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後。夏洛特·斯通醫生——昵稱“夏莉”——正坐在桌邊做著筆記。桌子對麵坐著一個男人,他正在細看夏莉剛剛擺在他麵前的一塊長方形卡紙板。這個男人一頭臟亂的金發被推成了囚犯頭,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帥得要命的形象。用“帥得要命”來形容夏莉麵前的這個男人再恰當不過了,因為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這個家夥內心的邪惡和他外表的俊朗一樣奪人心魄:他慣於用他魅力四射的外貌作誘餌去勾引那些天真無邪的獵物。“一個巫師拿著兩把刀,就在這兒,中間的這個圖形。”邁克爾·艾倫·賈蘭德用僵硬的食指敲打著一幅沙漏形的圖案,這是“羅夏墨跡測驗”一號卡片的主要部分。麵前的賈蘭德隻要一動身子,銬住他雙手手腕的手銬鏈子就會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他的腳踝也被鐵鐐銬住了,腰部被一根鐵鏈拴在一個粗實的鐵環上,鐵環又深深地固定在牆體裡麵。在這樣一個四周隻有死灰色牆壁和整澆的水泥家具——包括他們兩個所坐的凳子和麵前的桌子——的空間裡,賈蘭德的橘黃色短袖連衫褲囚衣成了唯一的一點顏色。“緊貼在兩邊的兩個圖形是握著刀的拳頭,而這個地方是從手裡滴下來的血。”“嗯……”夏莉輕輕地應著。她對賈蘭德的回答故意擺出一副處變不驚的姿態,她要讓賈蘭德覺得她是在全神貫注地做著評估。夏莉這樣做,既起到了鼓勵賈蘭德參加測試的作用,又讓賈蘭德無法確定她這邊對他的描述究竟做出了什麼樣的判斷。從測試的曆史記錄來看,大約95%的測試對象都把第一張圖看作是蝙蝠、蝴蝶或是飛蛾。當然,賈蘭德與眾不同的回答也並非意料之外。夏莉知道,麵前這個她所打交道的家夥,雖有英俊瀟灑的外表,卻是一個早就被宣判有罪的連環殺手,而連環殺手幾乎無一例外地都以暴力和攻擊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這個巫師殺了人。”賈蘭德肯定地說,他的南方口音拖得很長。他邊說邊抬起天藍色的眼睛,狡詐地揣測著夏莉的反應。36歲的賈蘭德有著方方的下巴,寬大的顴骨和前額,高聳的鼻子和勻稱的嘴形。他一身強健發達的肌肉,再加上6英尺3英寸的身高,這樣的外表讓他無論什麼時候想在這個國家的任何酒吧裡拈花惹草,都不會是個難題。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也是家常便飯,在弗吉尼亞州至少就有7次案底。那些女人都被他一個一個地砍死了。四年前,他被抓住並判處死刑,現在,他隻是在等待走完法律程序中苟延殘喘而已。在所剩無幾的時日裡,他成了華倫斯嶺州立監獄的在押犯人。華倫斯嶺州立監獄是聯邦政府在弗吉尼亞大石縫地區安全設施最為齊全的監獄,裡麵設有“特殊監區”,專門用來關押那些臭名昭著的罪犯,賈蘭德就是其中之一。作為一個精神病理醫學專家,夏莉因為研究連環殺手所取得的成就,迅速在全國聲名鵲起。她眼下正在這個監區實施一個對賈蘭德和其他七個連環殺手的罪犯評估項目。現在,她把自己和賈蘭德一起關在這個小房間裡,房間四周的牆壁是用煤渣空心磚砌成的,顯得毫無生氣,在押犯人一般在這裡與他們的律師會麵。報警器的按鈕嵌在靠她這邊的桌麵裡,監控攝像頭高高地安裝在房間上方的角落裡,一刻不停地監控著房間裡所發生的一切。即使是在8月悶熱的白天,房間裡仍然是寒氣逼人,整個房間局促得有可能讓她染上幽閉恐懼症。所幸的是,因為司法部為這個項目提供了資助,儘管監獄長不情願,他還是為她在這旁邊配了一間辦公室。“那這張呢?”夏莉把一號卡紙板換成了二號卡紙板,並努力繼續保持不動聲色。現在的時間是下午4點多鐘,她4點半就要離開監獄。與賈蘭德見麵總是讓她筋疲力儘,今天也不例外。她從心底裡渴望著下班後能沿著兩邊樹木叢生的山路,一路跑到華倫斯嶺的嶺頂上再折回來。一般情況下,夏莉這樣跑個來回不會感到吃力。跑完之後,她就回家,做飯,拾掇點園子裡的活,再稍事整理整理房間,有時還看會兒電視。在這樣一個令人壓抑的環境下工作一整天後,她在大石縫的家就是一個舒適安逸的庇護所了。“見鬼,這是一顆心,”賈蘭德匆匆地對著二號卡紙板瞅了一眼就說。“是顆帶血的心,剛摘下來的,才從某人的胸腔裡拎出來的,可能還在跳動呢。”他又一次試圖揣測夏莉的反應。為了保證研究不受影響,夏莉正竭力壓製著自己的情緒。一般的受測對象都會把這幅圖形看作是兩個人,或是一個諸如大象或熊之類的動物,而賈蘭德所給出的離經叛道的解釋至少可以說是非常有趣的。對於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回答,夏莉應該非常興奮,因為她可以據此推斷:把墨跡測驗用於對不良青年的測試,可以從他們當中找出潛在行為異常的人。但她馬上又對這樣的推斷將信將疑:賈蘭德之所以給出這樣血腥的解讀,起碼部分地是想耍弄她。夏莉於是不置可否地把賈蘭德的解釋記了下來。一看夏莉這樣,賈蘭德便把粗壯的前臂擱到桌上,傾身問道:“醫生,你結婚了嗎?有孩子了嗎?”就在這時,夏莉的目光與賈蘭德的目光撞在了一處。從他明亮的眼神中,夏莉知道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賈蘭德正在從他們的會見中尋找快樂呢。作為監獄僅有的五六名女性工作人員之一,麵對那些男性囚犯對她的強烈興趣,她已經習以為常了。隻要她到了牢房視線之內,走到哪兒,伴隨著她的總是那幫家夥對著她學狼嚎、學貓叫,做出各種各樣的淫穢暗示。麵對這些挑逗,夏莉一般總能做到不為所動。可是,今天的情形有點不同,賈蘭德不是在監房裡。儘管他被器械約束得沒法伸出手腳碰到她——即便他有這樣的想法——但他們倆現在的距離還是太近了。如果她不是十分清楚他的身份和經曆,他身上所特有的那種粗獷男人氣息會像吸鐵石一樣,讓她甚至可能會主動投懷送抱。這就證明,麵對像賈蘭德這樣一類的捕食者,她和其他任何人一樣,也很容易就會上當受騙。對賈蘭德所提出的兩個問題,夏莉的答案應該都是“沒有”,但夏莉不想就這麼告訴他。這是他們的第三次會見。每次會見,賈蘭德總是變著花樣引誘她,撩撥她,讓她知道他是個男人。像許多連環殺手一樣,賈蘭德的外表魅力十足,隻要他想做,他就能像控製開關一樣,控製自己的個性。需要的時候,他可以表現得彬彬有禮,十分討人喜歡;不需要的時候,他就表現得完全相反。英俊的外貌加上複雜的個性,那就是一個奪命的混合體。當他接近那些毫無戒備的女人時,她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是一個鐵石心腸的冷酷殺手,她們更多地把他看作是她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大多數連環殺手之所以很危險,原因之一就是他們善於把自己偽裝成普通人,善於融入到社會的組織細胞中去。他們看上去像大多數普通人一樣循規蹈矩,心懷善意,毫無歹念。這幾乎就成了他們的保護色——變色龍一樣的保護色。他們具有變色龍的才能,能夠為自己披上和周圍環境一致的顏色,避免被他人發現。夏莉之前就已經發現賈蘭德是一個善於偽裝的高手。“賈蘭德先生,你是知道規則的。”夏莉故意控製住語氣,她要表明自己沒有受到他的乾擾。但是,在賈蘭德所看不到的內心世界裡,她開始感覺心跳加快,血流提速。她覺得這樣的反應,就跟一個捕蛇人看到一條吐著芯子的響尾蛇一樣,她的體內明顯地感覺到對潛在的死亡威脅所具有的本能敬畏。“我們的言行必須嚴格限於測試。要不然,我就宣布結束,叫人把你押回監房去。”賈蘭德的監房是一個6英尺寬、8英尺長、沒有窗戶的立方體,他每天被單獨關在裡麵長達23個小時。但是,有了夏莉的會見,那就不同了。這樣的會見可以讓他走出監房,和夏莉單獨在一起大約兩個小時,把他提出、送回監房又要耗費半個多小時,再加上通常放風的一個小時。不僅如此,與他會麵的還是一個女性。夏莉知道,對賈蘭德這樣一個苟延殘喘的人來說,這樣的待遇肯定是一份特殊享受。賈蘭德聳了聳寬大的肩。“醫生,你難道就不能破一次規矩嗎?去他媽的規則,玩點你想玩的好嗎?”他死盯著夏莉,揣測著她的態度。他一心想挑起她給出一點激勵性的反應,而不是她到現在一直都在極力保持著的職業姿態。不可能,我知道你是什麼貨色。夏莉看到過死於賈蘭德之手的受害者驗屍照片,知道他能做出什麼舉動來。所以,她仍然端著一副毫無表情的麵孔,不動聲色地看著他。“最後一次機會,賈蘭德先生。我們現在做三號測試卡片。”夏莉換過他麵前的卡紙板。“你現在看到什麼了?”賈蘭德低下頭掃了一眼,抬起頭來對著夏莉的目光說:“寶貝,你要我看到什麼就是什麼。”夏莉再也裝不下去了。她緊抿嘴唇,眼神裡透出的隻有惱怒。雖然賈蘭德坐在那兒動彈不得,她還是能感到賈蘭德從她變化了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什麼。毫不奇怪,她從一開始就覺得賈蘭德有著強烈的欲望,想看到她沮喪或是發怒,或者做出超出一個醫生和測試對象之間關係的舉動。多年住院醫生的經曆、三年潛心研究連環殺手的思維過程、情感世界和人生觀,她知道賈蘭德現在想要什麼:一種親密關係。她也知道該如何反應才能拒絕他的欲望,而且還是不露聲色地拒絕。“我看我們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夏莉伸手把賈蘭德麵前的卡紙板收了過來,重新放回到擱在她這邊桌麵上的文件夾裡,然後站起身來。賈蘭德也想站起來,但那些限製他自由的器械讓他隻能挺了挺身子看著夏莉。在這樣一個房間裡,賈蘭德的體型已經大大超出了他所應該占有的一半空間。在夏莉合上筆記本的當兒,賈蘭德的目光又一次意味深長地迅速把夏莉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就像男人遇上喜歡的女人一般都要再看上一眼一樣。當他再一次把目光移到夏莉頭上時,夏莉發現他的眼睛正火辣辣地盯著自己,夏莉感到他眼裡放射出的全是充滿荷爾蒙的能量,這又一次提醒她:這是個危險人物。“我叫約翰森進來,”——為保證會見室裡麵的安全,獄警約翰森就在外麵等著,他還時不時地透過鐵門上覆蓋著鐵絲網的玻璃小窗口往房間裡掃上一眼——“把你送回到監房裡去。”“哎,醫生,哎哎,我隻是……”賈蘭德的話還沒說到一半,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夏莉吃驚地朝四周看看,像這樣中途打斷會見的事以前還從來沒有發生過。約翰森以及其他相關人員都知道,夏莉主動把門打開招呼約翰森進來,就說明她和賈蘭德的會見已經結束。約翰森還在不停地敲門,而且一聲緊似一聲。不僅如此,他的麵孔還出現在門上的小窗口上。夏莉對約翰森如此這般的舉動疑惑不解,皺著眉頭離開桌邊去給他開了門。“什麼事?”“嗨,約翰森,你真是太想我了,都等不及醫生結束啊?”還沒等約翰森回答夏莉的問話,賈蘭德就搶先拖長了聲音發話了。這個身材高大、體壯膀圓、禿頂的獄警厭惡地看了賈蘭德一眼,轉身麵向了夏莉。“對不起,斯通醫生,有兩個聯邦政府的人到監獄來指名要見你。監獄長剛剛把他們帶到你辦公室去了。他要我來通知你立即到那兒去見他們,事情比較急。”“聯邦政府的人?”夏莉聽了約翰森的回答不禁眉頭緊皺。這當兒,約翰森已經走到房間裡麵來了,身後沉重的鐵門自動關上並且上了鎖。夏莉轉身回到桌子跟前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思忖著:也許是司法部來人檢查工作?雖然以前沒有發生過,但考慮到自己的研究是聯邦預算資助的,這樣的檢查總是有可能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感覺自己的資助可能就存在風險了,這樣的憂慮讓她的心頭不禁為之一震。“哦——哦,醫生,你是個壞姑娘,是不是啊?”夏莉能做的就是不讓沮喪的目光落到賈蘭德身上。她瞬間穩住了自己,努力不去理睬他。約翰森可沒這些顧忌。“你給我閉嘴。”他朝著賈蘭德吼道,而賈蘭德的回應是朝他豎起了中指,這讓約翰森氣得滿臉通紅。“是聯邦政府哪個部門的人?”夏莉問道。她知道約翰森實際上會說的,她之所以這樣問隻是想打個岔。“是聯邦調查局的,”聽到約翰森明確無誤地告訴她是聯邦調查局的人要見她,夏莉在意外之餘,解除了對失去研究資助的擔憂。但與這項資助毫無關聯的聯邦調查局來找她,讓她愈加奇怪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在這兒等你結束,然後我們再繼續。”賈蘭德一邊說,一邊從桌子對麵對著夏莉一個勁兒地訕笑。“我得告訴你,我才開始感覺它們是些墨水點子。如果我們繼續下去,或許你能從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也許是真實的東西。”這時候,夏莉的眼神與他相遇了,但她努力克製住自己的反應,繼續保持著一個醫生與一個受測對象之間的關係,這對她的研究至關重要。她的研究要求她不管在什麼時候,都要把測試和受測對象置於掌控之中。但是,她的體型——5英尺6英寸高,118磅重——儘管勻稱結實,還是讓她缺少那麼點一言九鼎的氣勢,哪怕是麵對一個不及賈蘭德這樣強勢的人。當然,她的性彆天生就已經讓她處於不利的地位。夏莉十分清楚,至少在那些受測對象的眼裡,她就是他們的潛在獵物。為了保持對局麵的控製,她主要使用的是條件—反射法中的獎勵—懲罰等手法。她知道賈蘭德把他們的會見主要是當作娛樂。因此,對賈蘭德來說,提前結束會見本身就是對他的一種懲罰。“你該把賈蘭德先生帶回監房去了。”夏莉對約翰森說。她有意不去直接回答賈蘭德,就是要加重對他的懲罰。賈蘭德眯起眼睛拉下了臉,有那麼一瞬間,夏莉覺得自己捕捉到了他隱藏在俊朗外貌下麵的魔影。她感到焦慮煩躁所帶來的顫抖一下子滑向了神經末梢,驅使血流再次加速。但她還是在瞬間努力控製住了自己,沒有讓內心的過度反應表露出來。夏莉不斷提醒自己,這個家夥享受恐懼,他的本性幾乎無處不被暴力所浸淫,已經深入到骨髓裡去了。隻要他被關著、銬著,就不會產生任何威脅。可是,要是放他自由了呢——哼,她可不想哪天在一個昏暗的小巷子裡單獨撞見他。他不可能活著走出監獄的。夏莉覺得奇怪,這個想法並沒有讓自己感到絲毫快意。她手臂裡抱著筆記本和測試卡紙板,轉身朝門口走去,把後背留給了賈蘭德。夏莉做出這樣的姿勢就是要告訴賈蘭德:她不畏懼他。“哎,醫生,再見。”賈蘭德在她身後喊道。賈蘭德現在的語氣完全是厚顏無恥了。夏莉眉頭擰到了一處,她打開會見室的門徑直走了出去,好像根本沒聽到。“該死的家夥,你最好住嘴——”約翰森對著賈蘭德嗬叱道。會見室的門在夏莉身後哢噠一聲又重重地關上了,她也不知道約翰森接著說了些什麼。暫時把賈蘭德置於腦後,夏莉一陣輕鬆。儘管頭頂上的日光燈夠亮的了,走在那個沒有窗戶的過道裡,夏莉還是感到隧道似的昏暗沉悶。空氣中彌漫著空調冷氣所帶來的淡淡黴味,與過道裡彌漫的臊味、汗味混合在一起,讓人覺得極不舒服。牢獄裡所特有的聲響——鐵門拉開關上所發出的哐當聲,男人怒氣衝天的吼叫聲,鐐銬拖在地上的鋃鐺聲——構成一幅常年讓人神經高度緊張的背景。過道的儘頭安著兩扇厚重的網格式氣閘隔離鐵門,一邊一個人在那兒把守著。這道鐵門把監區和辦公區隔開,鐵門幾步之外就是夏莉的辦公室。辦公室的麵積比她剛剛離開的會見室差不多要大一倍,足夠放下一張L型金屬質地的辦公桌。辦公桌上有她的手提電腦和她工作所需的一些其他物品。除此之外,辦公室裡還放了一個高高的文件櫃和兩把一次成型的塑料椅子,這樣,訪客來了就有地方可坐了。辦公桌後麵的牆上掛了一幅照片。照片上,一輪紅日正從藍嶺山脈升起,給房間平添了些許生氣。房間一旁的角落裡擱著一個立架,上麵支著一塊白板。上麵亂七八糟地寫著一些殺人犯的名字和他們的犯罪手法,夏莉正在對這些人展開研究。她平時習慣把辦公室的門關著,而她現在看到門是虛掩著的,兩個穿著深色正裝的人和監獄長比爾·皮尤正站在辦公桌前麵。他們中的一個人正在看著她掛在門右邊牆上的學位證書,另一個人正在和監獄長說著話。“斯通醫生。”皮尤跟她打了個招呼。夏莉知道,監獄長對她在監獄的存在並不太歡迎——她猜想可能是因為她的到來,又添了一雙眼睛關注他的所作所為。他的那些做法,即使是用來對付關在狗欄裡的動物,也會招致舉國反對的。不過,皮尤平時對她總是客客氣氣的。見到皮尤跟自己打招呼,夏莉也禮貌地點了點頭。皮尤中等身材,啤酒肚子,頭頂已經開始謝了。他長著鷹鉤鼻子和小嘴,無框眼鏡後麵的眼睛,總是跟他那身皺巴巴的製服一樣灰灰的,透出一股冷漠和戒備的神情。“你有客到訪,他們是從聯邦調查局來的。”“二位先生好。”夏莉的目光落在了兩個新來的人身上。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特工托尼·巴托利。”當夏莉走進辦公室後,正在仔細看著她學位證書的那個人轉過身來一邊做著自我介紹,一邊微笑著把手向她伸了過來。這個人個子很高,6英尺1英寸左右,有著一副瘦削精乾的身材。儘管不像賈蘭德那樣魅力十足,但外貌也足以讓她多看一眼。更加吸引人的是,他有可能還不是一個連環殺手,這讓夏莉感覺生活突然有了期盼。三十五六歲的年紀,也許接近40了。白襯衫上打著一條紅色領帶,一頭黑發打理得乾乾淨淨的;淡褐色的眼睛,曬成褐色的皮膚裡透出健康活力的氣息——她特彆注意到他身上的褐色皮膚——這種膚色在監獄裡可是稀罕之物。夏莉感覺他的握手非常有力,充滿了熱情。“特工布茨·克萊因。”另一個人接著上來和她握了手。這個人看上去年輕了點兒,個頭也小了不少,大概隻有5英尺10英寸高,瘦削的臉龐棱角分明,架著一副黑框眼鏡。他的棕色卷發剪得很短,像鋼絲球似的趴在頭上。眼鏡後麵的一雙眼睛和他領帶的顏色一樣,碧藍碧藍的。他們兩個加在一起,就是那種英俊男人和雜耍小醜的經典混合體,是那種每個女人都會和他們在酒吧或是夜總會裡談上幾個小時摸摸底的角色,女人對這樣的人再熟悉不過了。就在鬆開克萊因手的時候,夏莉眼角的餘光瞥到賈蘭德正挪著步子從她辦公室門前的過道走過。因為腳踝被鐵鐐拴住的緣故,他的步子顯得非常笨拙。約翰森——比賈蘭德矮了幾英寸,但卻胖了許多——鐵青著臉,抓著賈蘭德手肘彎上部,正押解著他回監房去。賈蘭德身上的手銬腳鐐哐當哐當地響著,引得兩個特工朝門外過道方向望過去。正在四處張望的賈蘭德一眼就看到了夏莉,他朝夏莉洋洋得意地搖了搖手指,儘管他的手銬被鐵鏈串綁在腰間。那樣的表情惹得夏莉很惱火,她趕緊把目光從他身上挪開去了。“看看我能為你們做點什麼?”夏莉一邊問兩個特工,一邊從他們身邊走到辦公桌前,把手中的筆記本和墨跡測試卡紙板放到辦公桌上。等她轉過身來,賈蘭德的身影已經越出了她的視線,而麵前的兩個特工正看著她。夏莉知道他們看到了什麼:一個32歲的女人,身材瘦削,穿戴非常保守——這是因為夏莉工作在一個高度緊張、且是男性為主的世界裡。她的“製服”包括一雙黑色運動鞋、一條黑色的寬鬆褲和一件淺藍色的襯衫。夏莉有意識地用這樣一套裝束來遮隱自己的女性特征。白大褂胸前的紐扣扣得齊齊整整,寬寬大大地穿在外麵,掩蓋了她身上有棱有形的部分。她把齊肩的栗褐色頭發綰在頭後,用一個大大的銀發夾夾著。一副小小的銀耳環和一隻黑色男式表是她身上僅有的飾品。夏莉的相貌並不太出眾,嘴看上去還有點大,麵色過於蒼白,眼睛是那種斜紋布樣的深藍色。偶爾和她約會的那些男人總說她漂亮,她知道那是他們想把手伸進她褲襠裡時才會這樣說的。所以,她一般不會把這些男人的話當真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皮尤先生,我們需要和斯通醫生單獨談談。”巴托利的語氣客氣禮貌,卻又不容置疑。“當然可以,我理解。嗯,你們結束之後,讓斯通醫生把你們帶到我辦公室來,我來安排人把你們送出去。”“行,謝謝。”巴托利友好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把皮尤送到門口後隨即把門關上了。現在,房間裡隻有夏莉和兩個特工了。夏莉倚在辦公桌的邊上等著他們先開口說話,她有種感覺,不管這兩個人接下來要說什麼,肯定都不是她願意聽到的。“也許她應該坐下來聽你說。”當巴托利關上門回到他們跟前時,克萊因神情緊張地看了巴托利一眼建議說。“她就在我們跟前,她能聽到你說的什麼。”巴托利毫無表情地對克萊因說。“什麼事?”內心的焦慮驅使夏莉血壓上升,她來回地看著麵前的這兩個人。“啊,不需要,我不需要坐下來聽。”“我們是聯邦調查局特殊環境部的。特殊環境部不在聯邦調查局本部裡麵,而是在匡提科。我們到這兒是來尋求你幫助的。”巴托利說。“我們手頭上有個連環殺手的案子,我們專程到這兒來,是要請你為我們的調查提供幫助。”夏莉胃部一陣痙攣。雖說她一直都致力於連環殺手的研究,試圖弄清每個細節,他們是些什麼樣的人?是什麼引發他們犯下如此惡行?是生理的原因還是心理的原因驅使他們犯下樁樁命案?他們身上是否有什麼標記或是共同點,幫助我們在他們沒有動手殺人之前,就能把他們甄彆出來……但是,夏莉的工作完全是研究性的。一方麵她要客觀地確定引發恐懼的根源(也就是連環殺手),了解所有的相關因素;另一方麵,她又要儘量讓自己與連環殺手保持一個合理的心理和物理距離,這是傳統的“創傷後焦慮綜合征”防治原理,也是她用來處理過去不幸遭遇的方法。當然,她不得不麵對的現實情況是:連環殺手往往藏跡於無辜的人群之中,讓她無法有效地做到這一點,這又讓她感到非常無助和恐懼,就像她17歲那年丟下赫莉逃走時一樣。“我願意儘我所能來幫助你們。”夏莉雙臂交叉抱在胸前說。陣陣寒意慢慢地爬上身來。她心想:這一定不是其他什麼原因,肯定是空調的溫度調節裝置失靈了。“如果你們要我幫你們整理罪犯的材料,我需要一些基本信息,有幾個受害者?他們的年齡、性彆?他們有哪些共性?他們是如何遇害的?屍體是在哪兒被發現的……”“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巴托利舉起手來打斷了夏莉滔滔不絕的演說。一旁的克萊因也點點頭表示同意巴托利的觀點。“昨天夜裡,一個住在北卡斬魔山附近的17歲女孩從家裡被擄走了,她的一家——母親、繼父、一個弟弟——被殺,這是兩個月以來第三個家庭遭遇這樣的攻擊。在前兩起案件中,我們發現,兩個失蹤女孩是在她們家人遭難大約一周之後才被殺的。有證據表明:這些失蹤女孩從她們被綁架出來到她們屍體被發現之日這個期間裡,她們是活著的。因此,現在失蹤的這個姑娘——貝莉·埃文斯——我估計我們要把她活著救出來,留給我們的時間也隻有五六天了。”夏莉聽著聽著,不覺手心出汗,雙耳轟鳴,胃裡開始翻江倒海。儘管不太可能,但他描述的情節聽起來像……“這不會是個玩笑吧?”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