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鬥心成敵紙終究保不住火。更何況有些人並不想隱瞞這個秘密,這不是什麼秘密,是樁大事兒,是一件不該出現的事情。高煒已經為了皇子的事情急得燋頭爛額,然而馮佑憐同樣患上天花,這也是毋庸置疑的噩耗。當高煒暴跳如雷地趕來北園,馮佑憐已經服用德喜的偏方兩天了,除了仍然還在發熱之外,她身上的斑疹已經停止惡化,浮腫的地方也開始慢慢消腫,更重要的是,馮佑憐已經醒來過一次,還能認出明玉,這讓北園裡的人興奮不已。明玉煮了不少好吃的東西送進來,豈知高煒怒氣騰騰地跨入北園,頓時整個冷冷清清的北園上下全都緊張地迎接。高煒凶神惡煞地瞪著明玉,怒問:“馮美人呢?”“皇上。”明玉端著食物,低著頭應道:“在奴婢的房間。”這算什麼?一個妃子同樣患上惡疾天花,可是呢,不但不能及時醫治,反而還是住在下人房。高煒的心揪得緊。恨不得將所有隱瞞這件事情的人全都問斬。然則,如今最重要的是,他想看看憐兒,他知道皇子已經奄奄一息了,是不是憐兒也會如此?思及此,高煒內疚地蹙起眉,跟著明玉匆匆走進屋子,眼見宋中使也在場,他不悅地斥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皇上恕罪。”宋中使與眾多宮女全都下跪,宋中使料想到高煒這個時候會趕過來,因為放出消息的人正是她。為何會拖到現在讓皇上知道,很簡單,隻要拖得越久,皇上的內疚就會日益增加,隻要把握好這個時間,那麼馮佑憐之前的事情自然在皇上心中煙消雲散。“皇上,其實奴婢這麼做是奉了馮主子的命令。馮主子曾經清醒過一次,在得知了皇子也患了天花,於是放棄了醫治。”宋中使淡淡地陳述,明玉默默地認可,似乎這一切正如她所說那樣,真相儼然不重要,重要的是聽的人相信。高煒悶哼一聲,然後撲過去焦慮地看著馮佑憐。“皇上。”韓欒想提醒,卻被高煒攔下,說道:“你們都出去吧。”“皇上,可是馮主子也…”韓欒仍然不死心地說道。“出去。”高煒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馮佑憐結疤的手臂。這樣潔白無瑕的身體為何被病魔侵蝕得體無完膚?朕是天子,不但救不了愛子,也無法保護自己的妃子,那麼身為一國之君,還能做什麼?他到底該如何做才能減輕他們的痛苦,誰能告訴他啊!“朕該如何是好啊。”高煒低沉的嗓門有些沙啞。恢複知覺的馮佑憐終於等到她想等到的人,可是她知道這遲來的愧疚對於自己來說已經不算什麼,她突然很傷感地思酌:如果一直不醒來,是不是就能在皇上心裡留下什麼,是不是醒來之後,就要與人相爭,與人爭奪他的愛。“呃。”馮佑憐嚶嚀一聲,恍恍惚惚地睜開眼,高煒連忙抱起她,輕聲問:“憐兒,你是不是醒了?憐兒。”馮佑憐朦朧的目光中全是高煒的憂愁,她不得不暫時放下怨氣,心疼起一國之君的淒楚。畢竟自己怎能與皇子相爭?“皇上…”馮佑憐醒來過一次,知道這是高煒第一次探望自己。“朕…”高煒愧疚地說道:“朕已經下旨,吩咐另一批太醫前來為憐兒診治。”“不用了,皇上。”馮佑憐淡淡地撇嘴。說道:“臣妾已經感覺好了很多。”“憐兒是不是生皇上的氣?”高煒忍不住摟著馮佑憐,說道:“朕知道憐兒受了好多委屈,是朕的不該,是朕居然跟憐兒賭氣,是朕的錯。”皇上,你這是在認錯嗎?那如果這一次我死了呢?馮佑憐心裡問道,卻沒有說出口。“韓欒。”高煒鬆開手對著外麵喊道。“奴才在。”“還不快叫太醫過來。”“可是太醫都在北園。”“那你不會叫幾個太醫過來嗎?”高煒怒聲喝道。宋中使與明玉一起站在門外候命,兩人心知肚明地對視,眼神的交流中帶著勝利的喜悅。其實早在昨晚,她們的馮主子就已經脫離危險期了,而納弘的病幾乎已經痊愈,現在就在太醫院養著,還是德喜的秘方有效,可是,該不該向皇上稟報?宋中使意味深長地瞅了一眼屋內的馮佑憐,隻見馮主子靠在皇上臂彎中,蒼白的臉頰上絲毫沒有顯出喜悅。趕來的太醫認真地為馮佑憐把脈,許久後,另一個太醫也仔細地聽診。幾次三番之後,兩個太醫都不可思議地問道:“馮主子,請問之前您果真是患上天花嗎?”宋中使替著回答道:“當然,馮主子在五天前就是患上與皇子相同的惡疾。”“那這期間是否有太醫看診?”另一個太醫問道。宋中使張開嘴,想說時瞥了一眼馮佑憐,見她朝著自己眨了眨眼,於是改口說道:“沒有,一直都是明玉與奴婢照顧馮主子。”“那就真是太奇怪了。”太醫們搖著頭低呼:“既然沒有吃藥看診,為何馮主子的病會莫名其妙地痊愈?”“你說什麼?”高煒聽了這話,急忙走進來問道:“你們說馮主子的病好了?”“回皇上,馮主子的天花居然不治而愈。”太醫拱手說道。表情仍然是不可思議。不過他不好懷疑宋中使的話,是因為這段時間他們這些太醫院的太醫全都齊聚華林園,沒有哪個太醫還騰出時間跑來北園為馮主子治病。他們都是宮裡的老太醫了,自然對年輕的弘太醫不會留意,平時弘太醫也很少與他們往來,於是他們也就不會關心弘太醫究竟去了哪兒。唯一著急納弘的納太醫知道自己的兒子無故失蹤,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就絕不會將弘太醫的行蹤道出來。“憐兒…”高煒幸喜地坐在床沿上,緊握著馮佑憐冰冷的雙手歎道:“好在你沒事。”“皇上。”馮佑憐微微笑道:“臣妾聽宋中使他們說,雖然沒有給臣妾吃藥,可是卻給臣妾吃過德喜說出的偏方。”“偏方?什麼偏方?”高煒饒有興致地問。馮佑憐機靈地笑道:“此種偏方隻有德喜知道,並且將其寫在紙上,宋中使他們急策之下隻能找到偏方上麵的藥,然後熬給臣妾服用。”高煒半信半疑地蹙眉,問道:“果真有這樣的偏方?”“嗯。”馮佑憐點頭應聲。身邊的太醫也好奇地說:“敢問馮美人,能否將偏方賜給微臣看看。”馮佑憐說:“當然可以。明玉。”“奴婢在。”明玉邁著小碎步走進來,然後將偏方遞給畢恭畢敬的太醫。兩個太醫翻開了偏方,細心地斟酌討論。高煒也一直麵色凝重地盯著他們,然而這一切都被馮佑憐看在了眼底,她心知皇上究竟為何如此緊張偏方之說。半響過後,其中一人說道:“啟稟皇上,經過微臣的發現,這張偏方的確是可以治療一些疾病。”“可是裡麵的草藥都是山澗裡平凡簡單的草藥。一般在任何藥房都能找到。並且微臣在裡麵發現了一兩種毒藥。”另一個跟著附和。“什麼?”高煒驚訝地站起來,怒吼:“怎麼會這樣。”“皇上恕罪。”明玉和宋中使也都紛紛跪下來。“你們想要毒死馮美人?”高煒不分青紅皂白地質問。“皇上。”馮佑憐平靜地笑道:“臣妾不是好好地坐在這裡嗎?”高煒回首看了看馮佑憐,以確保她真的沒事。“皇上關心臣妾,令臣妾深感這份聖上的情意。”馮佑憐莞爾笑道:“雖然這偏方是有些奇怪,可是臣妾也確確實實地吃了偏方才好的啊,這是毋庸置疑的,宋中使他們隻是一心想救臣妾,而並非要毒死臣妾。用的手段是有些冒險,可是臣妾相信吉人天相,就好像皇子說不定也能救治痊愈。”高煒冷靜地想了想,而後將目光投向兩位太醫。太醫麵麵相覷,然後說道:“皇上,其實此種偏方采取的是以毒攻毒,馮美人體質本身就好,固然能治愈,不過皇子…”“不過皇子也吃了不少千年人參,天上雪蓮,體質應該也能消受這樣的藥方。”“你們這麼說豈不是讓朕死馬當活馬醫?”高煒喪氣地說。“皇上,臣妾算是撿回一條命來,說不定皇子也能如此呢?”馮佑憐積極地說道:“雖然最後的結果大家都不知道,可是至少您努力過,用儘全力隻為能挽救皇子的命啊!”高煒有些躊躇不定,不知道怎麼拿定主意。他不敢想象後果,甚至不敢做出這樣的決定了。他怎麼能退縮?他怎麼就退縮了,他可是一國之君,是皇子的父皇啊!這樣一個小生命,麵臨死神的時候,他哪怕是一國之君,又能怎樣?馮佑憐從床上下來,走到高煒身邊,輕聲說道:“既然皇上不能做出決策,不如將這個決定交由最有決定權的人。”高煒居高臨下地注視著神色凝然的馮佑憐,她的麵容依然是那麼從容不迫,處驚不變。“臣妾是個活生生的例子,相信由臣妾告訴弘德夫人是最能有說服力的,如果皇上不介意,就由臣妾出麵將偏方獻給夫人,可好?”馮佑憐淡然的笑靨中暗藏玄機。高煒滿意地點頭說道:“難得憐兒能有這份心意,你說得對,無論結果如何,朕跟大家都努力過,往後的一切那都是皇子的造化了。”馮佑憐抿嘴微笑地拿著太醫手中的偏方,然後放入自己衣袖中…***xxx***xxx***鏡殿裡裡外外坐滿了和尚,那種虛無縹緲的**在半空中遊蕩,揮之不去而又落不下來。馮佑憐單刀直入,雖然身體還有些虛弱,卻能勉強走到華林園。重要的是,她不得不來。琉璃通傳後,並沒有得到弘德夫人的應許,她就已經步入寢宮。“你怎麼來了?”弘德夫人儼然有些不悅,可是馮佑憐卻不管那麼多,走近幾步,說道:“來看你,臣妾給夫人請安。”“哼。”弘德夫人不屑地扭過頭。她的發絲由於沒有重新整理而稍稍散開,迎合一張蒼白的麵容,略顯詭異。“臣妾很關心皇子,同樣更關心夫人。”馮佑憐冷漠地說道。弘德夫人反諷地說:“真是難為你了,聽說,你也差點病死。”“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厚福。”馮佑憐冷笑說道:“臣妾相信如果這一次皇子病愈,那麼皇上一定會大肆祭天,皇子變成太子的可能性也會大大提升。”“你究竟想說什麼?”弘德夫人慍怒地問。“那麼夫人就一定是皇後。”馮佑憐淡定地說。弘德夫人衝動地奔出來,瞪著身前的馮佑憐不語。“隻可惜,夫人認為的一隻最寶貴最重要的棋子出現了意外,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無論是你,還是皇上,都算不出皇子居然會麵臨死亡。”“馮佑憐,你說夠了嗎?你是不是病糊塗了?”弘德夫人恨恨地吼道。“恰恰相反,我不但沒有病糊塗,反而更加清醒。”馮佑憐白了一眼弘德夫人,而後轉身朝著後麵走去,說道:“你以為請來這麼多和尚就能平安無事,就能驅走病魔?哼,你可知道魔在哪兒?它掩藏得天衣無縫,以為能瞞天過海,豈知人在做天在看。”說著,馮佑憐突然指著弘德夫人怒斥:“你在做,天也在看。”心虛的弘德夫人踉蹌後退,抿了抿自己乾枯的嘴唇。“我不止一次麵臨死亡,但是這一次我真的害怕了,真的很害怕。”馮佑憐咬牙切齒地說:“不是我一個人在害怕,還有素素,還有皇後,甚至是董婕妤,我們都害怕,雖然你嘗不到死神帶給你的害怕,可是皇子卻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是你帶給他的痛苦。是你!”“住口。”弘德夫人上前揮手掌摑了馮佑憐,慌慌張張地說道:“你不要妖言惑眾。”馮佑憐捂著臉,冷哼一聲,說道:“是嗎?你真的認為我妖言惑眾?你請這麼多和尚究竟是為了皇子還是你自己?你捫心自問,你是為了驅走病魔還是為了讓自己心裡好過一點?哼,你的自私隻有你自己知道,可是你的所作所為天知道。”馮佑憐說著從自己衣袖中也拿出那張偏方,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偏方,然後閉上眼緩和了自己的情緒,又道:“這是將我治愈的偏方,皇上讓我交給你。”弘德夫人根本不理馮佑憐。“太醫說裡麵有救人性命的草藥,也同樣有致人死地的毒藥。”馮佑憐捏著偏方,半真半假地說:“我知道夫人一定認為我要害死皇子,其實不用我害,我可以明確地算到,皇子一定過不了今晚。”“你休想害他。”弘德夫人氣結地罵道,然後抬手將偏方扔在地上。馮佑憐瞅著偏方一眼,說:“我的好意就送到這裡了,至於弘德夫人會不會領情,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弘德夫人,就算有一天你真的坐上皇後的位置,我馮佑憐也不會再讓自己麵臨第三次死亡,我不是後宮一隻任人宰割的螻蟻。”弘德夫人猙獰的麵容扭曲得令人作嘔,她的模樣仿佛要將眼前的女人生吞活剝。她依然舉手準備要對付馮佑憐,可是馮佑憐已經不會給她第二次傷害自己的機會,後者直接推開了她,然後揚長而去。開門之際,寒風卷席著血腥穿透人心,弘德夫人一個站不穩差點摔倒,她看著自己腳下的偏方,像是看見了馮佑憐得意洋洋的獰笑,她憤然拾起瘋狂地撕扯,這終究是注定,生死注定了,皇子有這樣一位母親,他就注定活不過今晚,是的,馮佑憐,後宮的馮美人說得沒錯,他活不過今晚!***xxx***xxx***整晚,馮佑憐都長跪在佛祖麵前,她不信佛,曾幾何時,她也開始相信佛祖,似乎這樣她才會好過一些。她不想的,真的不想。突然間,馮佑憐身邊也跪下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沒有看她,隻是冷清地說道:“如果你不要自己受傷,就不得不犧牲彆人。”“可是他還是個孩子,他是皇子,是皇子的孩子。”馮佑憐自責地說。“你也說了,最終的決策權是孩子的母親。”女人眨了眨眼,然後才扭頭看了看她,安慰道:“不是你決定的,人的生死不能控製。”“如果,我不這麼說,不這麼做,或許皇上能救他。”“不會,皇子已經病入膏肓。”女人堅定地說:“已經無藥可救,其實皇上心知肚明。馮美人立刻就能搬出北園了,今後不要再衝動行事!在後宮一步錯就會全盤輸。”女人叩拜佛祖之後,站起來轉身朝著門外走去。“宋中使。”馮佑憐忽然叫住她。女人頓住腳步,等待馮佑憐的話。“為什麼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