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曾宇這一晚睡得很好。他住在鎮上一座用石頭建成的老式建築裡,小鎮不大,一千多戶人家的樣子。從窗戶往外看,行人稀少。這是一個靜謐的早晨。梳洗完畢,曾宇換上一身牛仔服,對著鏡子看了看,似乎還缺一頂草帽。來到這裡,自然要去酒莊看看,學習紅酒的釀造。他在這個行當做得越久,越發感受到這個行業的深刻。就拿索菲酒莊來說吧,雖然是江家的產業,但經理人和技術工人,都是本地人。離開了他們,釀酒就是一句笑話。曾宇去敲對麵的門。過了一會兒,門沒開,倒是他身後木製的樓道板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曾宇轉身看過去,一身運動服的範葭回來了。她看見曾宇便道:“你乾啥?一大早穿成這樣。”曾宇看了看自己:“我怎麼了?有什麼不妥嗎?”範葭無語地搖頭:“拜托,你來這裡是參觀學習的,釀酒是一門藝術,這家酒莊有幾百年的文化底蘊,你去的時候穿正式一點嘛。再說了,這個點還早呢,你以為這裡是國內啊,起這麼早你急著吃早餐嗎?”“呃,我習慣了。怎麼,法國人不吃早餐?”曾宇感覺很奇怪。“吃啊,不過不會這麼早。而且這裡不是巴黎,生活節奏沒那麼快。”“問題是,我現在肚子餓了,總得找點吃的吧?”曾宇很不爽。租房子住就是這點不好。有錢你都沒地方吃去,還不如住酒店呢。“真的餓了,就再忍一下,我們換了衣服一起去找吃的。”範葭說著轉身去敲門。過了一會兒張飛鴻才開門。曾宇沒理睬範葭,轉身回自己的房間去了。曾宇回房間也沒換衣服,他捧著手機上網。聽到敲門聲,開門一看,範葭已經收拾好了。範葭進門看到曾宇的打扮很無語:“你怎麼沒換衣服?”“這身挺好的。”曾宇沒打算換衣服。範葭伸手捂臉:“我說老板啊,你是以江宇公司總裁的身份出現的,任何時候你都要保持一個好形象。你說你在國內的時候,平時工作時穿啥,現在就穿啥唄,顯得鄭重一點嘛。”說話間,範葭衝進房間,打開了曾宇的衣櫃:“你明明帶了襯衣和西裝,穿上吧。阿瑪尼的西裝不錯,還有伯爾魯帝的鞋子和沒拆封的襪子,你的品位不錯嘛。”曾宇無語地看著這個女人:“阿瑪尼還是差點意思,要不先去趟英國,去薩維爾街訂製一套手工西服?再飛意大利,找家老店定製一雙手工皮鞋?”“你就是矯情,其實你很清楚,這個社會多數情況下就是以貌取人。你穿得好一點,彆人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對了,你還缺一塊手表。”範葭還來勁了。曾宇苦惱地搖頭,指著箱子:“最下麵有個盒子,裡麵是朋友送的勞力士。”“誰這麼大方,居然送勞力士。我看看!”範葭翻出箱子,打開後真的找到了一個盒子,裡麵真的有一塊勞力士。她惱火地瞪著曾宇,“你什麼都有,為啥不穿戴起來?這塊勞力士不便宜,怎麼也得幾十萬呢。”這塊表是王成夫去年送給曾宇的生日禮物,曾宇一直希望手上戴著的是江楠送的手表,所以平時沒戴,出席一些重要場合才會戴。這次出來,他想著也許會出席一些場合,就帶上了。範葭一點都不客氣,拿起手表給曾宇戴上了:“要我出去嗎?”曾宇斜著眼睛:“你說呢?”範葭轉身道:“還是那家餐廳,等下去吃早飯。”兩個女人都換了衣服。範葭走的性感路線,穿了緊身的黑色短裙,張飛鴻則穿了一條黃底素白小花的連衣短裙。曾宇被逼無奈地換了一身行頭,其實他覺得大可不必。他不是不喜歡西裝革履,而是穿成這樣,很多事情做起來就不方便了。曾宇心裡這麼想著,看了看對門,敲了幾下,沒動靜。他猜那兩個人應該是下去了,他趕緊下樓。下樓一看,範葭正在跟房東老太太說話,房東已經不年輕了,但是穿戴依舊花哨得很。她看著曾宇,露出了一個和善的微笑,說了一句:“你好,歡迎來到小鎮。”曾宇不懂法語,隻能微笑著點頭。他來之前做了功課,如果跟法國人說英語,尤其是在這種小鎮上,會被人看不起的。“你好,夫人!”曾宇說的是漢語,範葭翻譯了一下。老太太很開心,做了個手勢,告辭走了。曾宇上前問範葭:“你們說了什麼?”“沒什麼,就是告訴她,你是新來的房客,住的時間不會太長。對了,忘記告訴你,我把整個二樓都租下來了,作為辦公室。”曾宇無所謂地點點頭:“知道了,走吧。”三人一路往前,走在古老的法國小鎮上,窄窄的街道是石板鋪成的。走了一段才走上水泥路,範葭笑著介紹:“這個小鎮的曆史很長了,當地人說有六七百年的曆史。”曾宇道:“我認為你應該把房子租在新區,房租會便宜很多。”範葭瞪眼:“嫌我花錢了?”曾宇攤手:“就事論事,這街道車都開不進來。”範葭哼了一聲:“還不是因為你要來,我特意租的老街區,就是讓你感受一下異域風情。”曾宇看看路邊的餐廳和門口的車,點點頭:“也還行吧,走出來不到五分鐘,可以接受。”張飛鴻端著相機一直在拍照,突然回頭道:“你們兩位湊近一點拍一張。”不等曾宇反應過來,範葭已經靠了過來,飛快地在曾宇臉上親了一下,張飛鴻抓拍到了這一刻。曾宇正無語地看著範葭時,張飛鴻走過來了,把相機遞給範葭:“幫忙拍一張。”等到範葭舉起相機時,張飛鴻突然親了曾宇的另一側臉頰。範葭舉起相機:“拍進來了。”張飛鴻走過去:“我看看!”曾宇還愣在原地,仿佛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般,無語地看著兩個女人在討論照片。“該吃飯了,等下還要去酒莊。”曾宇招呼著兩個女人。餐廳老板娘在吧台後麵,看見曾宇進來,忍不住掩著嘴笑了起來。她抬手指了指曾宇的臉頰,曾宇沒聽懂,但是知道是什麼意思。他趕緊找餐巾紙,老板娘及時地遞過來了一麵鏡子。曾宇對著鏡子一看,果然,一邊一個口紅印。好在這是在法國,要是在國內,被人看見自己頂著兩個口紅印出門,那得多丟臉。“彆擦了,這一次你可以擦掉,下一次看你怎麼擦。”範葭笑著在身後說。曾宇回頭無奈地看著她:“美女,給我點時間和空間吧?”“不好!就是要逼著你。”範葭的話隻說了一半,還有另一半是“你的性格一直這樣,我不主動一點,就更沒有機會了”。範葭是那種敢愛敢恨的性格,喜歡就一定要說出來。早餐讓曾宇非常意外,因為老板娘送來的是開水,而不是吃的。就在曾宇納悶的時候,範葭從吧台拿來了三包泡麵。“我來法國,你就請我吃這個?”曾宇無語了。範葭卻笑道:“你就知足吧,在法國想吃頓泡麵可不容易。”“好吧,你贏了,就泡麵吧。”曾宇趕緊坐了下來,他實在是餓了。一碗泡麵吃完,曾宇沒吃飽,範葭轉身拿來一籃子麵包:“撕碎了,放在麵湯裡,彆有一番風味,這是我發明的吃法。”“你這麼糟蹋法國的麵包,不怕成為法國廚師的公敵嗎?”休息了一陣子,三人重新上了車。“我一直想買一輛蘭博基尼超跑,可惜我一直沒存夠錢。”開車的範葭一臉惆悵。副駕駛位置上的曾宇看著窗外:“為什麼不是法拉利?”“你喜歡法拉利?”範葭扭頭看過來。曾宇還是盯著窗外:“無所謂,我隻是覺得,法拉利的曆史要更為悠久一些。蘭博基尼則是做拖拉機出身的。”“你看問題的視角還真特彆,為什麼我還是覺得你是外行在不懂裝懂?”範葭撇撇嘴。“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外行。但是我恰好知道,蘭博基尼的創世人,最初就是個做拖拉機的。因為他自己是個跑車愛好者,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時候,費魯吉歐·蘭博基尼先生駕駛一輛250GT跑車參加比賽,因為離合器出了問題,誤傷了觀眾。他很內疚,把這件事告訴了恩佐·法拉利先生。結果恩佐·法拉利先生表示,賽車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他的駕駛技術,並且表示,蘭博基尼先生隻配開拖拉機。”曾宇不緊不慢地說著這個趣聞。後排的張飛鴻聽得來勁了,她收起相機,探頭道:“你的意思是,蘭博基尼先生因為這件事,才進入了跑車領域?”曾宇點點頭:“差不多吧。”“有錢人的世界,無法理解。”範葭感慨了一句。曾宇點點頭:“是啊,有錢任性,加上對賽車的熱愛,催生了一款超級跑車。”“你喜歡跑車嗎?”張飛鴻問。曾宇搖了搖頭:“不喜歡,太招眼球了。”“你這是低調,不等於你不喜歡跑車。”張飛鴻覺得曾宇的回答不老實。曾宇卻搖了搖頭:“我們生活在城市裡,車速你提得起來嗎?開跑車是很有麵子,但你不覺得太浪費了嗎?我是個實用主義者,不喜歡浪費的行為。如果我年輕五到八歲,我會喜歡跑車,可惜我那會沒錢。現在的我,還是更喜歡賓利或者邁巴赫。”“難怪你會買一輛邁巴赫!”範葭恍然大悟。曾宇淡淡地道:“那是公司的車,坐那車出門談生意,比較有說服力。”前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莊園,曾宇的視線被吸引了過去。道路兩邊都是葡萄園,一望無垠。筆直的道路穿過這一片葡萄園,莊園如同生長在葡萄園中。“這就是索菲酒莊嗎?這麼一大片葡萄園。”曾宇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範葭卻不給他麵子:“少見多怪,這個葡萄園不算大的。國內的張裕葡萄園比這還大呢。”曾宇沒反駁,而是看向了張飛鴻。張飛鴻點點頭:“這個葡萄園,確實不算大。”曾宇笑了笑:“我以前一直窩在城市裡賣酒,沒機會出來看看葡萄酒的生產。這次出來,就是來開眼界的。”“法國基本上以平原為主,農業比較發達。尤其是葡萄酒,很有代表性。不過他們的好東西未必就比國內多,隻是他們會宣傳罷了。”張飛鴻如此評價道。車停在酒莊大門口,門衛出來看了一眼,打開了門,說了一句話。曾宇沒聽懂,看向範葭。張飛鴻主動翻譯:“他說,過一個禮拜是索菲酒莊的三百年慶典。從明天開始,酒莊就不接待遊客和訪客了,要專心準備慶典事宜,老板也會來的。到時候,我們可以來觀禮。”曾宇聽得心裡咯噔一下,暗道:怎麼會如此之巧?大門後麵是一片綠地,車不能開進去,隻能在邊上的車位停好,然後下車換乘一輛電瓶車。開車的是個法國老頭,向曾宇表示了歡迎之後,就一直在講話。曾宇聽不懂,全靠範葭翻譯。由正門進去,大堂被布置成了一個展館,陳列了一些被認為是有曆史文化積澱的老物件,還有一些老照片。範葭化身解說員,給曾宇講解這些展品,一張老照片,一個徽章,一個陳舊的橡木酒桶,都在講述著這個酒莊的曆史。最後展示著一張簽約的照片,昭示著這家曆史悠久的酒莊就此易手。酒莊的新主人是中國人。站在這張照片麵前,範葭忍不住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從這張照片開始,酒莊的曆史翻開了新的一頁。對比之前的老照片,你能想象到中國人會來法國收購酒莊嗎?”張飛鴻不禁感慨道:“我小的時候,父母一個月的工資也才一兩千呢。國內發展得太快了!”“走吧,我們去酒窖看看。”範葭在前方領路,三人往裡走。“範,歡迎光臨。”一位法國帥哥出現在下一個門口,接下了解說工作。站在酒窖的門口,法國帥哥回頭笑道:“站在這個地方,即便是隔著厚厚的門,也能嗅到濃鬱的酒香。葡萄酒裝在橡木桶內,歲月會催化出美酒。”開門,一行人進入酒窖,穿行在橡木桶的世界中,沉浸在酒香的包圍裡。這個曆史悠久的酒窖常年保持一個溫度,哪怕是一塊石頭,都染上了濃重的葡萄酒的氣息。曾宇緩步而行,看著高高架起的橡木酒桶,內心感慨萬千。範葭表示,如果不是索菲酒莊的代理商,根本就進不來這個地方。走出酒窖,今天的最後一個安排,是品嘗一杯美酒。法國帥哥弗朗索瓦打開了一瓶酒,給曾宇倒了一杯,笑道:“這是一九九零年的索菲,在酒莊的藏酒之中,算是比較稀有的。”曾宇接過酒杯,沒有立刻喝,他很專業地觀察了一番,輕輕地嗅一口,放下了杯子道:“看來還需要醒一下。”弗朗索瓦笑道:“索菲酒莊給附近帶來了三百多個就業機會。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中國人收購了酒莊,並不是壞事。但是從一個生長於此的法國人的角度看,不免會心有悲傷。”曾宇聽了淡淡地道:“如果收購酒莊的是個白人,你大概就不會悲傷了。”弗朗索瓦愣了一下,尷尬地笑了笑,點點頭:“坦率地說,你說得有道理。”曾宇點點頭:“可以理解,但是如果你願意去了解中國的曆史,就不會這麼想了。”“為什麼呢?”弗朗索瓦好奇地反問,似乎想弄明白這個問題。曾宇看了一眼法國帥哥:“歐洲從近代才開始崛起,而在這之前,中國一直是處於世界前列的國家。我建議你去了解一下中國曆史上漢朝和唐朝時期的歐洲,那樣你就會知道答案了。橫跨歐亞大陸、幾度逼近維也納的土耳其帝國你知道嗎?他們的祖先就是被唐朝時期的中國軍隊打跑的。一帶一路,這個你總知道吧?這個路,就是絲綢之路。”法國帥哥聽完翻譯後,並沒有生氣,而是很驚訝地表示:“你們中國人,每個都這麼熟悉曆史嗎?對歐洲的曆史也這麼了解。”“這也不至於,看個人吧。不過我們的義務教育教材裡,是有曆史這門課的,課本裡包含了中國曆史和世界曆史。中華文明能夠綿延幾千年而薪火不斷,很大的程度上就在於我們對曆史的重視。從曆史中總結經驗教訓,這是中國人最擅長的事情。”“好吧,看來我真的要去中國看一看現在的中國是個什麼樣子。感覺你們一夜之間都變得很有錢。索菲酒莊就是例子。”弗朗索瓦的表情很無奈。“法國不是沒有富豪,而是很多人被高稅收嚇跑了。再者,你隻看見了有錢的中國人,卻沒看見更多的中國人並不富裕,也沒有看見中國人的勤奮。”“啊哈,中國人的勤奮嗎?這個我看見了,比如範,她就非常勤奮。每天工作至少八個小時,經常加班,坦白地講,我無法理解。既然下班了,就該享受生活。”範葭得意洋洋地翻譯完畢,加了點私貨:“老板,你該給我漲工資了。”曾宇無視了她,淡淡地道:“你看,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差彆了。你隻看到了下班和享受,我看到的是還有工作沒做完。不單單是你一個人這樣想,整個法國都存在這個現象。兩千多年前,中國有一個先哲說過一句話: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句話,我送給你。”範葭的翻譯很到位,她說的是:人和國家,都應該具備憂患意識,目光要看得長遠一點。“好吧,為了悠久的曆史,我們乾一杯。”弗朗索瓦主動結束了這個話題。酒的味道不錯,曾宇抿了一口,讓液體在口腔裡存留了幾秒鐘才咽下去:“脫糖很棒!”提起這個,曾宇忍不住笑了出來。弗朗索瓦好奇地問:“這酒可笑嗎?”曾宇搖了搖頭:“你們千方百計想把酒裡的糖分離出來,我由此想到了一個笑話。”“哦,什麼笑話呢?”這一下範葭也不翻譯了,先問了一句。曾宇笑道:“我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喝紅酒的那一天。你們可能沒有經曆過,那次喝紅酒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在我們那個小縣城的一次同學聚會上,一個同學是包工頭的兒子,他請我們喝酒。他拿了一瓶紅酒出來,倒進一個大盆裡麵,然後兌了雪碧,放了一袋楊梅乾,這樣放了一會兒之後,再拿勺子分給大家喝。”聽到這裡,張飛鴻都翻譯不下去了,直接笑了出來。範葭也忍不住樂了。曾宇笑道:“你們看,歐洲人絞儘腦汁地給紅酒脫糖的時候,我那個同學卻在叫囂,不加雪碧叫什麼喝紅酒。後來我看見彆人喝紅酒不加雪碧,好著急,我都想給他們拿雪碧。”看到大家都笑成一團。曾宇心裡想,好笑嗎?當今世界,紅酒的品質和口感,都是跟著彆人的標準在走。曾宇沒有雄心壯誌去改變什麼,隻是希望在幾百年後,紅酒的標準能由中國人來製訂。中國和歐美在酒文化上,走的是兩條不同的道路。隻不過因為曆史原因,中國落後了很多,所以在很多方麵,都必須依照彆人的標準來。曾宇希望自己將來談到酒的時候,不會去轉移話題談曆史。中國也有屬於自己的美酒,比如茅台和五糧液,隻是西方國家不接受罷了。從這個角度看,中國人在酒文化方麵的適應能力很強,還能進而拓展到其他的領域。曾宇期待未來這一切會有所改變,但現在還是隻能乖乖學習彆人的好東西。至少在葡萄酒領域,法國人領先了很多。回望哥特式風格的酒莊,曾宇在心裡如是想。“對曆史有興趣的年輕人似乎很少,你有點另類!”張飛鴻看向曾宇,這句話也引起了範葭的關注,兩人都盯著曾宇,等待答案。“魯迅先生說過一句話,忘記曆史意味著背叛。所以,曆史不能也不該被遺忘。芸芸眾生中的多數,苟且於眼前的生存,因此善忘。但若有誌做一個精英者,就不該忘記。還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曾宇淡淡地回答。“你故意不說後麵一句話是誰說的,如果你忘記了,我會去查的。”範葭拿出手機,搜索了一番之後找到了答案,“我懷疑你是不是忘記了說這句話的人。”曾宇雙手一攤,麵帶微笑地說:“你看,很多人的觀點跟你是一樣的,我不知道,他也一定不知道。於是,就有了你現在的反應。”“少裝,說答案!”張飛鴻的眼神有些不善。曾宇哈哈大笑起來:“意大利著名曆史學家,哲學家,貝奈戴托·克羅齊。在中國最出名的是他那本《曆史學的理論與實際》。回答完畢!”兩個女人互相看了看,範葭道:“看來他是真的懂,不是在忽悠我們。”張飛鴻點點頭:“跟他比較,好自卑。彆說世界曆史了,中國曆史我都忘光了。”範葭點點頭,很認真的樣子:“有時間多看看書,閒暇的時候不要光追劇。”張飛鴻冷笑道:“說得好像你很懂一樣,哼!過日子為何不選擇輕鬆一點的方式呢?我不認為必須養成喜歡曆史的習慣,雖然這也確實是個好習慣。”兩個女人鬥嘴,曾宇不想聽,轉身四處溜達。天氣不錯,秋高氣爽,曾宇在道路上緩步而行。兩旁是一片一片的葡萄園,他偶爾駐足盯著即將成熟的葡萄看。地裡的農夫熱情地向他打招呼,可惜曾宇不會說法語,沒法溝通。曾宇隻好跟農夫比劃,表示想進去看一看,農夫同意了。儘管是雞同鴨講,但曾宇還是很開心地參觀著碩果累累的葡萄園。“曾宇,該回去了。”身後傳來呼聲,曾宇向農夫告彆,轉身離開。江自流明顯很不喜歡詹小廬,儘管他是女兒的主治醫生。飛機在高空飛行,江自流拿肩膀撞了一下女兒:“你帶著他乾啥?”江楠低聲道:“詹小廬認為曾宇存在心理障礙,需要一些外力刺激他。”江自流是聰明人,悻悻地低聲道:“我看他是沒安好心!”江楠忍不住笑道:“怎麼,不喜歡他啊?”江自流淡淡地道:“我是中國人,女婿就算不是中國人,我也不介意,但不能是這種黃皮白心的香蕉人。我最反感這種人了,數典忘祖。”“你的觀念是錯誤的,人家從小生長在美國,無理取鬨。”“那你說說,你跟曾宇到底如何了?”“我希望這一次能解決問題。其實,我答應了他,不來打擾他的。”江楠停頓了一下,悠悠地歎了一口氣,“思念,太煎熬了!”江自流聽了,心頭一疼。“曾宇那小子,彆讓我看見他,不然我會給他一頓暴打。”江自流放狠話。江楠笑了笑,看著江自流的小肚腩,臉上的表情很明顯在說:你不是曾宇的對手。江自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也泄氣了:“當年帥氣的大叔,現在也老了。”詹小廬很識趣,一個人在前麵坐著,沒有回頭來打擾這對父女。“索菲酒莊最近幾年沒虧吧?”江楠轉移話題。江自流搖了搖頭:“沒虧,而且還賺了不少,以前韓傑落下的虧空,基本都補上了。國內市場的銷路,都是曾宇打開的。這小子,確實很有一套。索菲最初隻是一個低端品牌,當初買這個酒莊,就是看好國內的市場。沒料想,才幾年時間,曾宇把這個品牌做起來了,索菲這個牌子現在能在中端市場吊車尾了。”“你不了解曾宇。我跟他認識的時候,他對紅酒的認知隻停留在自己看到的資料的層麵上。做了四年的紅酒,他現在的外號是‘酒神’,算得上是國內最好的品酒師了。”江楠提起這個,不免有所感慨。這些事情,都是韓傑告訴她的。“你的意思是,他很喜歡喝酒嗎?”江自流頗為意外。江楠搖了搖頭:“不,我認識他的時候,他並不喜歡喝酒。”江自流不免有些驚訝:“就因為你告訴他,讓他等三年,他就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你們合作的公司上麵,生生地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行業精英?”江楠搖了搖頭:“我的理解是這樣的,最初曾宇隻是基於責任,後來則是抱著一種守護者的心情在等待。再後來,他可能真的喜歡喝酒了,因為酒能讓他忘記一切痛苦。儘管酒醒了,但痛苦還在,忘卻也隻是短暫的。最後才演變成真的喜歡酒,把事業當成興趣在做。”如果曾宇聽到江楠的話,一定會深情地看著她說:“還是你最了解我。”“你猜,曾宇現在在哪裡?”江自流又冒出了一個疑問。他真的很想搞明白,女兒和曾宇之間的默契,到了一個什麼程度。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實在是太過奇妙。知道得越多,江自流就越好奇,所以才打著給酒莊做慶祝的旗號,跟江楠一起去法國,目的就是看看曾宇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其實之前在國內,因為江楠的自欺欺人,江自流也好,韓嘉怡也罷,都沒在曾宇麵前出現過,江自流隻是遠遠地看過曾宇,以及看過他的照片。“這個,怎麼說呢?我隨便猜一下吧,他或許在戛納。”江楠笑著給出了答案。江自流眉毛一挑:“戛納?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江楠笑了笑:“就是因為了解他才會這麼想。酒莊要搞周年慶祝,他剛來法國,想去彆的酒莊也不現實,所以會找個地方呆著。戛納,自然是最佳選擇。”“我很好奇,同樣是呆著,為何不選巴黎呢?”江自流實在不理解,這兩人的思維是怎麼連線的。江楠淡淡地道:“因為在巴黎的話,太容易燒錢了。也不符合他之前的預想——尋找一段可以讓他接受的感情,忘卻我們之間的傷口。可惜,他在做白日夢。”“女兒,你說‘做白日夢’的時候,語氣好堅定啊。”江自流驚訝地道。江楠露出自信的微笑:“我不來就算了,既然來了,就一定會清除他身邊的花花草草,把他帶回國內。”“你的自信很有我當年的風采,好吧,我的閨女就應該有這種自信。我相信你,我也放心了。這一次歐洲之行,會有一個很不錯的結果。哪怕結果不儘如人意,我也不用擔心你放不下。江楠,你成熟了。”江自流感慨道。江楠抱住江自流的手臂,臉貼著他的肩膀道:“無論怎麼成熟,我都是您最心疼的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感謝爸爸媽媽對我的任性的包容,如果有下輩子,我還要做你們的女兒。”曾宇真的如同江楠猜想的那樣,選擇了戛納嗎?是啊,曾宇就是這麼做的,他把決定告訴範葭之後,得到的是抱怨:“你為啥要去戛納?現在可沒有戛納電影節,海灘上也沒有多少美女給你看。再說了,難道身邊有我們兩個大美女,你還不滿足嗎?”曾宇極為淡定:“我又沒說要你一起去,你的假期已經結束了,現在你要進入工作狀態了。”範葭冷笑:“嗬嗬,你想甩掉我和飛鴻姐嗎?做夢!”張飛鴻在一旁幽幽地來了一句:“美女,請不要強調‘姐’字。再者,我也是來旅遊的!”最終,曾宇還是訂了三張機票。臨行前夜,曾宇收拾行李時,門被推開了。“我還以為昨天晚上你就會來。”聽到動靜,曾宇頭也不回。“你自我感覺太好了吧?”聲音不對,曾宇回頭一看,是張飛鴻。曾宇尷尬地笑了笑,問:“有事?”張飛鴻舉起手機:“掃一掃,機票錢給你。”曾宇“哦”了一聲,把手機拿在手裡。平靜地做完這一切。張飛鴻的眼裡閃過了一絲失望。範葭在屋子裡收拾東西,聽到動靜頭也不抬:“怎麼樣,失敗了吧?”張飛鴻歎了一口氣,坐在對麵:“他什麼反應都沒有。”範葭一臉的苦澀:“這人一直這樣。”張飛鴻笑了笑:“我現在很想見見江楠,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你見過她嗎?”範葭搖了搖頭:“見過照片,就是曾宇的電腦桌麵。”“對了,他說了一句話,什麼昨天晚上就會去,應該是指的你。”張飛鴻想起這句話來,忍不住用審視的目光看範葭。沒料想範葭根本就沒有絲毫興奮的意思,反倒意興闌珊地道:“沒戲。他要不這麼說,我還打算去試一試。”“我覺得,你不該放棄,既然你這麼喜歡他。”張飛鴻笑著給範葭打氣。範葭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算了,他這個人,油鹽不進。”棕櫚樹,海灘,地中海的風,泳裝美女。這就是戛納給人的印象。戛納不大,這個季節來旅遊的人也不多,電影節期間會熱鬨許多。太陽傘下的曾宇無精打采,戛納之旅還沒有開始,他就情緒低落了起來。人生要經曆很多坎坷,曾宇沒料到的是,自己麵臨的坎坷如此尷尬。不遠處的露天咖啡屋裡坐著正在享受咖啡的江自流,他看了一會兒曾宇之後,扭頭問閨女:“他在乾啥?這麼久都不動一下,不會是看美女看傻了吧?”江楠戴著大草帽坐在江自流身邊,她抬起墨鏡看了一眼:“在睡覺。”“這麼肯定?賭一把?”江自流躍躍欲試,江楠撇撇嘴,懶得理他。“老江同誌,索菲酒莊的慶典是你決定的,現在大家都在為這件事忙碌,你丟下老媽來歐洲,也是打的這個旗號,我懷疑你的真實目的是來戛納泡妞。”江楠威脅了一句。江自流不為所動:“你媽這一輩子,唯一不會懷疑的人就是我了。”江楠的八卦之心給勾起來了,她坐直了身子:“何出此言?”江自流笑道:“信任,默契。”江楠不屑地說:“八歲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沒有誰是可以絕對信任的,也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江自流無言以對:“這句話,同樣送給你。”說完,江自流朝曾宇走了過去,反正曾宇不認識他。江楠很想叫住江自流,她抬起了手,最終又放下了。曾宇現在需要刺激,江自流的刺激沒準還真的能有點用呢。江自流走到曾宇的麵前時,詹小廬也來了。他站在江楠的身邊問:“你不過去?”江楠站了起來:“我回房間休息了。”她實在是不忍心看江自流和曾宇的大戲,誰受傷她都不舒服。詹小廬呆住了,沒想到自己剛出現,江楠就走了。他隻能目送江楠離開,坐在她留下的椅子上,看著那邊的江自流。“曾宇!我是江自流!”江自流開門見山,自報家門。曾宇就像被電打一樣彈了起來,要說他見到誰會超級緊張,那一定是江楠的父母了。“叔叔好!”曾宇顯得有點手忙腳亂,他雙手伸出來和江自流握手。江自流沒回握,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小子,淡淡地道:“你跟江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江楠很痛苦,你卻在這裡享受假期、陽光、沙灘和棕櫚樹,還有這兩位美女相伴。”“我們跟他不認識!”張飛鴻很果斷地賣隊友,拉著要說話的範葭走了。曾宇沒想到江自流說話如此毒,他愣住了,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江自流也沒指望跟他交流,自己接著說:“我知道你很優秀,但這不是你這樣對待江楠的理由。我這次特意來見你,是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既然放棄了江楠,就應該果斷地做出新的選擇。江楠也是如此,你看見那人沒有,美國來的醫學專家,他一直在猛烈地追求江楠。”江自流指著詹小廬,詹小廬還以為他在叫自己,趕緊站起來,小跑著過來了。“江叔叔好,有何吩咐?”詹小廬顯得很狗腿。“給他一份周年慶的請帖,順便告訴他,你跟著來是乾啥的。”說完,江自流回頭看著曾宇,“你為索菲做了很多,索菲酒莊是江楠名下的產業,所以我必須請你參加周年慶典,否則不公平。至於你們之間的事,我不發表意見,不等於我沒意見,你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沒有哪個父親會喜歡讓愛女傷心的渾蛋,江自流也不例外。如果不是江楠一直在堅持,江自流甚至不願意站在曾宇的麵前,更不要談跟他說話。但作為一個深愛女兒的父親,江自流選擇了尊重女兒的選擇。既然她喜歡,那就按照她的意思來吧。將來如何,暫時不管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江自流會永遠記住曾宇這一筆賬的,他才不管曾宇為江楠做了什麼,他隻知道女兒被傷害了。麵對江自流,曾宇頗為自責,低聲道:“江叔叔,江楠的事情,確實是我的錯。”江自流回頭:“小子,你還算有擔當,知道自己錯了。不過已經晚了。”這句話聽罷,曾宇反倒坦然了,平靜地點點頭:“無論如何,我都會祝福江楠的。”江自流沒想到這渾蛋如此回答,那之前做的事情還有什麼用啊?江自流在心裡暗道: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冷靜啊?現在你這個樣子,讓我很想打醒你啊。江自流表情平靜,內心複雜,他看著曾宇:“記住你說過的話。”說完,他氣呼呼地轉身走了。江自流回到酒店套間,江楠正悠閒地玩著手機,麵前還擺了一杯紅酒。他怒道:“那小子,油鹽不進,我饒不了他。”江楠抬頭一笑:“爸,注意風度,提醒一句,你的發型亂了。還有,謝謝你。”江自流不知為何心生酸楚。海邊,曾宇目送江自流離去,久久無語。範葭和張飛鴻遠遠地看著曾宇在一邊發呆,範葭想走過去,張飛鴻使勁拽了她一把:“走吧,我飛機票都訂好了,就當是一個夢,該醒了。”“醒了也不去你公司上班。”範葭低聲嘟囔。張飛鴻則微微一笑:“去不去,你說了算。反正我這裡的一號品酒師的位子,給你留著。”“我們就這麼走了,不跟他說一聲嗎?”範葭還是不甘心。張飛鴻回頭掃了一眼曾宇:“你覺得,他的魂還在身上嗎?”之前一直被忽視的詹小廬遞給曾宇一張請柬,說:“拿好了,後天的三百周年慶典,記得一定要來哦。小子,你彆掙紮了,我已經贏了,江楠是我的了。”詹小廬很努力地演出了得意洋洋的樣子,卻被曾宇無視了。此刻的曾宇,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請柬,魂飛天外。所有的一切,都成為過眼煙雲了嗎?曾宇的腦子裡不斷地重複著他跟江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美妙的愛情之花啊,還沒有開就謝了。這是前世注定的嗎?歐洲之行,不僅沒有找到答案,反而讓他像一個深陷沼澤的人,越陷越深,難以自拔了。“喂,你當我不存在嗎?”詹小廬氣急敗壞地道。“哦,我看見你了,請自便。”曾宇淡淡地回答,繼續看著前方的海灘。“渾蛋!”詹小廬忍不住罵人了,但曾宇還是沒有搭理他的意思,詹小廬伸手抓住了曾宇的領子,“小子,你聽好了,離江楠遠一點,不然我要你好看。”曾宇使出一記背摔,把詹小廬摔了個乾脆利索。他這些年的健身不是白練的。好在前方是沙灘,詹小廬摔得不是很重,等他掙紮著爬起來時,曾宇已經轉身走向酒店了。“哎呀我的腰!”身後傳來詹小廬的聲音,曾宇依舊沒有回頭。曾宇默默地回去訂了機票,默默地收拾行李,默默地前往機場。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一直在盯著他。“看來刺激還是有效果的。”詹小廬得意洋洋地邀功請賞。江楠沒給他好臉色,冷冷地道:“還有最後一下,在三百周年慶典上,彆給我演砸了。”“哎,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是友情客串,沒有收錢的。你好歹給我點笑容吧?”詹小廬叫屈。江楠理都不理他,眼神一直跟隨著曾宇,這一刻的江楠,感受到了曾宇內心的痛苦。“醫生,你覺得,會不會刺激得太過了?”江楠突然問了一句。詹小廬搖了搖頭:“沒事,你看他自己一個人,能好好地走到機場,打車也沒忘記付錢,說明沒問題。”“可是,我並不希望看到他痛苦啊。”江楠幽幽地道。詹小廬無語地看著她,好一陣才道:“你啊,沒救了。這次真的沒有特效藥了。”“這次沒指望你給我治。”江楠還是盯著曾宇消失的方向。詹小廬聳肩:“明白了,你是打算跟他一個航班回去嗎?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他沒有回國,確實是準備去參加慶典。”詹小廬的眼睛敏銳地捕捉到了江楠眼底的一抹痛楚,心裡很絕望。這個遊戲進行到這裡,本該結束了,可是本著一個“演員”的職業素養,詹小廬決定繼續下去。“去查一下,下一趟航班幾點?我們坐下一趟航班回去。”江楠說。“不用查了,我已經查過了,下一趟航班在兩個小時後。”江自流出現在江楠身後,眼神裡充滿了憐惜,“行李我也給你們帶來了。”身後跟著的保鏢推來了大家的行李。知女莫若父,江自流太了解江楠了。江楠和曾宇現在的局麵,隻有一個結果——兩敗俱傷!解開這個局麵的唯一辦法,就是曾宇主動解開心結。在這之前,他們隻能互相折磨,互相傷害。回到小鎮,曾宇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對著鏡子靜靜地等待。對門的範葭和張飛鴻還沒回來,不知道兩人去哪了。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對於曾宇來說,他該做決定了。隨著索菲酒莊三百年慶典的來臨,小鎮變得很熱鬨,到處張燈結彩。索菲酒莊一直都是這個小鎮的驕傲,因為它為這個小鎮提供了幾百個就業機會。儘管這些居民因為換了個華人老板,心態各異,但是並不影響他們為這個古老的酒莊煥發出新的活力而慶賀。黑暗中,曾宇默默地坐在地板上。他沒有喝酒,因為不敢忘記此刻痛徹心扉的感覺。時間在回憶的點滴中過去,他一夜無眠呆坐至天亮,身邊是堆滿煙頭的煙灰缸。他看了看窗外,決定好好睡一覺,醒來後就到了黃昏,那時他便可以去參加慶典活動了。然後,一切都將結束了。曾宇感覺到了饑餓,站起來時,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本來就有點毛病的胃開始發作了。曾宇疼得眉頭緊皺。他掙紮著下樓,找到了那家飯店。老板娘看見曾宇一臉痛苦,發出關切的驚呼聲:“你生病了嗎?臉色好難看啊。”曾宇沒有聽懂,他伸手按著胃部,笑得很勉強:“這裡,很疼。”又抬手比劃了一下,“我需要一點食物。”老板娘看懂了,點點頭:“你等著!”老板娘很快就回來了,端來了一杯熱牛奶,她比劃了一下,那意思是先喝一點這個。曾宇笑了笑,但是這笑比哭還難看。曾宇端起牛奶,緩緩地喝了一口,溫熱的牛奶順流而下,胃部的不適大大地緩解了。牛奶喝完,老板娘端來了一份肉湯擺在他麵前,又拿來了一個麵包。曾宇道謝後,慢慢地往嘴裡塞吃的。一份肉湯和一個麵包吃完,曾宇感覺好多了,他掏出錢來付賬時,老板娘遞過來一盒胃藥。曾宇一看,不免苦笑,藥盒上寫的居然是漢字,應該是範葭的東西。回屋,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曾宇還是無法入睡。最後他想起了江自流的話:索菲酒莊是江楠名下的產業,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是啊,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之間的感情,開頭就錯了,既然如此,就給這段感情一個不錯的結局吧。”曾宇自言自語,給了自己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答案。也許心頭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也可能是曾宇確實太困了,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手機鬨鐘沒有叫醒曾宇,倒是一個夢讓曾宇醒來了。夢中的曾宇戰勝了心魔,苦苦哀求江楠原諒他的愚蠢。江楠沒有原諒他,而是選擇了離開。曾宇得知江楠去了機場,一路追了過去。他看著江楠遠去的背影,拚命地追趕,但是卻被安檢攔住了,說他隨身攜帶了危險物品。一群人衝上來,把曾宇按在地上,曾宇拚命地掙紮,大聲喊著江楠的名字,眼看就要徹底地失去江楠了,一陣劇烈的心痛,讓曾宇陡然驚醒。曾宇坐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他掀開窗簾看了一眼,已近黃昏。手機鬨鈴還在響著,曾宇使勁搓了搓臉,卻無法把手從臉上拿下來。這一刻的曾宇,淚流滿麵。夢裡的他,心很疼,真的很疼,但曾宇還是決定祝福江楠。他跟她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起床,梳洗,對著鏡子看著長出來的胡子,曾宇想了想,還是拿出剃須刀刮了個乾淨。不管怎麼說,他都要給江楠留下一個好印象。洗澡,洗頭,吹頭發,曾宇做得很仔細,他換上最好的衣服,特意打了一條領帶。索菲酒莊是江楠的產業,三百年的慶典必須要正裝出席。穿戴整齊後,曾宇看著鏡中的自己,眉宇之間略顯憔悴。下樓之後,曾宇看了看請柬,發現可以帶女伴。曾宇覺得不需要,參加完這個慶典,他打算去蘇格蘭,沉下心來,學習一下酒文化。這是曾宇最初的目的,隻是來到法國後耽擱了。留在小鎮上也可以學習,但是曾宇害怕自己無法忘卻江楠。不能忘卻,就沒有太大的意義。至於能不能做到真的忘卻,現在不得而知。出席慶典酒會,總不能在慶典上大吃大喝,曾宇來到小店,在老板娘那裡比劃了一番。老板娘給他上了一份肉湯和麵包,還有一點奶酪。曾宇確實是餓了,吃了個七分飽才停下。吃飽的曾宇看上去精神了很多,一身得體的裝束讓他加分不少。這個季節的夜晚,多少有點涼意,穿上西裝正合適。曾宇打車前往酒莊,遠遠地就看見那一片燈火通明。門口接待來賓的人,不是江自流,也不是江楠,而是一個華人男子和一個白人男子,他們分彆站在門的兩邊。曾宇上前時,華人男子過來招呼道:“先生,請柬出示一下。”曾宇拿出請柬遞了過去,男子看了一眼名字,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同時他的眼神裡閃過一道好奇。等曾宇走進去了,男子對著耳機道:“他進去了。”江自流滿意地看了一眼女兒的打扮,再看了看站在她身邊的詹小廬。如果沒有曾宇的存在,兩人確實有一種金童玉女的感覺。“好了,出去吧,他已經到了。”江自流低聲在江楠的耳旁說。江楠緩緩地站了起來,她竟然有點緊張了。最後,江楠又回頭看了一眼鏡子,檢查了一下妝容。“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今天晚上的東道主江楠女士,以及江自流先生。”江自流挽著江楠緩緩走出來,身後跟著的是詹小廬,三人之間差了半步,給人一種三人本就是一體的感覺。客人們一邊鼓掌,一邊緩緩地圍了上去,曾宇走在人群中,眼睛裡隻有江楠。江楠穿著紅色的露背長裙,將冷豔和嫵媚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曾宇頭一次看見江楠如此打扮,即便隻是遠遠地看著她,這個曾經很熟悉的女人,再次給他帶來了悸動。曾宇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此刻站在她身邊的人會是自己,而不是那個醫生。真的看見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曾宇的心疼了,呼吸似乎都困難了起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曾宇很難用語言描述。此時此刻的曾宇,還必須保持一種得體的姿態,在人群中,默默地注視自己的摯愛。江楠頭一次體驗到了麵帶微笑,心在流淚的感覺,但是她沒有彆的選擇,這個時候必須硬著心腸堅持下去。江楠看見了曾宇,卻要故意當沒看見,不能到他懷中低語,跟他傾訴心情,反而要繼續扮演一個幸福女子的角色。被人群簇擁的江楠美豔得不可方物,是所有視線的焦點和人群追捧的對象。如雲的賓客之中,江楠談笑自如。曾宇又一次想起了江自流說的話: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現在看來,江自流沒說錯,他們真的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一開始就錯了,還希望有一個好的結果嗎?這個時候,曾宇沒有去恨江楠對自己說的那些謊言。曾經的自己,如果真的知道江楠的身份,也許隻會站在地上仰望雲端的她。人群向前湧動,曾宇停在人群後麵。這一刻,他似乎解脫了。他在心裡默默地想:沒錯,我愛她,我願意用生命來保護她。當我們無法在一起生活的時候,愛她就應該祝福她。曾宇始終安靜地站在人群之外,孤獨蕭索的背影被燈光拉長了。他手裡端著酒杯,平靜地、遠遠地看著江楠,似乎隻有保持這個距離,才不會被江楠周圍的光芒刺傷眼睛。曾宇沒有去數自己喝了多少杯酒,他也沒有絲毫的醉意,就這麼遠遠地看著江楠。江楠始終在用餘光觀察曾宇。詹小廬走過來向江楠伸出了手臂,按照預定的劇本,這時候江楠要挽住他的手臂。但是江楠猶豫了,她感覺到了曾宇的視線,她實在是不忍心再這樣下去了。她微微搖頭:“並肩走吧,我要改劇本。”“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詹小廬試圖說服她。江楠堅定地搖了搖頭。扭頭去看曾宇時,曾宇已經不見了。耳機裡傳來一個聲音:“他走了。”手機振動了一下,江楠趕緊打開手機,是一條來自曾宇的消息:祝福你。手機落在地上,江楠飛快地彎腰撿了起來,自言自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江楠,慶典還是要繼續完成的。”江自流走過來,歎了一口氣。詹小廬道:“我去找他。”說著轉身就跑,追向曾宇離開的方向。江楠麵無表情,緊緊地抓著手機不說話。儘管這個結果對於江自流來說,其實是個好結果,但是他更在乎女兒的心情。“江楠,你的自信呢?你不覺得這其實是件好事嗎?”江自流開口安撫女兒。江楠的表情因為這句話,緩緩地恢複常態,她低頭沉吟片刻:“謝謝爸爸,我想我應該走了,現在就回國。”“等一下,如果詹小廬說服了曾宇,曾宇回來找你了,怎麼辦?”“他不會回來的,至少不會立刻回來。”江楠很肯定地回答。江自流一臉錯愕:“你這麼肯定?”江楠點點頭:“我很肯定,他不會回來找我了。”“為什麼?你怎麼知道?我女兒這麼優秀,又沒有做錯什麼。”江自流怒了,大有衝出去打曾宇一頓的意思。江楠這一瞬間露出燦爛如春花般的笑容,俏皮地衝江自流道:“因為,他是曾宇啊,而我,是江楠。”“如果他真的回來找你了呢?”江自流還是不甘心,他覺得自己無法理解年輕人的想法。“那就讓他來找我,找到了再說。”江楠的步履變得輕快了起來。現在的結果其實已經很好了,自己幫助曾宇從心理障礙中走了出來。這個時候的江楠,已經不強求兩人在一起了。江自流皺了皺眉:“彆這麼自信,這小子難搞得很。”江楠道:“爸,我現在覺得,在不在一起,已經不重要了。緣分天定,如果有緣分,他一定會再次出現在我麵前。我很期待那一天,但不會再苛求了。我相信,他和我之間,都希望對方能快樂地生活。”江楠頭也不回地走了,還有一句話,她沒有跟江自流說:我了解的曾宇,我愛的那個男人,一定會如我所判斷的那樣,他會尊重我的選擇。江自流的心頭一陣輕鬆,曾宇在鑽牛角尖,江楠何嘗不是呢?雙方都承受了痛苦之後,兩人都得到了解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真是一件好事。唯一不算好事的就是,江楠的性格決定了她會一直等下去。曾宇呢?他會做出什麼選擇?曾宇,你不要讓我失望啊。江楠如是想。詹小廬開車在路上找了一會兒,沒找到曾宇。他可以確定,曾宇這家夥沒有坐車走,眼前就一條路,他沒足夠的時間開車逃出自己的視線。後視鏡裡有亮光閃了一下,詹小廬緊急刹車,回頭看見曾宇正站在路邊的樹下點煙。他趕緊倒車回去,搖下車窗:“嗨,我們聊一會兒好嗎?”“跟我聊?我們有啥可聊的?”曾宇笑了。這個時候,他對詹小廬並沒有什麼話想說。“有個故事,關於江楠的,你想聽嗎?”詹小廬笑了笑。曾宇走近了淡淡地道:“你想說什麼?”詹小廬打開車門:“上車吧,我們其實可以做朋友。”曾宇稍稍猶豫,還是上了車。其實是江楠的過去,強烈地吸引著曾宇。詹小廬把車停在了一家小酒吧門口。酒吧裡有不少客人,但是並不喧鬨。小鎮裡的法國人似乎習慣了平靜的生活。吧台前麵的舞池裡,一群男女隨著音樂在緩緩舞動。“你車上有酒嗎?”曾宇站住,他這時候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詹小廬愣了一下:“有。”“如果不耽誤你參加慶典的話,上我那兒去吧,在我租的房子裡,一起喝一杯。”詹小廬點點頭:“沒問題,走吧。”他的後備廂裡真的有一箱酒,索菲的酒。詹小廬扛著一箱酒,和曾宇一起來到了曾宇的住所。範葭驚訝地看著他們:“你們這是在乾什麼?”曾宇笑道:“沒事,就是聊一聊,一起喝一杯。”“哦。”範葭把門關上,不再管他。張飛鴻在收拾行李,回頭問她:“玩了這麼多天,我也該走了。你呢?啥時候辭職?”範葭苦笑著搖了搖頭:“等一等吧,為了曾宇,我加入了江宇,來了法國。我走了,這個辦事處就不存在了。曾宇的苦心,也許就白費了。”張飛鴻笑了笑:“他都放棄了,你還堅持什麼?”有酒,卻沒有菜。曾宇想了想,還是來敲對麵的門了。“乾啥?”範葭擺出一張債主臉。曾宇笑得坦然:“有沒有下酒的?榨菜、火腿腸、泡麵、老乾媽……什麼都行。”範葭一臉悲憤地看著他,片刻後轉身,再出來時手裡多了個紙箱:“都拿走吧,老娘也不想乾了。明天就飛回國,辭職。”“我建議你還是等房租到期吧,你就算走了,房東也不會退錢的,不如多玩一陣,工資也不會少你的。”聽曾宇如此回答,範葭這次真的絕望了。曾宇回到屋子裡,打開箱子,發現泡麵還真不少。“我還以為你是來找我打架的,對了,酒不用醒了。”曾宇笑著舉杯,一口乾掉。詹小廬歎了一口氣,也是一口乾掉,拿起酒瓶給曾宇倒酒:“還打什麼?玩手術刀我是高手,打架我不是你的對手。明知道打不過還要打,那是蠢。”“嗯,既然不打架,那就聊聊吧,我洗耳恭聽。”曾宇笑了笑。敲門聲傳來,曾宇出來開門。範葭遞過來一個熱水壺:“拿去燒水,不然你隻能乾吃。”曾宇接過水壺,看著範葭:“謝謝,對不起,都是我的錯。”範葭淚如雨下,抬腳踢了曾宇一下:“我們兩清了。”屋子裡的詹小廬情緒也不高。曾宇坐下後,詹小廬迫不及待地開口:“你知道嗎?我這一輩子,一直都是順風順水的。我父母是高級知識分子,都是大學教授。在美國,我父母很受人尊重,收入也很高。”曾宇點點頭:“有真本事的人確實能混得開。”詹小廬歎了一口氣:“從小我就是優等生,大學拿到了全額獎學金,在美國最好的醫學院之一,賓夕法尼亞大學就讀。順利讀到了博士,我的成績一是全優。讀大學的時候,我是學校最受女生歡迎的學生之一。我的女友,一直在換。從前我一直不相信一見鐘情,但是後來我信了,真的信了。”曾宇笑而不語,等待詹小廬的下文。“我在一家私立醫院上班,腫瘤專家,你懂的。”詹小廬笑了笑,曾宇卻微微色變。“有一天,我接了個病人,是個女孩。那天她站在我麵前,一襲白裙,如同畫中的仙子出現在我麵前。這麼說吧,我母親從小給我灌輸的中華古典文化,我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在那一刻,我怦然心動,甚至不忍心去看她的檢查報告。”曾宇的臉色慢慢變白,詹小廬看得清楚,心頭湧起一股快意。“你知道嗎?我看完檢查報告,告訴她,手術治療加化療後,要等三到五年不出問題,才算治愈。即便如此,也很難避免複發。我跟她談了兩個小時,她一直很平靜,麵帶微笑。她的笑容,讓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閃光。你懂這種感覺嗎?在醫院那樣的地方,我見慣了生死。那一刻,所有的東西都被我拋到了腦後。”說到這裡,詹小廬停頓了一下,咬牙切齒地繼續,“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周五,陰天讓我的心情不是很好,但她的微笑驅散了陰霾,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治好她!”曾宇的呼吸變得急促了,點煙的手在不停地顫抖。他的眼淚流了下來,他拿紙巾擦了擦,帶著鼻音道:“你繼續。”“手術很成功,接下來是化療。化療你知道吧?很痛苦!但是這些痛苦,她從來沒有表現在臉上。她總是麵帶微笑,因為掉頭發,她把頭發都剃了,戴上了假發。”詹小廬的講述,讓曾宇的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幅畫卷。那個自己深愛的女人,身患絕症,獨自默默地承受所有痛苦,但是這個女孩,始終麵帶微笑,用燦爛的笑容來迎接死神的威脅。“一年以後,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但是在一次例行檢查時,我發現了一件絕望的事。那一天,我告訴她,腫瘤轉移了,如果進入二期治療,最多隻剩一年的時間了。當時她依舊麵帶微笑地回答,‘我不會放棄哪怕一點點活下去的機會’。”說到此刻,詹小廬端起酒杯仰頭乾掉了杯中的酒。兩人一邊說一邊喝,已經喝掉了一瓶酒。詹小廬又開了一瓶酒,接著往下說,接著往下喝。再後來,江楠的病情繼續惡化,詹小廬準備殘忍地宣布死刑時,出現了一個不是機會的機會。說到此事,詹小廬的語氣變得歡快了起來:“你知道嗎?那一天,我把江楠請到醫院。站在我麵前的她,一點都不像一個身患絕症的病人,而像一個天使。她安靜的臉上帶著微笑,平靜地聽我告訴她,有一種新藥,可能會有作用,也可能會加速她的死亡。”“你猜,她是怎麼回答的?”詹小廬突然提問。曾宇愕然,稍加思索:“她應該是這麼說的:還有人在等我,我不能就這麼無聲地死去,我必須抓住每一個機會,哪怕這個機會虛無縹緲,我也願意去試一試。”曾宇說完,詹小廬目瞪口呆,曾宇猜的與江楠當時說的幾乎一模一樣。“如此默契,難怪我毫無機會。”詹小廬喃喃自語,仰天長歎。曾宇的臉上沒有絲毫得意,他反而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他低頭喝酒,仰頭看天。“一種新藥要投入使用,需要經過多次臨床試驗。你可能不知道,那種新藥使用之後的痛苦程度是一般化療的兩倍。但是江楠,就算在最痛苦的時候,也是以微笑在麵對。這是何等堅強,何等了不起的女孩?在她最痛苦的一刻,我向她求愛了,表示立刻就可以跟她結婚。但是,她拒絕了,很乾脆地告訴我,她有愛人,他在等著她回去,讓我死了這條心。”詹小廬也抹了一把眼淚,使勁地伸手在臉上抹了幾下,繼續帶著鼻音道:“就這樣,她拒絕了我,但是迎來了新生。這種新藥的特點就是一旦對症,效果絕佳。”詹小廬想到一年多前,初步確定痊愈的江楠,看到治療報告時,臉上露出的喜悅之情。當時江楠發出一聲驚呼:“真的可以出院了嗎?哎呀,我的頭發啊,這麼醜怎麼回去見他!我們約好了三年後見的,晚點回去,他會不會生氣呢?”詹小廬看著開心得要跳起來的江楠。她沒有因為病痛而表現出任何憂愁,卻因為失去一頭秀發而煩惱。他不禁深深地嫉妒起那個渾蛋了,他生出了要當麵罵曾宇一頓的念頭。現在,故事說完了,詹小廬看著一臉淚水、仰麵無聲的曾宇,罵人的念頭也全無了。“這就是和江楠有關的故事,我講完了。為了把頭發養起來,她在美國多呆了半年。如果這就是你離開她的原因,我想你應該回去,跪在她的麵前,虔誠地向她懺悔,請求她的原諒。”曾宇拿起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安靜地坐在對麵,露出微笑:“我不能回去,也不會回去。”詹小廬驚呆了,他忍不住抬腳踹了過去,曾宇沒躲,被詹小廬一腳踹翻在地。“你再說一遍?我看你一定是腦子壞掉了!”詹小廬怒了,他苦口婆心地說了一大堆,這小子竟然還是不肯回去。曾宇平靜地坐起來,平靜地看著詹小廬,平靜地開口:“我如果回去,江楠一定會接納我。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回去,對江楠不公平。她剛得到的選擇權,就這麼被我剝奪了,我這樣做太自私了。我愛她,這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但是,這不等於她因為我的愛就一定要選擇我。你懂嗎?現在的情況是,我不是江楠唯一的選擇了。”詹小廬覺得這家夥就是在胡說八道,但有他自己的道理。這個世界怎麼了?這個家夥的腦袋裡到底裝著什麼?“好吧,雖然我覺得你的腦子有問題,但是我不打算繼續治療你了。我理解不了你的想法,但是我會誓死捍衛你的決定。我們繼續喝酒吧。”詹小廬無話可說了,他理解不了曾宇,正如江楠不會接受他一樣。清晨,收拾好行李的範葭站在了曾宇的房間門口。猶豫片刻,舉起的手還是放下了。張飛鴻歎了一口氣:“走吧,不用打擾他睡覺了。昨天晚上那兩個醉鬼,你又不是沒看見。”這時候門開了,詹小廬站在門口,衝兩位女士微微一笑:“早,我就是你們說的醉鬼之一。”看著她們的行李箱,詹小廬又道,“怎麼,你們這是要去哪?”“回國。”範葭很乾脆地回答。詹小廬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等下,我也想回國看看了,我覺得我需要一個向導,這位女士,請問我可以邀請你做我的向導嗎?”範葭就像看一個精神病一樣地看著他,淡淡地道:“不可以。”兩人下樓,詹小廬一直跟在後麵糾纏範葭:“交換一下電話號碼也行啊,沒有電話,QQ也行的,微信我也在用啊……”聲音漸漸地遠去,樓上的房間裡,曾宇還在地板上呼呼大睡,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曾宇的臉上,照亮了他憔悴的臉。曾宇在做一個好夢,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