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15(1 / 1)

或者說,換個更貼切說法,變數是艾弗裡,原因是基莉。一開學,我就不怎麼能見到戴斯蒙德了。大學最後一年了,他整天都在上課,不過他晚上會過來,帶著課本來學習,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像幫公寓裡的惠特妮、安珀、內奧米學習那樣,也幫他學習。不過不喝酒。福佑也來幫忙,不過每次他出錯都要笑話他。就連答得不全對也要笑話他。福佑真的是逮著任何機會都要捉弄他。艾弗裡看到他弟弟成了花園的一部分,心情由糟糕變得糟透了。像我說的,大多數蝴蝶都喜歡戴斯蒙德。他不過問她們的任何事,嗯,但也會問一些問題,但是回答不回答都隨她們。他有時會問她們的真名,不過花園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隻在臨走的關頭才會說出真名。不過我們跟他說了,西蒙娜以前叫做瑞秋·揚,利昂奈特以前是卡西迪·勞倫斯。說的名字都是一些我們知道提了也不會被傷害到的。戴斯蒙德對她們不構成威脅。另一邊,艾弗裡把紮拉蹂躪得不成樣子,毒手尊拳,被他爸禁足了一整個月,之後還是給他下藥才降住了他。紮拉那次之後連走都走不了,身上沒有一塊好的地方。身邊每時每刻都有人陪著她,幫著她料理吃飯、洗澡、上廁所這類的日常事務。洛蘭的醫療技術是過關的——雖然她完全沒同情心——可還是無力回天。感染從紮拉的臀部開始,要麼送去醫院,要麼送進玻璃櫃。我想你準能猜到花匠選的是哪個。他早上就跟我們說了,破天荒的頭一次,讓我們有一整天的時間跟她告彆。他跟我說的時候,我斜覷了他一眼,卻瞟到他歪著嘴笑,還在我太陽穴上親了一口。“哪怕隻是一個輕輕的擁抱和一句悄悄的耳語,也是你們最後分彆之際該做的事了,如果能讓紮拉——還有你們其他人——覺得寬慰一些,我很願意為你們做一點小事。”我道了謝,不過是因為他滿心期待我說出這句話。其實我內心腹誹的是,說不準告彆的時間越短越好呢,也不知拖一整天會不會更難受。戴斯蒙德去上課前,給我們找來了個手推車,可以載著紮拉在花園裡逛一逛。送過來的時候他還在笑,邊笑邊吻了我的臉頰,然後才去上學,福佑在旁邊罵著不堪入耳的話,聽得特蕾莎的臉都紅了。“他是真的不知道嗎?”她嘴裡終於放乾淨了,氣喘籲籲地說。“他真是一點概念都沒有啊。”“他知道紮拉生病了,還以為自己在做善事呢。”“那——那……”有些事是不言自明的。那天下午,花匠和妻子在一牆之隔的外層溫室裡散步,而床上的紮拉滿頭是汗,橘紅頭發黏在臉上,她努力撐著坐起來。“瑪雅?福佑?能推我稍微逛一下嗎?”我們在手推車裡先鋪了幾層毯子,再在她身邊放幾個枕頭,儘量固定住她的屁股。她斷的不止這一根骨頭,但這根疼得最要命。她交待我們說:“在走廊裡轉一圈就好。”福佑問:“想看以後的房間?”紮拉點點頭。有些事,人是會忍不住去猜的。比如,死了以後會進哪間玻璃櫃?我很清楚地知道花匠給我選了哪個:就挨著利昂奈特,從那個位置剛好能看到瀑布後的山洞。福佑覺得她會在我的另一邊,我們三個會成為後代蝴蝶好奇和敬畏的狗娘養的牆裡的永久三人組。我們慢慢走過花園中庭,我在後麵推車,福佑在前麵控製平衡。在快到前麵的入口時,紮拉讓我們停下,我們從沒見到這扇門打開過,這會兒門裡傳出一股化學製劑的味道,和空氣中的金銀花香氣混合在一起。這個房間和文身室、洛蘭的房間,還有艾弗裡以前的遊戲室一樣,用不透明的堅固牆壁包圍,固若金湯的門旁邊也有一個密碼板。我們不該來這兒。我也還是沒能看到戴斯輸他的密碼。“你們覺得如果我問他要這個,他會同意嗎?”“要金銀花?”“不是,因為我們總是避開這裡。我希望你們可以不用再看到我。”“問吧。這個時候,最壞的答案不過是拒絕。”“如果我要你們現在就殺了我,你們會嗎?”我盯著空蕩蕩的玻璃櫃,不知道如何作答,因為我不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認真的。紮拉有時候心很狠,取笑彆的女孩的時候可以把人弄哭,關鍵是她沒什麼幽默感。最後,我說:“我覺得我幫不上這個忙。”福佑什麼都沒說。“你們覺得會疼嗎?”“他說不疼。”“你相信他的話?”“不信,”我歎口氣,靠在門口的植物上。“我覺得他不知道疼或不疼,隻是相信那是沒有痛苦的。”“你覺得她會長什麼樣?”“誰?”“下一個蝴蝶。”她伸頭轉過來盯著我,棕色的眸子裡閃著火焰般的光芒。“他已經很久沒出去捕獵了。特蕾莎之後他就停手了。有戴斯蒙德在這裡,他高興得都忘記去找新人了。”“也許他不會再找了。”她哼了一聲。不過,他確實不是一直這樣。有時候,死了一個女孩他也不出去捕獵。直到再死了一個才去找。有時他帶回一個女孩,偶爾也會帶回兩個,不過我待在這裡的時候沒見過。想知道花匠做事的原因,那是枉費心機。洛蘭出來準備晚餐的時候,我們還在那裡站著。她乍一看到我們嚇了一跳,一隻手瞬間抱住頭,雖然她的深栗色頭發有點變淺了,還摻了很多銀絲,但她依舊保持著把長發盤起的習慣,因為花匠喜歡。即使他再沒正眼瞧過她,也從不評論她的發型裝束,可她還是那麼梳頭。她瞥了一眼纏著繃帶的紮拉,看到她蒼白得不像樣子,隻有臉上有兩團發燒的紅暈,然後看了一眼空玻璃櫃。紮拉的眼睛眯起來。“希望自己也能進去嗎?洛蘭。”“我沒必要在這裡聽你嗆我。”那個女人直接回嘴。“我知道你怎麼才能進去。”淺藍色的眼睛裡,懷疑和希望在鬥爭。“你知道?”“對。奇跡般地年輕三十歲。我敢肯定他就會樂意殺了你再把你放進去的。”洛蘭用力地哼了一聲,然後大步從我們麵前走過,順道還朝著紮拉的腳踝使勁摑了一下。這一掌震得她感染又骨折的屁股鑽心地疼,紮拉頓時大叫了一聲。福佑目送了廚子兼護士離開。“我讓丹妮拉來幫你報仇。”“為什麼,你去哪兒——”我又品了品她的話。“沒錯。不用擔心。有丹妮拉。”大口喘著氣的紮拉和我看著她跑開了。過了一會兒,她問:“你猜她要乾嗎?”“我沒問,也不想提前知道。”我熱情地回答了她。“考慮到這件事的性質,我也不太想事後才知道。”過了幾分鐘,不僅丹妮拉,還有瑪蘭卡也帶著滿臉疑惑地過來了。“我可以問一下福佑在乾嘛嗎?”“不行。”我們倆異口同聲。瑪蘭卡一個人小聲地說:“所以我不該問她為什麼借了我的剪刀?”一隻手還摸著脖子上本該掛著那把小刺繡剪刀的絲帶。“是。”丹妮拉想了想,同意了,然後輕輕地摸了摸手推車的邊緣。“去花園裡?還是回你房間?”“回房。”紮拉呻吟著說。“我得再來個止疼片。”丹妮拉,瑪蘭卡,和我一起合力把她扶回床上躺好,倒了杯水,吃了片快樂藥。然後福佑就走進來了,手背在身後,臉上是一副極度滿足的表情。哦,天啊,我不想知道。“紮拉,我有個禮物要給你。”她雀躍地說。“盤子上盛的可是艾弗裡的項上人頭?”“差不多。”她往床單上扔了個東西。紮拉坐起來看,然後笑了出來。那東西在她手上晃著,末端漸漸散開。“洛蘭的辮子?”“儘情賞玩!”“我能帶走嗎?”丹妮拉搓了搓辮子的末端。“我們可以重編一下,給你做個襪帶。”“或者給你接頭發,編在一起。”“一定要編個皇冠頭。”從下午到晚上,每個進來的人都提出了用頭發的新點子,沒人對廚師兼護士的遭遇表示同情或是悲傷,也就是說大家都煩透了洛蘭。到了晚飯時間,大家都拿了食盤來到紮拉的房間,一共二十幾個人,都挨著坐在地上,有的還坐在浴室裡。艾拉達舉起一杯蘋果汁。“敬紮拉,吐籽吐得最遠的人。”我們都笑了,連紮拉也笑了,她舉起手中的杯子,以水代酒。納奇拉跟著站了起來,我立刻感到了空氣中的不安;納奇拉和紮拉的關係,就像艾弗裡和戴斯蒙德的關係一樣好。“敬紮拉,她也許是個賤人,但她是我們的賤人。”紮拉給她一個飛吻。真扭曲。我覺得在場的沒一個人不覺得扭曲的。既惡心扭曲,又錯得離譜,還變態到極點,但不知怎的,好像承認了卻能讓我們感覺好些。我們一個接一個地起身給紮拉敬酒,有人開玩笑,有人很嚴肅,惹得各位梨花帶雨,雖然我沒掉淚,但也許花匠是對的,這麼一場送彆確實有用。到我的時候,我站起來,舉起手中的水。“敬紮拉,她很快要離開我們,但我們會用餘生來好好地記住她。”“不管餘生還有幾天。”福佑加了一句。我們聽到這話還笑,是有多慘?大家都說完了,紮拉又一次舉起了水杯。“敬紮拉,”她柔聲說,“因為她死了,菲麗希緹·法靈頓就能安息了。”“敬紮拉。”我們一起喃喃,然後一口氣乾杯。花匠來的時候,沒帶新裙子,卻帶著戴斯蒙德,他笑著看著我們大家,說:“到時間了,女士們。”每個人都慢慢地親吻紮拉,收起自己的食盤,依次走出房間,花匠在門口親吻每一個女孩的臉龐。我等到最後,一直坐在床邊握著她汗津津的手。洛蘭摻雜銀絲的發辮卡在她的雙股辮上,圍成一個王冠。“我還能做什麼?”我小聲問她。她從枕頭底下掏出一本《仲夏夜之夢》遞給我,折頁,卷邊,高光,標注,書被寫得快報廢了。“上學的時候我特彆喜歡戲劇,”她輕輕地說,“我從公園被綁來的那天,本來是要約朋友一起去排練的。我花了三年的時間寫下這些筆記,卻永遠不可能演出這部作品了。你和福佑可以組織大家讀一次嗎?權當……為了紀念我?”我拿了書緊緊地捂在胸口。“我保證做到。”“好好照顧下一個女孩,不要太想我,老來看我,好嗎?”“好。”她拉過我緊緊地抱住,手指緊緊地箍住我的肩膀,指甲都嵌進我肩膀。雖然她看起來很冷靜,但我能看出她在發抖。我讓她抱著,過了一會兒她才深呼吸一口,鬆開了,我吻了她的臉頰。“我剛剛認識你,菲麗希緹·法靈頓,但我愛你,我會記住你。”“我也隻能這麼要求了。”她想笑卻又笑不出來。“謝謝,真的謝謝你,還有你做的一切。有了你,好像也沒那麼難忍了。”“要是我再多做些就好了。”“你做了該做的。剩下的讓他們做吧。”她猛地抬頭看著門口的兩個男人。“不出幾天,你就能見到我了。”“如果在金銀花旁邊,或許我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到。我又吻了她一下,然後走出了房間,書被我緊握在手中,關節發白。花匠看了一眼紮拉頭上的不同色的接發辮,又看了看我。“洛蘭一直在哭,”他小聲說,“她說福佑打了她。”“頭發而已。”我直直地瞪著他的眼睛。“她又不是你,也不是你兒子。我們不用受她的氣,活活被欺負。”“我會跟她談的。”他親了我的臉,然後走向紮拉,可戴斯蒙德卻愣在原地皺眉頭,臉上寫著疑惑和擔憂。“我錯過了什麼?”他悄聲問。“太多了。”“我知道你會想她的,可是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她會好起來的。”“不會的。”“瑪雅——”“彆說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應該明白,你已經看到了那麼多——唉。我知道。不用你告訴我,我也知道她會好的。不過現在你不用跟我說什麼。”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