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夏莉身上的每一根毛發都豎了起來,腳下一個踉蹌倒退了一步,嘴裡冒出火車汽笛般的尖叫。“聖靈的主啊,醫生,是我!”如果這樣的答話是要讓夏莉感覺好一點的話,那就很不幸了:麵前這個人的話完全沒有起到任何效果。實際的結果是:夏莉被嚇得往後倒退時,腳後跟被淋浴房門檻一絆,一屁股重重地摔倒在鋪著瓷磚的衛生間地上。這時,她看清了出現在她麵前的這個男人:賈蘭德。沒錯,是賈蘭德的幽靈!他身上原來的橘黃色連衫褲囚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色圓領短袖衫,貼身的牛仔褲,牛仔式的皮靴子。之前的囚犯平頭變成了濃密的黃褐色細發,長長地披了下來,幾乎把兩個肩頭全都蓋住了。夏莉絕對不會搞錯的!就是他,就是那個她所見過的最性感的家夥。不管是在他死了以後還是在他活著的時候。他的表情可以說是滑稽可笑。顯然,死亡並沒有對他的聽力產生什麼影響:夏莉的尖叫讓賈蘭德不由得一愣。在衛生間這樣一個足以讓人染上幽閉恐懼症的小地方,他突然像一個北美大腳野人似的冒出來,引得夏莉的尖叫聲足以震翻整個地球。夏莉四腳朝天半躺在地上,身子的一半在淋浴房的外麵,一半在淋浴房的裡麵。她立即意識到兩件事。第一,自己光著身子;第二,賈蘭德像所有有生命的男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做的一樣,目光死死地盯在她的胴體上。光著身子的夏莉,體型優美,苗條、健康,還有一雙修長的腿。乳房也許小了點兒,但卻傲人地挺在胸前,露在外麵的毛發整潔光亮,服服帖帖地待在該待的地方。賈蘭德的目光沒有放過夏莉胴體的每一寸肌膚,天藍色的眼睛裡閃爍著欲火,把因為驚嚇而上升的腎上腺素灌滿了夏莉的血管。“你有個惹火的身子,醫生。”賈蘭德拖長著聲音對夏莉說。這個時候受到幽靈的騷擾真是糟糕透了。更有甚者,這還是一個好色的、嗜血的幽靈。太過分了!夏莉頓時怒火中燒。“滾出去。”她怒不可遏地咆哮著,趕緊把摔倒時順手抓過來的一條浴巾蓋到胸前,想把女人最敏感的部位遮住——但這十分勉強,隻好留下更多的胴體沒有東西遮蓋。她身上那些裸露在外的皮膚還是濕的,燈光一照,看上去亮閃閃的,讓她十分不自在。“嘿,彆——”他沒有能把話說完,因為房門上傳來急急的敲門聲把他的話打斷了。“斯通醫生?斯通醫生,你沒事吧。”那是卡明斯基在喊叫。她的音調告訴夏莉,如果夏莉再慢半拍,她就要把房門給踢開了。“我沒事。”夏莉邊拚命地喊叫應著卡明斯基,邊從地上一骨碌地爬了起來。她手裡仍然死死抓著浴巾擋在胸前,並且惡狠狠地瞪著賈蘭德。“我在淋浴間裡滑倒了。”“斯通醫生?你快給我把門打開。馬上就打開。”“我來了。”夏莉隔空高聲喊叫著答應了卡明斯基,她提高了聲音是要保證讓卡明斯基一定能聽到。她接著又對麵前這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幽靈狠狠地瞪了一眼。賈蘭德的幽靈似乎比其他任何人的幽靈都要實在具體,他現在正站在夏莉和衛生間的門之間。對夏莉來說,她現在無論做出什麼樣的決定,賈蘭德都是她難以逾越的巨大障礙:如果她要出去開門,賈蘭德有可能會擋住她;如果不去開門,她就得給卡明斯基搬出她不能離開衛生間的理由。即使她想從賈蘭德身邊溜過去,即使她把根本擋不住身子的浴巾捂緊了,她也無法避免再次把敏感部位暴露在賈蘭德麵前。雖說賈蘭德剛才已經看到了,但夏莉不想讓他再看一次。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假如夏莉設法就這個樣子從賈蘭德旁邊溜過去,即使她確實溜過去了,那他就有機會把她露在外麵的——還是活動中的——後背看個一清二楚。絕對不行。“斯通醫生!”“來了。”夏莉的聲音已經尖得刺耳了,震得她耳膜都疼,卡明斯基不可能聽不到。“這是誰呀?”賈蘭德問道。看著夏莉被激怒的樣子,他好像覺得很好笑。“快把浴袍扔給我,”夏莉壓低聲音對賈蘭德說,因為浴袍就掛在他身後——掛在衛生間的門背後。賈蘭德順從地轉身伸手去替她拿浴袍,可手指卻從厚厚的毛巾浴袍中間直穿而過,看上去連一根線頭也沒碰著似的。他的動作就是這樣的結果,因為他死了。“該死,”賈蘭德顯得非常詫異。“斯通醫生,快讓我進來。”“我來了。”夏莉聲嘶力竭地對卡明斯基吼了一聲之後,又對賈蘭德壓著聲音說,“趕快走,我不跟你開玩笑。滾啊!”雖說她的聲音比呼吸聲還要低,但斜刺過來的目光卻似刀子般的鋒利。她帶著一臉的憤怒,一手抓著毛巾,一手在空中揮舞著,雙腳故意在地上跺著,口裡不停“噓、噓”地叫著朝賈蘭德走過去:這是她過去在家裡驅趕鄰居家雞群時常用的技法。賈蘭德對夏莉這副架勢感到困惑,但最終還是後退了,這倒讓夏莉多少有點驚訝。隻見賈蘭德穿過衛生間的門之後消失了,或者至少說,夏莉暫時看不到他了,夏莉現在瞪著眼睛隻看到掛在白色門板上的浴袍。她一把從掛鉤上扯下浴袍,哆哆嗦嗦地穿上之後,才丟開捂在胸前的浴巾,她這是害怕賈蘭德還在那兒看著自己。夏莉隨即一邊把腰帶束上,一邊猛地打開衛生間的門,小心謹慎地兩邊望了望,一看沒見賈蘭德的蹤影,便急急地朝房門一路小跑過去。就在這時,卡明斯基從門口蹦了進來。房門不是給踢開的,夏莉看到門鎖裡有鑰匙。一看到夏莉,卡明斯基剛跨進會客間的腳步猛地收住了。卡明斯基仍然正裝在身,除了鞋子——她現在是襪子著地。她滿臉漲得通紅,黑色的頭發亂得不成樣子,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夏莉麵前。很顯然,卡明斯基正處於高度戒備狀態。見到對麵的女人雙手端槍,夏莉被嚇得目瞪眼圓,呆在那兒了。“裡麵還有其他人嗎?”卡明斯基疾言厲色地問道,她的眼睛把夏莉的全身飛速地掃了一遍。“一個可愛的朋友來了。”夏莉的身後傳來一個磁性十足的男人聲音,惹得她不由自主地四周望了望。賈蘭德剛才不知道躲到什麼地方去了,可現在他又回來了,這讓夏莉愈加緊張。他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寬寬的肩膀斜倚在門道的牆上,他看起來和卡明斯基一樣真實、一樣實在。天哪,自從被殺之後,他做了什麼了?在過去短短的幾個小時裡,他甚至把皮膚也弄成了健康的棕褐色了。“她真的玩得轉她手裡那把槍嗎?”她是聯邦調查局的。夏莉剛要把話說出口,卻突然想起,不管從哪個方麵來說,賈蘭德都不能算是在現場:現場隻有她和卡明斯基。“沒有,當然沒有。”夏莉不再理會賈蘭德了,她轉而麵對卡明斯基說。因為要努力控製自己不再與賈蘭德說話,讓她對卡明斯基的語氣裡帶了幾分的刺。“我以為你遭到襲擊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那樣地尖叫就是為了逗著玩?”卡明斯基忿怒地問道,她說著向夏莉背後投去懷疑的目光。夏莉知道,也就是在那個方向,她剛剛給賈蘭德投去了厭惡的目光。“斯通醫生,你是不是在測試緊急報警係統的反應能力啊?”賈蘭德一聽這話,笑得齜牙咧嘴的。夏莉努力裝作沒有看見他的反應。“我在淋浴房裡摔倒了。”“摔了一下就值得那樣尖叫嗎?大多數人也就‘哎呀’一聲就夠了。”“摔得很疼。”卡明斯基又朝夏莉的身後掃了一眼。“你不介意我到房間裡麵看一眼吧?”“你不想把你自己累死,你就去吧。”夏莉知道,自己的話裡充滿了怒氣。但是,有著這樣一個6英尺6英寸高、身強體壯、可能還帶著邪惡企圖的幽靈站在跟前,對著她冷嘲熱諷地說著話,已經讓夏莉緊張得要命,再要她不動火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以為我在跟你撒謊嗎?”“我對你了解還不夠,不知道你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這個小雞雛要乾什麼呀?”賈蘭德饒有興趣地看著卡明斯基把手槍低低地端在胸前,旋風般把整個套間走了個遍。卡明斯基檢查了房間的每個角落,衣櫥和衛生間也沒放過。卡明斯基有兩次從賈蘭德身邊走過時——賈蘭德為了給卡明斯基讓路,他這時已經退到會客間裡去了——她離賈蘭德隻有幾英寸,但她一點兒也沒覺察到賈蘭德的存在。“她是個警察,是不是?我從一英裡外就能把他們這種人嗅出來。喂,你是不是被關在這兒了?還是出了什麼其他事情?”賈蘭德搖搖頭問道。“該死,醫生,你究竟玩的什麼鬼把戲?”賈蘭德本來以為他的話會換來夏莉一頓白眼——還會加上一句閉嘴,可夏莉這次卻根本沒有理睬他。“這樣說來,你剛才尖叫得驚天動地的,真的是因為在淋浴房裡摔倒了。”等到卡明斯基完成了搜查回到會客間時,她好像有一種匪夷所思的感覺。她的臉上再也不是剛才那副高度戒備的樣子,而是掛滿了鄙夷厭惡的神情。她把手槍收回到藏在夾克裡的肩背槍套裡。“衛生間裡摔倒一下就值得那樣叫喚,等到哪天遇上讓你嚇得屁滾尿流的事兒,你該怎麼辦呢?”“要我說,叫得再尖一點才好呢。我知道你也隻能叫得這麼響了。”賈蘭德樂不可支地對夏莉說。“你的那聲尖叫真到位,把我的靈魂也嚇得要出殼了。”卡明斯基這時正好站在賈蘭德跟前,這給了賈蘭德低頭看她的機會。夏莉絕對相信,賈蘭德垂下眼瞼看著卡明斯基,讓他有機會又一次把卡明斯基裡裡外外看了個透。夏莉本來又要尖叫起來,喊出房間裡有個連環殺手,現在就在你背後之類的話。但她沒有這樣做,因為她知道,把這樣的話喊出來對誰都不會有好處。卡明斯基看不到賈蘭德,卡明斯基也不會相信她的話。卡明斯基隻會認為她有神經病,而這樣的話很快就會傳開去的。即使卡明斯基相信了她的話,她又能怎麼樣呢?毫無辦法。事情就是如此:你既不可能把這個人抓起來,也不可能把他給殺了。一想到這裡,夏莉頭腦裡露出一個讓她倍感恐懼的結論:死去的連環殺手比活著的連環殺手更難對付。更加令夏莉沮喪的是,賈蘭德的麻煩隻是她一個人的麻煩,隻能靠她自己一個人來解決。“對不起。”夏莉很不自然地應付著,她竭力把目光集中在對麵這個女人身上。儘管賈蘭德的眼睛已經從卡明斯基屁股上——雖說夏莉隻是猜想而已,但從他剛才目光所指的方向來看,賈蘭德的眼睛應該是落在卡明斯基屁股上——又回到了夏莉身上,夏莉還是沒有理他。“這樣的尖叫——是不自覺地冒出來的。下回要是再摔倒,我就不會這樣尖叫了。我一定記住隻喊‘啊呀’。”“你本來就該這樣。”卡明斯基說著朝門口走去。到了門口,她又回過頭來對夏莉說,“你能不能讓我們兩個都消停一會,馬上上床去睡覺?”沒等夏莉回答,卡明斯基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你把她搞得上火了。”當夏莉走上前關門上鎖的時候,賈蘭德站在一旁發起了議論。聽到他的話,夏莉轉過身來,後背緊貼在門上。麵對著賈蘭德,她感覺脊椎骨發硬,差點喊出是我讓她上火,還是你嚇得我尖叫才……之類的話,但她還是忍住了,換了一個比較溫和的問題。“你怎麼會到這兒來的?”想起卡明斯基,夏莉把聲音壓得如同耳語。賈蘭德聳聳肩。“我也不知道。”賈蘭德用的是完全正常的語調在說話,因為他根本不存在那種擔心會被彆人偷聽的顧慮。其實,除了夏莉以外,沒有其他人能聽到他說話。想到這個情況,夏莉恨得咬牙切齒的。為什麼是這樣,天哪,為什麼是這樣啊?“這個不是回答。”夏莉怒氣衝衝地說。“這是我的最佳回答。喂,警察乾嗎來了?就在我翹辮子之前,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出現在華倫斯嶺找你去了。你遇上麻煩了嗎?”“她不是警察,她是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他們到監獄找我是要我來幫助他們。”“幫助他們乾什麼呢?”夏莉知道,她應該預先想到賈蘭德會問這樣的問題。老老實實地說是來幫助他們追捕連環殺手的?在目前這樣的狀況下,承認事實,誠實地回答他的問題好像是最不明智的選擇,更不用說麵前和她對話的這個人——或者說這個幽靈,不管怎麼稱呼他——本身就是一個連環殺手,或者說是一個“前”連環殺手。卡明斯基剛才的舉動差點就演變成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救援行動。剛剛從那場驚嚇裡走出來的夏莉這才記起,賈蘭德才是那個給她帶來恐懼的人。事實上,她對他一直懷有恐懼之感。他是個幽靈,他不可能傷害我,是不是?夏莉目光警覺地看著賈蘭德說:“一起案件。”“什麼樣的案件?”“你關心這個乾嗎呢?跟你又沒關係。你已經死了,知道嗎?”夏莉邊說邊離開門背往裡麵的臥室走去。這麼多年受到幽靈沒有規律地反複騷擾折磨,她也慢慢地學會了如何控製痛苦。她遇到的大多數幽靈沒有什麼惡意,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遇到過哪個幽靈能夠傷害活人的肉體。但是,誰也說不準以後會怎樣。有那麼一些幽靈不懷好意,他們發出的負能量會給周圍的環境和人造成負麵影響。有些幽靈——賈蘭德就是其中的典型例子——不管是不是真的會給彆人帶來傷害,他們的模樣本身就令人望而生畏;還有一些幽靈沒有惡意,隻是在地球上流連,不肯離去而已。多年來,夏莉做了大量的研究,仔細收集整理了大量新聞、心理治療案例和超視力者的資料,試圖幫助人們有效應對突然出現的幽靈。在她同意跟巴托利和克萊因一起過來之前,就已經知道,在此次的行程中,一定會遭遇新近暴死者剛剛從肉體中分離出來的魂靈。正是有了這樣的預見,她在出發之前,就已經把一個被她稱為“百寶箱”的盒子塞進了行李箱裡。她現在就是想取這個“百寶箱”。可是,這個她準備永遠送往天國的幽靈,卻擋在她和那個盒子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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