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大藥房櫃台牆上的時鐘顯示此刻是九點三十分,坐在藥房內的人有的咳嗽,有的閉上沉重的眼皮,有的看一眼牆上的紅色數字,又看一眼手中的領藥號,仿佛手中拿的是一張可以改變一生的樂透彩票,喊號器每響一聲就代表公布了一個新的開獎號碼。他沒取號碼單,隻想坐在藥房裡的電暖器旁,但他察覺到自己身上的藍色外套引來了不必要的注意,因為藥局員工開始對他投以異樣的眼光。他朝窗外看去,在白霧後麵看見模糊的太陽輪廓。一輛警車從街上駛過。這裡有監視器。他必須繼續移動,可是要去哪裡?他身上沒錢,會被餐廳和酒吧趕出來。現在連信用卡也沒了。昨晚他決定去取款,儘管知道這樣做可能會被追蹤,他還是去了。他離開救世軍旅社,走在深夜街頭,最後在遠處找到一台提款機,但提款機隻是吞了他的信用卡,一克朗也沒給他,隻讓他確認了已經知道的事:警方正在追捕他,他再度陷入了包圍。冷清的餅乾餐廳沉浸在排笛的樂聲中。午餐和晚餐之間沒有多少客人,因此托雷·比約根站在窗前,用恍惚的眼神看著卡爾約翰街,並不是因為窗外景色迷人,而是因為電暖器就裝在窗戶下方,而他卻似乎怎麼也暖和不起來。他心情不好,接下來這兩天他必須去拿飛往開普敦的機票,但他算了算,確定了自己一直以來都知道的一件事:他的錢不夠。即使他努力工作,錢依然不夠。當然,今年秋天他買了一麵洛可可式的鏡子回家,但還是有很多錢花在香檳、可卡因和其他昂貴的玩樂上。如今他的生活失控了,不過老實說,這正是他脫離惡性循環的好時機,脫離可卡因派對、吃安眠藥睡覺,以及用可卡因來提神、加班賺錢以支持這些惡習。現在他的銀行賬戶裡一克朗也沒有。過去五年中,他每年都去開普敦慶祝聖誕節和新年,而非老家維果斯黑村,因為那裡有狹隘的宗教信仰、父母沉默的指責、叔伯和侄子難以掩飾的厭惡神情。比起花三個星期忍受酷寒低溫、陰鬱黑暗和單調無聊,他寧願選擇耀眼的陽光、美麗的人群和刺激的夜生活。此外還有遊戲,危險的遊戲。每年十二月到一月,歐洲的廣告代理商、電影團隊、模特和男男女女都會擁入開普敦,他就是在那裡找到了誌趣相投之人。他最喜歡玩的遊戲是盲約。開普敦這座城市原本就不以安全著稱,在開普敦平原區的小屋裡約見男人,更是要冒生命危險。然而他就是會做這種事。他不確定為什麼要做這種白癡的事,隻知道自己需要危險才會有活著的感覺。可能會受到懲罰的遊戲玩起來才有意思。托雷用鼻子聞了聞,他的白日夢被一股氣味打斷,他希望這味道不是從廚房傳出來的。他轉過身去。“嘿。”他身後的男子說。倘若托雷不是專業的服務生,臉上一定會出現不滿神情。站在他麵前的男子不僅身穿不得體的藍色外套——這種外套在卡爾約翰街的毒蟲身上經常看得到——而且還滿麵胡楂,眼泛血絲,渾身散發著尿騷味。“還記得我嗎?”男子說,“男廁的那個。”托雷以為男子指的是一家叫“男廁”的夜店,後來才想到他說的是洗手間,於是認出了對方。也就是說,他認出了男子的聲音,同時腦子裡在想,不到一天之內少了刮胡刀、淋浴和一夜的睡眠等文化必需品,竟會讓一個人的外表產生這麼大改變。也許因為剛才緊張的白日夢被打斷,這時托雷依次產生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首先,他感到欲望的甜蜜刺激,因為男子之所以回來,顯然是因為上次的挑逗和短暫但親密的肢體接觸。接著,他感到震驚,眼前浮現出男子手中拿著沾有洗手液的手槍的畫麵。此外,警察來過餐廳,表示那把手槍跟那個被謀殺的可憐的救世軍軍人有關。“我需要住的地方。”男子說。托雷用力眨了兩下眼睛,不相信自己聽見的。而他站在這個可能是冷血殺人犯的男子麵前,為什麼沒有丟下一切,跑出去大叫警察?警方甚至公布說,若民眾提供線索協助破案,可以得到獎金。托雷朝房間另一側望去,看見領班正在翻看訂位簿。為什麼他反而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神經產生了一種奇特又愉悅的震動?而且這種感覺擴散到全身,令他一邊尋找適當的話語,一邊還打了個冷戰。“一晚上就好。”男子說。“我今天要上班。”“我可以等。”托雷打量男子,心想這簡直是瘋了,同時他的頭腦緩慢而無情地把他愛冒險的個性和一個也許可以解決燃眉之急的方法結合起來。哈利搭乘機場特快列車在奧斯陸中央車站下車,慢跑穿越格蘭區,來到警察總署,乘電梯前往劫案組,大步經過走廊,進入被稱為痛苦之屋的影音室。影音室小而無窗,裡麵陰暗又悶熱。哈利聽見鍵盤上傳來手指快速敲擊的聲音。畫麵閃耀的光線勾勒出屏幕牆前的人影。“你看到了什麼?”哈利問那人。“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貝雅特·隆恩並未回頭,但哈利知道她的眼睛已出現血絲。他見過貝雅特工作的情景,她連續盯著屏幕好幾小時,不斷地倒帶、停止、調焦、放大、儲存,旁人完全不知道她要找的是什麼,或能看到什麼。這裡是她的地盤。“說不定可以提供解釋。”她補上一句。“我洗耳恭聽。”哈利在黑暗中摸索,腳撞到了什麼,他咒罵一聲之後才坐下。“準備好了嗎?”“說吧。”“好,來見見克裡斯托·史丹奇。”畫麵中一名男子來到提款機前。“你確定嗎?”哈利問道。“你不認識他?”“我認得那件藍色外套,可是……”哈利聽見自己語帶迷惘。“先繼續往下看。”貝雅特說。男子把一張卡插進提款機,站立等候,接著轉頭麵對監視器,露齒而笑。那是個假笑,背後的含意跟笑容正好相反。“他發現沒辦法取錢了。”貝雅特說。畫麵中的男子不斷按按鍵,最後用手打了一下鍵盤。“現在他發現卡片拿不回來。”哈利說。男子凝視提款機屏幕好一會兒。接著,男子拉起袖口,看了看表,轉身離去。“那塊表是什麼牌子?”哈利問道。“玻璃鏡麵會反光,”貝雅特說,“但我放大畫麵之後,看見表盤上寫著SEIKO SQ50。”“聰明,但我看不出任何解釋。”“解釋在這裡。”貝雅特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屏幕上出現男子的兩個畫麵,其中一個畫麵裡他正在拿出信用卡,另一個畫麵中他正在看表。“我選這兩個畫麵是因為他的臉大概在相同位置,這樣比較容易看出來。這些畫麵的拍攝間隔是一百秒多一點。你看得出來嗎?”“看不出來,”哈利若有所思地說,“看來我對這個不在行。我連這兩個畫麵中的人是不是同一個都看不出來,也看不出他是不是我在德揚公園見過的人。”“很好,那你就看出來了。”“看出什麼?”“這是他在信用卡上的照片。”貝雅特按了一下鼠標,屏幕上出現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個打領帶的短發男子。“這是《每日新聞報》在伊格廣場拍到的照片。”屏幕上又出現兩張照片。“你看得出這是同一個人嗎?”貝雅特問道。“呃,看不出來。”“我也看不出來。”“你也看不出來?如果你也看不出來,那就表示這不是同一個人。”“不對,”貝雅特說,“這表示我們麵對的是所謂超彈性臉的案例,專家稱之為啞劇臉。”“你在說什麼啊?”“這個人不需要化妝、易容或整形,就能改變他的容貌。”哈利在紅區會議室裡等所有調查小組成員都到齊之後,說:“現在我們知道,要追查的隻有一名男子,我們暫時先叫他克裡斯托·史丹奇。貝雅特?”她打開投影機,屏幕上出現一張臉,雙眼閉著,臉上似乎戴著一張塗滿紅色意大利麵的麵具。“各位現在看到的是臉部肌肉示意圖,”貝雅特開始說,“人類可以用這些肌肉來做出表情,因而改變麵容。其中最重要的肌肉分布在額頭、眼睛周圍和嘴巴周圍。比如說,這是額肌,它和皺眉肌一起運動,可以皺眉或揚起眉毛。眼輪匝肌則用來閉起眼皮,或在眼睛周圍形成褶皺,等等。”貝雅特按下遙控器。屏幕上出現一個雙頰高高鼓起的小醜。“我們臉上有數百條肌肉,但即使是那些用來做表情的肌肉,使用率也非常低。演員和表演者會訓練臉部肌肉,讓肌肉達到最高的運動幅度,一般人的臉部肌肉則往往在小時候就失去了活動能力。然而,即使是演員或啞劇表演者也會運用臉部來做出肌肉運動,以表達某些特定情緒。這些情緒對人類來說非常重要,全人類臉上都看得到,而且為數不多,包括憤怒、快樂、戀愛、驚訝、咯咯笑、大笑等。不過大自然賦予我們的這張肌肉麵具,其實可以做出幾百萬甚至無數種臉部表情。鋼琴家對腦部和手指肌肉的聯結做了強化訓練,因此十根手指可以同時做出十種不同的獨立動作,而且手指的肌肉還不算很多。那麼,我們的臉部有什麼能力呢?”貝雅特把畫麵切換到史丹奇站在提款機前。“呃,比如說,我們可以這樣。”畫麵以慢動作播放。“它的變化非常細微,小肌肉緊繃後放鬆,而小肌肉的動作可以改變表情。那麼臉部是否出現了很多改變呢?其實沒有,但腦部用來辨認麵孔的區域,也就是梭狀回,對於細小的改變非常敏感,因為它的功能就是區分成千上萬張在生理結構上非常相似的麵孔。臉部肌肉的細微調整,就能讓一張臉看起來像是另一個人。比如說這個。”畫麵停在最後一格。“嘿!地球呼叫火星。”哈利聽出這是麥努斯·史卡勒的聲音。有些人笑了起來,貝雅特則雙頰泛紅。“抱歉,”麥努斯環視四周,自鳴得意地咯咯笑了幾聲,“這還是史丹奇那個外國佬啊。科幻情節是很有娛樂性,可是一個人的臉部肌肉隻要這裡緊一點,那裡鬆一點,就能讓人認不出來?我個人覺得這太扯了。”哈利正要爆發,但又改變心意,興味盎然地朝貝雅特看去。兩年前貝雅特若是聽見這種批評言論,一定會當場崩潰,他還得幫忙收拾爛攤子。“據我所知,好像沒有人問你的意見,”貝雅特說,雙頰依然泛紅,“但既然你有這種疑問,我就為你舉例,讓你能夠了解。”“哇,”麥努斯高聲說,並高舉雙手做防衛狀,“隆恩,我可是對事不對人哦。”“人死之後,會出現一種叫作死後僵硬的情況,”貝雅特繼續說,並未被麥努斯壓製,但哈利看見她鼻孔微張,“身體和臉部肌肉都會變得僵硬,這就跟繃緊肌肉一樣,於是當家屬來認屍時會發生什麼典型狀況?”接下來是一片沉默,隻聽得見投影機風扇的嗡嗡聲。哈利的嘴角泛起微笑。“他們認不出死者。”一個人清楚大聲地說,哈利並未聽見甘納·哈根走進會議室,“這種事在戰爭時期家屬認屍時經常發生。當然,死者身上穿了製服,但有時即使是他們的戰友也得查看身份識彆牌。”“謝謝。”貝雅特說,“史卡勒,這樣有沒有解釋你的疑惑?”麥努斯聳了聳肩,哈利聽見某個人在大笑。貝雅特關上投影機。“每個人臉部肌肉的彈性或活動性不儘相同,有的人可以靠訓練來提高,但有的人可能來自遺傳。有些人無法分辨左臉和右臉的肌肉,有些人在訓練之後可以獨立運動每一條肌肉,就好像鋼琴家那樣。他們的臉就叫超彈性臉,或啞劇臉。根據已知案例,基因遺傳是很重要的因素。這種能力在人年輕時或小時候習得,而臉部彈性非常高的人通常患有人格障礙,或在成長期間經曆嚴重創傷。”“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麵對的是個瘋子?”哈根說。“我的專長領域是麵孔,不是心理學,”貝雅特說,“但至少我們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哈利?”“謝謝你,貝雅特,”哈利站了起來,“現在大家知道我們麵對的是什麼樣的人了吧?有問題嗎,李?”“要怎樣才能捉到這個怪物?”哈利和貝雅特交換眼神,哈根咳了一聲。“我不知道,”哈利說,“我隻知道這一切不會結束,除非他完成任務,或我們完成任務。”哈利回到辦公室,看見蘿凱來電的留言,便立刻打電話給她,他不願想太多。“最近好嗎?”“要去最高法院了。”哈利說。這是蘿凱的父親常說的一句話,是個自己人才聽得懂的笑話,流傳在上過東部戰線的挪威士兵之間,因為他們戰後回國卻得麵對審判。蘿凱聽了大笑,激蕩出溫柔的漣漪。哈利曾為了每天聽見這笑聲,願意犧牲一切,即使到現在也還是如此。“你一個人在辦公室嗎?”蘿凱問道。“不是,跟平常一樣,哈福森坐在那裡聽我說話。”哈福森從伊格廣場的證人報告上抬起頭來,咧嘴笑了。“歐雷克需要有人跟他說說話。”蘿凱說。“哦,是嗎?”“嘖,這樣說太蠢了。這個人指的就是你,他需要跟你說說話。”“需要?”“再更正一次。他說他想跟你說話。”“所以他要求你打電話給我?”“沒有沒有,他才不會這樣做。”“沒有。”哈利想了想,露出微笑。“所以……你有空找個晚上過來嗎?”“當然有。”“太好了,來跟我們一起吃晚餐吧。”“我們?”“歐雷克和我。”“嗯。”“我知道你見過馬地亞了……”“對,”哈利馬上說,“他看起來很不錯。”“是的。”哈利不知道該如何解讀蘿凱的語氣。“喂?你還在嗎?”“我在,”哈利說,“聽著,我們正在查一起命案,案情正在升溫,我想一下再打電話跟你約時間,好嗎?”一陣靜默。“蘿凱?”“可以,沒問題。對了,你還好嗎?”這個問題來得很突兀,哈利心想難道這是在挖苦他嗎?“還過得去。”哈利說。“我們上次說完話後,你的生活中都沒發生什麼新鮮事嗎?”哈利吸了口氣:“蘿凱,我得掛電話了,我想好時間以後再打給你,替我問候歐雷克,好嗎?”“好。”哈利掛上電話。“怎麼了?”哈福森說,“要找個方便的時間?”“隻是吃飯而已,跟歐雷克有關。羅伯特去薩格勒布乾什麼?”哈福森正要開口,就聽見輕輕的敲門聲。兩人同時轉頭,看見麥努斯站在門口。“薩格勒布警方剛剛打電話來,”麥努斯說,“他們說那張信用卡是依據假護照核發的。”“嗯。”哈利靠上椅背,雙手抱在腦後,“羅伯特會去薩格勒布做什麼呢,史卡勒?”“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毒品。”哈福森說。“史卡勒,你不是說過有個少女去基克凡路的福雷特斯慈善商店找過羅伯特,店裡的人還以為那少女是南斯拉夫人?”“對,是商店經理,她……”“哈福森,給福雷特斯商店打電話。”哈福森迅速翻閱電話簿,撥打電話,辦公室一片寂靜。哈利在桌上輪敲手指,心想該如何表示他對麥努斯的表現感到滿意。他清了清喉嚨,這時哈福森把話筒遞了過來。魯厄士官長聽電話、回答並行動,她行事極有效率。兩分鐘後,哈利得到確認,掛上電話,又咳了一聲。“見過少女的人是商店經理手下十二名青年中的一個,他是塞爾維亞人,他記得少女的名字好像叫索菲婭,但不是很確定,不過他確定少女來自武科瓦爾。”哈利看見約恩坐在羅伯特家的床上,腹部放著一本《聖經》,看起來頗為焦慮,好像昨晚沒睡好。哈利點了根煙,在搖晃的餐椅上坐下,詢問約恩認為羅伯特會去薩格勒布做什麼。“我不知道,他什麼都沒跟我說,搞不好跟他向我借錢去進行的秘密計劃有關。”“好,那你知道他有個女性朋友的事嗎?這個少女很年輕,是克羅地亞人,名叫索菲婭。”“索菲婭·米何耶茲?你是在開玩笑吧!”“恐怕不是,你知道她是誰?”“索菲婭住在救世軍位於亞克奧斯街的公寓,他們一家人是武科瓦爾的克羅地亞難民,是總司令帶他們過來的。可是索菲婭……索菲婭才十五歲。”“說不定她愛上了羅伯特?一個年輕女孩跟一個英俊的年輕男人,你知道的,這也算正常。”約恩正要回答,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你說過羅伯特喜歡年輕女孩。”哈利說。約恩看著地板:“我可以給你他們的住址,你可以親自去問她。”“好,”哈利看了看表,“你需要點什麼嗎?”約恩環視四周:“我應該回家拿些衣服和洗漱用品。”“好,我載你去。帶上大衣和帽子,外麵更冷了。”開了二十分鐘車,他們經過荒廢且即將拆除的老畢斯雷球場,以及施羅德酒吧。酒吧外站著一名麵熟的男子,身穿厚羊毛大衣,頭戴帽子。哈利違規停車,把車停在歌德堡街四號門口。兩人走進大門,在電梯門前等候。哈利看見電梯門上方的紅色數字是四,正是約恩住的那一層樓。他們還沒按按鈕,就感覺到電梯開始下移,並看見數字越來越小。哈利用雙掌搓揉大腿。“你不喜歡搭電梯。”約恩說。哈利驚訝地看著約恩:“這麼明顯?”約恩微微一笑:“我爸爸也不喜歡搭電梯,走吧,我們爬樓梯。”兩人走上樓梯,途中哈利聽見電梯門在樓下開啟的聲音。他們進入公寓,哈利站在門邊,約恩走進臥室拿洗漱包。“奇怪,”約恩蹙眉說,“怎麼好像有人來過。”約恩拿著洗漱包走進臥室。“有種奇怪的味道。”他說。哈利環視房間,隻見水槽裡有兩個玻璃杯,但杯沿沒有牛奶或其他的液體痕跡來說明它們曾被拿來做什麼。地上沒有融雪的水痕,隻有書桌前有少許輕質木材的碎屑,那些碎屑一定是來自其中一個抽屜。而確實有個抽屜看起來有破裂的痕跡。“我們走吧。”哈利說。“我的吸塵器為什麼在那裡?”約恩伸手一指,“你們的人用過吸塵器嗎?”哈利熟知犯罪現場搜索程序,其中並不包括在現場使用吸塵器。“誰有你家的鑰匙?”哈利問道。約恩遲疑片刻:“我女朋友西婭,但她絕對不會自己拿吸塵器出來用。”哈利細看桌前的碎木屑,照理說吸塵器應該最先吸走它們。他走到吸塵器前,隻見塑料管末端的吸頭已被卸下。一陣寒意滲入他的脊椎。他拿起管子朝裡麵看去,再用手指摸了一圈黑色管緣,看了看手指。“那是什麼?”約恩問道。“血,”哈利說,“去看門是不是鎖上了。”哈利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仿佛正站在一間屋子的門檻前,他痛恨這間屋子,卻總是避不開它。他打開吸塵器機身中央的蓋子,拆下黃色集塵袋,拿了出來,心想這裡才是痛苦之屋。在這間屋子裡,他總是被迫使用他感知邪惡的能力,而他越來越覺得他這種能力已被過度開發。“你在乾嗎?”約恩問道。集塵袋鼓鼓的。哈利抓住用厚軟紙製成的集塵袋,用力一扯。袋子被扯開,一陣黑色細塵仿佛神燈精靈般冒了出來,飄到天花板上。集塵袋裡的東西散落在拚花地板上,約恩和哈利同時望去。“求主憐憫。”約恩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