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嗎?”酒保在一旁問道,盧卡斯鬆開一根握著酒杯的手指,向上抬了抬示意再來一杯。酒保又給他倒了一杯加冰的雙份烈酒,盧卡斯接過冰涼的酒杯,把它貼在前額被子彈擊中的地方,沿著皮膚來回蹭著。那裡的疼痛感有時短暫而尖銳,其他時候則是一陣鈍痛,多少阿斯匹林都沒辦法抑製住,就像今晚一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這種感覺逐漸麻木。吧台陳列酒瓶的櫃子後麵有一麵鏡子,盧卡斯透過那裡瞥了自己一眼,他看見了一個帶著黑色眼罩的男人癱坐在一張凳子上,將一杯威士忌抵在腦袋上搖晃著,他周圍的座位空空如也,原因顯而易見。把儲藏室側廳清理乾淨比想象中花了更長的時間,當他終於清理完以後,他順道去醫院探望了一下那位清潔工。前台的護士卻告知他隻有家屬才能探病,從她的神態和語氣上看,似乎對沃利的病情並不樂觀。正是那個時候,他腦袋中的鈍痛感又出現了。唱機中正放著本尼·古德曼(本尼·古德曼(1909~1986):美國單簧管演奏家、爵士樂音樂家。)的歌曲,燈光依舊昏暗,如果此刻他回到卡普托太太家,她一定又會嘮叨他,而艾米一定想把她剛寫的讀書報告念給他聽。但他此刻隻想一個人靜靜。當他聽見門一開一合的聲音後,感覺到有個女人坐了下來,與他僅僅隔了一個座位,但他的心情談不上多高興,反而有些驚訝。她點了一杯肯巴利蘇打,這期間他一直低頭盯著自己的酒杯,直到酒保端上酒水後,他才重新抬頭瞥了眼鏡子。他的目光卻撞上了一雙深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他,他嚇了一跳,立刻又低下了頭。天哪,這個時候,他最不想碰到的事就是被人搭訕,因為又免不了會問及他是在哪裡服役的。但轉而他又疑惑了起來,這個女人怎麼看起來這麼眼熟?唱機中的音樂由本尼·古德曼換成了湯米·道爾西(湯米·道爾西(1905.11.19~1956.11.26):美國爵士長號演奏家、作曲家、大樂隊時代的領軍人物。),接著他又偷偷地看了一眼鏡子,就在這時,她轉過凳子說道:“不好意思,打擾了,不過您是安森教授嗎?”聽起來她顯然已經知道答案了。他不得不完全轉過頭來,才能用那隻看得見的眼睛對著她。那是一個美女,烏黑的頭發、黃褐色的皮膚,穿了一件挺括的白色襯衫和粗花呢夾克。“是的。”“那麼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她的口音中夾雜著一些牛津和劍橋的味道,“我叫西蒙·拉希德。”她越過一張空座位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現在他記起來了——她就是那個出現在藝術博物館的女士,同行的還有一位老者。“我遠道而來,正是為了見您。”遠道而來,隻是為了見他?“為什麼?”他語氣中滿是疑惑。“我可以坐在這裡嗎?”她說著便挪到了他旁邊的座位上。她既然已經坐下了,又何必問這個問題呢?“我們研究的是同一個領域,”她說,“文物。”“我不是古董交易商,”他回道,“如果您是這個意思的話。我隻是一個教授……而且隻是一個大學的副教授而已。”“嗯,對此我很清楚。其實我已經做了一些了解——實話講,那正是我的強項——而您也是研究希臘羅馬藝術的領軍人物之一。”“您是大學負責招聘的?”他曾經遇到過一兩次,“這裡的生活讓我非常開心,所以我並沒有離開的打算。”就算他想離開,戰略情報局也不會允許的。“我並不是,”她抿了一口酒,繼而說道,“我在開羅的埃及文化局工作。”事情越來越奇怪了,但他好像能猜出一絲她的來意了,接著他腦海中浮現了石棺上那些古怪的字符。“我還知道您曾經加入過文物複原委員會。”現在她的來意逐漸明朗了,但他不會也不能向她透露任何信息,於是他靜靜地等著她開口。“而且您現在很有可能還在為他們工作。”她似笑非笑道,“目前為止,我的表現如何?”“起碼目前為止,”他不得不承認,“您還沒有被三振出局(三振出局:投球手投出第三個球,有以下三種情況:(1)投球手投出第三個球為好球,擊球員沒有揮棒,球在落地之前直接被捕手接到;(2)投球手投出第三個球,擊球員揮棒落空,球在落地之前直接被捕手接到;(3)投球手投出第三個球,擊球員揮棒成擦棒球,球在落地之前直接被捕手接到。以上三種情況擊球員即被判三振出局,或者說三擊不中,接殺出局。)。”“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她答道,“不過我猜是棒球術語?大意應該是我說得對吧。”“你到底希望從我這兒得到什麼?”他的頭又陣痛了起來,但他的酒杯忘在了吧台上。“您知道的。”她說,但他卻是一副迷茫的樣子,於是她又補充道:“最近有一件藝術品被運到了這裡,那是屬於我的。”“你的?”他挑了挑眉毛。“我和我的父親一起發現的。”盧卡斯一直以為自己才是第一個發現這石棺的人,“所以你的意思是它屬於你?”“我的意思是,它屬於埃及人民。”“其他人也許不這樣認為。”“你指德意誌第三帝國?”她不屑一顧地說,“他們當然不會這麼想,不是嗎?”“我是說美國。”“所以你們打算把它留在這兒?”盧卡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對文物流失這個問題,他完全感同身受——他和所有的希臘人一樣,當看到本應擺放在帕台農神廟的埃爾金大理石雕(埃爾金大理石雕:埃爾金大理石雕是英國大使埃爾金勳爵從土耳其奧斯曼皇帝手中買得的一部分巴特農神廟石雕,肢解後運回英國。這些石雕最後賣給大英博物館,很快成為該館最珍貴的館藏。埃爾金大理石雕是巴特農神廟雕塑中最精華的部分。)被掠奪走,陳列在大英博物館的側廳時,這感覺和現在的西蒙一模一樣。但他依舊對這女人的真實身份將信將疑。“沒什麼好隱瞞的。”他說道,此刻他空空的眼穴也疼了起來,“但我還是不明白你到底想乾什麼,你來這裡是想要回這件有爭議的藝術品嗎?”“最終我們會要回來的,”她說,“但就目前的世界局勢來看,這裡是它的最佳處所,就安全而言。”“安全。”他重複道。“和進一步的研究。”她呷了一口酒,他也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他喜歡這間酒吧,但看起來他得重新找一家了。“我甚至懷疑你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拿到是什麼東西。”她說。“難道你知道?”“當然。”“那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當你學會信任我的時候,我會在適當的時機告訴你的。”這一點她沒有說錯。“而現在,你隻需要知道一件事。”他靜靜地等待著。“它並非表麵上的樣子,要高深莫測得多。”“什麼東西不是這樣呢?”“你現在還能油嘴滑舌,以後可彆了,那個石棺藏著你難以想象的秘密。”不管她究竟是誰,他已經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精神錯亂了,而且她怎麼證明她是埃及文化局的呢?而就他所了解的情況來看,她或許是個軸心國的間諜。喝完酒杯裡最後的一點酒後,他翻出幾張鈔票放在了吧台上便離開了座位。“聽著,拉希德夫人……”“拉希德小姐,不過這並不重要。”“拉希德小姐,我不過是個普通的教授,我所做的工作和你想象的那些迷人的工作一點也不一樣。”“你會需要我的幫助的。”她緊緊地盯著他,吐出了這麼一句話。還有老天也會幫他的,不過那個眼神叫醒了他心中沉寂已久的某個東西,和古代文物一點關係也沒有的某個東西。“你可以到納索旅館找我,”她說,“你總有一天會需要我的。”他拿起公文包走向門口。“如果你在沒有我的情況下打開了石棺,”在他身後的門逐漸合上的時候她的喊聲傳來,“你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