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13(1 / 1)

他檢閱完書,走到床邊,雙手插著兜,“為什麼我看到你喜歡不同層次的書一點也不驚訝?”“你可以坐床上,沒事。”“我,呃……這是你的房間,”他局促不安地說,“我不想放肆。”“你可以坐床上,沒事。”這回他笑了,直接用腳脫了鞋,挨著我坐在了毯子上。在第一次接吻之後我們還親過幾次,每次都很短暫但讓人無法抗拒。他父親,還有他哥哥——比他父親略微好一點,每次看到我們可能更親密的時候,就會過來打斷我們,每當那時我也說不清楚,我的心裡到底是什麼感覺。說實話,牽扯到戴斯蒙德的任何事我都說不清楚。我們聊了一些他朋友和學校裡的事,但就連這些事有時也聊得不順。我被封閉在花園裡太久了,外麵的世界對我來說簡直是超現實,像是什麼真假參半的傳說故事一樣。最後,到了晚飯時間,他也該回家了,不然他母親也會起疑他這段時間都跑哪兒去了。我們手拉著手走到中庭裡。如果我陪他走到入口,他會不會把我送走了再去摁密碼?我有點好奇他父親有沒有給他灌輸這種預防手法。如果我硬闖出門,他會不會心軟放我走?我又能不能在其他女孩出事之前把警察帶到這裡來呢?如果我沒那麼專注地想著“門”的事,是會立刻注意到,此時外麵安靜得有點怪,可我卻是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我們剛才走過走廊時應該聽到鋼琴聲的。我趕緊撒開他的手,也顧不上他會追過來,直接跑到音樂房。一想到我有可能看到的畫麵,心都要涼了。特蕾莎還活著,沒受傷。但是崩潰了。她坐在琴凳上,姿勢標準完美,連手也端正地擺在琴鍵上,弓得剛剛好。她看起來就像是隨時都可能彈起來一樣。但是她的臉上,淚珠靜靜地滴落,眼神空洞,靈魂像是被憑空抽掉了。有時候,人就在眨眼的瞬間,就在心跳的間隙,本來好好的一個人就變成了另一個陌生人。我叉開腿坐在她旁邊,一隻手扶著她的背。她還是直直地盯著麵前的虛空,但是身子在抖。“如果你能恢複的話,儘量試試看。”我在她耳朵邊說道。“我知道現在很糟,但是如果不回來,就什麼都沒了。比沒了還要糟。”“你覺得,如果我們試著做點什麼,會不會是幫倒忙?”戴斯蒙德小心地問。“做什麼?”“來,你先下來,把她扶好。”他先坐在凳子那頭,然後讓她放開琴鍵。我把特蕾莎的手拿開的時候,她既沒反抗也沒掙紮。戴斯蒙德深吸一口氣,然後開始彈琴,曲子輕柔悠揚卻充滿了悲傷。特蕾莎的呼吸急促起來,說明她聽懂了。我閉上眼睛,樂曲似乎揪住了我的心,淚水不自覺地流下。不是他在彈,而是樂曲從他手上傾瀉而出,沒一個音符是多餘的,特蕾莎在我的臂彎裡抖得更厲害了,然後她突然哭了出來,把臉埋在我胸口,身子不停地顫抖。戴斯蒙德繼續彈,但是這時候樂曲變成了輕快空靈的,雖然不是歡快的,但也能寬慰人心。特蕾莎流著淚,但她回來了,雖然有點崩潰,而且身上的某些東西從此消失了,但同時也多了點什麼。我緊緊地抱住她,在內心痛苦掙紮的一瞬間,我在問自己,是不是讓她那樣垮掉會對她更好。就讓她死。我們沒去吃飯或沒要托盤的時候,洛蘭就會報告花匠。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們還在音樂房裡,哄著特蕾莎彈鋼琴給我們聽。我注意到他來了,但是沒理他,還是專心看著抖得篩糠一樣的女孩。戴斯蒙德的語氣輕緩,動作也放慢,直到最後,她把手重新放到鍵盤上,按下一個音。戴斯蒙德按了一個低音。特蕾莎又按一個鍵,他也回應,慢慢地,鍵音變成和弦和音階,最後他們彈起了二重奏,很熟悉但我叫不上名字。彈完了,她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氣,呼出來,又吸了一口。“習慣就好了。”她的聲音輕到無法聽清。我刻意沒看門口。“對,習慣就好。”她點點頭,用裙子擦乾淨臉和脖子上的淚,然後開始彈另一首曲子。“謝謝。”我們又聽她彈了幾首曲子,直到花匠進了房間來找我。他勾勾手指,我收到信號,站起身來跟他走到走廊。戴斯蒙德也跟著。戴斯蒙德救了她,但是不願承認他是從什麼地方把她救出來的。“洛蘭叫你去吃飯。”他平靜地說。“特蕾莎剛才很危險,”我回答說。“她比吃飯要重要一點。”“她會好起來嗎?”她必須得好,不然就要進玻璃櫃了。我偷看了一眼戴斯蒙德,他捏了一下我的手。“我覺得她還會有艱難的時候,不過不會像這次這麼危險了。這次應該是延緩發作的驚嚇反應。不過,戴斯蒙德讓她又能彈琴了,這起碼是個好跡象。”“戴斯蒙德?”花匠笑了,關心變成了驕傲,他抓住兒子的肩膀。“我聽到很高興。我能為她做點什麼嗎?”我咬著嘴唇,他直接對我搖了搖手指。“瑪雅,我現在要真話。”“最好的辦法大概就是你這段時間先不要跟她做愛,”我歎著氣說,“想跟她在一起,可以,但是現階段讓她接受性關係還是太過了。”他看著我,眼睛眨了眨,似乎頗為震驚,但是戴斯蒙德也點了點頭。“也彆讓艾弗裡碰她。”他說,“他總是喜歡摧毀。”“要多久?”“也許幾周?主要還是多觀察她,看她的情況了。”花匠太在意他兒子和他眼中看到的東西了,他親了一下我的額頭。“你這麼用心地照顧她們,謝謝你,瑪雅。”我隻是點頭回應,因為不說話感覺更安全。他越過我們,走進房間,特蕾莎的樂曲變得不流暢了,直到發現他隻是從角落裡拿了張椅子坐下聽她彈琴,琴音又變得有力起來。戴斯蒙德和我站在走廊裡又聽了幾首曲子,擔心突變又會殺回來,但她像是在開獨奏會一樣,琴音流暢,分毫不差。等到看起來不會再突發崩潰了,他溫柔地拉起我的手走到中庭。“餓了嗎?”“還真不餓。”換做他爸爸,會堅持讓我吃,因為不吃飯不健康。換做他哥哥,也會堅持讓我吃,因為看到我吃不下硬吃、反胃惡心的樣子,他高興。但是戴斯蒙德隻是回答說“行”,就帶我走到洞裡去了。大家都在餐廳吃飯,裡麵沒人,我們走到濕漉漉的洞穴中心,他停了下來,轉過身,摟著我肩膀,把我慢慢抱緊。“他有一件事說對了,”他在我頭頂說,“你確實很用心地在照顧她們。”我學會照顧人,首先得益於以前的公寓生活,那時,索菲婭用她有點不太正常的育兒方式照顧我們所有人。其次得益於利昂奈特。索菲婭照顧她的女兒們,而利昂奈特教我怎麼照顧蝴蝶。“如果你之前一直流浪的話,要適應一個這樣的地方肯定很難。雖然安全,但是沒辦法自由去留。”我們以前也不是流浪兒,我們也不安全;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他明白這點,玻璃櫃裡的女孩子都被藏起來了。我們最後去了廚房,惶恐過後,食欲也回來了,我們正吃著香蕉和尼拉薄脆餅的時候,艾拉達冒出來說晚上會陪著特蕾莎。艾拉達的消沉https://表現跟我們都不一樣,她之前也經曆過幾次,但都細心地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我親了親她的臉,因為不知道用什麼來表達我的感謝。丹妮拉也主動來幫忙,她像當初爭取臉上的翅膀那樣邀請花匠去她房間。我覺得他是明白這其中的緣故的,但不管怎樣他還是很感動,因為就算不是為了他,至少也是為了特蕾莎。對其他蝴蝶的好,也就是對他好。戴斯蒙德倒了一杯牛奶,和我一起坐在桌上,把杯子推到我們中間。“如果我要做一件很可悲的事,你能不能為了照顧我的自尊心,假裝很喜歡?”我警惕地看著他。“我也很想支持你,說能,但是在知道是什麼事之後,我才能保證做到。”他一口乾了半杯牛奶。“來吧。我帶你看。”“如果我說害怕,但還是願意去的話,算不算支持你?”“算。”他把我抱下來,牽著手走出廚房,進了花園。天還有一點光亮,晚霞暈染了整片天空,光影在眼前慢慢轉換。他彎腰護著我穿過瀑布進了山洞,然後鬆開我的手,“你在這裡等著我。”不到一分鐘,他回來了。“閉上眼。”每次戴斯蒙德讓我做什麼事的時候——更準確地說,每次我照他說的做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不隻是服從而已。我服從花匠,服從艾弗裡。不管讓我做什麼事,戴斯蒙德都很細心。瀑布蓋過了他的聲音,但是很快我就聽到了音樂聲。是我聽過的曲子。索菲婭最喜歡的就是這首“搖”了,她每次跟女兒們見麵的最後節目都是就著這首曲子跳舞,每次聽到最後的音節都要流淚。戴斯蒙德拉起我的手,把一隻手放在他腰上,然後站近,“睜開眼吧。”一個iPod和音箱躺在靠近走廊的乾淨角落裡。他衝我笑了,有點緊張,然後聳了一下一邊的肩膀。“跟我跳支舞吧?”“我從沒……我不會……”我深吸了一口氣,他緊張的微笑不知怎麼跑到了我身上。“我不會跳舞。”“沒關係,我也隻會華爾茲而已。”“你還會華爾茲?”“在我母親的慈善晚會上學的。”“噢。”他把我抱得更緊了,臉都貼到了他的肩膀上,他帶著我一步前一步後。他一手攥著我的手按在他胸口,另一隻手滑到我的後腰。他開始輕輕地,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跟著唱。我讓他領著我,頭貼在他的肩膀上,掩飾著我臉上的羞澀。彈指之間,你突然就知道從這個瞬間開始,所有一切都不一樣了。人終其一生會有很多這樣的時刻。我三歲的時候有過,那時我知道我爸爸和他家的親戚不一樣。我六歲的時候有過,那時我坐在殺千刀的旋轉木馬上看著彆人都走了。我一個人打車去外婆家的時候有過,外婆死的時候有過,在公寓裡內奧米給我第一杯酒的時候也有過。我在花園裡醒來的時候有過,我有了新名字,想著忘掉之前所有的前塵往事的時候也有過。現在,在這個陌生的、謎一樣的男孩的臂彎裡,我知道就算什麼都沒變,一切也變得不一樣了。或許我可以改變他、說服他、哄騙他、操控他,讓我們所有人得到想要的自由——但是這一定要付出代價。“戴斯……”我能感到太陽穴位置上他的微笑。“嗯?”“現在我可能有點恨你。”他繼續跳著,但是笑容慢慢消失了。“為什麼?”“因為這一切都像皂絲麻線亂得一塌糊塗。”我慢慢地深呼吸一口,想好下麵的說辭。“還因為,我的心會碎。”“也就是說你也愛我?”“我媽教我,這幾個字一定要男人先說。”他稍往後傾,剛好能看到我的臉。“她真這麼說?”“是。”我覺得他看不出我到底是不是認真的。歌聲結束了,自動跳轉到了下一首,這首我也許應該聽過的,他又退後了一點。“我在對誰說?因為你可能是瑪雅,但那不是你本身。”我搖搖頭。“我不會那麼想。我連做那個人的機會都沒有。”他的臉垮下來,可是講真的,他是在期待什麼?然後他單膝跪下來,握住我的雙手,然後抬起頭對著我微笑。“我愛你,瑪雅,我發誓,我永遠不會傷害你。”我隻信一半兒。我不想因此心存愧疚。但我確實於心有愧,所以我坐在他膝上,親了他,他急切地熱烈地想要親我,一下子支撐不住,我們倆都倒在濕漉漉的石頭上。他大笑起來,還是不斷地親我,親了又親,我知道我永遠也不能相信另一半話。戴斯蒙德不是好人,不管他多麼想成為一個好人,隻比他父親好點是算不上什麼好人的。每一天他都是把我們困在這裡的幫凶,他傷害了我。“那次我沒背坡的詩,你肯定好奇吧。”“不會,我肯定你那次是聚精會神的。”維克多不動聲色地說。“那,是認真的?”“誰,我還是戴斯?”“呃,對,也就是,你媽媽說的那句話。”“沒錯,真的。”他沉思了一會兒,想要搞明白。還是失敗了。“還想知道我是誰,從哪裡來嗎?”“想啊。”“為什麼?”他歎了口氣,搖搖頭。“因為我不能讓一個弄虛作假的人做證人。”“我不是弄虛作假的人;我是個被人精心製作又真實的人。”他不該笑。他真的不該笑,可是他還是笑出來了,而且根本停不下來,不過他還是靠著桌子想要起碼遮住一點聲音。最後他抬起頭的時候,她也衝著他微笑,這回是真正的微笑,他也感激地笑了,算作回應。“真實世界要入侵了,是不是?”她溫和地問,他的笑聲漸漸聽不見了。“想聽實話?”“不管是讓你問還是讓你聽,都會覺得難受,就算是你之前聽過了也還是會難過。我喜歡你,維克多·漢諾威特工。你的女兒很幸運,能有你這樣的爸爸。反正故事都快結束了。那麼再多一會兒也沒什麼。”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