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年24歲的湖南瀏陽沙市鎮青年羅煉,2003年起南下廣東打工,先後輾轉深圳、珠海、中山、佛山,做過保安、油漆工,跑過太陽能和房地產生意。今年9月14日中秋節,正在佛山市南海區一家具廠做學徒的他留下一紙手寫字條後,悄然出走,至今不知所終。他在字條裡寫道: “終生役役而不見成功,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諱窮不免,求通不得,無以樹業,無以養親,不亦悲乎!人謂之不死,奚益!”(11月24日《南方都市報》)我在看到評論者轉述上述字條的內容時,第一個感覺是,雖有莊子的話在前能寫出這麼好文字的人,居然一直靠打粗工為活,而且大有活不下去的意思。說實在的,這樣的文字,即使在重點大學的文科學生中,也很少見。據報道,羅煉2002年高三未參加高考,輟學讀職中。工友說,“他的書我們看不懂,都是之乎者也。”羅煉的二姐介紹說,羅煉“心很高”,去年跑地產時甚至還寫過一份計劃,想象著幾年後自己開幾家分店,甚至未來自己的公司怎樣上市, “很理想化的一個人,但真正做起來很難”。他生活在一個不屬於他的圈子或階層之中。在任何時代任何國度,一個有才華的人身居下僚,並不是一件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可怕的是,這樣的人,無論如何掙紮,都擺脫不了這樣的命運,最終絕望。一兩個人也許隻是個案,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如果這樣的人多了起來,形成一種格局,在社會上層的人,永遠在上麵,世代嬗遞,下麵的人永遠在下麵,無論如何都翻不了身,等級、身份大體固化,社會階層之間的流動停滯,那麼,這樣的社會格局,如果在當代中國,那是相當危險的。在我們很多人不齒的帝製時代,有人作過統計,北宋年間的進士,世族家庭出身者僅占12.8%,中等家庭和寒族出身者卻占87.2%;而明清兩代進士大約有44.9%出生於從未有過功名的家庭。潘光旦和費孝通曾統計了清末915名科場中試者,發現41.16%的人來自鄉村。 (參見楊齊福《科舉與古代官僚製度》)在古代,底層民眾通過在商業或其他領域的成功取得社會地位,大抵很難。但是在科舉考試這個渠道裡,儘管“成功人士”鳳毛麟角,但是在促進社會階層之間的流動上,還是比較可觀的。科舉考試製度之所以確立,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打破世族門閥對官職官位的壟斷,將社會各個階層的優秀人才選拔到官僚體係中來,背後的一個隱性擔憂就是,有才華者沉居下流,會造成社會的動蕩。從唐太宗“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的興奮,到武則天“使人才流寓不偶,宰相之過也”的感喟,都有這個意思在。今天的社會,目力所及,就我熟悉的教育這一個領域,城裡的重點大學,卻出現了來自農村的學生越來越少的現象。我所在學校和專業,連續幾屆,一個班級三十幾人,居然一個來自農村的都沒有。由於城鄉教育資源的不均衡加劇,農村的孩子,隻能上那些等級不那麼高的學校,不那麼好的專業,在今天這個就業很講究所謂“名校”的情景下,這些農村孩子畢業後的前途可想而知。而且,一旦高考沒有進個好學校,此後無論怎樣努力,再考本科或研究生,上一個名校,也有可能無濟於事,因為現在就業,很多用人單位要看第一學曆,如果第一學曆不好,就算你是北大清華的博士,也未必受歡迎。其實,羅煉這樣文采斐然的農村孩子,如果不能進重點中學,沒有經過魔鬼式的考試訓練,即使參加高考,多半上不了所謂名校,在改變其階層身份上難度仍然不小。乾部家庭出身的人更容易做乾部,這是社會學家陸學藝主編的《當代中國社會流動》一書證實了的事實。作為事業單位的學校招聘,更多考慮的是第一學曆好的學生。在走市場的企業裡,按道理應該唯才是舉,但是領域寬廣的國企,其結構和文化,很類似官場,來頭和出身是重要的考慮因素。隻有外企和民營企業好一點兒,但這些企業中做簡單加工類的中小企業,更需要簡單勞動的打工者,具有技術含量的企業,非受過良好教育,擅長外語者不可,吃香的還是“名校”學生。階層的流動,是天經地義的傳統。在今天這樣的社會,如果出現了等級固定化的趨勢,是相當可怕的。一個社會有很多人地位不高不要緊,要緊的是要給這些人中有才能有誌向者留下一個渠道,使他們可以通過這個渠道,經過努力奮鬥,有改變自己的身份的可能。如果這樣的渠道阻塞了,就必須及時加以疏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