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軍旅社娛樂室裡的暖氣片隆隆作響,好像有人朝它丟石頭似的。熱空氣在粗麻壁紙的褐色燒焦痕跡上方顫動,壁紙散發出尼古丁、黏合劑和已離開的房客身上的油膩氣味。沙發布料透過褲子摩擦他的肌膚。雖然吵鬨的暖氣片散發出乾燥的熱氣,但他依然一邊看著牆壁托架上的電視一邊發抖。電視正在播新聞,他認得出廣場的照片,但電視裡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懂。房間一角有個老人坐在扶手椅上抽細卷煙。當煙快燒到他黑乎乎的指尖時,他快速地從火柴盒裡拿出兩根火柴,夾住香煙,一直抽到煙快燒到嘴唇為止。房間另一角的桌子上放著被砍下的雲杉樹尖,上麵的裝飾品閃閃發光。他想起達裡鎮的聖誕晚餐。那是戰爭結束兩年後,塞爾維亞軍已從殘破的武科瓦爾撤退,克羅地亞政府將他們安置在薩格勒布的國際飯店。他四處詢問有沒有人知道喬吉一家人的下落,有一天碰到一個難民,說喬吉的母親在圍城戰事中喪生,喬吉已和父親搬去達裡鎮,一個距離武科瓦爾不遠的邊境小鎮。十二月二十六日,他坐上開往奧西耶克的火車,然後從那裡去這裡。他詢問列車乘務員,確認火車將前往終點站博羅沃鎮,然後在六點三十分往回行駛,經過達裡鎮。下午兩點,他在達裡鎮下車,問路之後,來到了他要找的地址。那是一棟矮公寓,跟這個小鎮一樣是灰色的。他踏進走廊,找到了門。按下門鈴之前,他在心裡靜靜祈禱,希望他們在家。他一聽見門內傳來輕巧的腳步聲,心臟就怦怦跳動。開門的是喬吉。他沒有太大改變,隻是臉色蒼白了些,但依然有著金色鬈發、藍色眼睛、心形嘴唇,這些總是令他聯想到年輕的上帝。但喬吉眼中的笑意已然不見,猶如壞了的燈泡。“你還認得我嗎,喬吉?”片刻之後,他問道,“以前我們住在同一座城市,還念同一所學校。”喬吉蹙起眉頭:“是嗎?等等,你的聲音,你是賽格·杜拉茲,你跑得很快。天哪,你變了好多。很高興見到在武科瓦爾認識的人,大家都不見了。”“我沒有不見。”“對,你沒有,賽格。”喬吉擁抱他,抱了好久,他都能感覺到顫動的熱氣穿透他凍僵的身體。喬吉讓他進門。室內頗為陰暗,家具很少。他們坐下來聊天,聊那些發生過的事,他們在武科瓦爾認識的人,以及現在那些人在哪裡。當他問喬吉記不記得野狗廷托,喬吉露出茫然的微笑。喬吉說父親就快回來了,問他要不要留下來吃飯。他看了看表,火車三小時後到站。喬吉的父親看見武科瓦爾的同鄉來訪,十分驚訝。“他是賽格,”喬吉說,“賽格·杜拉茲。”“賽格·杜拉茲?”喬吉的父親仔細地打量著他,“對,的確有點麵熟。嗯,我認識你父親嗎?不認識?”夜幕降臨,三人在餐桌前坐下,喬吉的父親發給他們白色大餐巾,自己解下紅色領巾,在脖子上係上餐巾,做完餐前禱告,畫了個十字,把頭側向室內唯一一張裱框照片,照片中是個女子。喬吉和父親拿起餐具時,他低頭吟誦道:“‘這從以東的波斯拉來,穿紅衣服、裝扮華美、能力廣大、大步行走的是誰呢?就是我,是憑公義說話,以大能施行拯救。’”(出自《聖經·舊約·以賽亞書》。)喬吉的父親驚訝地看著他,然後遞了一盤大塊白肉給他。三人沉默地用著餐,風把薄窗吹得不斷呻吟。餐後甜點是煎餅,塗上果醬和巧克力的薄餅。身為一個在武科瓦爾長大的孩子,他從未吃過煎餅。“再來一份,親愛的賽格,”喬吉的父親說,“今天是聖誕節。”他看了看表,火車半小時後離站,是時候了。他清了清喉嚨,放下餐巾,站了起來。“喬吉和我聊了很多以前我們在武科瓦爾認識的人,但有一個人我們沒聊到。”他說。“這樣啊,”喬吉的父親露出茫然的微笑,“這個人是誰,賽格?”然後微轉過頭,用一隻眼睛看著他,仿佛察覺到什麼,卻又說不上來。“這個人叫波波。”他從喬吉父親的眼神中看出他恍然大悟,也許他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刻。他的聲音回蕩在四壁間。“當時你坐在吉普車上,為塞爾維亞軍總司令指出了他,”99lib?他吞了口口水,“後來他死了。”整個房間瞬間靜止。喬吉的父親放下餐具。“賽格,那是戰爭時期,大家都會死。”他鎮靜地說,幾乎像是認命一般。喬吉和父親一動不動,看著他從腰帶裡拔出槍來,越過餐桌瞄準,扣下扳機。槍聲短促冰冷。喬吉父親的身體猛然抖動,椅子腿摩擦著地麵,他低頭望去,看見掛在胸前的餐巾上多出一個洞。接著,餐巾仿佛被那個洞吸了進去,鮮血蔓延開來,在白餐巾上開出一朵紅花。“看著我。”他命令道。喬吉的父親下意識地抬起了頭。第二槍在他額頭上打出一個小黑洞,他頭往前傾,咚的一聲撞上桌上的煎餅。他轉頭朝喬吉望去,隻見喬吉雙目圓睜,張口結舌,臉頰上滑過一道紅線。一秒鐘後,他意識到那是煎餅濺出的果醬。他把槍插回腰帶。“賽格,你得把我也殺了。”“我跟你無冤無仇。”他離開客廳,拿起掛在門邊的外套。喬吉跟了上去:“我會找你報仇的!如果你不殺我,我會找到你,殺了你!”“你要怎麼找到我,喬吉?”“你逃不掉的,我知道你是誰。”“是嗎?你以為我是賽格·杜拉茲,可是賽格有一頭紅發,長得也比我高。喬吉,我跑得不快,但很高興你沒認出我來,這表示我可以饒你一命。”他傾身向前,用力吻了吻喬吉的嘴巴,開門離去。報紙上發布了這則命案的消息,但警方從未認真追查凶手。三個月後的一個星期日,他母親說有個克羅地亞男子來找她幫忙,但男子囊中羞澀,隻能勉強和家人湊出點錢。男子的弟弟在戰爭時期被一個塞爾維亞人折磨過,現在這個人就住在附近,而他聽說有個叫小救贖者的可以幫忙。老人的手被細卷煙燙到,大聲咒罵。他站起來走到櫃台前,櫃台的玻璃隔間內有個少年,後麵是救世軍的紅色旗幟。“我可以用電話嗎?”少年沉下了臉:“打市內電話就可以。”“好。”少年朝背後的小辦公室指了指。他走進去,在桌前坐下,看著電話。他想起母親的聲音總是擔心害怕,同時又溫暖溫柔,就如同擁抱一般。他起身關上通往櫃台的門,按下國際飯店的號碼。她不在,他沒留言。門打開了。“不能關門,”那少年說,“好嗎?”“好,抱歉。你有電話簿嗎?”少年翻了個白眼,指了指電話旁的厚本子,轉身離去。他找到歌德堡街四號的約恩·卡爾森,撥了號碼。西婭·尼爾森凝視著響起的電話。她用約恩給她的鑰匙開門,進入他家並把門鎖上。他們說這裡有彈孔,她找了一會兒,在櫃門上找到一個。那人對約恩開槍,試圖殺死他。一想到這裡,她就莫名地激動,但她完全不感到害怕。有時,她覺得自己可能再也不會感到害怕,再也不會像那樣對死亡感到恐懼。警方來過這裡,但沒有搜索太長時間,他們說這裡除了子彈以外沒有其他線索。她去醫院探望過約恩,聆聽他的呼吸,約恩隻是躺在大病床上望著她,看起來十分無助,仿佛隻要在他臉上蒙上枕頭,他就會死去。但她喜歡看他脆弱的模樣。也許挪威作家克努特·漢姆生的《維多利亞》中的老師說得對:有些女人需要心懷同情,這反而使她們暗地裡痛恨健康強壯的男人,她們希望丈夫殘廢並依賴她們的照顧。但這時她孤身一人在約恩家,電話又偏偏響起。她看了看表,三更半夜的,正常人不會在這種時間打電話來。西婭並不怕死,但她害怕麵九-九-藏-書-網對這種情況。是不是那個女人打來的?那個約恩以為她一無所知的女人?她朝電話踏出兩步,停在原地。電話響了四聲,隻要響到第五聲就會停止。她躊躇片刻。第五聲響起。她衝上前去,接起電話。“喂?”電話那頭沉默片刻,然後一個說英語的男性聲音傳了過來:“抱歉這麼晚打擾,我叫埃多姆,請問約恩在嗎?”“不在,”西婭鬆了口氣,“他在醫院。”“啊,原來如此,我聽說了今天發生的事,我是他的老朋友,想去探望他,請問他在哪一家醫院?”“伍立弗醫院。”“伍立弗醫院。”“對,我不知道那一科的英語怎麼說,不過挪威語是Neurisk(神經外科)。病房門口有警察,他不會讓你進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明白?”“我的英文……不是很……”“我完全明白,謝謝你。”西婭掛上電話,站著思索良久,又開始繼續尋找。他們說房間裡有好幾個彈孔。他對旅社的少年說他打算出去散步,要把房間鑰匙交給少年。少年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十二點十五分,便叫他把鑰匙留在身上,說待會兒就要鎖門並上床睡覺,房間鑰匙也可以打開旅社大門。他一踏出旅社就覺得寒冷刺骨,便低下頭,大步朝目標走去。這樣做很冒險,非常冒險,但他非做不可。哈夫斯倫能源公司的生產經理奧拉·恩莫坐在奧斯陸市蒙特貝洛站附近的能源調度中心控製室裡,心想能夠一邊抽煙、一邊看著分散在室內的四十個屏幕真是太棒了。白天控製室裡有十二名員工,晚上隻有三名。通常他們會坐在自己的工作站裡,但今晚外麵十分寒冷,因此他們聚在控製室中央的桌子前。一如往常,蓋爾和埃貝正在爭論賽馬和最近的比賽結果。過去八年來,他們一直在用同一種方式賭馬,從未想過要分散賭注。奧拉比較擔心基克凡路的變電所,這個變電所位於伍立弗路和鬆恩路之間。“T1超載百分之三十六,T2和T3超載百分之二十九。”他說。“天哪,大家開暖氣都開得很凶。”蓋爾說,“他們是害怕被凍死嗎?現在是晚上,怎麼不窩在被子裡?你賭‘甜蜜複仇’第三名?你是不是瘋了?”“人們才不會因為這樣就把暖氣關小,”埃貝說,“這個國家的人是會把錢丟出窗外的。”“到最後會欲哭無淚。”奧拉說。“才不會呢,”埃貝說,“隻要再多開采石油就好啦。”“我在看T1,”奧拉指了指屏幕,“現在它輸出的電流是六百八十安培,額定負荷是五百安培。”“放輕鬆啦。”埃貝插嘴說,話才出口,警報器就響了起來。“哦,該死,”奧拉說,“它爆掉了。去查值班名單,通知值班人員。”“你們看,”蓋爾說,“T2也停止運轉,還有T3也停了。”“對!”埃貝高聲說,“要不要來賭一把,看T4是不是也……”“太遲了,T4爆了。”蓋爾說。奧拉看著小比例尺地圖。“好吧,”他歎了口氣,“鬆恩區南半部以及法格博區和畢斯雷區停電。”“我敢說是電纜套管出了問題!”埃貝說,“跟你們賭一千克朗。”蓋爾眯起一隻眼睛:“我說是儀表變壓器,賭五百就夠了。”“彆鬨了,”奧拉咆哮道,“埃貝,通知消防隊,我敢說一定起火了。”“同意,”埃貝說,“要不要賭兩百?”病房燈光倏地熄滅,四周完全陷入漆黑,一絲光線也沒有,約恩以為自己失明了。一定是視神經在撞到櫃子時受損,如今後遺症才出現。接著他聽見走廊傳來呼喊聲,窗戶輪廓也映入眼簾,這才明白原來是停電了。他聽見門外傳來椅腳摩擦聲,病房門打開。“嘿,你在裡麵嗎?”那聲音說。“我在這裡。”約恩答道,聲調不自禁地拉高。“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你不要亂跑,好嗎?”“我不會,可是……”“怎麼?”“醫院不是有緊急發電機嗎?”“緊急發電機隻用於給手術室和監視器供電。”“這樣啊……”約恩聽到那警察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眼睛看著門口上方亮著的綠色逃生標誌,它讓他再次想起朗希爾德。那件事是在黑暗中發生的。晚餐過後,他們去黑漆漆的維格蘭雕塑公園散步,站在巨型雕像旁的無人廣場上,望著東邊的市中心。約恩對朗希爾德述說古斯塔夫·維格蘭的故事,這位來自曼達爾市的非凡雕塑家表示,如果要用他的雕像來裝飾這座公園,那麼公園就必須擴建,好讓雕像和周圍的教堂對稱,公園大門也能直接麵對烏蘭寧堡教堂。市政府代表說不能移動公園時,維格蘭就要求他們移動教堂。朗希爾德用嚴肅的表情看著他,聽他講故事,他忽然覺得這個女人強壯又聰明,令他害怕。“我好冷。”朗希爾德說,在大衣裡瑟瑟發抖。“也許我們應該走回……”他剛一開口,朗希爾德就把手放在他腦後,抬起臉去和他麵對麵。她有一雙他從未見過的獨特眼睛,淺藍色,幾乎是藍綠色的,外圍那圈白襯得她的蒼白肌膚看起來也有了顏色。一如往常,他彎下腰去。接著,她的舌頭已在他口中,又熱又濕,舌頭肌肉持續運動,猶如一隻神秘巨蟒纏繞著他的舌頭,想緊緊抓住。一股熱氣穿透他從福雷特斯慈善商店買來的厚羊毛西裝褲,朗希爾德的手非常精準地放在正確位置上。“來吧。”朗希爾德在他耳畔輕聲說,一腳跨上柵欄。約恩低頭望去,在絲襪儘頭瞥見一片白色肌膚。他趕緊推開朗希爾德。“不行。”他說。“為什麼?”朗希爾德呻吟一聲。“我對上帝發過誓。”朗希爾德凝視著約恩,感到困惑不已,接著雙眼溢滿淚水,靜靜地啜泣起來,她把頭倚在約恩胸膛上,說以為再也找不到他了。約恩不懂她的意思,隻是撫摸她的頭發。一切就是這樣開始的。他們總在約恩家碰麵,每次都是朗希爾德主動。起初,朗希爾德還會不經意地挑逗約恩,看他會不會打破守貞的誓言,但後來,僅僅是和約恩一起躺在床上互相愛撫似乎就讓她很高興了。有時,基於某種約恩不明白的原因,朗希爾德會突然變得沒有安全感,要求約恩絕對不能離開她。他們說的話不多,但他覺得在性愛上的節製將朗希爾德捆綁得離他越來越近。約恩認識西婭之後,忽然就不再跟朗希爾德見麵了,倒不是說他不想見她,而是因為西婭想跟約恩交換備份鑰匙。西婭說這是信任的問題,而他不知道該如何巧妙地回應。約恩在床上翻身,閉上眼睛。他想做夢。如果可能的話,他想做夢並遺忘。睡意逐漸來臨,這時他感覺門口有空氣流入。他本能地睜開眼睛,翻過身子,在逃生標誌的綠色光芒下看見門是關著的。他凝視黑暗,屏住呼吸,側耳聆聽著。瑪蒂娜站在自家公寓黑魆魆的窗前。她家位於索根福裡街,由於電力中斷,整條街陷入一片漆黑,但她還是隱約看出樓下那輛車似乎是裡卡爾的。先前她下車時,裡卡爾並未試圖親吻她,隻是用小狗般的眼神看著她,說他會當上行政長,因為組織裡許多征兆表明這個職位將由他出任。他問瑪蒂娜是不是也認為他會當選時,臉上的表情異常僵硬。瑪蒂娜說他一定會是個好行政長,然後伸手去開車門,心想他應該會觸碰她,但他沒有。她開門下車。瑪蒂娜歎了口氣,拿起手機,撥打他給她的號碼。“請說。”哈利的聲音在電話裡聽起來很不一樣,或許是因為在家,這是他在家說話的聲音。“我是瑪蒂娜。”“嘿。”很難聽出他究竟高不高興。“你要我想一想,是否記得有人打電話來問約恩的值班時間。”她說。“嗯?”“我想過了。”“怎麼樣?”“沒人問過。”一陣長長的靜默。“你打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件事?”哈利的聲音溫暖而嘶啞,聽起來似乎在睡覺。“對,我不應該告訴你嗎?”“當然當然,你應該告訴我,謝謝你的幫忙。”“不客氣。”她閉上眼睛,直到聽見哈利的聲音再度響起。“你……順利到家了?”“嗯,這裡停電。”“我這裡也停電,”哈利說,“等一下電就會來了。”“如果電不來呢?”“什麼意思?”“大家會不會陷入混亂?”“你常想這種事嗎?”“有時候會想,我認為文明的基礎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脆弱,你覺得呢?”哈利沉默良久才說:“我認為我們所仰賴的所有係統都有可能短路,把大家丟進黑夜深處,法律和規則再也不能保護我們,寒冷和猛獸將統治天下,人人隻求自保。”“這些話,”瑪蒂娜等電話那頭的聲音停止之後說,“非常不適合用來哄小女孩上床睡覺,我覺得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反烏托邦人士,哈利。”“當然,我是警察,晚安。”瑪蒂娜還來不及回話,電話已經掛斷。哈利回到被子裡,看著牆壁。臥室裡的溫度急劇下降。哈利想起外麵的天空、翁達爾斯內斯鎮、爺爺、母親、喪禮,以及母親晚上用非常輕柔的聲音所做的祈禱:“主是我們的堅固堡壘。”但在入睡前的無重力時刻,他想起瑪蒂娜和她的聲音,她的聲音依然在他腦海中縈繞。客廳的電視活了過來,呻吟一聲,開始噝噝作響。走廊的燈泡亮起,光線從開著的臥室門外射入,照在哈利臉上。這時他已睡著。二十分鐘後,哈利家的電話響起。他睜開眼睛,咒罵了一聲,拖著腳步,全身發抖地走到玄關,接起電話。“說吧,小聲點。”“哈利嗎?”“差不多。什麼事,哈福森?”“出事了。”“大事還小事?”“大事。”“該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