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1)

在馬裡蘭州(馬裡蘭州:美國大州之一。)的米德堡(米德堡:位於美國馬裡蘭州,是美國國家安全局總部所在地。)接受訓練時,雷·泰勒曾經有過一個綽號“鷹眼”。他的視力超群——他在步槍射擊場上的成績是最高紀錄——他的聽覺也十分敏銳。即使在睡覺的時候,比如現在,他也能注意周遭的情況,甚至比那些完全清醒的人還要了如指掌。就在外麵傳來一陣熄火聲時,他立刻從枕頭上抬起了頭。穿著汗衫和褲衩就走向窗邊,他蹲了下來,將窗簾拉到了一邊,看到出租車的後門打開,盧卡斯走了出來。不一會兒,有一個女孩跟了出來——正是那個出現在勃蘭特拍的好幾張照片上的埃及女孩,那個在大學裡工作的女孩。西蒙·拉希德。總部已經給他發了一份關於她的詳儘報告,他也讀了兩遍了。真是一份令人印象深刻的履曆,更彆提還是這麼一位絕代佳人。然而她此刻看起來卻不那麼迷人。現在的她看上去就像是在勉強地支撐著自己。在他們從出租車後備箱中卸下兩個行李箱並留在了路邊後,盧卡斯用一隻胳膊圈住她,搖搖晃晃地護著她走上前階。他們進來後儘可能輕地帶上了前門,當他們順著樓梯爬上盧卡斯頂層的房間時,泰勒還能聽見他們經過自己房間前的腳步聲。當盧卡斯折下樓取他們的行李時,泰勒套上了一些衣服並跟著他走到外麵。習慣使然,他還是將槍和槍套吊在了肩上,藏在防風夾克的下麵。那出租車早就已經走遠了。外麵又冷又黑,還刮著潮濕的風,在盧卡斯意識到之前,泰勒走到了他身後,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當他轉過身時,緊握著拳頭,低著頭,似乎已經準備開戰了。泰勒舉起雙手並後退了一步。“噢,老兄,我是來幫你搬那些行李的。”盧卡斯半信半疑地挑了挑眉毛。泰勒拎起其中一隻包的把手——從重量上看,應該是裝了些書而不是衣服——並提到前階前。盧卡斯提著另一隻走了過來,在進門前泰勒喊住了他,低聲說:“所以,你準備告訴我到底怎麼了嗎?”“西蒙在賓館裡遇到了問題,她今晚要待在這裡。”“什麼問題?”“房間被預訂一空了。”“嗯,對。”他明天會去賓館前台確認一下的。還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那些骨頭呢?你找到安全的地方存放它們了嗎?”“是的。”“哪裡?”“德蘭尼的實驗室裡。他有一半的時間都會睡在那裡。”泰勒曾經在校園裡看到過那家夥蹣跚的身影,所以他相信。“你沒有彆的想告訴我的嗎?在我自己發現之前?”盧卡斯聳了聳肩,邁上台階,然後轉過身。“有,”他說,“密切監視愛因斯坦的房子。”“我已經這麼做了。”“要更近。”“為什麼?”“你詢問我的意見,”盧卡斯說著便拉開了門,用腳抵住門,費力地將行李箱搬了進去,“我現在隻是告訴你而已。”他身後的門關上了。泰勒現在沒心情回去睡覺了,而且他絕對不會相信那條警告是憑空而來的。盧卡斯仍然誤以為泰勒是來愛因斯坦的。約翰·埃德加·胡佛派特工來普林斯頓的本意一定不是保衛工作。胡佛希望泰勒能夠時刻監視著那個人,挖出他能找出的任何醜聞。“那家夥是個共產黨,”胡佛在他巨大的辦公桌後咆哮道,“一旦讓他知道或了解了我們的秘密計劃,他一定會泄露給莫斯科方麵的。”“但是俄羅斯是我們的盟軍。”在胡佛大發雷霆之前,泰勒正準備離開。“如果你相信那個,就等於你相信複活節兔子,那你就沒資格在這間辦公室裡工作了。”泰勒沉默了;為了這份工作,他努力了太久,付出了太多了。“一旦我們處理完納粹這事兒——相信我,我們就會——我們就會處理蘇維埃的事兒了。”他停下對著對講機吼了幾句後,又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道。“我們還要解決他們隱藏在美國的支持者,我在十年之前就已經收到了名單。”泰勒從不懷疑這一點,因為怕自己也上了胡佛那個狗屁名單,他不得不潛伏在莫色爾大街愛因斯坦家對麵的寄宿公寓中。他每時每刻都待在那裡,但他見到的唯一有些可疑的地方就是一輛載著疑似尤利烏斯·羅伯特·奧本海默的車。胡佛也不信任奧本海默,辦公室裡的每個人都知道那一點。泰勒有時候會想這是不是因為他們倆都是猶太人的緣故。但無論如何,他都儘職儘責地將車牌號逐級上報了,但他們倆從未給過他機會讓他驗證自己的猜想是否準確。拉上了防風夾克,泰勒穿過街道,避開路燈投射下來的那片微弱的光亮。外麵比他想象得冷得多;他應該隨手抓一條圍巾或是手套的。但他並未打算在外逗留太久;他就想快速地繞著愛因斯坦家轉一圈,確認一下車庫是否鎖好,就回去繼續睡覺。越過低矮的木柵欄,繞過房屋的一側,他沒有想到的是樓上書房還透著幾束台燈黃色的光亮。他本能地退到樹影裡,不斷靠近房屋以便觀察。他看見一個身影經過窗前,又折了回頭。是愛因斯坦,嘴上還叼了一根煙鬥。泰勒悄悄爬近了些,從他這個角度,透過半掩的窗戶可以看見,一張黑板上塗滿了公式,就算他再活個一百年也看不懂。感謝上蒼,聯邦調查局更看重的是射擊而非數學。他儘可能躡手躡腳地穿過庭院,到了車庫前,確認了一下門閂是不是完好。就在他準備離開時,他聽見後門嘎吱一聲打開了,愛因斯坦穿著一身破爛的睡衣,趿著一雙莫卡辛鞋走了出來。他一隻手握著一隻倒著的煙鬥,並沒有點燃。另一隻手則端了一碗牛奶,並擱在了門廊上,接著一隻手扶著後腰直起身來,泰勒立馬躲進了灌木叢中。“晚飯已經放好了,”愛因斯坦對著黑暗中說道,“出來吃吧。”然後等了一會兒便進屋了,泰勒如釋重負一般舒了一口氣。要是愛因斯坦看到了他,他得為自己躲在人家的院子裡編個理由,也許還會被革職,或者他的命運任由胡佛隨意擺布。與其冒這樣的險,他還是選擇了從小道回去。他還沒走遠就開始後悔了。小路實在是太暗了,他被一路的坑坑窪窪絆得東倒西歪的,中途還有三四次,那些被圈在後院的狗衝到籬笆旁,衝著他狂吠著。還有一個男人吼著:“閉嘴,你這該死的狗雜種!”接著他注意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這些狗會突然停下,和他們開始吠叫時一樣突然。在他經過時,他們就會停下,甚至有一兩次他還聽見他們退回狗舍時的哀嗚聲。以他的經驗來說,一旦狗在夜晚突然暴躁地開始吠叫,它們能停下來就是奇跡了。它們看起來就像是在害怕他……或是其他什麼東西。他停下腳步,一邊是一排垃圾罐頭,另?99lib?一邊是一間廢棄的車庫。某種直覺告訴他轉身;但同時另一種直覺又警告著他不要這麼做,讓他拚命地跑出這條巷子,跑到有路燈的地方,彆再回頭。他轉過身。他長舒一口氣。沒有人跟蹤他,除了空蕩蕩的巷子,彆無他物。噢,一隻虎斑貓,靜靜地坐在一個路坑的中間,昂著頭,搖動著尾巴。“快走吧,”他說,“有碗牛奶正等著你呢。”那隻貓卻一動不動。“要是誰家的狗跑了出來,你就死定了。”他繼續走著,但他經過第二家後院時又發生同樣一件事——一隻杜賓犬狂吠著衝到籬笆前,卻又很快溜了回去——當他轉過頭時,他發現那隻貓正悄無聲息地跟在他身後。一隻杜賓犬會怕一隻野貓?但你不得不承認——每次泰勒回頭時,那隻貓都緊跟在他身後。但看上去它並非在陪伴他。反而像是在跟蹤他。“我有什麼能幫你的嗎?”泰勒打趣道。月夜走在這樣一條小徑上,縱然是自己的聲音也讓他不由得緊張了起來。還有那隻貓看他的方式,也比其他所有的貓或動物都要專心。它幽綠的雙眼閃著光,似乎一點也不害怕他。要說他曾想過自己某天會受到一隻野貓的威脅,那麼就是現在了。這念頭多麼瘋狂?他可是一名訓練有素的聯邦調查局特工,在巷子裡遇到一隻野貓,他準備做什麼?讓步?逃跑?相反,他將手伸進防風夾克裡,解開了肩上的槍套,掏出槍。隻要指著那東西就可以了;動物們早就知道槍炮意味著什麼了。泰勒一直弄不清楚他們是如何做到的。一隻動物要如何向其他動物傳遞或灌輸對槍這類難以描述的事物的恐懼?是心靈感應嗎,還是群體心理,例如一群居住在同一個蜂窩裡的蜜蜂?還是說它們是天生的,像人類一樣,對危險的地方有與生俱來的判斷,以及當你麵對一樣你所不理解的事物時,最好的選擇就是轉身逃命?不管答案是什麼,這隻詭異的貓顯然沒有領會。泰勒晃了晃手中的槍,然後將槍口直直地對著它的腦袋。那隻貓盯著槍管,依舊紋絲未動。“好吧,你是對的,”泰勒退讓道,“如果我開槍射死你,這整個該死的城市都會醒過來,然後第二天我就會被降職。”他一邊將手重新伸向夾克,一邊說,“然而……還有其他方法。”他拿出了一截短短的圓筒——一個消音器——接著擰到了槍管上。貓饒有興味地看他謀劃著,卻沒有一絲恐懼。泰勒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煩擾什麼。他是準備用一個消音器來嚇退這隻貓嗎?他為什麼不撇下這隻貓,回到自己溫暖舒適的床上去呢?在此之前,他隻在一次執行任務的過程中開過槍,那是在費城追擊一名敵方特工的時候;他隻用了一發子彈,目標就倒下了。那這個呢?這想法真愚蠢;根本毫無意義。然而,出於某種原因他生氣了。這隻動物不知道哪裡惹到他了,它身上某處似乎顯得異常聰明且具有侮辱性。這感覺無異於某人把他推入一場酒吧鬥毆當中。泰勒有些瘋狂,並且奇怪得很,他還十分害怕。害怕什麼,他也說不清楚。空氣中的危險似乎蓄勢待發。好吧,他又一次準備用槍了,話說回來,誰會過問小路上的一隻死貓呢?如果他再把屍體扔進垃圾桶裡,又有誰會注意到呢?他取下了槍的保險,一聽到這個聲響,貓警覺地豎起了耳朵。“怎麼,”泰勒說,“現在你知道了?”貓仍然不動。“最後一次機會,走開。”他將槍口對準貓,但那貓並未離開,反而拱著脊背,嘶嘶地叫著,緩慢地向他踱了過來。泰勒非常意外,他後退著。“你當真這麼蠢嗎?”他說。那貓步步緊逼,泰勒突然被倒在路中央的一個果筐絆住了。他趔趄了一下,而後將腳從筐中拔出來,當他再次回過頭時,那隻貓卻不知怎地變得……更大了。那不可能。當它張開嘴巴時,他甚至能看見亮白色的牙齒,就像匕首一樣鋒利,它發出了激烈的嘶嘶聲,甚至讓他覺得自己的褲腿邊泛著陣陣溫熱的氣息。他扣下了扳機,子彈嗖的一下射到了垃圾桶上。不知道是月光和陰影的障眼法,還是他自己的異想天開,那貓竟成了豹一般的大小,帶著置他於死地的企圖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泰勒加快了退後的腳步,當他看見它眼中再次一閃而過的綠光時,他便知道了,他遇上了一個無從估量的對手。甚至子彈也解決不了。他轉過身,小路的儘頭,亮著一盞路燈,大概隻有五十碼的距離。他開始狂奔,耳內血液的衝擊聲太大了,他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腳步聲了。他仍能感受到那東西的存在。當他感覺自己的褲腳被什麼東西拽住時,他揮著槍對著周圍胡亂射著。一次,兩次。他聽不到子彈射中時“噗”的聲響,但感覺到手中的槍突然後搓了一下,接著他的褲子就被扯裂了。前麵隻有不到二三十碼了——他能看見洗衣店的卡車轟隆隆地駛在街道上——他祈禱著自己一旦能夠逃出去——去到光亮的地方,去到人行道上——這場追逐戰就可以停止。他已經氣喘籲籲了,並不是因為距離,而是驚慌與恐懼完全籠罩著他。他跌跌撞撞地想要跨過路麵上散落的垃圾,正當他準備起身最後衝刺時,什麼東西砸到了他的背上,就像一袋從頂樓扔下來的水泥那樣沉重。他頭朝著前方,攤在了堅硬的路麵和鬆散的礫石上,手中的槍也滑落了。空氣在他的肺中震蕩著,他的門牙磕掉了一半,而他身上的重物,非但沒有起身,反而加重了力道壓向他,將他碾進了地麵。熾熱的呼吸灼燒著他的後脖頸——就像是從焊槍中噴出的烈焰一般——它的爪子深深地刺進了他的皮膚,將他的肩膀直直地釘在了地上。他再也無法呼吸,也無法翻過身親自看一眼,是什麼東西把他生命中的最後一線希望,無情地擠壓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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