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好吧,西蒙邊把椅子轉向吧台邊想,現在和她希望的結果不太一樣,她還是應該多多借助自己的女性魅力的——她注意到他那隻完好的眼睛裡麵一閃而過的光芒,而且實話說,她一般多少都會作出點反應的——但現在再想這些為時已晚了。她猛喝了一口肯巴利酒,整理了一下膝蓋上的短裙。吧台的酒保一直假裝在認真地擦拭玻璃杯。她知道這事怪不得彆人,除了她那點才華和博學以外,像遊說這樣需要耐心的活兒她真的是一竅不通。儘管總有些人天生就是外交官,但她從來都和這一類沾不上邊,她總是和彆人起衝突,在本該勸服他們的時候挑戰他們,在本該贏得支持的時候激怒彆人。儘管她並不一直知道自己前進的方向,但她總是急急忙忙的;她總是缺乏耐心去等待做一件事情的真正時機。她這脾氣就是遺傳她母親的,每個人都這麼說,尤其是長期忍受著她的父親,他是這麼說的:“你媽媽要是現在還活著,你們倆的脾氣一定不相上下。”但要不是她天生執拗的脾氣,誰知道那個現在被安置在附近的石棺會不會被挖掘出土?她父親在開羅博物館的儲藏間內首次發現那個莎草紙(莎草紙(papyrus)是古埃及人使用的書寫介質,由盛產於尼羅河三加州的紙莎草莖製成。保存得當可以存留很久,但是過於乾燥的環境會使紙張變脆,容易碎裂。)卷軸後,沒辦法說服任何人相信這個發現的重要性。所有人都覺得它不過是眾多的莎草紙作品之一,被隨意丟置在貯藏室廢物堆的殘卷和褪色的碎片中,無足輕重。“很有趣,”當時國家圖書館的館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來我們會深入研究它的,拉希德博士。”當他為了野外考察向文化局申請經費時,同樣遭遇碰壁。而且,西蒙剛剛謀得的工作讓事情變得更加為難,她還必須極力撇清自己與那些審議程序的聯係,以免被誤會成走後門。“你們難道還看不出來嗎?我的父親很有可能找到了隱士聖安東尼(聖安東尼(St.Anthony the Great,約251—356年):或稱“偉大的聖安東尼”、“大聖安東尼”。羅馬帝國時期的埃及基督徒。是基督徒隱修生活的先驅,也是沙漠教父中的著名領袖。)真正的墓穴。”她在一次獲準可以參加的董事會上宣布了這條消息,迎來的卻隻是一片沉默和質疑。她還講道:“近兩千年來,來自世界各地的懺悔者和朝拜者都會前往阿爾喀拉紮姆,去那裡一個荒棄的寺廟裡朝拜一座空墓。”“我們根本不知道那裡麵是空的。”部長說。“我們當然知道!”西蒙堅持道,“我們已經做過地麵測試了,不戳穿這個事實隻是為了吸引遊客而已。”部長向她射去一道警告的目光,但她早就下定決心了,什麼都阻止不了她。“我們國家應該為聖安東尼感到自豪,”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僅整個基督教禁欲神學(禁欲神學:基督教實踐神學分支,在天主教和新教中都有所反映,主要涉及以下主題:(1)辨明上帝的呼召並順服之;(2)離棄罪惡,按照聖經的標準過道德的生活;(3)節製與克服私欲;(4)以基督的生命為標準培養基督徒的品性;(5)訓練自己的意誌完全順服上帝的旨意,主張絕對依靠;(6)通過禱告和默想達到與上帝更加親近的境界。)都是他創立的,他還奮起反抗了羅馬統治者並取得了勝利。他幫助被迫害的基督教徒,發起了一場對抗亞略異端(亞略異端:亞略派是基督教宗派之一,在公元四世紀時,教會在信德和教義神學方麵麵臨危機,也就是對立教會所宣揚的信德的道理,它被稱為“異端”。)的戰爭。如果不是他,現在的教堂中根本不會有修道主義(修道主義:最先開始於埃及,創立者是底比斯城的安東尼。公元270年,他在自己的鄉村開始過修道士式的生活。十五年後,他住進沙漠中的山洞,因此被稱為“隱士”,當時有許多人效仿他。也有一些人群居在一間大房子內,漸漸演變成修道院;修道院中,每個修士有自己的小房間。)的傳統。”“是的,拉希德小姐,我們都知道聖安東尼的意義。”“那你們為什麼不想要找到他真正的墳墓呢?”她揮了揮手中的論文,那正是她和父親一起完成的,文章中他們概述了一下他們的理論,還標出了一條可能通往墳墓的路徑。“難道你們中沒有人對真相感興趣嗎?”那是她被趕出去前,冒著丟掉工作的風險說的最後幾句話,也正是這個時刻,讓她下定決心將她數目可觀的財產變賣一部分,將這些錢當做自己這次考察的經費。但她的父親卻因為任務可能危及他女兒的事業,而在決定是否去尋找墳墓時猶豫不決。“對我來說,這都無所謂了,”他的語氣中帶了一絲認命的味道,“畢竟我已經老了。”“你才不算老呢。”“夠老了,”他答道,“但你的事業才剛剛開始,你本意也不想頂撞上司。人生這段苦旅,充滿了意料之外的挫折。”她聽出他似乎在自責——如果他當年表現得更好一些的話,現在他早該是文化局的頭頭了。“你不想和我一樣到處樹敵吧?”“敵人和朋友一樣,都能塑造我們。”她回答道。就和平時爭論一樣,她父親舉起雙手表示投降。“你和你母親真是如出一轍。”他說。“和你也差不多啊。”大概花了一周時間,她便集合了考察隊的基本隊員:司機、搬運工,還有一個貝都因(貝都因:也稱貝督因,是以氏族部落為基本單位在沙漠曠野過遊牧生活的阿拉伯人。主要分布在西亞和北非廣闊的沙漠和荒原地帶,屬歐羅巴人種地中海類型。)導遊,能夠帶領他們到可能需要去的地方,例如撒哈拉沙漠、白沙漠(白沙漠:位於埃及西部法拉法拉綠洲。沙子呈奶油一樣的雪白色,和周圍的黃色沙漠形成鮮明的對比。高聳的白堊岩層屹立在埃及白沙漠中,仿佛巨大的蘑菇群。它其實由數千年沙暴“雕刻”而成。)和開羅東南邊五十英裡開外的一大片未知荒地。為了追蹤墳墓的位置,西蒙和父親辛辛苦苦地將古本殘卷拚湊起來,其中混雜著一些難以理解的、破碎的希伯來文,是很久以前在福斯塔特(福斯塔特:開羅老城的一部分,在641~750年和905~1168年間是埃及的首都。)的本·埃茲拉猶太教堂(本·埃茲拉猶太教堂:開羅最古老的猶太教堂,始建於九世紀,十二世紀時由耶路撒冷的拉比亞伯拉罕·本·埃茲拉重修。)中發現的。這些材料是從前的阿拉伯人撰寫的,指明整個基督教義中最著名的隱士——聖安東尼被葬在了一個秘密的洞穴中,洞穴上方有一條眼鏡蛇。當然現實中不可能會有蛇能夠一直待在一個地方,更不要說作為某一處的標識了。但西蒙知道,這裡的古石灰岩和白堊曾經是史前海洋的一部分,它那與眾不同的名字正因此而來,那些石頭曆經千年的風雨侵蝕,展現出了奇特的樣子,從茶壺到尖塔,什麼形狀都有。她大膽地猜測這裡也許會有一塊眼鏡蛇一樣的石頭,如果史料沒有問題,騎著駱駝從拜赫裡耶綠洲(拜赫裡耶綠洲:埃及的一處地名,距離開羅370公裡。)出發,向正西方向走,用不了一天就到了。他們開著吉普車,沿著駱駝蜿蜒的腳印,穿過了一片幾乎沒有路的地方,將基本的物資和供給運送到了旅途的第一站。但到達綠洲後,他們發現前麵壓根沒有路,隻有高高的沙丘,如果他們繼續向前開,吉普車的輪子會陷到那些沙子裡去。因此她隻能在地上,對著一片星光和棕櫚樹葉湊合一夜,她的父親則睡在吉普車的後座上。幾個小時過去了,身邊鼾聲四起,但她依舊無法合眼,她迫切地希望早晨早點到來,她好起床繼續尋找那些古本上記載的蛇形石頭和它下麵的墓穴。這個發現將證明她父親一生的作為,為他的事業加冕,同時也是她職業生涯的一個輝煌開端。天上的星星太多了,她甚至無法找出最基本的那幾個星座了,它們就像灑落在黑絲絨上閃爍的糖粒似的,那一輪殘月則像是薩拉森人(薩拉森人:指從今天的敘利亞到沙特阿拉伯之間的沙漠阿拉伯遊牧民。)用的葉刀。突然,她聽見了幾隻小小的沙漠狐的動靜,它們嗅著火堆上漸散的煙霧,湊著鼻子聞營地的味道,飛快地抓了一些垃圾,便又鑽回夜幕中去了。她從沒想過會度過這樣平靜美好的一個夜晚,她好像有些理解是什麼吸引貝都因人來到這片貧瘠的土地並安定下來的了。.99lib?當太陽升起時,遠處的岩石帶上了一層壯麗的色彩——粉金色、暗暗的草莓色和像冰淇淋似的淡草綠色——西蒙飛快地跨上了一隻駱駝,蹬了腳馬刺,揮著鞭子便催促它上路了。“那些石頭跑不了的,”他們年輕的導遊——穆斯塔法,騎在一頭笨拙的動物身上警告著她,“你如果催得太緊,它會停下的。”這時在隊伍最末的西蒙的父親笑著說:“這駱駝和她還真是配。”西蒙也笑了,但依舊沒有放慢速度,前麵的路不再是黃色的沙子了,變成了雪白的白堊粉,接著她便置身一片岩石中,其中一些石頭有火車頭那麼大,其他的則是貓狗的大小。她被這些石頭的造型驚呆了,這裡就像一個巨大的動物園,長寬大概幾英裡的樣子,裡麵儘是些神話裡走出來的動物:其中一個看起來像伸出爪子的獅身人麵像,還有一個像是展翅的雄鷹。而它們的締造者——風,依舊呼嘯著,不止一次地吹落了西蒙的帽子,還吹皺了她卡其色上衣的袖子。但她還是沒有看到立起的眼鏡蛇一樣的石頭,周圍幾畝之內都是蘑菇狀的岩石,因為風作用在岩石底部的力量遠遠強於頂部,所以那些石頭會變得像一個個巨大的搖搖欲墜的傘菌。不過畢竟那些古卷都太古老了,上麵記載的蛇形岩石現在可能早已化為塵土了。不知怎的,在匆忙之中,她完全沒有考慮到——要在一大片石頭中間找到一塊形狀奇特的石頭有多麼困難。她現在隻希望那古本上可以記錄得再詳儘些。儘管古本中盛讚了聖安東尼的勇氣——他獨自踏入荒地與惡魔鬥爭,傳說在他徒手勒死惡魔前,他還砍下了其中一隻惡魔的尾巴——也許是因為聖安東尼生活的年代還沒有發明出指南針吧,古本中一點都沒有提供墓穴所在的方位信息。公元251年,安東尼在上埃及區科馬城內的一戶富裕人家出生,父母在他十八歲時相繼離世,自此他把主的話銘記於心:“如果你想要變得完美,就將自己所有資產變賣,接濟窮人,這樣到了天堂你便不會再貧窮。”他聽話地賣掉了所有家產,包括一大群豬,把賣豬所得分給了窮人。緊接著他將自己的妹妹托付給了社區的修女後,便步入荒漠中獨自生活了,在那裡,隻有蛇、蠍、鷹和狐狸與他為伴。在多年的獨居和自我犧牲以後,他的聲名逐漸傳播開來,很快便有朝拜者湧到他居住的洞穴來,給他帶來很多禮物,從動物到熏香,應有儘有。其中一些人來這裡尋求精神指引,另有些人則是為了獲得一些更實際的幫助。聖安東尼用荒地中的荊棘製成了天然膏藥,據說能醫治百病。他尤以治療皮膚病為長,通常會用到豬油,因此他總是與一些類似於濕疹和以他名字命名的“聖安東尼熱”之類的皮膚病聯係在一起,豬則成了他救助他人的象征,在宗教的肖像畫中他大多以豬倌的形象出現,手中握有一個“T”形十字架。事實上西蒙並不清楚自己期望在墓穴中找到什麼,但一定不是金銀珠寶,這可不是法老墓。她尋找的是一個證據——一個《聖經》中所提到的“一個曾存在過,又過世了的人物”、一個證明古代故事並不隻是故事,我們雙眼所見的不過是世界的冰山一角的證據。因為西蒙所受的教育和對世界的了解,她樂於冒險。在埃及大三角洲長大的女孩大都是這樣的個性,畢竟那裡是三大信仰的發源地,有著曆經了幾千年的沙暴、洪澇的金字塔,還有著久負盛名為先知辟出一條出路的紅海。即使是她那因開放作派而出名的母親,也在晚年受癌症侵擾時成了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這也影響了年輕而敏感的西蒙。畢竟主教紐曼曾說過一句類似“我六歲所獲知的東西將伴我一生”的話。但西蒙沒有任何信仰,她隻是一名追尋者,一個既探索未知的虛幻世界又研究已知的現實世界的學者罷了。她希望在還未發現的聖人墓穴中,找到一個融合了虛幻與現實的世界。天色漸晚,駱駝的體力也逐漸不支,她感覺自己離目標更近了一步,古本上說一天左右的路程,現在已經差不多了。高聳的石塊在白堊地麵上投映下一條狹長的深影,她突然懷念起學生時代在牛津的伍爾弗科特公墓閒逛的時光。黃昏時刻,她突然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圈破碎的墓石中央,周圍還有一些天使造型的大理石。麵對這片完全陌生而超脫塵世的土地,她並沒有感到害怕和恐懼,反倒懷著一種朝聖的心情,她感覺月球表麵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了吧。“這裡太黑了,根本看不見東西,”她父親語氣中有些疲憊,說道,“駱駝也走不動了。”“我也走不動了,”穆斯塔法勒住韁繩,從馬鞍上跳了下來,“我們明早再找那條蛇吧。”語氣不太樂觀。但西蒙不願放棄,下了駱駝後,她便撇下那群搭帳篷的人,獨自步入那片崎嶇不平的地帶。因為靴子在沙石上打滑的緣故,她跌倒了很多次。但每一次她都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繼續搜尋著。橘子般又圓又亮的夕陽逐漸西沉,她取出彆在腰間的手電筒照向前麵的地形。這麼久了,遠遠看去連個蛇形石頭的影兒都沒有。“西蒙,你在哪兒?”她父親在遠處叫著,“你會迷路的。”她都可以聞見穆斯塔法生起的篝火的味道,還能聽見木頭劈啪的聲響,那些氣味與聲音飄散在荒漠的風中。就在轉頭回帳篷時,她突然注意到地麵上的一個洞,像是一個洞穴的入口,嵌著鋸齒形的石頭,看上去就像獠牙似的,洞口雖然不大,但如果低下頭,一個人還是可以勉強通過的。她緩緩地舉起手電筒,就在那一刹那,她在前方看見了一塊像是盤卷的蛇一樣的東西,再抬些頭,她的內心逐漸升騰起一陣狂喜,一根細細的脖子上架著一顆鐵鍬般寬大扁平的頭、而在本該是一根抽吐的蛇信的地方,有一塊尖尖的突出的石塊。如果這都不算眼鏡蛇,那就沒彆的了。她試著叫了一聲,但她口乾舌燥,以至於隻能發出嘶啞的聲音,於是她對著水壺猛喝了一口,用剩下的水抹了抹臉後大叫道:“這裡!找到了!”但沒人聽見。她不得不循著柴火燃燒的氣味和星星點點的營火,蹣跚著走回營地,停在父親的營帳外,裡頭依舊亮著煤油燈。“我找到了!”她說,“我找到它了!”“在哪兒?”父親應著,恰巧穆斯塔法剛喂完駱駝回來。“她找到那東西了?”穆斯塔法驚叫道,“憑她一個姑娘?我可不信。”西蒙興奮地點了點頭,這就表示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吃些燉山羊再喝些茶,睡個好覺,等明天一大早去勘探那個山洞。這一定是她度過的最難熬的長夜。拂曉時分,西蒙便已經整裝待發了。她催促著穆斯塔法和她的父親草草吃完早餐,便領著他們返回那個巨大的眼鏡蛇岩石那兒了。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的照射下,乳白色的石頭帶上了些金黃的色調,而地上陰影處的洞口依舊黑漆漆的。西蒙蹲下身子,帶頭走進洞穴,實際上洞的高度完全不需要她這樣做。入洞後,她打開手電筒,四下打量,觀察著洞口的周圍。那兒有一處狹窄但容易通行的斜坡,通向一片平滑的白色沙地。穆斯塔法緊隨其後,她的父親舉著提燈走在最後。到達洞底時,拉希德博士緩緩轉過身,高高舉起提燈,整個溶洞在燈光下突然變得像一隻巨獸的血盆大口,洞頂懸掛著成千上萬顆鐘乳石,有的小而尖利,有的則寬大粗鈍,就像從天而降的巨大牙齒。“天啊,”西蒙驚道,“我覺得自己像約拿(約拿:《聖經》中的人物,公元前八世紀以色列北部一個王國的先知,曾受到上帝的懲罰,被大魚吞噬。)一樣。”“真主與我們同在。”穆斯塔法喃喃道。對於那些對神靈總是抱著打趣而非敬畏態度的孩子來說,這無疑讓他們見證了神力。“我們現在有更多的證據了,”拉希德博士感歎道,他的話在四麵的石灰牆間回響著,“證明幾百萬年前這裡曾是一片海洋。”西蒙都不知道該從哪裡看起了,周圍儘是形態怪誕的各色岩石,有的似漣漪有的似漩渦。琥珀色的牆壁布滿褶皺的掛飾,有些是垂直條紋,還有些橫著的流石,就像堆在衣櫥裡的亞麻床單一般。即便隻是匆匆掃了一眼溶洞內部,也不難發現一個麻煩:根本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裡有個墓穴,更不要提石棺了。難道儲藏室的那些古本殘卷中記載的大部分都是正確的,獨獨這裡記錯了?或者有沒有可能這墓穴早在千年以前就被發現,然後劫掠一空了?西蒙在溶洞裡晃了一大圈,打著手電筒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每一個角落和縫隙,搜尋著有沒有一條可能通向深處某個房間的通道。就在她想放棄的時候,一絲涼涼的微風拂過她的臉頰,比這洞內空氣的溫度要低上一些。因此她又退了回去,風又吹動了她的眉毛,於是她更加仔細地檢查起了這塊地方。無數年月的滲流和侵蝕使得這塊牆壁有了瀑布的樣子,就在這隱秘的瀑布後麵,她發現了一個隧道,在前麵根本看不出來,但繞到後麵就可以發現那洞口的寬度竟足夠一個人通過。最棒的是在手電筒光線照到的地方,她可以看見遠處的牆壁上刻了些圖案。“這裡很美,”穆斯塔法說,“但我想我們是白跑一趟了,阿裡巴巴(阿裡巴巴:《一千零一夜》中《阿裡巴巴和四十大盜》一篇的男主人公。)可沒有住這裡。”“話可彆說死,”西蒙招手示意他們過來,“看這裡!”兩個男人立刻靠了過去,拉希德博士舉著提燈照向那條隧道,牆壁非常平滑,牆麵也是特彆的灰白色,像是很久以前粉刷的。西蒙摳了一下牆麵,便掉下了一小片油漆,露出了暗黃色的岩石。她興奮了起來。儘管隧道頂有些低矮,垂懸的鐘乳石也幾乎被全部鏟除乾淨,僅有的又長起來的一些也不過匕首的長短,而且隧道的寬度足夠讓任何種類的聖壇、石棺或著墓室建造者希望放入的裝飾物通過。她小心翼翼地走著,留意到之前看到的刻在岩石上的圖案,便停下查看了一番,儘管圖案在長年累月的侵蝕下已經有些模糊,但無疑是一隻豬。聖安東尼的守護動物。這簡直比在那兒找到一條鑽石項鏈還令她激動。“還有什麼疑問嗎?”她邊把手電筒照向那個圖案邊炫耀道。前麵的隧道突然向右邊拐了過去,又向左一個急轉彎,接著他們便來到了一個房間,有著高高的圓頂,還有被粉刷過的平滑的斜壁,儘管大多數油漆都已經掉了或是褪了顏色,但天花板邊緣還殘留了一些藍金相間的壁畫,畫中描繪的是聖徒初期一些著名的事件。比如其中一幅,聖安東尼在前麵領頭,後麵跟著那群與眾不同的豬;還有一幅,他頭頂光環,對麵的人坐在王座上。毫無疑問,這幅刻畫的就是他和羅馬國王戴克裡先(戴克裡先:羅馬帝國皇帝,於284年11月20日至305年5月1日在位。其結束了羅馬帝國的第三世紀危機(235年—284年),建立了四帝共治製。)斡旋,為早期的基督教殉道者辯護的場景。在國王的腦後盤旋著一隻黑色昆蟲,仿佛在對他耳語什麼。西蒙從沒見過這麼奇怪的畫。而其他的畫作和這兩幅畫相比,不像出自同一個人之手。那些畫作比較粗糙,隻用了紅與黑兩種顏色,而且上麵的人和動物像孩子畫的簡筆畫一樣,一些圖案甚至都重疊了。然而,這些畫都圍繞著一個主題——暴力與恐懼。許多豬在烤架上抽搐著,聖安東尼被長著椅角的惡魔們撕成了碎片;一堆骷髏,骨頭還在汨汨地冒著鮮血。這最後一幅畫會不會是用來描繪惡性皮膚病的一種死亡方式?如果真是這樣,也太奇怪了,據說聖安東尼是可以抵抗這種惡疾的。“它就在角落裡,”耳邊響起父親的聲音,其中充斥著敬畏,“就在那裡,那個石棺。”將視線從天花板那些令人不安的壁畫上移開後,西蒙循著提燈的光亮走到房間最深處,那裡的一塊岩石深處雕鑿出了一個壁龕。如今基督教徒們所沿襲的古希伯來的傳統中,這些壁龕被稱作。這個壁龕頂部拱起,壁架上還放著一對紅色黏土罐,其中一個缺了蓋子,露出一截緊緊卷著的卷軸。西蒙忍不住想用手指推開那卷軸。真正的寶藏其實藏在兩個罐子中間——一個雪花石材質的盒子,鐵鏈將笨重的蓋子和罐部緊緊地拴在了一起。她第一眼根本沒有發現它,不過這並不奇怪,因為這個盒子被安置在壁龕的最深處,而且藏在一片深重的陰影當中,即使近在眼前也很有可能被忽略。即使在那些對古代藝術品的神秘見怪不怪的人眼中,那石甕也有其魔力。人生中第一次,西蒙感覺到自己的脊柱本能地戰栗了一下。顯然穆斯塔法並沒有受到影響,他察覺到這裡也許會留存一些戰利品,於是立刻衝向那些罐子,打開了那個密封罐的蓋子,瞥了一眼裡麵。“又是廢紙!”他厭惡地喊道,接著又走到石棺前麵,“這裡麵是什麼?”他興奮地問,聲音在其餘的空房間裡回蕩著。不一會兒,他又扯著鐵鏈問:“我們要怎麼打開這個盒子?”“我們不準備打開它,”西蒙回道,“彆試了。”“我們不是過來尋寶的,”拉希德博士斥道,拿著提燈走近了些,“這是一次考古探險。”這個年輕的導遊顯然不理解這兩者的區彆,他的目光來來回回地盯著西蒙和她的父親,急切地想要一個更好的解釋。“我們所在的不是王陵,”西蒙說,“因此這些棺材中不會有金麵具或是銀酒杯,這裡隻有骨頭。”“隻有這些?”穆斯塔法不可置信地問,“廢紙和骨頭?我們大老遠來就為了這些?”他轉頭就走,嘴裡還嘀咕著,“最爛的活兒,我接的總是最爛的活兒。”西蒙低下頭看向石棺,借著提燈的光亮,她看見了許多符號和銘文。這大概便是這幾個月的成果了吧——幸福的幾個月,而解讀這所有的符號文字大概要花上更多的時間吧。但她可以確信的一點是——她找到了埃及的聖安東尼的墳墓,就是那個著名的基督教修道主義之父,那個與派去折磨他、檢驗他對主的忠誠的惡魔鬥爭的勇士。誰知道那些古本卷軸還會告訴她什麼呢?再抬頭看向天花板上的圖畫,她幾乎快相信這些粗糙且殘忍的畫作是出自那些惡魔之手了。突然,某件事情讓她感到非常古怪。她發誓那張聖徒四肢被扯斷的畫中,聖安東尼原本是站著的,但現在卻趴在了地上,一隻嘰嘰喳喳的怪物在他背上跳來跳去,像是一隻猴子,卻長了條燕尾。而本來坐在王座上的戴克裡先國王也沒了,反而變成了一隻咧著嘴笑的狗,也可能是一隻鬣狗取代了他的位置,頭帶王冠,手持權杖。更奇怪的是那群鳥——那群黑色的小鳥——白牆、天花板甚至整個房間裡都畫著這些鳥。就在她準備詢問父親時,卻發現他也在不安地盯著這些鳥看。“他們原來,”西蒙問,“就在那裡嗎?”接著那些鳥動了——但不是飛,而是爬,比起麻雀反而更像是昆蟲,它們從石縫間和沙子裡鑽了出來。蠍子。那裡有上百隻蠍子,它們一齊豎起那一蜇致命的尾巴並抖動著。西蒙從沒想過這裡竟有一處巨大的蠍子洞穴,而這蠍子窩可能幾千年來從沒被打擾過。這時前麵的洞穴響起一聲驚呼,是穆斯塔法的聲音!“把它們從我身上弄下去!救命啊!把它們弄掉!”西蒙立刻直起身子向隧道跑去,每踏一步她都能感受到腳下蠍子殼碎裂的聲響。她能感受到父親就跟在她的身後,但他突然被什麼絆到,摔倒了,差點把她也給推倒了,他的腿被鋸齒形的石頭刮破了。就在她扶他站起來時,穆斯塔法的叫聲變得更大了。突然天花板上什麼東西掉到了西蒙的頭發上,她伸手把它撥下來時卻被它的螯夾了一下。西蒙一手提著燈,一手攙扶著一瘸一拐的父親走出隧道,先右拐,再左拐,到了第一個洞穴,穆斯塔法就在那裡,但幾乎麵目全非了。他在地上扭動著,密密麻麻的蠍子就攀在他的身上,他胡亂地揮舞著手臂,踢著腿,一隻拖鞋都被他踢飛了,直直地掠過了她的頭頂。“快阻止它們!快阻止它們!”穆斯塔法尖叫道,但西蒙根本沒辦法拋下父親去救他,她的父親此刻正靠在她的肩上,呼吸沉重,她必須在她父親體力不支前帶他逃出這個洞穴。在經過穆斯塔法時,她停了下來,舉著燈在他身上晃了晃,希望至少能為他驅走一些蠍子,同時還用腳踩死了許多。這時,她父親的腳陷進了沙子,她也逐漸無法承受父親的重量了。猛的穆斯塔法伸出一隻手抓住她的腳踝,這時突然出現另一隻蠍子對著他的手腕蟄了一口,於是他立馬鬆開手去扯開那蠍子。這一舉動嚇掉了她手中的提燈,滾到了斜坡底下,於是她立刻拽著身旁的父親向洞口爬去,她父親重得就像一袋水泥似的。早晨金色的陽光透過洞口射了進來,西蒙迫使自己適應這樣刺眼的光線,在意誌的驅使下,她一步一步地挪向洞口。當她最後從洞口出來的那一霎那,她感覺自己就像逃脫鱷魚利嘴的小魚一樣。他的父親跌坐在一座沙丘上,用嘶啞的嗓音索要著水,他腿部的血液像是流乾了一樣。她把水壺送到他的嘴邊後便轉身走向洞口。“彆去!彆去!”拉希德博士警告著她,鹽水沿著他的下巴滴了下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但她必須去試一試。她彎著腰折回洞內,用手電筒照了照墓室前麵的洞穴,她不用走近也知道穆斯塔法已經死了,在這樣恐怖的襲擊下沒有人能存活。那死去的場景很駭人,她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也永遠不會原諒自己。他四肢張開趴在沙子上,好多蠍子遊走在他的身上,其中一些蜷著尾巴,揮舞著蠍螯,簡直就像在用跳舞來慶祝它們的這場殺戮一樣。其中一隻還處在攻擊狀態的蠍子氣勢洶洶地爬向西蒙的腳趾,她立刻用腳踩死了它,還把它碾成了粉末,然而就在西蒙準備借一旁的石頭蹭掉鞋底的殘渣時,她發現那條致命的尾巴依舊憤怒地抖動著。當她再次走向石棺和黏土罐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將會做什麼——她將引發一場軒然大波。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