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夏莉剛開始還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他了。定了定神,她才明白過來,自己確實千真萬確地看到賈蘭德了。是的,他站在那兒,身穿牛仔褲和圓領短袖衫,和她上次見到他時一個打扮。賈蘭德無論在什麼情況下,總是給人一種堂堂男子漢的氣勢:結實得像一堵石牆似的身材,穿著靴子的雙腳微微叉開,堅實有力地立在地上。他緊攥拳頭,昂昂地扛起肩頭,好像隨時準備迎接攻擊。無論何時,夏莉隻要眼睛一落在他身上,心就不自覺地怦怦直跳。隔著姹紫嫣紅、香氣襲人的花圃,他站在兩張四人座桌子之間,幾乎正對著夏莉坐的地方。賈蘭德正四處張望著,他的動作看上去有點緊張。他似乎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該做什麼是好。坐在他身邊桌子上的顧客,笑容滿麵地一邊啜吸著飲料,一邊看著手裡的點菜單,他們顯然沒有意識到賈蘭德的存在。賈蘭德現在離她的距離大概有30英尺遠,天漸漸地完全黑下來了,噴泉把細小的銀色水珠噴灑在他們中間的空中,但這並不影響夏莉的視線,她絕不會把彆人錯當成賈蘭德的。他不知道我在這兒。就在夏莉這麼想的時候,賈蘭德猛然把頭轉到她這邊來了,好像——恐懼至極——是被她的目光吸引過來了似的。還沒等到夏莉想好是要把臉躲到點菜單後麵,還是藏到桌子底下,或是溜到其他什麼地方去,他們的目光已經鎖到一處去了。到了這個時候,夏莉已經什麼也做不了了,隻能像一隻蹲在獵狗跟前的小兔子僵坐在那兒。賈蘭德當然也看到夏莉了。賈蘭德看到夏莉也出現在這兒,顯然有點驚訝。他瞪大眼睛四周張望,迅疾把整個9英尺長的露天平台掃了個遍。他隨後緊咬雙唇,麵色轉青,漸漸地眯起眼睛,看上去一副怒火中燒的樣子。他突然間又不見了。噗!好像他就沒在那兒出現過。夏莉簡直不能相信,賈蘭德這一次居然沒有馬上給她身體上帶來任何不適,這是最出乎她預料之外的事情。但是,她戰戰兢兢的心好像還沒有意識到賈蘭德已經消失了,還在那裡不停地怦怦直跳。夏莉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看到賈蘭德的當兒,肯定是僵坐在椅子上失去了呼吸,因為她發現周圍的其他人都在好奇地看著她。“哪兒不舒服嗎?”緊挨著她坐的巴托利關切地問道。有他這麼一個英俊瀟灑、善解人意的男人陪著,隨便哪個像她這樣的女人都會喜歡的。黑黑的頭發從高高的前額波浪形地向後梳去,勻稱的身材在自然光和燭光的交相映輝下,皮膚上像塗了一層古銅色;堅定有力的下巴上,胡須一天下來又冒出了一片胡茬,棕色的眼睛裡透出溫柔的目光,洋溢著對她的關心。夏莉一時無法把目光集中起來,為什麼呢?因為她的全部心思在想賈蘭德是不是還在附近。幽靈啊,幽靈,走吧。你今天就不要再來招惹我了。她感覺呼吸局促,千方百計地想讓它平緩下來。她覺得這是身體的本能反應:要麼戰鬥,要麼逃跑。天哪!求求你,上帝,剛才看到賈蘭德應該是一個幻覺,是一個不是因為情緒不佳,就是因為吃得太少、睡眠不足,抑或還有其他什麼原因生發的幻覺。夏莉在內心裡做了個鬼臉。一方麵,她感到興奮,知道自己剛才隻是經曆了一次精神休克,結果讓她產生了她不願意見到的幻覺;另一方麵,這何嘗不是又一件讓人沮喪的事呢?“我好像看到一隻蜂鳥了,”夏莉感覺自己像一個傻瓜在說謊,但她還是努力讓聲音保持正常狀態。她做了個模模糊糊的手勢,指向花圃對麵一串開得很豔的粉色木槿花,也是賈蘭德——也許不是他——出現的大致方向。“但現在已經飛走了。”“你有觀鳥的嗜好?”克萊因饒有興趣地看著夏莉問道。“許多人有這樣的業餘愛好。”“我喜歡蜂鳥。”這倒是實話,夏莉覺得說大實話輕鬆多了。她仔細把整個露天平台暗暗掃了一遍,想看看有沒有賈蘭德的蹤影,結果大失所望。她脈搏跳動開始加快,皮膚下麵像有成千上萬的蚱蜢在跳動。要不是她有意識地放鬆雙手,她的手肯定就已經死死地攥在屁股底下鑄鐵椅子的扶手上了。“你覺得現在還有什麼比我們的嫌疑人更有趣嗎?”卡明斯基陰陽怪氣地對夏莉說。“沒……沒有。”話如果是結結巴巴地說出來的,聽起來就沒有什麼反擊的力道了。夏莉環顧四周,賈蘭德就像小偷從警察眼皮底下溜走了一樣,一點痕跡也沒留下來。不管她剛才看到賈蘭德是怎麼回事——按常規來說,夏莉應該不可能再看到賈蘭德了,因為他已經被她送往天國——也被稱之為地獄(也許應該是地獄)——的地方去了,他不可能再從那兒回頭。既九*九*藏*書*網然賈蘭德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夏莉就必須把注意力集中到此時此刻的現實上來。要不然,她的同事就會認為她的行為乖戾反常。“當然咯,我還沒來得及看看周圍的人呢。”“嫌疑人應該更有可能是在這裡工作的人,而不是顧客。”巴托利說。“我們吃過之後去轉轉,借機觀察一下這裡的員工。”“我們是不是考慮把照片給大家看看?”克萊因問。巴托利搖搖頭。“還沒到時候。一旦消息走漏,說我們正在桑德林飯店尋找某個人,碰巧這個人又確實藏身於此,那我們就會打草驚蛇的——甚至造成他可能因受到驚嚇,提前把那個女孩子殺掉的後果。因此,我們在這裡的行動要尤為小心。”“對於我們嫌疑人這樣的捕食者,這個地方確實是一個可以經常光顧的好去處。”卡明斯基望著對麵坐滿人的桌子說。“你看,許多人都是一家子來的。”“記住,這個家夥還有戀童癖。”夏莉提醒他們說。她在心裡暗自慶幸,覺得自己的理智又恢複了,明確了他們來這兒的目的,而不是總在糾結賈蘭德是否在這兒出現過。“嫌疑人經常光顧這類地方,主要是尋找和挑選符合自己要求的十幾歲姑娘,她們的家庭隻是跟著受災的。”“戀童癖?”克萊因從點菜單上抬起頭望望夏莉。“戀童癖就是那種受到後青春期的青少年——也就是十幾歲的兒童——吸引的人。”卡明斯基不等夏莉開口,搶先回答。“快點,克萊因,趕快點菜。”就在這時,服務生過來把他們點的菜記了下來。夏莉這才意識到,剛才在她想著其他事情的時候,他們三個都已經把菜點好了。太簡單了。她發現這是自助餐,服務生要記的隻是他們點的飲料。夏莉本來想點個波本威士忌加可口可樂的雞尾酒——到了這樣一個場合裡,或許該考慮來點口味烈一點兒的——但是,作為執行任務中的特工,他們是不應該喝酒的。所以,她最後還是點了冰茶。見到服務生去取飲料,他們於是都站起來往自助食物台那邊走了過去。排隊等著拿食物的時候,夏莉暗中把那些往食物台上續加食物的員工都過了一遍:他們中沒有一個人像“步道殺手”。事實上,她到目前為止所接觸過的員工,遠遠不可能屬於這類人。這起案子要麼是“步道殺手”的模仿者乾的,要麼是她所知道的信息出了問題;如果再有什麼可能的話,那就是科學和統計學通通應該扔到窗外去了。在另外那個世界裡,夏莉知道自己發揮不了什麼作用。不管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人們都在規則的控製之下,幽靈和連環殺手也不例外。幽靈在被驅趕到天國去之後,他們就不可能再回頭了,就是連環殺手也不可能跳出規則範圍。要不然就是這個宇宙——更不用說她的腦子了——出了大問題了。一直到走進誘人的氣味圈裡——蝦和蘸蝦的佐料、細火烤肉和烤玉米棒子、油炸雞和山核桃派——夏莉這才意識到自己實在是餓了。但可惜的是,夏莉現在的胃像打了結,她根本不敢往裡麵塞什麼食物。賈蘭德在她麵前晃蕩了一下,搞得她的胃團在了一起,她現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吃飯。她擔心自己如果再次與幽靈相遇,肯定會翻江倒海地大吐大嘔的——求求你,上帝啊,如果今天非得要與幽靈再次相遇的話,那最好是賈蘭德之外的另外一個幽靈。“你就吃這麼丁點兒?”在排隊取食物的隊伍裡,巴托利一直跟在夏莉身後,他低頭看了她的盤子後同情地搖了搖頭。盤子裡是一小匙這個,一丁點那個。夏莉也很痛苦,因為她隻敢試著吃點兒。“在我們這個行當裡,執行任務時能吃得像這麼好,那可是不多見的犒勞哦,你應該好好利用一次。”“我正在減肥呢。”這是她今天又一次跟巴托利撒謊,她覺得這樣比說實話的效果要好一些。她知道巴托利——不但是他,其實是所有的人——都不可能相信她的話。對於夏莉來說,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感到特彆難受了。為了這麼一個她根本不想要的怪異才能,夏莉不得不想方設法地藏著掖著。她能用的方法十分有限:隻有說謊。有時,當她把事實真相說出來時,大家反而覺得她有精神問題,結果都不願意與她交往了。與那些新近暴死者的幽靈每相遇一次,夏莉都會像生了一場大病,像來勢凶猛的急性感冒,弄得她筋疲力儘。不僅如此,她經常還會被幽靈嚇得不是要死要活,就是惡心,給她帶來無儘痛楚。還有那個已死的連環殺手,她設計想把他驅離這個世界,但似乎沒有成功,他仍然還在跟蹤她,極有可能還在想著如何報複她。夏莉不禁在心裡“哼”了一聲:那些認為有能力看見鬼魂幽靈很有趣的人,真是“隻知道強盜吃肉,不知道強盜遭罪”。上帝啊,你有沒有問過我,我是不是需要這麼一個能夠看見死人的才能呢?“你午餐可是吃了一個巨無霸漢堡的哦!”排在夏莉前麵的卡明斯基這時轉過頭來對她說。夏莉真想把她臭罵一頓,但她還是忍住了,甚至還擠出了些許笑意。“正因為如此,我才要減肥啊。”“該減肥的是我而不是你。”卡明斯基聳聳肩,轉身麵向食物台去了。“你已經夠苗條的了,你完全可以在吃過巨無霸之後,再來一頓豐盛的晚餐。”克萊因興致勃勃地對夏莉說。“特彆是你還有那麼高的個子。如果你個子矮,你倒是要考慮考慮。”卡明斯基猛地甩過頭來看著克萊因。“克萊因,你是不是在拿我開涮?”克萊因看上去像被他盤子裡的蝦突然咬了一口似的嚇了一跳。“不是不是。”“假如是的話,你自己知道該怎麼做。”卡明斯基說完,手裡端著裝得滿滿的盤子,大步回到他們桌子跟前去了。克萊因一臉困惑地看著站在他身後的夏莉和巴托利,那意思是說:我做了什麼招她惹她了?“你為自己挖了個坑,”巴托利聳聳肩告訴他。“記住:女人和身高體重不能放在同一組對話當中。”“聖母馬利亞。”克萊因在一聲無奈的感歎後,轉身也往他們的桌子那兒去了。夏莉對巴托利揚了揚眉頭。“我好像覺得他們兩個之間有什麼事情。”“今年春天,克萊因和卡明斯基的姐姐訂了婚,但就在他們準備結婚的兩個星期前分手了。我想卡明斯基的姐姐一定不高興,卡明斯基起碼也不快活。”巴托利說著,臉上堆起了壞笑。“當然了,她姐姐的問題不是我關心的事,多謝上帝。”夏莉抬起頭看著巴托利,發現自己的頭頂正好夠得著他鼻子底下。巴托利的肩膀很寬,身材瘦瘦的,一身聯邦調查局特工常穿的正裝在他身上很合身。他的那張英氣逼人的臉,無論何時看到,都會讓你激動不已。夏莉心想,這個人誰擁有他都不會吃虧,她覺得自己已經喜歡上他了。夏莉也與不止一個男人有過交往,但與這個男人相比,那些交往就缺少了點刺激和冒險了。也許,她應該考慮……“醫生,想我嗎?”一個拖遝的聲音突然在夏莉耳畔響起,這是一個她絕對不會聽錯的聲音。賈蘭德冷不丁的聲音嚇得夏莉高高跳起,手中的盤子掉在一個裝著香蕉布丁的大水晶碗中,砸得布丁上的奶油四處飛濺。旁邊一塊塊焦糖乾酪蛋糕、胡蘿卜蛋糕、法式精美小餅,還有巧克力派上,全都濺上了黃色的布丁,夏莉嚇得目瞪口呆,愣在那兒了。“對不起。”情急之中,她伸手想去抓住食物台另一邊的傳菜員,又想抓住巴托利,還想抓住排在她附近的人。“我隻是……我不知道……發生什麼……”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結結巴巴地說著抱歉的話。即使身處這樣的一種狀態,夏莉的眼睛還是在偷偷地尋找著賈蘭德的身影。哪兒也見不著他了。西沉的夕陽在阿爾比馬爾灣的水麵上投下一輪輪粉紅色和橘黃色的霞光。提基神像柱頂上的火炬已經點上了,火焰在微風中晃來晃去的。白色桌布鋪就的桌子中央是點點燭光,似無數螢火蟲在飛來飛去。放眼望去,露天平台上到處都是人,他們穿著周末才穿的禮服,有的站在那兒排隊等著取食物,有的坐在擺放得非常擁擠的桌子邊,還有的在外廊和邊上的小路上散步。現場樂隊開始演奏他們的曲子,夏莉知道這個歌的歌名——《永遠年輕》。到處都是聲音,到處都有人聚在一起說話,到處都令人眼花繚亂:可能是她自己出錯了。可能她聽到的根本就不是賈蘭德的聲音。夏莉對自己這樣說——也十分期望是這樣——期望剛才的一幕隻是她的幻覺而已。可是,首先是賈蘭德的樣子,其次是賈蘭德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儘管夏莉不能確定賈蘭德是怎麼來的、為什麼要來,他現在身在何處,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現在就在附近。他在捉弄她,像貓玩老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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