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愛情之痛的解剖分布(1 / 1)

那些天伊斯坦布爾藥店的櫥窗裡有一樣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帕拉迪鬆止痛片廣告海報上展示我們內臟的圖片,為了能夠向博物館參觀者展示我的愛情之痛在那些天出現、加劇和蔓延的地方,我在圖上做了標記。我在這裡要告訴沒能參觀博物館的讀者,疼痛最劇烈的起點位於胃的左上方。疼痛加劇時,就像在圖片上看到的那樣,會立刻蔓延到胸口和胃之間的地方。那時,疼痛不隻停留在身體的左邊,還會蔓延到右邊。我會感到一陣絞痛,就像心裡被插進一把螺絲刀或者一根滾燙的鐵棍那樣。仿佛一股燒心的酸水正在整個腹腔積聚,仿佛一些灼熱、黏糊的小海星正在往我的內臟上黏附。不斷加劇的疼痛,會衝擊到我的額頭、脖頸、後背、我的全身,會讓我感覺窒息。就像我在圖片上標注出來的那樣,有時疼痛會在我的肚子上,就在肚臍眼周圍積聚成一顆星星的模樣,有時像一股強烈的酸水,會噎塞在我的喉嚨和嘴巴裡,仿佛要讓我窒息而死那樣恐嚇我,然後在那裡讓我的整個身體因為疼痛顫動,讓我呻吟。我用手拍打牆麵,做一些體操動作,像運動員那樣拉抻我的身體,會暫時讓我忘記疼痛,但即使在疼痛最微弱的時候,就像是從一個無法完全擰緊的水龍頭裡滴出的水滴一樣,我一直會感到疼痛在混入我的血液。疼痛有時會一直躥到我的喉嚨,讓我吞咽困難,有時會蔓延到我的背部、肩膀和胳膊。但任何時候真正的痛點都在我的胃部。儘管所有的疼痛都有實實在在的,但我也會知道疼痛是與我的腦子和靈魂有關的一樣東西,然而為了擺脫它,我又無法嘗試著去給腦子作必要的清理。因為此前從未經曆過這樣的事情,就像一個第一次遇上突襲的驕傲指揮官一樣,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更何況,我腦子裡還有一個希望,還有關於芙頌第二天就會去邁哈邁特公寓樓的許多理由和幻想,這些都讓我內心的痛苦變得可以忍受,但同時也在延長。在那些冷靜的時刻,我會想,芙頌生氣了,她在懲罰我,因為我對她隱瞞了和茜貝爾在辦公室約會的事情,因為訂婚儀式上出於嫉妒設法讓她遠離了凱南,當然還因為我一直沒能解決的耳墜問題。然而同時我也強烈地感到,失去那無與倫比的做愛幸福,對於芙頌來說也同樣是一種懲罰,她也會像我這樣對此無法忍受。所以現在我必須忍受疼痛,必須耐心地麵對疼痛在我全身的蔓延,必須咬緊牙關,這樣,等到我們見麵時,她也必須接受我已經訂婚的事實。一想到這我就會後悔,會感到痛苦,因為我出於嫉妒給他們發了訂婚儀式的請帖,因為我沒找到那隻丟失的耳墜,因為我沒能花更多的時間幫她認真地補習數學,因為我沒帶著那輛兒童自行車去見她和她的家人。悔恨的疼痛是一種更內在也更為短暫的疼痛,它會衝擊到我腿的後麵和肺部,會奇怪地耗儘我的體力。那時我就會無法站立,我會帶著“悔恨”一頭倒在床上。有時我也會想到,問題出在沒有考好的高考上。隨後帶著悔恨我會幻想,自己認真地幫她補習了數學,那時這些幻想就會減輕我的疼痛,我還會幻想補習後我們會做愛。我們一起度過的那些幸福時光也會來陪伴我頭腦裡的這些畫麵,但也就是在那時我會開始對她生氣,因為她沒有兌現和我跳舞時所作的承諾,也就是考試結束後馬上來見我,她甚至沒給我一個不來的理由。像訂婚儀式上讓我嫉妒的圖謀、聽薩特沙特員工們說我的笑話那樣的小錯誤也讓我感到氣惱,我試圖用這些情感來讓自己遠離她,讓自己能夠無聲地麵對她對我的懲罰。儘管有這些小氣惱、大希望和我欺騙自己玩的那些鬼把戲,但星期五下午快到兩點半時,當明白她依然不會來時,我被擊垮了。那時,痛苦是致命和殘忍的,它就像一隻殘暴的野獸那樣在吞噬我。我像個死人那樣躺在床上,當我聞著她在床單上留下的氣味,想起六天前我們在這張床上的幸福做愛,想著沒有她我將如何才能夠生活下去時,一種我無法抵禦的嫉妒開始在內心裡和憤怒混合在一起升騰起來。我想,芙頌一定是立刻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新情人。從我腦袋裡開始的嫉妒之痛,短時間內觸發了胃裡的愛情之痛,把我拖入一種毀滅的境地。這些令人感到恥辱的幻想其他時候也在我的腦海中出現過,但現在我無法阻止它們,我想她在我的競爭對手凱南、吐爾嘎伊先生,甚至是紮伊姆之中,或是她眾多的仰慕者之中立刻找到了一個人。那麼喜歡做愛的一個人,現在自然會想和其他人做這件事。更何況,對我的憤怒也會讓她去采取報複行為。儘管我還能用腦袋裡僅存的一小塊理智的角落想到,那隻是我的嫉妒,但我還是眼睜睜地向這種強烈的羞辱感屈服了。我感到,如果不立刻去香舍麗榭精品店見到她,我會因為嫉妒和憤怒發瘋,我隨即從家裡跑了出去。我記得,自己是帶著一種讓我心跳加速的希望一路小跑走在泰什維奇耶大街上的。過一會兒將見到她的想法占據了我的整個腦袋,我甚至沒去想將對她說什麼。因為我知道,一見到她我所有的疼痛至少在一段時間裡會消失。我有話要跟她講,她必須聽我說,難道我們跳舞時是這麼說的嗎,我們必須去一家蛋糕店好好談談。當香舍麗榭精品店門上的鈴鐺叮當做響時,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因為金絲雀不在那裡。儘管我早就明白芙頌不在那裡,但我試圖讓自己相信,她是因為害怕和絕望躲進了裡屋。“凱末爾先生,請進。”謝娜伊女士的臉上露出了一種詭詐的笑容。我輕聲說:“我想看看櫥窗裡那個白色繡花的晚宴包。”她說:“啊,那是一件好東西。您非常細心。隻要我們店裡一有好東西,您都會第一個發現,第一個購買。包是新近從巴黎拿來的。包的夾子上鑲嵌著寶石,裡麵有小錢包和鏡子。是手工製作的。”她一邊不緊不慢地走去櫥窗拿下包,一邊對包讚不絕口。我朝拉著布簾的裡屋看了一眼,芙頌不在那裡。我做出一副耐心的樣子把包看了一遍,對那女人說出的驚人價錢也沒表示任何非議。巫婆一邊把包包起來,一邊說所有人都在說訂婚儀式有多好。完全是為了再買一件昂貴的東西,我還讓她包了一副袖扣。看到女人喜形於色的樣子,我壯著膽子問道:“我們的親戚女孩怎麼了,今天沒來嗎?”“啊,您不知道嗎?芙頌突然不乾了。”“是嗎?”她立刻明白我是來找芙頌的,從中她也得出這段時間我們沒有見麵的結論,她認真地看著我,試圖想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我克製住了自己,什麼也沒問。儘管我感到了疼痛,但我還是冷靜地把右手放進了口袋,因為我不想讓她看見我沒戴訂婚戒指的手。付錢時我在女人的眼神裡看見了一種憐憫,因為我倆都失去了芙頌,所以仿佛可以同病相憐了。我依然無法相信她不在店裡,於是我又朝裡屋看了一眼。“就是這樣的。”女人說。“現在的年輕人不願意乾活掙錢,喜歡走捷徑。”特彆是這句話的後半部分,不僅讓我的愛情之痛,也讓我的嫉妒達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但我成功地對茜貝爾掩飾了自己的痛苦。可以敏感地察覺到我的每個表情,每個新動作的未婚妻,頭幾天裡什麼也沒問,但是在訂婚後的第三天,當我在晚餐上因為疼痛坐立不安時,她非常溫柔地提醒我酒喝得太快了,隨即她問道:“親愛的,怎麼了?”我告訴她和哥哥在生意上發生的衝突讓我很傷神。星期五晚上,我一邊帶著一種從腹部向上和從脖頸向兩腿雙向發展的疼痛想著芙頌在做什麼,一邊瞬間對茜貝爾編出了一堆和哥哥之間發生的所謂衝突的細節。(真主有眼,我編出來的所有這些話在多年後全得到了驗證。)茜貝爾笑著說:“算了,彆去管他了。讓我來告訴你為了星期天接近努爾吉汗,紮伊姆和麥赫麥特搞的那些詭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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