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第二天傍晚8點。夏莉已經累得身子耷拉在白色塑料桌前的椅子裡。這把沒有扶手的椅子,是根據人體工學原理設計的,下麵配的輪子既可以前後左右移動,又可以旋轉式地轉動。塑料桌麵上擺著一台最新型號的電腦和一台大尺寸的顯示器。顯示屏上正一張接著一張地展現著照片,這些照片囊括了每一個曾經在與謀殺案有關的公眾場合中出現過的男人,每一個曾經在其中某個犯罪現場駐足觀望過的男人,甚至某個從犯罪現場旁邊路過的男人——不管是現在的還是過去的,隻要他們能收集到的照片,都一一出現在顯示屏上。他們窮儘各種渠道收集這些照片——報紙、電視、監控、手機、之前警方調查的檔案——他們找遍了所有證據材料,隻要上麵有那些在凶殺案發生之後,或者是後來當主要受攻擊目標——那些失蹤女孩——的屍體被發現時,到過現場去看事情進展人的照片,都被他們收集過來了。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裡,夏莉一直待在這個被她看作是中央司令部作戰室(也就是房車的臥室所改成的辦公室)的房間裡,一幀不落地審看這些照片。所有這些照片都是受到夏莉的啟發才去收集整理出來的。前一天上午,夏莉告訴巴托利,她幾乎可以肯定凶手曾經回到過犯罪現場。“我們應該注意那些像是在看熱鬨的人。”她是這樣對巴托利說的。所以,審看照片的工作就必然落在了她的頭上。她看得太累了,幾乎要從椅子上滑下來。眼前這個逼仄的空間充斥著咖啡味、久放的食物味,再加上腐臭的空氣,讓夏莉透不過氣來。長時間盯著顯示屏,讓她覺得眼前儘是紫色的亮點在晃動。她不但要忍受頭疼給她帶來的無情折磨,她的腰也不舒服,連屁股也疼得要命。透過房車上的小窗子,她看到外麵的燦爛晚霞正在召喚著自己:她真的十分渴望能走出房車,出去跑個步放鬆一下。但貝莉·埃文斯仍然下落不明。當然,她還活著的可能性依然很大。隻要她還活著,他們就有機會。夏莉和其他人一樣,隻要需要,他們一定會堅持把他們正在做的工作做到底。“怎麼樣?”巴托利走進了房間。夏莉對他這時來“打攪”還是歡迎的。她一邊眨眨眼睛,試圖把眼睛的聚焦恢複到正常狀態,一邊把屁股下的椅子往外推了一把後看了他一眼,隻見巴托利緊閉雙唇,眼角和嘴邊上生出了許多夏莉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的皺紋,看上去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但密密麻麻地蓋住了整個下巴的胡須茬,卻給他平添了幾分迷人的風采。緊跟在他後麵進來的是克萊因,他看上去滿頭大汗,滿臉通紅,頭發像蒲公英似的亂糟糟地豎在頭頂上。因為天熱,克萊因脫去了外套,把襯衫袖子高高地擼在手臂上。巴托利卻不像他那樣。雖然他的領帶打得有點歪,黑頭發上的發波也沒有那麼平整,但他仍然齊整地穿著炭黑色正裝,給人一種鎮定自若的感覺。他們的到來給房間帶進了一股新鮮的大海氣味。自從巴托利前一天上午11點不到把她領進這輛房車之後一直到現在,夏莉就沒有享受到一丁點兒這樣新鮮的空氣。在這期間,夏莉還和巴托利一起匆匆地去了最近發生的另外兩起案件的犯罪現場。所幸的是,她在那兩個地方沒有遭遇到流連在這個世界上不肯離去的鬼魂幽靈,那是因為死者的魂靈應該已經上路了。她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裡沒怎麼吃上飯,也就是和卡明斯基一起倚在房車廚房區的小桌邊上啃了點麥當勞漢堡——那還是下午1點鐘的時候,縣治安官手下的人幫她們出去買的。自從巴托利把她留在了房車上之後,卡明斯基就一直一步不落地跟她在一起,她這時正坐在相鄰的桌子上往電腦裡輸入照片。“我們忙到現在仍然是一無所獲。”還沒等夏莉回答,卡明斯基就麵無表情地搶先開了口,語氣裡像塞滿了釘子。她好像覺得夏莉沒有能從人群中找出“步道殺手”是夏莉自己一個人的錯。“那天夜裡我在帕爾默家看到的那個人,不在我看過的這些照片裡。”夏莉這樣說是為了回答巴托利的問題。她竭力保持耐心。她覺得卡明斯基的態度已經開始讓她煩躁不安了。當然,她也在努力提醒自己,卡明斯基這樣的態度可能緣於她僅僅睡了四個小時的覺,並且還沒有睡得安穩。在這樣的狀態下工作,要她保持平靜和注意力集中也許是有點勉為其難了。正因為如此,她才忍住了自己,沒有去跟卡明斯基吵個天翻地覆的。卡明斯基剛才坐在電腦前把照片一張接一張地往電腦裡輸,但她還是不忘在夏莉看完一張照片切換另外一張照片時插上一句,“怎麼樣了?你還沒把他認出來?”“你應該記得那個人的長相。”卡明斯基黑著臉看著夏莉說。“我是記得他長什麼樣。”夏莉氣咻咻地回敬了卡明斯基。“可是,15年過去了,他肯定變了。至少說,如果他還是同一個人,他已經——等等——長了15歲了。”“有個年齡放大軟件非常實用,圖標就在你顯示屏的右上角。”卡明斯基指的是根據夏莉對那天夜裡在帕爾默家裡看到的“步道殺手”的描述,用年齡放大軟件做出來的一個圖像。這個圖像縮小成圖標放在電腦桌麵上供隨時調用。“我做的那個圖像與你正在找的那個人非常接近。我把它放在電腦桌麵上了。”“可是,你做的這個圖像究竟有多準確,我們並沒有什麼把握。”夏莉把卡明斯基的建議直接駁回去了。“他的頭頂現在可能謝得更厲害了,他有可能發胖了,他還有可能戴著帽子。誰說得清呢?甚至這次作案的凶手和以前的‘步道殺手’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這次的凶手可能就是一個‘步道殺手’的模仿者。”“照你這麼說,我做的整個東西就沒用了。”卡明斯基看來想就此打住,不再跟夏莉討論這個話題了。整個東西就是你,你才沒用呢。夏莉在心裡說。“我們有可能從手背上的心形印記找到一個突破口。”巴托利沒等夏莉把對話繼續下去就插進來說。夏莉覺得這樣也好,因為她對卡明斯基的氣憤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了。“桑德林飯店夏季每周五晚上一般都要舉辦燒烤舞會。”“米德一家的遇害和貝莉·埃文斯的失蹤發生在星期四。”卡明斯基提醒巴托利說。巴托利舉起一隻手示意卡明斯基,“請你讓我把話說完。”他顯然是個禮貌寬容的男人,比此時的夏莉要耐心多了。夏莉知道自己欣賞巴托利的這個優點。事實上,夏莉對在托尼·巴托利身上所看到的一切都很欣賞:從他充滿男人氣息的英俊外形,到他的工作熱情,再到他為拯救失蹤女孩的性命所付出的全身心投入。“對付過費進場的顧客,桑德林飯店的接待人員都會用刻著心形圖案和日期的圖章,在他們的手背上蓋上一個紅色印記。”巴托利繼續說,“我們已經找貝莉·埃文斯的朋友了解過情況了。上周五晚上,他們一群人曾經一起去過桑德林飯店,其中就包括了貝莉·埃文斯。”“如果按斯通醫生所說的嫌犯手背上有顆紅心印記,那就意味著他極有可能也到過桑德林飯店。”克萊因跟著巴托利說,他對自己能做出這樣的分析有點激動。“能不能請斯通醫生給我們再明確一下,她是用什麼方法得出嫌犯手背上有顆紅心印記這樣一個結論的?我到現在仍然不太明白她是如何得到這個信息的。”卡明斯基提出了不同看法,扔給夏莉一個不夠討喜的目光。“這就是我們要邀請專家加入到我們工作中來的意義所在。”不等夏莉開口,巴托利搶先給了卡明斯基一個回答。“專家能夠告訴我們所不知道的東西。專家就是專家,而且這一次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專家,這也是引發我投入興趣的關鍵點。”巴托利的責怪藏而不露,但卡明斯基肯定還是聽出來了。她咬著嘴唇,目光變得晦暗下去。“今天是星期五,”明明知道大家曉得今天是星期幾,克萊因還是說了。夏莉心裡思忖著克萊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是不是想轉移大家對卡明斯基沮喪神情的關注?“他們今晚又要舉辦舞會了。”“那我們是不是該到現場去一探究竟呢?”卡明斯基突然站起身子說。顯然,她已經緩過神了。“我正好也想去看看舞會。”夏莉知道她的想法:現在這個時候,任何能讓他們離開麵前的電腦、離開這個鐵皮罐子(房車)的事都會受到大家歡迎的,況且這還是一場舞會——一提到舞會,夏莉的腦海裡突然又閃現出赫莉的身影:臘腸似的辮子掛在背後,一身粉紅的燈籠舞裙。多年前,當她還躲在醫院裡時,赫莉就是以這樣的形象在她麵前出現過。凶手有可能逼著她打扮成去參加舞會的樣子……夏莉的脈搏跳動又開始提速了。“是的。”巴托利帶著難以覺察的微笑看著夏莉。“斯通醫生,你還願意再去做一次‘現場勘查’嗎?”“當然可以。”對夏莉來說,既然已經置身於他們的工作,扭扭捏捏地不隨和就有點生分了。但是……“我們還是得注意一個問題:假如凶手確實是在這個地方與貝莉·埃文斯接觸的,那就意味著貝莉·埃文斯現在還在他手裡,他極有可能還沒有加害於她。這樣一來,這個家夥現在就沒有理由再到那兒去獵取另外一個獵物了。他此時不應該再到那兒去,他沒有理由再出現在那個地方。”“除非他的工作就在那兒,”克萊因說出了他的想法。“或者還存在著其他什麼原因,讓他必須出現在那個地方。”“他也有可能不會和他的加害對象整天待在一起。”夏莉說話的時候已經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思考了一番。赫莉穿著燈籠舞裙的形象好像粘在她腦海裡,怎麼也揮之不去。當然,她不可能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信息都毫無保留地拿出來與他們分享。“他會像平常一樣,該乾什麼還乾什麼。這樣,他就不會把人們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去了。你說得對,假設他在那兒有一份工作,他就應該在那兒出現。”“那我們現在就走吧。”卡明斯基毫不掩藏自己迫切想到桑德林飯店去一探究竟的願望,她一把抓起擱在椅背上的外套就朝門口走去。卡明斯基今天換了另外一套合身的裙裝。這套裙裝中的裙子是海軍藍的,上麵的短袖襯衫則是白色的,槍帶斜背在襯衫外,好像在襯衫上加上了一條斜杠。看著克萊因眼睛盯著卡明斯基走過去的樣子,再看看他臉上流露出來的表情,夏莉又一次在想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們之間肯定有故事,但這個故事與她毫不相乾——而且,她也不感興趣。想到這裡,她最終還是站起身來:有這麼一個出去活動活動的機會,她也覺得很高興。“我們到了那兒是不是能吃點什麼啊?”卡明斯基轉過頭來問道。“我已經餓極了,上次買的外賣放的時間太長了。”“到了那兒不可能沒吃的。”巴托利說著,禮讓夏莉在前麵先走,他自己則緊隨其後跟著走出他們現在的房間,進入了這個中心指揮部的其他部分,那裡一片亂哄哄的,讓他感覺組織還不夠到位。“當然,前提是我們得吃快點。”房車的主要活動空間被改裝成了一個沒有隔斷的辦公室。空中飄蕩著電話的鈴聲和電腦的嗡嗡聲,裡麵的幾個人或是在打著電話,或是在敲打著鍵盤;另外還有幾個來自不同執法部門的人正埋頭做著各自的事。在房間另一邊的角落裡,當地的聯邦調查局探員西·泰勒和弗蘭克·戈德堡——早前已經有人把他們介紹給夏莉認識了——正在用黑色的大標記筆,在被畫成網格的地圖上用“×”標記著位置。“他們這是把已經搜查過的地區標出來。”見到夏莉的目光落在他們倆身上,巴托利便告訴她說。“地方警察正在實地一邊搜尋失蹤的女孩,一邊搜尋有助於我們拯救行動的線索。上千人的誌願者隊伍正在野外像篦頭發一樣,把附近每個社區、每塊沼澤地、每塊樹林都搜了個遍。”夏莉點了點頭。看到人們投入如此巨大的努力來拯救貝莉·埃文斯的性命,她又一次備受感動。“有什麼進展嗎?”巴托利看到泰勒轉過頭來看他們,順便問了一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值得一提的信息。但是,我們隻要找到一條有用的信息就夠用了。”泰勒下垂的眼瞼在他臉上形成了許多蒼白的皺褶,在他那雙鬥牛犬似的眼睛周圍形成一個包圍圈。泰勒看上去40歲不到,可頭頂已經謝了,突在前麵的肚子活像起重機的底盤。卡明斯基告訴過夏莉,泰勒是在聯邦調查局地方辦事處乾了20年的職業探員。戈德堡看上去比他小上十來歲,高大精瘦,深棕色的頭發平滑地向後梳著,鷹鉤鼻子更讓小夥子臉上透出幾許英氣。“這個女孩子好像人間蒸發了,”戈德堡不無沮喪地說。“那個家夥他媽的會把她弄到哪兒去了呢?”“為了找出這個答案,我們已經忙了四天了。”巴托利冷酷的回答提醒在場的每個人:時不我待。泰勒嘟噥著轉過身去,聲音裡透出的半是疲憊,半是忿怒,戈德堡又回到地圖上繼續做他的標記去了。卡明斯基推開房車的門。透過車門,夏莉看到絢麗多姿的晚霞下,藍色的大海波光粼粼;海灘上,砂糖般雪白的沙子,在霞光的反射下,銀光閃閃。一路向海灘衝過來的海浪發出柔柔的吼聲,蓋過了房車裡傳出的嘈雜聲。濃濃的海腥味飄蕩在稠稠的潮濕空氣裡,條條薰衣草樣淡紫色的光芒開始出現在空中,預示著黑夜即將降臨。朵朵白雲在遠處地平線上飄動著,毛茸茸的好似浪尖上的滑水板,逐浪隨波,上下翻騰。“卡明斯基,還有一件事情我得提醒你,在我們到達桑德林飯店之前,你得把你身上的槍套卸掉——還有你現在這個態度。如果我們要找的嫌疑人就在那兒,我不想我們腳才踩進門,他就知道特工來了。”巴托利對卡明斯基說。“你是要我不帶槍去?”卡明斯基和克萊因已經走到了柏油鋪的車道上了,聽到巴托利這麼一說,她馬上不無慍怒地掉頭問道。夏莉的腳剛跨出房車車門,金色的晚霞迎麵朝她直射過來,讓她不得不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踏過車門邊搖搖晃晃的金屬台階下到地上。天已經快要黑下來了,但外麵的溫度還是不低,濕度也不小,夏莉感覺像進了蒸汽浴房,身上的衣服一下子全粘在了皮膚上,讓她立即感覺穿多了。事實上,她今天上麵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真絲天藍短袖衫,下麵是一條細細的黑色輕便褲,腳上配了一雙低跟輕便鞋,一身職業女性的打扮。夏莉早上把夾克留在了房間,本來以為今天有一個涼爽宜人的天氣,可是,等到她現在走到了這樣一個悶熱的空間裡,她的第一感覺是自己好像穿多了,尤其還是在這樣一個瀕臨海邊的小鎮上。走在最後的巴托利順手把身後的車門給關上了。夏莉的腳踩到地上時回過頭來瞄了巴托利一眼,發現他仍然穿著正裝外套和長袖襯衫,打著領帶。一看他這個穿著,夏莉也就不為自己的穿著感到不自在了。在耐熱這個方麵,巴托利顯然要比夏莉強了許多,甚至都沒見他出汗。“這是場舞會,不是槍戰。”巴托利哢嗒哢嗒地從台階上下來時生硬地對卡明斯基說。“我保證你出不了什麼事的。”“如果真的需要,我和巴托利會做你的後盾。”克萊因跟上來說。“我們帶了武器。”“哦,是這樣的啊,那我會感覺好一點兒的。”卡明斯基很不高興地說。“不帶了!”在卡明斯基和克萊因鬥著嘴的當兒,巴托利也已經到了走道上了。“我們要把這次行動看作是一次隱蔽行動。”巴托利走到前麵領著路,其他人跟在他後麵往房車的尾部走去。“我們現在是來這個地方旅遊的人,晚上出來參加一次社交活動。如果嫌疑人開始懷疑我們是到那兒尋他去的,他就會像這樣——消失掉。”他說著,啪的一聲打了個響指。“您是巴托利特工嗎?能不能請您談談調查的進展?或者說,您現在有沒有什麼值得與我們觀眾分享的消息?”當他們從房車與房子之間形成的小夾道裡走出來的時候,一個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的記者,手拿麥克風跳到他們麵前突然把他們攔住了。這個一頭金發、蜂腰肥臀的女記者後麵還跟著一幫攝影攝像記者,當她把話筒伸向巴托利等他回答時,攝影攝像記者馬上就把鏡頭對準了他們四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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