿佛要讓證人葬身於一個無恥到令每個人都無法忽略的謊言之中。然後,他咬著牙,似乎不得不強迫自己彆那麼做,皮笑肉不笑地用一種嘲弄的口吻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真的嗎?”我聽到他的提問時,一半身子已經離開了座椅。“那麼你能想到什麼理由來解釋,警察為什麼想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強加於你嗎?”在哈邁爾開始搖頭的時候,哈裡伯頓轉過身來麵向陪審團,眼睛裡閃現出一道勝利的光彩。“對不起,你必須大聲回答。”“不能,”哈邁爾承認這一點,“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來解釋他們那樣做的原因。”當他再次轉向證人的時候,一個惡毒的嘲諷的微笑在他那張寬臉上展開。“所有其他人也都想不出。”哈裡伯頓最後看了陪審團一眼。然後,他低頭盯著地麵,臉上流露著冷酷無情的決心。這一招居然產生了效果,我敢肯定他想要提醒所有注視著他的人——沒有人比陪審團更專注了——我們之所以在這裡進行審判是有原因的這個嚴酷現實。一個人被謀殺了,而且甚至是被告本人也不能解釋,為什麼他在逃離案發現場,背部中彈失去知覺後,警察會在抓住他時發現作案凶器剛好在他的手邊。哈裡伯頓接連敲了三下下巴。然後,頭都不抬地把手向空中一揮。“沒有彆的問題了。”說著,他慢慢地走向桌旁的空椅子。我不能讓審判就這樣結束。我話鋒一轉,重新提出哈裡伯頓問過的那個問題,隻是又另外提出了一個問題。“你想不出任何理由來解釋,為什麼警察會把一項莫須有的罪名強加於你嗎?”“我想不出。”哈邁爾一臉無助地回答道。“你相信有這種可能嗎:警察斷定你一定是凶手,因為他們看到你從車裡跑出來;他們想要使你的罪行以及他們的清白確鑿無疑,所以在打中你之後把手槍放到了你的手邊?”他第一次記起了我的要求:他轉過臉來,直視著陪審團。“事情一定是那樣發生的。我從沒碰過那支槍。”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