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卡的8月,夜幕一般在10點左右降臨。夏莉這時已經到了聯邦調查局的現場中心指揮部。這個指揮部正在組織對貝莉·埃文斯全天24小時不間斷的搜救。所謂指揮部,其實就是灰狗大巴大小的房車。房車停放在一條車道上,車道的儘頭通向一處海景房。這處被粉刷成淡粉紅色的海景房坐落在斬魔山下,緊挨著謀殺現場。聯邦特工租下了這幢海景房,作為他們調查期間的行動基地。現在,房車成了整個行動的指揮中樞,海景房則被用作特工——包括夏莉——的臨時住處。她的行李箱已經被送到二樓她的房間裡去了,但他們沒有讓她到房間去,而是徑直把她帶到房車上來了。夏莉是和巴托利、克萊因一起乘私人飛機抵達這個熙熙攘攘的海濱小鎮的。現在,她的周圍除了聯邦特工以外,還有警察、地方治安官、治安警、法警等等,幾乎代表了人們所能列舉出的所有執法機關。這時,天空的暮色漸漸褪去,外麵開始變得漆黑一片。到小鎮來旅遊的人已經離開了沙丘那邊寬闊的白色沙灘,去享受美食和夜生活去了。更多的執法人員卻在此時擁到房車上,報告情況、交換信息,或是為調查提供他們力所能及的支持和幫助。這時的房車就像聖誕節前的梅西百貨店,人來人往,一片繁忙。夏莉現在身處房車的臥室裡,這個臥室位於房車的後部,空間逼仄,但他們設法把它轉變成了一個效率驚人的辦公室。夏莉把剛剛看完的一堆硬皮封麵文件推到辦公桌的一邊,坐到電腦跟前快速瀏覽顯示屏上彈出的驗屍照片。夏莉知道,在賈蘭德死後接下來大約一個星期的時間裡,她隻要一轉身,就會碰到賈蘭德的幽靈。即使是在華倫斯嶺被她視為安全避難所的家裡,這樣可怕的景象也會把她嚇得喪魂失魄。鑒於這樣一種現狀,夏莉從趨利避害的角度考慮,最終還是同意過來幫助巴托利和克萊因了。夏莉一踏上房車,參加搜救貝莉·埃文斯的行動,就強烈感覺到貝莉是多麼需要她的幫助。她簡直不相信自己居然曾經猶豫過。與這個失蹤女孩的糟糕現狀相比,她的任何痛苦——她現在確實感覺很痛苦——都算不得什麼了。如果我們不能在儘可能短的時間裡找到貝莉,她將必死無疑。這樣的想法像一塊石頭似的壓在她的心頭。“你腦子裡有沒有跳出點什麼想法呢?”問題是克萊因問的,他倚在離夏莉幾英尺外的車身板壁邊上已經有好一會兒了。第一張證據照片一出現在顯示屏上,克萊因就一直在夏莉身旁看著,像一條狗蹲在旁邊等著肉骨頭。他所站的地方旁邊是一扇狹小的窗戶,拉下的百葉窗簾把黑夜隔在了外麵。頭頂上直射過來的燈光給夏莉帶來要命的頭痛——即使沒到要命的程度,也已經離要命不遠了。如果不是頭頂上的燈光給她帶來頭痛,那電腦顯示屏上的亮光、午飯(還吐掉了)後僅僅隻喝了兩杯咖啡和吃了一塊糖——這些都有可能讓她頭痛不已。除此而外,為了在這樣一個令人壓抑的氣氛中不至於垮下來,夏莉強迫自己毫無保留地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麵前的這些照片上,不讓任何一個細節溜走,這也有可能是造成她頭痛的原因之一。照片上所展示的內容讓人看得毛骨悚然,那是因為凶手本身就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家夥。夏莉清楚,這樣的照片一定總是令人錯愕不已的。所以,在麵對這些照片之前,夏莉已經反複告誡自己要挺住。但這不等於說,她就能安之若素地把它們看完。我討厭做這個事情。但她沒有選擇,隻能去看。夏莉手撐下巴,繼續仔細研究著麵前這些照片上的每個細節,一絲一毫也不肯放過。這個時候,她頭痛的程度又向上爬了一格。她感覺這一天太長了。不管這是不是她頭痛的緣故,但這兒的氣氛過於緊張,每個人必須不遺餘力、全身心地投入才能應付,夏莉也不例外。一個被嚇破膽的十幾歲小姑娘現在不知身在何處,她的生命正在以秒計算。就像當年赫莉的情形一樣。不過,當他們搜尋赫莉的時候,夏莉正在警察的保護下,蜷縮在醫院的病房裡。我不能放任自己去想過去的那些事情。否則,我就會陷進去不能自拔的。“我們才把那些照片上傳完。讓我喘口氣,好不好?”還沒等夏莉回答,麗娜·卡明斯基就先惡聲惡氣地對克萊因說。卡明斯基也是來自聯邦調查局的特工,接近30歲的樣子,個子不高,卻有著一副曲線畢露的身材。她一頭烏黑的短發剪得齊頜長,橄欖色的皮膚,人長得靚麗性感,加上具有異國情調的海軍藍緊身裙和超高後跟的皮鞋,更給她平添了幾分迷人的風情。相對於超級玉女的外在形象,她的個性卻很具攻擊性,這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對於要她協助夏莉工作的要求,她明確表明不願配合,她認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卡明斯基正坐在房間裡的另一張桌邊,與夏莉的桌子正好形成了斜對角線。她可以順勢斜過身子,跟在夏莉後麵一起看著電腦顯示屏上的照片。“對不起。”克萊因見卡明斯基滿眼怒氣地看著自己,趕緊高舉雙手,做了個鬼臉。很明顯,這裡麵有故事,但夏莉現在沒興趣去搞清這是怎麼回事。她必須把每一絲注意力都用到麵前的電腦顯示屏上。也許隻有我才能找到挽救這個姑娘性命的信息。這個想法剛一冒頭,就被夏莉自己強壓了下去。她一直在有意擺脫她應該對受害者有特殊擔當的想法,這樣的感覺隻會給她要做的事情帶來障礙。如果她老是在回想發生在赫莉身上的事——夏莉意識到自己總是在潛意識裡試圖這麼做——她就不可能做到客觀地觀察問題,這對貝莉·埃文斯來說是沒有好處的。她是專家。作為專家,夏莉必須要把自己過去的遭遇與現實發生的案子分開,必須立足當前。她應該為這個失蹤女孩做出自己最大的努力。看著朱莉·米德身上陰森可怖的傷口,夏莉既憤憤不已,又傷心難過。這個幾乎把貝莉·埃文斯的母親——朱莉·米德的頭砍得掉了下來的刀傷,看上去和戴安娜·帕爾默的致命傷口是如此相似,夏莉把渾身上下每一丁點兒意誌力都集中到一起,才沒有被麵前照片上的慘狀嚇得閉上眼睛轉身逃走。過去的恐怖記憶又要擠進夏莉的意識裡來了,她趕緊把這樣的回憶強壓在外麵——儘管很勉強。她屁股下麵的辦公座椅被壓擠得吱吱作響,她麵前的白色金屬辦公桌因為桌腿長短不一而搖晃不定,還有頭頂上監控攝像頭一閃一閃的亮光,都在不時地提醒夏莉要專注,把注意力集中到麵前的這些照片上,努力不讓任何一個細節從她眼皮底下逃過。貝莉·埃文斯讓夏莉老是聯想起赫莉,這恰恰又是她要努力克服的。如果老是把貝莉和赫莉放到一塊去,她擔心自己的判斷會受到影響。當然,要她不去聯想也不容易,因為在她辦公桌上方的公告欄裡,工字釘釘著一張這個金發女孩麵相甜美的照片。啦啦隊隊長漂亮伶俐,棕褐色的皮膚,金色的發絲,貝莉看上去酷似赫莉,就像一對親姊妹。貝莉看上去是那麼年輕,那麼幸福,那麼無憂無慮。這讓夏莉傷心透了,她自己也曾經擁有過這樣的模樣;還有赫莉也同樣如此。但是,災難從天而降,毀了她們的一切。隻有到了這一次,夏莉才處在了反擊的地位。“我已經準備好了。”夏莉對著克萊因點了點頭。克萊因趕緊推上了手中攝像機上的錄像按鈕。他們先前已經商量好了:他們會把夏莉的見解看法錄下來,以便其他調查人員早上開會時一起觀看。不僅如此,隻要有了錄像,他們隨時隨地都可以重新回放。“開始吧。”克萊因說。“這個凶手仇恨他的母親。”夏莉對著攝像機說。“正因為如此,受害人或許成了他母親的替代對象。凶手極有可能是由單親母親撫養大的,可能出生於經濟狀況處於中產階級到上中產階級之間的家庭,但更有可能是被這樣的家庭收養過或是在這樣的家庭裡長大的。他的母親或者母親角色的人從他小時候就開始虐待他,包括身體上的虐待和精神上的虐待,甚至還可能包括性虐待。”“看了這麼幾張驗屍照片,你就能下這樣的判斷?”卡明斯基一臉狐疑地打斷了夏莉。夏莉瞥了卡明斯基一眼說:“是的。”她把身子轉到電腦顯示屏跟前,指著米德脖子上的傷口。克萊因趕緊跟了過來,把攝像機的鏡頭對準她所指的部位。“看,這個傷口的深度和嚴重程度表明,凶手當時正處於極度憤怒和仇恨的狀態。這個情況說明:凶手要麼認識受害者,並且跟她積怨很深;要麼受害者在他眼裡成了某個人的替代對象,那個人才是凶手在生活中痛恨的人。我的推斷是後者。在受調查的案件中,米德是受到暴力傷害的第三個母親輩的女人。在這三個受襲的家庭裡,凶手自己未必都認識或者仇恨這些母親,她們隻是成了凶手痛恨之人的替罪羊。”“嗯。”克萊因把攝像機的鏡頭從電腦顯示屏上移過來對著夏莉。“那怎麼解釋中產階級到上中產階級之間的家庭呢?”“受害者的家庭性質說明了這一點。貝莉·埃文斯的家庭是——應該說,三個家庭都是——中產階級到上中產階級之間的家庭。凶手之所以選擇襲擊這樣的三個家庭,也是有特殊原因的。很有可能是這些家庭在某些方麵勾起他對自身成長環境的記憶。他這樣做,部分地是在報複他的過去。”卡明斯基依然不太相信,夏莉有點生氣了。“還有嗎?”克萊因問道。“凶手有可能是家裡的獨子。如果家裡還有其他孩子的話,他們一定比他年長得多。在他長大成人的時候,那些孩子早已離開家了。”卡明斯基皺了皺眉頭問道:“你是怎麼從這些驗屍照片中看出這一點來的呢?”夏莉極力保持著耐心。“等你把貝莉·埃文斯一家的照片全都整理出來後,我再來告訴你。”卡明斯基來到這個房間,是因為一個電腦程序出現了異常,而他們都不熟悉這個程序,隻有卡明斯基會使用。夏莉電腦用得很熟,她覺得自己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搞清楚。是的,她可以多花點時間去弄懂這個程序,但貝莉·埃文斯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了。至少巴托利命令卡明斯基過來幫夏莉搞程序的時候是這樣說的。一眨眼的工夫,朱莉·米德、她的丈夫托馬斯·米德、他們的兒子,也是貝莉同母異父的弟弟,特雷佛·米德的照片,一張挨著一張地排在了電腦顯示屏上。夏莉努力克製住自己,不去想那個可愛的特雷佛·米德還是一個11歲的小孩子。要做到這樣,她就必須把感情因素從心裡趕走,對受害者做出客觀的描述。“這兩個人致命的傷口是刺傷,而非砍傷。”夏莉指著托馬斯和特雷佛身上的傷口說。“唯一被砍死的是朱莉·米德。”她依次指著朱莉的手臂、胸部、左臉頰上被砍的傷口,還有砍在脖子上致命的一刀。“他隻是要父親和兒子的命,方式越快越好。而他殺害母親的時候,卻帶著更多的情緒,刀口的形狀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這個家夥應該身強體壯,比托馬斯·米德的力氣還要大。托馬斯本人就已經6英尺1英寸高了,體重差不多有230磅,以前還當過足球運動員,現在仍然是一所高中的足球助理教練員。你看,他身上沒有哪個傷口能說明他當時做了什麼反抗的努力,是不是?”夏莉搖搖頭繼續說:“我不能對此做出推測。但是,我要告訴你,人在幻覺的支配下所采取的行動,會導致腎上腺素急劇上升。一般認為,腎上腺素急劇上升能夠讓人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力量。連環殺手往往就是這樣。”“根據傷口的位置、深度和角度,我們在這之前已經推測出凶手應該有6英尺1英寸高,體重大約190磅。”卡明斯基瞄了克萊因一眼,極不耐煩地說。“沒有斯通醫生的幫忙,我們也已經掌握了這些信息。但是,我們現在要搞清楚的是,凶手是如何如此不費周折地把米德以及其他成年男子殺掉的。你可以想象,他們應該要做殊死搏鬥的。”“他用了高壓電擊槍。”巴托利這時出現在了門道裡。他半個小時前一聲招呼沒打就走開了,等到現在回來,他看上去和夏莉一樣筋疲力儘,像個被提線牽著的木偶般無力。他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襯衫領口的扣子解開了,領帶斜撇在一邊。儘管如此,夏莉依然覺得巴托利英俊瀟灑。雖說夏莉此時的思維全部集中在這個該死的案子上,但她還是忙裡偷閒地走了神,關注到巴托利本人身上去了。“這是我們剛剛才得到的證實。電擊槍的傷痕留在脖子根部發際線上麵一點點,一下子不怎麼容易被發現。案件中的其他幾個成年男人身上也有這樣的傷痕。”在第一起案子中,首先遇害的是布雷耶夫婦。接著,他們18歲的姑娘丹妮爾,先是被綁架,後來也被殺掉了。在那個案子中,被害的成年男子是丹妮爾的父親——她一時記不起這個男人的名字來了。第二起案子是克拉克一家。受害者中包括一對未成年姊妹和她們的母親,還有一個十幾歲的男孩,以及凶手攻擊的主要目標——17歲的卡洛琳。這些案子都發生在北卡沿海三個不同的小鎮上,時間相隔三個星期,案件中的主要攻擊目標均被確定為這些家庭中的十幾歲的小姑娘。丹妮爾和卡洛琳的屍體都是在家人被害和她們被綁架的十天之後,被發現埋在了附近的步道下。直到第三起案件發生,也就是貝莉·埃文斯一家遭襲後,聯邦調查局才介入調查的。在這之前,沒有人把這些命案串並起來,沒有人想到,跟他們交手的是一個連環殺手,更沒有人想到把這些命案與發生在15年前、一直未曾到案的“步道殺手”聯係起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地方聯邦調查局機構依照程序,聯係了聯邦暴力犯罪緝捕項目組。這個部門專門致力於追捕那些特彆危險的暴力罪犯,包括連環殺手。巴托利、克萊因和卡明斯基等人都是聯邦調查局特殊環境部的優秀特工,他們被作為暴力罪犯緝捕項目組的拳頭,被派往全國各地,參與針對連環殺手的調查。他們這次到這個海濱小鎮來,就是要協助地方特工來處理這起命案的。巴托利在飛行的過程中,一刻不停地把案情給夏莉作了一一介紹,讓夏莉不得不敬佩聯邦調查局的工作效率。在不到24小時的時間裡,所有能夠動員的破案力量都已集中到位。其中也包括夏莉在內。“這樣一說,許多事情就解釋清楚了。”克萊因說。卡明斯基見自己的判斷得到了印證而洋洋自得地看了克萊因一眼。“你之前還認為他們是被下了迷藥的。我跟你說過,要給這麼多的人一起下迷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總是過於自以為是。”克萊因辯駁道。“你覺得這條信息對你有用嗎?”巴托利看著夏莉問道。夏莉正看著電腦顯示屏上的另外兩個成年女性——兩位母親的驗屍照片。雖然夏莉並不太願意朝那個方向去想,但她們的傷口已經為她的判斷提供了證據。“你們要追捕的是白種男人,在單親媽媽的撫養下長大。”夏莉把屁股下麵坐著的轉椅轉了過來,整個身子麵對著巴托利說。克萊因趕緊跟了過來,把攝像機的鏡頭對著夏莉。“他母親性格武斷,有虐待傾向。包括肉體虐待、精神虐待,還有可能性虐待。這家夥常常尿床,極有可能12歲以後還這樣。他因此受到過非常嚴厲的責罰。長大成人之後,他在學校的學習又遇到了困難,常常被同學晾在一邊。他不管到哪兒的高中上學,都會留下被處分的記錄,有的是因為縱火,有的是因為偷窺女生隱私。結合他的出身背景,他有可能還具有虐待動物的傾向。諸如此類的行為可能會引起執法機關的注意,所以,他還有可能留下了青少年矯正記錄。我幾乎可以肯定,他生活或工作的地方,應該是在以這些受害者住所為中心的幾英裡的半徑之內。案件發生在三個不同的小鎮上,說明他具有流動作案的可能性。大概在第一次謀殺之前的一個月內,他身上應該還發生過一件什麼事情,這件事情觸發他開始無節製地殺戮。他極有可能是在離婚、約會受挫之類的事情中被女人甩掉過。於是,那些受害者就成了這些女人的替罪羊,讓他在她們身上揮刀亂砍來出惡氣。”巴托利對她揚揚眉毛說:“你的工作效率真高。”“這是我的專長。”巴托利把自己嚴肅有餘的臉放鬆下來,幾乎露出了笑容。“這就是我們要你協助破案的原因。”“我推斷凶手應該在25歲到35歲之間,是否仍為‘步道殺手’,我還不能確定。如果確實是,那他應該還要大一點兒,在40到50歲之間。”“你不可能從這些照片中把凶手的年齡也看出來。”卡明斯基帶著明顯懷疑的神情看著夏莉。“我是沒辦法從這些照片中看出凶手的年齡。”夏莉承認了這一點。“但是,我知道‘步道殺手’的年齡,因為我親眼見過他,他那個時候大約30歲。”卡明斯基睜大了眼睛,隨後擺出一副故作驚訝的誇張表情說:“噢,我怎麼忘了這個呢?對不起。”“這是你被我們請過來的另外一個理由。”巴托利不緊不慢地說。“我們已經得到一張你15年前協助警方完成的嫌犯模擬畫像。我們現在所說的年齡是從那個時間往後推出來的。”“我仍然無法說服自己,這起案件的凶手與‘步道殺手’就是同一個人。如果事實確實如此,那‘步道殺手’的蟄伏期也太長了。”夏莉極力想保持語氣平穩正常,但是,她每次一想到當年協助警方畫像師畫出嫌犯模擬像時的情形,就感覺手心裡直出汗。夏莉那時候住在醫院裡,正在努力讓自己從慘案的陰影中恢複過來。就在這個時候,警方的畫像師來到醫院找她。等到畫像師把罪犯的模擬像畫出來後,夏莉看了一眼就嚇得渾身發抖,號啕大哭。但是,模擬畫像和眼淚都沒能救得了赫莉的性命。我不能讓自己再去回想那件事情了。“我們也不是百分百地完全相信。這隻是一種可能,一個我們正在查證的可能。”巴托利對夏莉說。夏莉抬頭看著巴托利說:“凶手一般會從他的主要攻擊目標身上拿走一件物品,如一件珠寶或是一件衣服,每次都是類似的物品。他會把這件物品作為紀念物保存下來。你們查到這是一件什麼樣的物品了嗎?這件物品能夠為我們提供一些與凶手有關的信息。”“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發現這樣的東西。”巴托利示意克萊因關掉攝像機後看著夏莉說。“你現在還能不能到犯罪現場去看看呢?當然,如果你確實累得不行了,我們也可以推遲到明天。可是……”巴托利把最後兩個字拖得很長。用不著再說什麼了,房間裡的每個人都知道,把貝莉·埃文斯活著救出來就是一場賽跑。在這場比賽中,分分秒秒都是寶貴的。夏莉努力克製住自己,不去想更深地介入到這起案子裡去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麻煩。“是該到現場看看去了。”“那我們現在就走吧。”巴托利又回頭看著克萊因說,“你去把前25—35年和前7—17年之間的兩組青少年犯罪檔案整理出來。不管這個家夥是不是‘步道殺手’,他的曆史總會涉及到他十幾歲時的所作所為。盯住斯通醫生所說的那些行為找:縱火、虐待動物、暴力搶劫等等。還有,根據斯通醫生提供的原始模擬畫像,在青少年罪犯數據庫裡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相似的人。”克萊因點點頭說:“遵命。”“還有你,”——巴托利又把目光迅速移向了卡明斯基——“去查找那些有犯罪前科,但在過去15年中一直銷聲匿跡卻在最近又浮出水麵的人。還有那些合乎斯通醫生所說的年齡、在過去15年中一直住在國外、住在醫院或是蹲在監獄裡但剛被釋放的白人男子。你知道該怎麼做。”“知道了。”卡明斯基答道。十分鐘後,夏莉和巴托利肩並肩地一起往米德一家租住的海景房走去。米德一家租住的那座海景房被粉刷成了淡藍色,距離房車停靠的這座被粉刷成粉紅色的海景房最近。夏莉已經聽說了,巴托利他們之所以租用粉紅色的海景房,就是因為它是最鄰近犯罪現場的建築物,儘管兩座房子之間有一大片被海燕麥草所覆蓋的開闊沙灘。巴托利和夏莉沿著在沙丘之間蜿蜒向前的人行步道一路走向目的地——巴托利放棄駕車而改走步道,是因為他不想驚動媒體(媒體眼下正被當地的警察擋在外麵)。夏莉也正好想利用海上吹來的習習涼風,讓自己平靜下來。海風夾帶著鹽味和海水味,不斷地撩起夏莉的發梢,漸漸吹散了她頸背上的發髻。海風還從短袖上裝的V型領透進去,輕輕地摩挲著她胸口的肌膚。儘管有海風吹著,天氣還是有點熱,夏莉搭在手臂上的黑色運動夾克沒有派上用場。她今天又穿了一條黑色褲子——一條乾淨的黑色褲子,她有許多這樣的黑色褲子——配上一雙高跟鞋。這身穿著是她的職業女性裝束,她一般都是以這樣的穿著出現在監獄裡。米德一家租住的海景房現在被圍成一圈的黃色警用隔離帶隔開了,外邊有人輪班站崗把守。見到隔離帶擋住了步道的去路,巴托利貓下腰從隔離帶下鑽到另一邊,隨後提起隔離帶讓夏莉跟了過去。到了隔離帶的另一邊,夏莉抬頭細細地審視了這座被美麗夏夜籠罩著的房子。這是一座占地麵積很大但布局不夠規則的兩層建築,二樓上有許多窗戶和寬寬的走廊。像大多數海邊的建築物一樣,它是反向建的:房子的主要部分,如客廳等,麵對著大海,而輔助部分,如車庫、洗衣間等,則建在靠馬路的這邊。現在,房子裡麵是燈火通明,儘管窗戶被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的,但從外麵看過去,窗子上還是不時地閃現出點點亮光。夏莉心想,與房子裡等著她的事情相比,她更願意待在房子外邊的黑暗裡,儘管她也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是多麼不切實際。有那麼一會兒,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完全沉醉在夏日的夜景裡:黑色天鵝絨般的天空上,繁星閃爍;沙灘上的沙子在星光下顯得晶瑩透亮,一邊的海浪送來隆隆的響聲。也就是片刻的猶豫,夏莉又打起精神跟著巴托利走進了這座淡藍色的海景房裡。房子裡還是處於勘查中的犯罪現場,到處都是忙碌的技術人員,到處都是在看的或是在聽的人。“我們隻是過來走走看看。”巴托利告訴那個把他們放進來的警察。這個警察顯然知道巴托利是誰,他看上去很年輕,還不到30歲,黑頭發理成了個士兵模樣的頭,瘦高個子,穿著一身深藍色製服。“這位是斯通醫生。斯通醫生,這位是普裡斯警官。”夏莉隻是禮貌地點了點頭,但沒有吱聲,眼見即將麵臨的工作,她正在內心裡忙著給自己鼓著氣。普裡斯警官也點點頭說:“那你們隨便看。”“我們推斷凶手是從車庫裡進來的。”普裡斯警官走開後,巴托利對夏莉說。“邊門的鎖是個便宜貨,有證據表明那個門是被信用卡給撥開的。”夏莉正忙著四處觀察,隻是點點頭表示了回答。他們穿過麵向露台的落地窗,徑直走進了廚房。這個廚房很寬敞,也很先進。巴托利示意夏莉往冰箱旁邊的門走過去,這扇被油漆成白色的門虛掩著,夏莉瞟了一眼,發現門裡麵是車庫。車庫裡的燈亮著,裡麵停放著一輛紅色小型廂式貨車。調查人員在車庫裡搜尋到的證據已經出來了,但這些證據並沒有引起夏莉的興趣。夏莉轉過頭來把樓下審視了一遍。用餐的地方緊鄰廚房,裡麵擺放了一張桌麵上鋪著玻璃板的餐桌和四把椅子。再過去是客廳,裡麵的家具以白藤條製品為主,地上鋪的是白地磚,牆壁被粉刷成了淺藍色,藤條椅子的坐墊上都是些吸引眼球的海濱圖案。一切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異樣。一切如常。但夏莉卻感覺胃陣陣發緊。我在這裡好像遇到一個人,也許他們都已經跨過陰陽兩界升入天國去了。“我們應該先到樓上去看看。”巴托利走在夏莉的身旁,領著她往房子前半部分走過去。夏莉首先看到的是門廳,然後是一段通向樓上的樓梯。“受害者是在臥室裡被發現的。”聽到巴托利的解釋,夏莉這才理解了為何樓下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夏莉深深地吸了口氣,跟著巴托利往樓梯口走去。她向前廳一眼望過去,看到一個技術人員正在輕輕地撣拭著門柱,試圖在上麵尋找出指紋的痕跡。當夏莉和巴托利一前一後地走上樓梯時,她隱約聽到二樓什麼地方的電視機正開著。但等他們快到樓梯頂上時,電視機的聲音又消失了。再等到他們走到二樓過道裡,一個男人從其中一個房間裡走了出來,她推斷那應該是一間臥室。這個男人大約50多歲,花白的頭發理著個平頭,臉上毫無表情,走起路來有點輕微的跛腿。他看上去很壯,大腹便便的,像個過氣的足球運動員。儘管他穿了一身便裝——上邊是海藍色運動服,下邊是灰色寬鬆褲,但任何人都會一眼看出他是警察。“巴托利,”他招呼了他們,但明顯地缺了點熱情。他的眼睛躲在厚厚的黑框眼鏡後麵,讓人覺得莫測高深。“你回來了?”“哈尼,”巴托利也像他一樣,語氣平平地回答道。“這位是斯通醫生。這位是盧·哈尼探長,斬魔山警察局的。”“目前的案件調查是我在負責。”哈尼瞥了巴托利一眼後繼續說道,“或者至少說,在聯邦調查局來人之前,我在這兒是負責的。”“我們來這兒主要是提供幫助的。”巴托利答道。夏莉本來想主動與哈尼握手,可她感覺自己手心裡全是汗,於是隻對哈尼點了點頭。哈尼正上下打量著夏莉,從他的表情來看,他好像對他麵前看到的這個女人並不怎麼待見。“這就是你帶來的連環殺手研究專家?”哈尼投在巴托利身上的目光滿是不屑。“對,我就是。”沒等巴托利開口,夏莉就搶先回答了。哈尼的這一套她並不陌生,她必須維護身份。夏莉知道,她的年齡、模樣,還有性彆,往往得不到彆人對她的重視。這也是她一直讓巴托利和其他人稱呼自己“斯通醫生”,而不是主動要他們喊她“夏莉”的原因。如果期望得到彆人的重視,她首先必須讓他們尊重自己。“哦,真沒想到。”哈尼說。“我也很高興有機會與你相見。”夏莉冷冰冰地說。“有新的進展嗎?”巴托利問道。當哈尼把目光轉向巴托利時,夏莉環視四周。她的心臟跳動開始提速,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她對即將麵對的一切感到恐懼的緣故,還是因為她在現場嗅到了什麼隱藏得很深,而她內心又真的不願意直麵的東西。哈尼搖搖頭說:“我們正在對現場再做一次勘查。這個家夥應該會留下點什麼。”“你是應該這樣去考慮。”巴托利一邊應著哈尼,一邊伸出手來扶在夏莉的後腰上,暗示她往前走。但夏莉沒有挪步,或者說,她至少沒有向巴托利顯然要帶她去的方向走。她又一次聽到了電視機的聲音。眼前有四個房間的門對著樓梯上寬敞的過道開著,電視機的聲音是從左邊離他們最遠的房間裡傳來的。在巴托利和夏莉走到樓梯上麵的時候,哈尼就是從那個房間裡走出來的。夏莉撇下巴托利暗示方向的手,小心翼翼地循著聲音的方向走了過去。她身上的每一點意識似乎都被迅速喚醒了,感覺自己像一隻處於高度戒備狀態的獵鳥犬。“主人臥室在這邊,我們先從這裡開始吧。”巴托利在她身後說,但夏莉好像什麼也沒有聽進去。“電視……”夏莉屏住呼吸,頭也不回地往那個傳來電視機聲響的房間走了過去。她剛一跨進房間的門,腳下就頓住了。環顧四周,夏莉看到房間裡的牆壁是海藍色的,一幅以航海為主題的壁畫占據了一邊的牆麵,僅在下邊留下椅子背高度的空白,光亮的硬木地板被擦得像玻璃鏡。雙人對床上的床墊被掀掉了,隻剩下船舵形的黑木床頭板擱在一頭。房間一邊還有一個同樣由黑木製作的櫃子,上麵放著一台尺寸不大的平板電視機,麵對著電視機的牆角落裡,放著一把木條靠背的扶手椅。電視機還開著,熒屏上顯示的是與龍相關的奇異畫麵。一個小男孩——就是驗屍照片上出現過的那個11歲金發兒童——正蜷縮在扶手椅裡,雙手抓著一台遊戲機,眼睛落在麵前的電視機熒屏上。他看上去瘦瘦的,比同齡的兒童個頭要小。他穿著一身點綴著足球圖案的藍色睡衣,臉上透出一股十分投入的神情。夏莉看到小男孩在遊戲機上忙著按按鈕。“這個該死的電視機老是一會兒自己開自己關的。”哈尼的聲音好像是從老遠的地方飄過來似的。“我不知道它惹了什麼鬼。”夏莉努力保持意識清醒,她知道巴托利正緊緊地看著自己。突然,哈尼唰地從她身邊閃過,一步跨到電視機跟前,狠狠地按下開關按鈕,關了電視機。其實,他根本用不著費那麼大的力氣。蜷縮在扶手椅裡的小男孩抬頭四周望望,他的目光落在了不知道什麼東西上,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夏莉知道小男孩的目光肯定不是在他們三個人身上,也不在什麼真實或是現場的東西上,他的眼睛似乎落在夏莉身後的什麼東西上,盯在那兒不動了。緊接著,恐懼扭曲了他的臉,讓他急急地扔掉遊戲機,跳下扶手椅,往嵌在牆壁裡的門逃了過去,那扇白色的門顯然是衣櫥的門。小男孩一把抓住衣櫥門上的球形把手……小男孩隨後不見了,消失了,連亮光也沒閃一下就消失了。夏莉還沒反應過來,一陣嘔吐感如浪潮一般向她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