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展示那次周日的出遊,也為了讓博物館參觀者從室內和我的疼痛的窒息氛圍中走出來,我從茜貝爾和努爾吉汗的法國園藝和家庭裝飾的雜誌中得到靈感,在這裡展出反映傳統樂趣的這個野餐籃、裡麵裝滿茶水的熱水壺、裝在塑料盒子裡的仿真青椒塞肉、雞蛋、梅爾泰姆汽水瓶和紮伊姆外婆留下的一塊精美的桌布。但是,無論是讀者,還是博物館的參觀者,千萬彆認為我能夠忘記自己的痛苦,哪怕隻是一刹那。星期天的上午,我們先去了梅爾泰姆汽水在海峽附近比於克代雷的工廠。廠房的外牆上,除了英格的巨幅照片,還有被塗黑了的左派口號。我們在廠房裡看見了係著藍色圍裙、包著頭巾、靜悄悄工作的女工以及大聲說話的快樂工頭們,當紮伊姆領著我們參觀清洗、裝瓶的車間時(儘管它的廣告貼滿了整個伊斯坦布爾,但在梅爾泰姆汽水工廠裡乾活的隻有六十二個人),我對努爾吉汗和茜貝爾腳蹬皮靴、腰係皮帶、身穿牛仔服的過分西式打扮和她們的自由風格感到一些厭煩,我努力讓自己那喊著“芙頌,芙頌,芙頌”的心臟平靜下來。隨後我們開了兩輛車,去了貝爾格萊德森林和班特萊爾。我們模仿外出野餐的那些虛幻的歐洲人,在一百七十年前歐洲畫家梅林(《甜蜜生活》(La Dolce Vita),意大利著名導演費德裡科·費裡尼1960年執導的一部電影。)筆下的這片麵向班特萊爾的草地上坐了下來。記得快到中午時,我躺在草地上一邊看著湛藍的天空,一邊驚訝於茜貝爾的美麗和優雅,她正在和紮伊姆用新買來的繩子做一個古代波斯花園裡的秋千。有一陣,我和努爾吉汗、麥赫麥特玩了九石遊戲。泥土散發出一股清香,從班特萊爾後麵的湖麵上吹來一陣夾帶著鬆樹和玫瑰花香的涼風,我一邊深呼吸,一邊想到,我麵前的美好人生是真主對我的恩賜,而讓所有這些無償給予我的美好,遭受從血液裡像死亡那樣向我全身蔓延的愛情之痛的毒害,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甚至是一種罪孽。讓見不到芙頌的痛苦壓得喘不過氣來,對我來說是一種恥辱,這種恥辱減弱了我的自信,因此我又陷入了嫉妒。當依然穿著白襯衫、背帶褲,係著領帶的麥赫麥特在準備午餐時,紮伊姆借口去采黑莓和努爾吉汗走開了。看到紮伊姆在這裡我很高興,因為這意味著他沒和芙頌約會。但這當然不意味著芙頌沒有和凱南或是彆的什麼人約會。我發現和朋友們聊天、玩球、為茜貝爾推秋千,或者試用一款新罐頭刀時把我戴著訂婚戒指的手指拉得鮮血直流,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在那些時刻我能夠做到不去想她。拉傷的手指一直在不停地出血,難道這是因為我血液裡的愛情之毒嗎?有那麼一會兒,我帶著被愛情弄得眩暈的腦子坐上了秋千,我開始竭儘全力地蕩動秋千。當秋千快速下降時,我腹部的疼痛會稍微減輕一些。秋千的長繩子在嘎吱作響,當我在空中畫出一個巨大的弧形時,如果我把頭向後仰、垂向地麵,那麼我的愛情之痛就會略微減少一些。茜貝爾大聲叫道:“凱末爾,停下。彆那麼往後仰,你會掉下來的!”當中午的太陽把樹下的陰涼地也烤得灼熱時,我對茜貝爾說,手上的血一直沒止住,我感覺有點不舒服,我要去美國醫院縫合傷口。她驚訝地睜大眼睛說,就不能等到晚上嗎?她試圖讓我手指上的血止住。我要向讀者們坦白:為了不讓血止住,給她看之前我偷偷地弄開了傷口。我說:“不行。親愛的,不要讓我破壞了大家野餐的興致,如果你也跟我回去,彆人會很掃興。他們晚上會送你回去的。”當我徑直向車走去時,我仍然羞愧地在未婚妻那充滿理解和淚水的眼裡看到了那種疑惑的眼神。她說“你怎麼了?”她感到問題比流出的血更為嚴重。那時我多想擁抱她來忘記我的痛苦和癡迷,多想至少能夠告訴她我的感受!然而我沒對茜貝爾說上一兩句好聽的話,隻是帶著一種心跳的慌亂,昏昏沉沉、搖搖晃晃地上了車。和努爾吉汗去采黑莓的紮伊姆覺察到了什麼,他正在朝這邊走來。我確信,如果我和紮伊姆四目相視,他會立刻明白我要去哪裡的。發動汽車時,我用餘光看了一眼我的未婚妻,為了不讓讀者認為我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我就不描述她那擔心和悲傷的表情了。在那個炎熱的午後,我隻用了四十七分鐘就一路狂奔地把車從班特萊爾開回了尼相塔什。因為我的腳越是踩油門,我的心就越是相信芙頌最終今天會去邁哈邁特公寓樓。第一次見麵她不也是在幾天後才去的嗎?離約會時間還有十四分鐘(我拉傷手指的時機很好),當我停好車向邁哈邁特公寓樓跑去時,一個中年婦女在後麵喊住了我。“凱末爾先生,凱末爾先生,您很幸運。”我轉身問道:“為什麼?”我試圖想起這個女人。“訂婚儀式上您去了我們那桌,我們不是為《亡命天涯》的結局打了賭嗎……凱末爾先生,您贏了!金波爾醫生最終證明自己是無罪的了!”“是嗎?”“您什麼時候來拿您的獎品?”“以後吧。”說著我跑進樓裡。我當然把女人說的這個圓滿結局,看成是芙鬆今天會來的一個吉兆。我狂熱地相信十到十五分鐘後我們將開始做愛,我用顫抖的手拿出鑰匙,開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