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嘀嗒聲(1 / 1)

救贖者 尤·奈斯博 7060 字 1天前

有時瑪蒂娜會覺得普拉塔廣場就如同通往地獄的階梯。最近有個甚囂塵上的傳言,說到了春天,市政府的福利委員會就不再允許毒品在普拉塔廣場上公開交易,為此瑪蒂娜感到十分害怕。反對普拉塔廣場毒品公開交易的論點是這個地區會吸引年輕人吸毒。但瑪蒂娜認為,如果有人覺得普拉塔廣場上隕落的生命很有吸引力,那這個人不是瘋了就是從沒去過那裡。反對人士認為這個緊鄰鐵路廣場、和它一線之隔的地區有損奧斯陸的形象。況且挪威這個世界上最成功、至少是最富裕的社會民主政體,竟然容許毒品和金錢在首都的心臟地帶公開交易,這不等於向全世界承認失敗嗎?這一點瑪蒂娜同意,失敗已成事實,構建無毒社會這場戰役失敗了。另一方麵,如果要避免毒品繼續攻城略地,最好是讓毒品交易在監視器的注視下進行,而不要在奧克西瓦河的橋下、羅督斯街的陰暗後院或阿克什胡斯堡壘的南側地區偷偷進行。瑪蒂娜知道,與奧斯陸反毒活動相關的工作者都持有相同看法,例如警察、社工、街頭傳教士和妓女,他們都認為普拉塔廣場比其他選項更好。隻不過廣場上的活動不堪入目。“朗格曼!”瑪蒂娜朝巴士外一名站在黑暗中的男子叫道,“你今天晚上要不要喝點湯?”朗格曼隻是靜靜地走開,他可能已買到毒品,準備去注射。瑪蒂娜拿著長勺,專心為一個身穿藍色外套、可能來自地中海地區的人舀湯。這時她聽見旁邊有人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看到一名身穿薄西裝外套的男子正在排隊。“給你。”她說,並給男子盛了湯。“嘿,親愛的。”一個粗啞的聲音說。“文克!”“過來抱抱,讓我這個苦命人暖和一下。”一名老妓女發出真誠的笑聲,擁抱瑪蒂娜,緊身豹紋洋裝裹著她濕潤的肌膚和身體,散發出來的香水味十分驚人。但瑪蒂娜還聞到另一種氣味,這種氣味她認得,而且這種氣味在文克身上強烈的香水味蓋過一切之前就出現了。她們在一張空桌前坐下。雖然去年像潮水一樣大量湧進此地區的一些外國妓女也使用毒品,但挪威本地妓女的吸毒情況更為普遍。文克是少數沒有沉迷毒品的挪威妓女,而且她說她現在更多地在家裡為一個固定的客人服務,所以遇見瑪蒂娜的機會就越來越少。“我來找一個女性朋友的兒子,”文克說,“他叫克裡斯托弗,聽說他在吸毒。”“克裡斯托弗?不認識。”“哈!”文克不以為意,“算了,看得出來你在忙著想其他事。”“有嗎?”“彆說謊了,我看得出戀愛中的女人是什麼樣子。是不是他?”文克朝一個身穿救世軍製服、手拿《聖經》的男子點了點頭,他正好在身穿薄西裝外套的男子身旁坐下。瑪蒂娜鼓起雙頰:“裡卡爾?才不是呢,謝謝。”“你確定?從我來到這裡,他的目光就一直在你身上打轉。”“不管怎樣,裡卡爾是個好人,”瑪蒂娜歎了口氣說,“他是自願來臨時值班的,原本應該值班的人死了。”“你是說羅伯特·卡爾森?”“你認識他?”文克沉重地點了點頭,隨即又露出開朗的神情:“先把死人放一旁,告訴媽媽你愛上誰了呀?也是時候說了。”瑪蒂娜微微一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戀愛了呢。”“你少來。”“才沒有,這太扯了,我……”“瑪蒂娜。”另一個聲音說。瑪蒂娜抬頭望去,看見裡卡爾露出懇求的眼神。“坐在那邊的男人說他沒有衣服、沒有錢、沒有地方住,我們的旅社有空床位嗎?”“可以打電話去問,”瑪蒂娜說,“他們還有一些冬衣。”“好。”裡卡爾沒有移動,即使瑪蒂娜轉頭看著文克,他還是站在原地。瑪蒂娜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嘴唇上方沁出汗珠。裡卡爾咕噥著說了聲“謝謝”,便回到西裝男子坐的那桌。“快跟我說呀。”文克低聲催促。巴士外,呼嘯的北風已架起小口徑的火炮陣線。哈利將運動包背在肩頭,向前走去,他眯著雙眼抵禦寒風,因為寒風中夾帶著肉眼難見的細小雪花,會如針一般紮入眼睛。他經過布利茨屋,也就是彼斯德拉街上被占屋運動占據的地方時,手機響了,是哈福森打來的。“前兩天鐵路廣場的公共電話有兩通打到薩格勒布的電話,撥的都是同一個電話號碼。我打了這個電話,結果是國際飯店的前台接的。他們說無法查出是誰從奧斯陸打的電話,或者電話要找誰,也沒聽說過克裡斯托·史丹奇這個人。”“嗯。”“我要繼續追蹤嗎?”“不用,”哈利歎了口氣,“先放著,直到有線索指出這個史丹奇有嫌疑再說。你離開前把燈關了,我們明天再討論。”“等一等!”“我還在。”“還有一件事,製服警察接到一通電話,是餅乾餐廳的服務生打來的,他說今天早上他在洗手間碰到一位客人……”“他去那裡乾嗎?”“等一下再說。是這樣的,那個客人手上拿著一樣東西……”“我是說那個服務生,餐廳通常都有員工洗手間。”“這我沒問。”哈福森不耐煩地說,“聽好了,這個客人手上拿著一個綠色的東西,還不斷地滴下液體。”“聽起來他應該去看醫生。”“真幽默。這個服務生發誓,說那樣東西是沾了洗手液的槍,而且給皂器的蓋子還被打開了。”“餅乾餐廳,”隨著信息的沉澱,哈利重複了一遍,“這家餐廳在卡爾約翰街上。”“距離犯罪現場兩百米。我敢賭一箱啤酒,那把槍就是凶器。呃……抱歉,我賭……”“對了,你還欠我兩百克朗。先把事情說完。”“最棒的部分來了,我請他描述那個男子的容貌,但他說不出來。”“聽起來正是這起命案的特色。”“不過他是通過大衣認出他來的,一件非常醜的駝毛大衣。”“出現了!”哈利吼道,“卡爾森被射殺前一晚出現在伊格廣場照片上那個戴領巾的家夥。”“順帶一提,他說那件大衣是仿駝毛的,而且聽起來他像是對這種事很熟的樣子。”“什麼意思?”“你知道的,他們說話都有一種調調。”“‘他們’是誰?”“哎喲,就是同性戀者啊。反正那個帶槍的男人後來就離開了,目前掌握的線索就是這樣。我正要去餅乾餐廳把照片拿給那個服務生看。”“很好。”哈利說。“你在納悶什麼?”“納悶?”“哈利,我已經越來越了解你了。”“嗯,我在納悶為什麼那個服務生今天早上沒有打電話報警,你問問他這件事,好嗎?”“其實我也打算問他這個問題,哈利。”“當然當然,抱歉。”哈利掛上電話,五分鐘後手機又響了起來。“你忘了什麼?”哈利問道。“什麼?”“哦,是你啊,貝雅特,有什麼事?”“好消息,我在斯坎迪亞飯店搜查完了。”“有沒有發現DNA?”“還不知道。我采集了幾根頭發,可能是服務人員的,也可能是房客的。不過半小時前我拿到了彈道對比結果。”“約恩·卡爾森家的鮮奶盒裡的子彈,跟伊格廣場發現的子彈是同一把手槍發射的。”“嗯,這表示有多個殺手的假設站不住腳了。”“沒錯。還有,你離開之後,斯坎迪亞飯店的女前台想起一件事,她說這個克裡斯托·史丹奇穿了一件很醜的衣服,她覺得應該是仿的……”“讓我猜猜看,仿的駝毛大衣?”“她是這樣說的。”“我們上軌道了!”哈利高聲說,聲音在布利茨屋畫滿塗鴉的牆壁和荒涼的市區街道間回蕩。他結束通話,並打給哈福森。“哈利嗎?”“克裡斯托·史丹奇就是凶手,把那件駝毛大衣的描述報給製服警察和勤務中心,請他們通知所有的巡邏車。”哈利對一名老婦人微笑著,老婦人穿著一雙時尚的短靴,鞋底加了防滑釘,使得她的鞋底摩擦著地麵,走起路來磕磕絆絆,“還有,我要二十四小時監視通話記錄,看看有誰從奧斯陸給薩格勒布的國際飯店打過電話,以及打來的電話號碼。去找奧斯陸地區挪威電信的克勞斯·托西森辦這件事。”“這算是竊聽,我們得有搜查令才行,這要花好幾天時間才能拿到。”“這不算竊聽,我們隻需要知道電話撥出的地點。”“挪威電信恐怕分不出其中的差彆。”“告訴托西森是我找他幫忙的,好嗎?”“我能知道為什麼他要冒著被開除的危險幫你這個忙嗎?”“陳年往事了,幾年前我救過他,不然他就被湯姆·瓦勒和他的同伴打成肉醬了。你也知道暴露狂被帶去署裡會發生什麼事。”“原來他是暴露狂?”“已經退休了,反正他會願意提供協助,隻要我們不再提起這件事。”“原來如此。”哈利掛上電話。調查工作動起來了,他不再感覺到刺骨的北風和風裡夾帶的雪針。有時,這份工作可以給他片刻純粹的喜悅。他掉頭走回警署。伍立弗醫院的單人病房裡,約恩在床單上感覺到手機振動,立刻抓起手機。“喂?”“是我。”“哦,嘿。”他難以掩飾語氣中的失望。“聽起來你似乎希望電話是彆人打的。”朗希爾德過於開心的語調背叛了一個受傷的女人。“我不能講太久的電話。”約恩瞥了門口一眼。“我隻是想跟你說,羅伯特的事我很遺憾,”朗希爾德說,“我為你感到難過。”“謝謝。”“你一定很不好受吧。你在哪裡?我給你家打過電話。”約恩沉默不語。“麥茲會工作到很晚,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去你家。”“不用了,謝謝,朗希爾德,我應付得來。”“我很想你。晚上好黑好冷,我好害怕。”“你從不害怕的,朗希爾德。”“有時候我也會害怕啊,”她用生氣的口吻說,“這裡有好多房間,卻一個人都沒有。”“那就搬到小一點的房子啊。我得掛電話了,這裡不能用手機。”“等一下!你在哪裡?”“我有點輕微的腦震蕩,在醫院裡。”“哪家醫院?哪一科?”約恩感到迷惑:“大部分人都會先問我怎麼會有腦震蕩。”“你知道我討厭不知道你在哪裡。”約恩想象明天探病時間朗希爾德抱著一大束玫瑰走進來,西婭用疑惑的眼神看看朗希爾德,再看看他。“我聽見修女來了,”他低聲說,“我得掛電話了。”他按下掛斷鍵,看著天花板。手機響了一聲,屏幕亮光熄滅。朗希爾德說得對,晚上的確很黑,但害怕的人是他。朗希爾德·吉爾斯特拉普閉著眼睛在窗前站了一會兒,然後看了看表。麥茲說他要忙委員會會議的事,晚點回來。這幾星期他常說這種話。以前他都會說幾點回家,而且非常準時,有時還會稍微提早到家。她也不是希望他早點回來,隻不過覺得有點奇怪。有點奇怪,但也僅止於此,就像上一期話費賬單把每一通電話都列出來一樣奇怪。她並未提出這種列出明細的要求,但寄來的賬單足足有五頁之多,還注明了詳細信息。她不能再打給約恩了,卻又無法停止,因為約恩有那種眼神,和約翰尼斯一樣的眼神。那不是善良、聰明、溫柔或類似的眼神,而是在她自己都還沒形成思緒之時,就能讀出她心思的眼神。那眼神看見真實的她,卻仍然喜歡她。她再次睜開眼睛,望著六千平方米未受汙染的自然景觀,這片景觀讓她想起瑞士的寄宿學校。冰雪反射的光線照進這個大臥室,讓天花板和牆壁泛著青白色的光芒。當初是她堅持要把房子蓋在此地,這片位於城市上方的山林裡,她說這樣不會使她覺得封閉和受限。她丈夫麥茲·吉爾斯特拉普以為她所說的受限是來自城市,因此高興地拿出一部分錢來蓋這棟房子,而這個豪奢之舉花了他兩千萬克朗。他們搬進來時,朗希爾德隻覺得自己是從囚室搬到了監獄廣場。這裡有太陽、空氣、空間,但她依然覺得受限,感覺像是住在寄宿學校。有時,就像今晚,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淪落到這步田地。她的外在情況可做出如下歸納。麥茲·吉爾斯特拉普在奧斯陸繼承了大筆財產。她是在美國伊利諾伊州芝加哥市郊的一所二流大學認識麥茲的,兩人都讀工商管理專業,而這所大學由於地處美國,要比挪威的同等級大學有著更亮的光環。無論如何,美國的大學生活好玩多了。兩人都來自富裕家庭,但麥茲家的資產更為豐厚。麥茲的家族是傳承五代的輪船主,擁有前代祖先積累下來的金錢。朗希爾德的家族則是農人出身,他們的錢仍帶著印鈔機墨水和養殖魚類的氣味。一家人原本在農業津貼和受傷的自尊間艱難求生,後來她父親和叔叔索性賣掉了拖拉機,拿出所有財產,押在一個小養魚場上。養魚場位於西阿格德爾郡最南端的多風海岸,就在他們自家客廳外的峽灣裡。他們挑選的時機非常理想,競爭對手極少,因而每千克可以開出天價,並在狂撈四年後就成了大富豪。於是峭壁上的老家被夷平,取而代之的新家簡直有如城堡,麵積比穀倉還大,有八扇凸窗、兩個車庫。朗希爾德十六歲那年,母親把她從一座峭壁送到另一座峭壁,也就是阿倫舒斯特私立女校。這所女校位於一個海拔九百米高的瑞士小鎮,鎮上有一座火車站、六座教堂、一家酒吧。她對外宣稱要出國學習法語、德語和藝術史,這些科目被認為對於養殖以千克計價、價格屢創新高的魚類非常重要。然而她之所以離鄉背井,當然是因為她的男友約翰尼斯。約翰尼斯有著溫暖的雙手和溫柔的聲音,他那雙眼睛能在她自己都還沒察覺到的時候便讀出她的心思。但約翰尼斯是個土包子,毫無前途可言。她和約翰尼斯交往之後,一切都變了,她也變了。她前往阿倫舒斯特私立女校就讀之後,擺脫了噩夢、罪惡感和魚腥味,並學到每個女人都應該擁有一個丈夫和更高的地位。從父母那裡遺傳來的生存本能,不僅讓她在挪威峭壁上生存下來,也慢慢讓她埋葬了那個會讓約翰尼斯讀出心思的朗希爾德,搖身一變成為雲遊四方的朗希爾德,以及獨立自主、不理會彆人眼光的朗希爾德,尤其是不理會那些來自上流社會、被寵壞的法國和丹麥女同學的眼光。這些人總是躲在角落裡嘲笑朗希爾德這類女孩不自量力,以為自己可以擺脫一身俗不可耐的鄉土氣息。朗希爾德進行的小複仇是勾引布雷梅老師,他是大家都愛慕的德籍年輕教師,住在學生宿舍對麵的校舍。朗希爾德直接穿越卵石廣場,去敲他小房間的門,一共去了四次,四次都晚上才出來,踏上卵石路走回宿舍,哢嗒哢嗒的腳步聲回蕩在兩棟建築之間。不久謠言四起,而她幾乎沒有製止。事情被揭發之後,布雷梅老師提出辭職,急忙在蘇黎世找了另一份教職。朗希爾德則容光煥發,對班上那些陷入愁雲慘霧的女同學露出勝利的微笑。從學校畢業後,朗希爾德離開瑞士,回到家鄉。她心想,終於回家了。但約翰尼斯的那雙眼睛再度出現,就在銀色峽灣裡、銅綠色森林的陰影裡、閃亮的教堂黑窗後麵、疾駛而過的車子裡,隻留下一陣陣塵埃,讓她恨得牙癢癢,口中苦澀不已。後來芝加哥某大學的工商管理係入學通知書寄來,通知她可以前往攻讀四年大學或五年研究生,她立刻叫爸爸彙來學費,不得延遲。離開家鄉讓她鬆了口氣,她又可以做回新的朗希爾德了。她希望能把約翰尼斯拋在腦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需要計劃和目標。到了芝加哥之後,她找到了目標,那就是麥茲·吉爾斯特拉普。她預料到自己會手到擒來,畢竟她有勾引上流社會男子的方法和經驗,況且她還有美貌;這是她聽約翰尼斯和另外幾個人說的。最重要的是她那雙眼睛,她遺傳了母親的淺藍色虹膜,周圍是一圈特彆白的鞏膜,科學證明這能夠吸引異性,並且象征著強健的身體和健康的基因。因此朗希爾德很少戴太陽鏡,除非想刻意營造效果——在特彆時機摘下眼鏡。有人說她長得像妮可·基德曼,她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這代表她有一種冷峻的美。也許正因如此,當她在走廊和校園餐廳裡試圖接觸麥茲時,麥茲的反應猶如一頭受驚的野馬,他視線飄忽,甩開劉海,快步離開,逃往安全地區。最後,她孤注一擲。一天晚上,在一場愚蠢的年度傳統派對開始之前,朗希爾德給了室友一筆錢,讓她去買新鞋,並入住市區的飯店,然後自己在鏡子前打扮了三小時。這是她第一次提早抵達派對,以便取得先機,打敗可能的對手,因為她知道麥茲不管去什麼派對都會提早。麥茲說話結巴,幾乎不敢正視朗希爾德那對淺藍色眼珠和清澈的鞏膜,更不敢往下看她特意露出的乳溝。於是她得出推翻她過去看法的結論:錢不一定能帶來信心。後來她認為麥茲之所以不自信,是因為他有個聰明、嚴格、痛恨軟弱的父親,他父親一直無法接受兒子不像他自己那麼優秀的事實。但朗希爾德並沒放棄,她把自己當誘餌,在麥茲麵前晃來晃去,顯示自己容易上手,並注意到那些跟她以朋友相稱的女同學聚在一起交頭接耳。說到底,她們都是群體動物。朗希爾德跟麥茲喝了六瓶美國啤酒之後,越來越懷疑他是同性戀,這時,這匹野馬大膽地進入開放地帶,在他又喝了兩瓶啤酒後,兩人就離開了派對。她讓麥茲上她,用的卻是室友的床,畢竟她可是花了一大筆錢讓室友去買鞋。三分鐘後,朗希爾德用室友家自製的針織床罩把麥茲的身體擦乾淨,她知道自己已經用套索套住了這匹野馬,假以時日,就能再套上馬具和馬鞍。他們畢業後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回到家鄉,麥茲開始分擔管理家族財富的責任,他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在任何無意義的比賽中受到測試,現在他的工作是尋找優秀的顧問群。朗希爾德被一個信托公司的經理錄用,這位經理從未聽過她所畢業的二流大學,但聽過芝加哥這座城市,而且喜歡他的所見所聞。他不聰明,但要求很高,並且覺得朗希爾德跟他十分契合,因此朗希爾德上班後不久,就從股票分析師這份智力要求很高的工作調到了“廚房”的屏幕和電話前——“廚房”是他們對交易員辦公室的戲稱。朗希爾德·吉爾斯特拉普就是從這裡開始獨當一麵的。她跟麥茲訂婚之後,就把姓氏改成了吉爾斯特拉普,因為這樣“比較實際”。如果吉爾斯特拉普這個姓氏還不足以擴展業務、說服看似專業的投資者購買歐地康公司的股票,那麼她就會撒嬌、調情、媚笑、操控、說謊、啜泣。朗希爾德·吉爾斯特拉普可以去抱男人大腿,甚至迫於壓力去抱女人大腿,這樣她成交的股票比她做過的股票分析都多。然而,她最重要的特質是了解股市背後的重要驅動力:貪婪。後來有一天,她懷孕了,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會考慮墮胎,在此之前她一直都以為自己想要小孩,至少會生一個。八個月後,她生下阿馬莉,心中充滿喜悅,暫時忘卻了自己動過墮胎的念頭。兩星期後,阿馬莉因為發高燒被送進醫院。朗希爾德看得出醫生神色憂慮,但他們無法告訴她阿馬莉究竟怎麼了。一天晚上,朗希爾德考慮向上帝祈禱,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第二天晚上十一點,小阿馬莉死於肺炎。朗希爾德將自己鎖在房間裡,哭了整整四天。“囊腫性纖維化,”醫生私底下對朗希爾德說,“這是一種遺傳疾病,這表示你或你丈夫帶有這種基因。你知道你或他的家族裡有這種病史嗎?它可能會以頻繁發作的哮喘或其他方式來呈現。”“我不知道,”朗希爾德答道,“不過我想你應該會遵守醫患保密原則。”這段悲慟時期裡她尋求了專業治療,過了幾個月才有辦法再度開口跟人說話。夏天來臨時,他們前往吉爾斯特拉普家族在瑞典西海岸的農舍,試著再懷下一胎。但有天晚上,麥茲發現朗希爾德在浴室鏡子前哭泣,說這是對她的懲罰,因為她動過墮胎的念頭。麥茲安慰她,但是當他溫柔的撫摸變得越來越大膽時,她把他推開,說她暫時不想。麥茲以為她說的是她暫時不想懷孕,便同意了,後來才發現她指的是暫時不想跟他發生性關係。這令他感到失望且憂傷,因為他喜歡跟朗希爾德做愛的感覺,尤其是他讓她產生所謂的明顯小高潮時,他的自信便提高了。但他接受朗希爾德的解釋,說這是因為悲傷和產後激素的影響。其實朗希爾德無法開口對麥茲說,過去兩年來跟他做愛都隻是出於義務,而且她對他殘存的一點性興奮全都已在產房中消失殆儘,因為她在生產時抬頭看見他張大嘴巴、滿臉恐懼的愚蠢表情,而且他應該像所有新手爸爸一樣剪斷臍帶時,他卻不慎掉落剪刀,當時她隻想痛打他一頓。她也無法對麥茲說,在性方麵,過去一年來她跟她那個不太聰明的上司,一直都在滿足彼此的需要。朗希爾德請產假時被擢升為可分紅的合夥人,這在全奧斯陸的證券經紀人中是絕無僅有的例子。但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最後她還是辭職了,因為她得到了另一份工作,負責管理麥茲的家族財產。她在道彆之夜對上司說,她之所以選擇離職,是因為覺得該是那些證券經紀人找她聊天,而不是她去找客戶聊天的時候了。但背後真正的原因她一個字也沒說:很遺憾,麥茲連他被賦予的僅僅一項工作——尋找優秀的顧問群都搞砸了,導致吉爾斯特拉普家族的財富以如此驚人的速率縮水,因此朗希爾德和她公公阿爾貝特·吉爾斯特拉普不得不插手。這是她最後一次和上司碰麵,幾個月後,她聽說他請了病假,因為他已經跟哮喘鬥爭好多年了。朗希爾德不喜歡麥茲的社交圈,她發現麥茲自己也不喜歡,但他們受到邀請還是會去參加派對,否則下場更慘,會被排除在政商名流的圈子之外。跟這個圈子的男男女女交際,完全是另一回事。這些男人深信財富讓他們有權浮誇自滿,至於這些男人的妻子,朗希爾德都在心裡暗暗給她們貼上“賤人”的標簽。這些喋喋不休、有購物癖的健康狂挺著一對看起來非常自然的乳房,還把全身都曬成古銅色,不過這膚色倒是真的,她們剛帶著孩子去法國聖特羅佩度假“放鬆”回來,因為家裡那些工人吵得要死,遊泳池和新廚房永遠無法完工。她們裝出關心的態度,談論去年歐洲的購物環境多麼糟糕,但除此之外,她們的生活就隻是去史蘭冬區滑雪或者去玻克塔區遊泳,這兩個地方離奧斯陸都很近,必要時她們會去南邊的克拉格勒。這些貴婦的話題圍繞著衣服、整容和健身器材打轉,因為她們必須用這些工具來把富有而浮誇的丈夫抓在手裡,這是她們在地球上唯一的使命。每次朗希爾德想到這裡,都會膽戰心驚,心想難道她跟這些女人真的不一樣嗎?也許差彆隻在於她有工作,隻在於當這些女人在芬倫區的咖啡館裡露出高傲的神情,冷笑著抱怨這個“社會”的福利濫用和逃稅現象時,她會無法忍受。又或者另有原因?因為她的生命裡發生了一件事,一場革命。她開始關心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自從阿馬莉或者說約翰尼斯離開後,這是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整件事開始於一場計劃。由於麥茲投資失利,吉爾斯特拉普家族所持有的股票價值持續下跌,因此必須使出激烈手段,不僅得將資金移轉到風險較低的基金,還需要彌補累積的負債。簡而言之,他們必須進行一場金融奇襲。朗希爾德的公公想出一則妙計來達到奇襲的效果,確切地說是搶劫。不是搶劫戒備森嚴的銀行,而是搶劫老太太,這個老太太是救世軍。朗希爾德仔細研究了救世軍的房產清單,結果相當驚人。救世軍的房產狀況不是很好,但潛力和地段極佳,尤其是在奧斯陸市中心麥佑斯登區附近的房產。救世軍的這種狀況告訴朗希爾德至少兩件事:第一,他們需要錢;第二,他們的房產價值被大幅低估。他們很可能不知道自己坐在多少資產上。朗希爾德高度懷疑救世軍的決策者並不是組織中最優秀的人物。此外,現在正是逢低買進的好時機,因為房市和股市同時下滑,而其他領先指標已開始向上攀升。她打通電話並安排了會麵。一個美好的春日裡,她駕車前往救世軍總部。總司令戴維·埃克霍夫接見了她,兩人寒暄,才三秒鐘她就看出埃克霍夫是個跋扈的領導者,而她非常懂得操控這種人。她心想,這件事可能會很順利。埃克霍夫領著她進入會議室,裡麵放著華夫餅和難以下咽的咖啡,還有一名年長的男子和兩名年輕男子。年長的男子是總書記,退休在即的中校。其中一名年輕男子是裡卡爾·尼爾森,他個性羞怯,乍看之下頗像麥茲·吉爾斯特拉普。朗希爾德和另一名年輕男子握手時大吃一驚,隻見他露出猶豫的微笑,自我介紹說他叫約恩·卡爾森。令朗希爾德吃驚的不是約恩高大駝背的外形,不是開朗的孩子般的臉蛋,也不是溫暖的聲音,而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睛直視著她,看透她的內心,就像他過去那樣。那是約翰尼斯的眼睛。會議的第一部 分,總書記報告說挪威救世軍的收入僅有不到十億克朗,其中大部分來自救世軍二百三十處房產的租金收入。朗希爾德坐在椅子上近乎出神,她不斷地製止自己盯著約恩看,看他的頭發,看他的雙手靜靜地放在桌上,看他的肩膀有點撐不起那件黑色製服。朗希爾德小時候也有一套救世軍製服,她總是會把救世軍和老頭、老太太聯想在一起,這些老人雖然不相信死前的世界有何意義,但仍麵帶微笑唱著三和弦的歌曲。她雖未認真思考過,但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救世軍由一些無法在世上立足的天真的人組成,這些人都是傻瓜,他們毫無生氣,沒人想跟他們玩,但人們知道救世軍裡有個團隊,即使是這種人也可以符合要求:在背景裡伴唱。總書記發言完畢後,朗希爾德向他道謝,並打開她帶來的文件夾,把一份文件遞給總司令。“這是我們開出的價碼,”她說,“詳細寫出了我們感興趣的是哪些房產。”“謝謝。”總司令說,並細看那份文件。朗希爾德想讀懂他的表情,但知道這沒有多大意義。他麵前的桌上擺著一副用眼鏡,但並未使用。“我們的專家計算之後會提出建議。”總司令微笑著將文件遞給約恩。朗希爾德注意到裡卡爾的臉部肌肉微微抽動。她把名片越過桌麵遞給約恩。“如果有什麼地方不清楚,請打電話給我。”她感覺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仿佛肢體的真實撫慰。“謝謝你特地跑一趟,吉爾斯特拉普夫人,”總司令拍了拍手,“我們一定會給你答複,大概要多久……約恩?”“不會太久。”總司令愉快地露出笑容:“不會太久。”四人送朗希爾德到電梯前,等電梯時眾人沉默不語。電梯門打開時,她的身體微微前傾,對約恩低聲說:“打電話給我,隨時都可以。”她想跟約恩目光相觸,再次感覺他的眼神,但沒成功。獨自搭電梯下樓時,她突然感到血液奔騰,痛苦即將爆發,全身不由自主地發抖。三天後,約恩打電話來表示拒絕。他們評估過她開出的價碼,最後決定不賣。朗希爾德慷慨激昂地為她所開出的價碼辯護,指出救世軍的房產在市場上很值錢,但缺乏專業經營,房租過低,使他們不斷虧損,因此救世軍應該讓投資多元化。約恩靜靜地聆聽,並未打岔。“謝謝你,吉爾斯特拉普夫人,”她說完之後,約恩說,“如此周全地思考這個提案。我是讀經濟的,並非不同意你的說法,但是……”“但是什麼?我的計算結果非常清楚……”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呼吸,十分興奮。“但還有人的因素需要考慮。”“人的因素?”“也就是房客,他們都是人,很多老人已經在那裡住了一輩子,比如退休的救世軍軍人或難民,他們需要安全的住所。這就是人的因素。為了整修房屋,以便於之後出租或出售謀利,你一定會把他們都趕出去。就像你說的,計算結果非常清楚。這是你所注重的經濟考慮,我接受,那麼你接受我的考慮嗎?”朗希爾德喘了口氣。“我……”她開口說。“我很樂意帶你去看看這些人,”約恩說,“這樣你會更了解。”她搖了搖頭。“關於我們的用意,我想澄清一些誤會,”她說,“星期四晚上你有事嗎?”“沒有,可是……”“我們八點在美饌食府見。”“美饌食府是……?”她微微一笑:“是家餐廳,在福隆納區,出租車司機應該知道在哪裡。”“如果是在福隆納區,我可以騎車過去。”“好,到時見。”她把麥茲和公公找來開會,報告結果。“聽起來關鍵在於這個顧問,”阿爾貝特·吉爾斯特拉普說,“隻要對付得了他,那些房產就是我們的了。”“可是我跟你說,他對我們開的任何價碼都沒興趣。”“哦,他會有興趣的。”阿爾貝特說。“他不會的!”“對救世軍來說,他不會有興趣,他可以儘情揮舞他的道德旗幟,但我們可以訴諸他個人的貪欲。”朗希爾德搖了搖頭:“他不是這種人。他……他不是會做那種事的人。”“每個人都有價碼,”阿爾貝特微笑著,在朗希爾德麵前像節拍器般搖了搖食指,“救世軍以虔敬主義( 17至18世紀德國新教路德宗教會中一派的神學觀點,反對死板地奉行信條,而要在日常生活中表現內心的虔誠。)為基礎,這是他們走向宗教的實際方式,所以虔敬主義在缺乏生產力的北方受到歡迎:麵包第一,然後再祈禱。我建議出兩百萬。”“兩百萬?”麥茲倒抽一口氣,“就為了……建議賣出?”“當然條件是讓救世軍願意出售房產,不解決這件事就不付錢。”“但這個金額還是太荒唐了。”麥茲抗議道。阿爾貝特瞥了他一眼,說:“荒唐的是我們的家族財富竟然在經濟開始複蘇時還大幅縮水。”麥茲張大了口,宛如水族箱裡的魚,發不出一絲聲音。“如果他們這個顧問認為我們開出的價碼太低,是不會有興趣議價的,”阿爾貝特說,“所以我們必須一拳就把他打倒。兩百萬。你說呢,朗希爾德?”朗希爾德緩緩點頭,望著窗外,隻因她不想看低頭坐在台燈後方陰影中的丈夫。她抵達美饌食府時,約恩已在位子上等候。他看起來比她記憶中小了一號,可能因為他穿的是廉價西裝而不是製服——她想這套西裝應該是在福雷特斯慈善商店買的;或者是因為他在這家時髦的餐廳裡看起來很不自在。他站起來迎接她,卻把桌上的花瓶撞倒了,兩人同時伸手去救花瓶,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之後他們談天說地,他問起她是否有小孩,她隻是搖了搖頭。那他有小孩嗎?沒有,原來如此,那他或許有……不,也沒有。話題轉到救世軍名下的房產,朗希爾德發現約恩在辯論時沒有平常的火花,隻是露出禮貌的微笑,啜飲紅酒。她把價碼提高百分之十。他搖了搖頭,依然微笑,稱讚她的項鏈很襯她的膚色。“這是我母親送我的。”她說起謊來毫不費力,心想他欣賞的應該是她的雙眼,那對淺藍色虹膜和清澈的鞏膜。在主菜和甜點之間,朗希爾德拋出兩百萬傭金的條件。她沒注視約恩的眼睛,因為約恩隻是靜靜地看著酒杯,突然臉色發白。最後,約恩終於輕聲說:“這是你的主意嗎?”“是我跟我公公的。”朗希爾德發現自己有點喘不過氣來。“阿爾貝特·吉爾斯特拉普?”“對,除了我們兩個人和我先生,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萬一這件事被曝光,我們受到的傷害會……呃,跟你一樣。”“難道是因為我說過或做過什麼嗎?”“什麼?”“你和你公公為什麼認為我會接受這筆錢?”約恩抬眼朝朗希爾德望去,她感覺自己滿臉通紅,她記得自己自從青春期以來就沒有臉紅過了。“甜點不要上了,好嗎?”約恩拿起大腿上的餐巾,放在桌上的餐盤旁邊。“請你花點時間考慮再答複,約恩,”朗希爾德結巴地說,“這是為了你好,這樣你就有機會實現一些夢想。”這些話就連她自己聽著都覺得十分刺耳。約恩對服務生打了個手勢,表示買單。“什麼夢想?成為腐敗的仆人,還是悲慘的叛逃者?開著豪車,同時看著我,一個普通人的所有夢想都在我四周變成廢墟?”他憤怒得聲音發顫,“這就是你擁有的夢想嗎,朗希爾德·吉爾斯特拉普?”她無法回答。“我一定是瞎了眼。”約恩說,“你知道嗎?當我見到你時,我以為我看到的是……一個不一樣的人。”“你看見的是我。”朗希爾德低聲說,感覺自己就要開始顫抖,就像那時在電梯裡一樣。“什麼?”她清了清喉嚨:“你看見的是我。很抱歉我冒犯你了。”接下來的沉默中,她感覺自己穿過溫熱和冰冷的水不斷下沉。“當我沒說過這件事,”她說,服務生走來,從她手中接過信用卡,“這不重要,對我們兩個人來說都不重要。可以陪我去維格蘭雕塑公園散散步嗎?”“我……”“請你陪我,好嗎?”他是不是在用驚訝的眼神看著她?那雙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怎麼可能流露出驚訝?朗希爾德低頭從霍爾門科倫區自家公寓的窗戶向外望,她看著下方的黑暗廣場。維格蘭雕塑公園,一切的瘋狂就是從那裡開始的。午夜過後,救濟巴士停進車庫,瑪蒂娜感到一種愉悅的疲憊,而且覺得受到了祝福。她站在救世軍旅社前的人行道上,旅社位於陰暗狹小的漢道斯街上。她正等著裡卡爾把車子開過來,突然聽見後方地上傳來冰雪的嘎吱聲。“嘿。”她轉過頭去,感覺心跳停止了,她看見孤單的路燈下有個高大的身影。“你不認得我了?”她的心臟跳了一下、兩下,接著是三下、四下。她認出了那個聲音。“你在這裡乾嗎?”她問道,希望自己的聲音並未透露出剛剛她有多害怕。“我得知今天晚上救濟巴士是你值班,午夜之後巴士會停到這裡。案情有了進展,我也做了一些思考。”男子向前踏了幾步,燈光灑在他臉上,他的麵容比她記得的還要堅毅蒼老,沒想到一個人可以在二十四小時裡忘記這麼多,“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這麼急嗎?”瑪蒂娜微笑著說。她的微笑讓那警察的麵部線條變得柔軟。“你在等人嗎?”哈利問。“對,裡卡爾要載我回家。”她看了看哈利肩上的包,一側寫著比利時地名“熱特”,但這個包太過破舊,看起來像時尚的複古款式。“你的運動鞋該換鞋墊了。”她指了指。哈利用驚訝的眼神看著她。“就算我不是格雷諾耶(帕特裡克·聚斯金德的《香水》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嗅覺異常靈敏的天才,他先後殺死二十六名少女,萃取她們的體味製出神奇的香水。),也聞得出那個味道。”“帕特裡克·聚斯金德,”哈利說,“《香水》。”“原來你是會看書的警察。”瑪蒂娜說。“原來你是會看殺人的救世軍軍人,”哈利說,“恐怕這也是我到這裡來找你的原因。”一輛紳寶900轎車在他們麵前停下,車窗一聲不響地降了下來。“準備走了嗎,瑪蒂娜?”“等一下,裡卡爾,”她轉頭望向哈利,“你要去哪裡?”“畢斯雷區,但我更想……”“裡卡爾,我們順道送哈利去畢斯雷區好嗎?你不是也住那附近?”裡卡爾凝望窗外的黑夜,然後才慢吞吞地說:“好啊。”“上車吧。”瑪蒂娜朝哈利伸出手。哈利驚訝地看著她。“我的鞋底很滑。”她低聲說,並抓住哈利的手。她感覺哈利的手溫暖乾燥,而且立刻緊緊握住她,仿佛她就要滑倒似的。裡卡爾開車甚是小心,目光經常在左右後視鏡之間跳躍,仿佛擔心後方有人偷襲。“怎麼樣?”瑪蒂娜在後座說。哈利清了清喉嚨:“今天有人要殺約恩·卡爾森。”“什麼?”瑪蒂娜高聲說。哈利和裡卡爾在後視鏡中目光相觸。“你已經聽說了?”哈利問道。“沒有。”裡卡爾說。“是誰……”瑪蒂娜問。“還不知道。”哈利說。“可是……羅伯特和約恩都碰到這種事,會不會是跟卡爾森家族有關?”“我想凶手的目標隻有一個人。”哈利說。“什麼意思?”“凶手推遲了回家的行程,他一定是發現自己殺錯人了,目標不是羅伯特。”“羅伯特不是……”“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我想請你告訴我,我的假設是否正確。”“什麼假設?”“羅伯特之所以喪命,是因為他很不幸,正好去伊格廣場幫約恩代班。”瑪蒂娜轉過身來,驚恐地看著哈利。“你們有值班表,”哈利說,“上次我去找你父親的時候,看見接待區的布告欄上掛著值班表。每個人都能看見那天晚上去伊格廣場值班的人是約恩·卡爾森。”“你怎麼……”“我離開醫院後去查過值班表,約恩的名字就在上麵,不過羅伯特和約恩是在值班表打出來後才換班的,對不對?”裡卡爾駕車在史登柏街轉彎,朝畢斯雷區開去。瑪蒂娜咬著下唇:“值班表經常變動,有人換班我也不一定知道。”裡卡爾開上蘇菲街。瑪蒂娜突然睜大眼睛。“啊,我想起來了!羅伯特曾打電話跟我說他們兩個換班,所以我什麼都不用做,這就是我沒想到的原因。可是……這代表……”“約恩和羅伯特長得很像,”哈利說,“又都穿製服……”“而且那天很黑又下著雪……”瑪蒂娜低聲說,仿佛是在自言自語。“我想知道的是,有沒有人打電話來問你值班表的事,或是那天晚上的事。”“我記得沒有。”瑪蒂娜說。“你能想一想嗎?我明天打給你。”“好。”瑪蒂娜說。哈利直視著瑪蒂娜的雙眼,在路燈的照耀下,他再次看見她瞳孔的不規則形狀。裡卡爾把車停在人行道旁。“你怎麼知道?”哈利問道。“知道什麼?”瑪蒂娜敏捷地說。“我是問開車的人,”哈利說,“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你說過啊,”裡卡爾答道,“這附近我很熟,就像瑪蒂娜說的,我也住在畢斯雷區。”哈利站在人行道上看著車子開走。那年輕的小夥子顯然被愛情衝昏了頭,他之所以先送哈利回家,是因為這樣可以跟瑪蒂娜多相處幾分鐘,跟她說說話,有個安靜的地方清楚地表達自己,卸下靈魂的重擔,探索自己,去做所有年輕人會做的事。哈利很慶幸自己已過了這個時期。這些行為都隻為換得一句話、一個擁抱、下車前的一個吻。隻有昏頭的傻瓜才會用這種方式乞求愛,而傻瓜不分年齡。哈利緩步朝大門走去,一隻手下意識地在褲子口袋裡找鑰匙,腦中搜尋著那個每次他一靠近就溜走的東西,眼睛則尋找著耳中依稀聽見的聲音。那是個非常細小的聲音,由於這時是深夜,蘇菲街非常安靜,他才聽得見。他低頭朝白天鏟起的雪堆望去。那聲音聽起來像是破裂的聲音。會不會是融雪?但不可能,今天的氣溫是零下三攝氏度。哈利把鑰匙插進門鎖。這時他聽出那不是融雪的聲音,而是嘀嗒聲。他緩緩轉身,仔細查看雪堆,看見玻璃閃爍的亮光。他折回去,彎腰撿起一塊手表。那是莫勒送給他的禮物,表盤的玻璃上沾了水,閃閃發光,一絲刮痕也沒有,連秒針都還十分精準,整整比他的手表快了兩分鐘。當時莫勒說什麼來著?好讓你趕上你以為已經錯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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